周经理强打笑脸:“小苏,欠债还钱,你今天既然有钱,还是还了,免得夜长梦多。”

明成冷冷地道:“照借条办。”

“可是前提条件已经不成立,你不如做个好事,大家都轻松。往后大家见面多关照。”

明成翻着眼睛道:“我跟谁做好事都不跟你做好事,我们之间没有人情。什么都严格按照借条上约定的办。”

财务室没一个人说话,也都不看向对峙着的两个人,怕惹祸上身。周经理不是个好惹的,大家也都知道,这种被迫去职的人更加难惹,弄不好狗急跳墙。

周经理抓着钱,开始尴尬,但她不是个会妥协的,抓住财务经理诉说现在的黄世仁有多可怜,钱借出去等于打水漂。明成只是不吱声,坐门口椅子上,白眼看周经理忙碌。她要说什么就让她说,钱,他是绝对不会给的。

明成越是不搭腔,周经理越是没法发挥。可是她又不可能强拿了钱走,明成不承认不在财务室签字,这笔钱等于她从财务部强抢。周经理第一次后悔以前不该把明成逼上绝路,搞得今天的事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可是后悔归后悔,她今天怎么能把钱给明成?那往后她还拿得到钱吗?周经理甚至在以后可能收不回钱与今天守住手头的五万块钱之间摇摆,她有必要退一步走,告诉明成只要他答应为这笔钱签字,他们之间的借条作废吗?

但是,周经理想到明成是个有家产的,一年后如果他真的不还,可以上诉至法院。好几万块钱,周经理不能不心疼。于是,两人依旧对峙。这时,中饭时间到,财务经理不得不出面斡旋,说让两人都把钱存在财务室保险箱,等吃了饭后再来解决。

周经理眼看今天强取不行,这个苏明成不知怎么今天很有悍气。而巧取,她放不下一贯的身段,也不舍得牺牲几万块钱。今天她看来拿不到这笔钱。她只得以财务经理的话为台阶,放下捂得热乎乎的钱给出纳,出门吃饭去了。她前脚走,后脚财务经理一个眼色给出纳,出纳心领神会,一手交钱给明成,一手要明成签字。飞速解决问题,明成终于又有了钱。

告诉朱丽吗?不。还钱给舅舅吗?不。明成抱着可称作是出卖工作的钱到银行,先将大哥的钱还了,其他另做一张银行卡,存上。他其他的卡朱丽都知道,以后……得分家啦。

做完这些,他回家睡觉,这个家,很快就会失去啦。但是没睡一会儿,便被朱丽爸爸的电话叫醒。

三十五

明成与朱丽的离婚协议,是由朱爸爸朱妈妈出面与明成谈的。朱爸爸一眼看见明成的伤,一时有点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再往他心里插上一刀,委婉建议如果身体情况不允许的话,可以延后再谈,说话时候朱妈妈一个劲做眼色阻止朱爸爸。但是明成拒绝了。他已经累得很,他想快刀斩乱麻,既然工作已经失去,婚姻既然也得失去,干脆长痛不如短痛,今天一并子解决了。

他仔细看离婚协议书,朱丽算是公平,基本没让他吃亏,也没让她自己吃亏。所以明成都懒得讨论,摸岀笔就把字签了。朱爸朱妈见此倒是惊讶,原本以为怎么都会有点扯皮,两人还模拟演练了一早上,可没想到,全无用武之地。

跟朱丽一说,朱丽立马找时机出来,带上所有文件证件,由朱爸朱妈陪同,与明成一起去民政局申请离婚。两人没有财产纠纷,没有子女,又是自愿离婚,工作人员问了几句又调解几句,准予他们登记离婚。

明成一直不时看向朱丽,可是他看到朱丽的目光一次都没投到他头上,朱丽是真的被他推开了,朱丽不会再关心他,即使他头上有伤。对此,明成比离婚这个程序更介意。可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丽一来就看到明成头上的伤,心里很是内疚了一下,觉得此时提出离婚很打击明成,可是又一想,他为什么要打架?为什么别人遇到逆境会得逆流而上,寻找机会,而他则是步步沉陷,自暴自弃?作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打女人,打老人,他还有什么人格。终于他也有被别人打的时候。想到这个,朱丽的心又硬下来,不再看明成一眼,一脸冰霜地走完全部程序,拿到离婚证明。若干年前,他们曾在这儿兴奋地宣誓结婚。

三前一后地从民政局出来,朱妈妈先迫不及待地转身对明成道:“小苏,等你身体允许了,赶紧把房子腾出来。”

明成很清晰地听出朱妈妈已经以前岳母的身份与他说话,原本的“明成”变为“小苏”。他很是没精打采地回答:“我回去就搬。”就这么结束了?那么容易?

朱丽依然不看明成,直着眼睛看着远处,跟商谈公事似的道:“明天周五,我们尽量快地将放贷改名,房产证土地证改名等的手续办完,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请一定配合。手续齐全后,我们会在手续完结当天把钱交给你。再见。”最后再见两个字,是从牙齿缝里艰难蹦出来的,可说出来后,朱丽又有解脱的感觉。明成妈去世后至今,那么多天,她何尝不累?带一个幼齿孩子,还可以看到未来的希望,但是带一个幼稚成年人,那是只有绝望。

明成点头,没有应声,长长叹息。而朱丽看着却是反感。四个人在民政局大门口分道扬镳,明成看着朱丽独自上出租车开往她们公司方向,心中又是叹息,怎么能让朱丽不离?幸好离了,否则,怎么跟朱丽交代今天他失业的事。

朱爸朱妈的离开他都没注意到,他两只眼睛只是看着载着朱丽离开的那辆车子远去,一颗心,今天一天在经历了离职离婚之后,终于麻木了。全世界都负他,连朱丽也离开他,他做人失败到可以开除地球球籍。

他正深思恍惚着,前岳母又折返,拿手中的包推推他跟他大声道:“你今天就搬家吗?我明天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换了房门钥匙?”

朱爸爸忙跑过来拉住老伴儿,耳语:“别逼人太甚。”

朱妈妈嚷出来:“我花朵一样的女儿被他害的,我为什么不能恨他?今晚搬家是他自己说的,我没逼他,人不能说了不做出尔反尔。”

明成依然沉默,他已经没兴趣说话了,反正都是他的错。

朱妈妈见他不回答,更怒,“你不说就等于今晚搬完,我明天一早叫人去换锁。”

明成心头烦躁,但看在是朱丽妈妈份上,他什么都不说,怕说出来就不可收拾,转身就走。朱妈妈气极,但被朱爸爸拖住,没法追上去讨伐。朱爸爸劝朱妈妈,这个时候要给人余地,后面办证时候可能还要苏明成配合呢,把人惹毛了,明天还怎么见面。朱妈妈这才止住手脚。

走远了,明成才又长叹岀一声气。他一无所有了,他是光棍,他是失业者。这些,都是他以前想都不会想到的身份。可这就是现实。他目前头上的伤口在流血,心里的伤口更在流血,可是他没时间疗伤,他得立刻搬家。他甚至都没地方疗伤,他做人失败至此。

他一路无精打采地走回家,请了一个有车的朋友帮他搬家。他都没怎么整理,无心整理,衣服连衣架一起乱糟糟堆进朋友车后座,超市里的大塑料袋盛放杂物,乱糟糟地扔进车后厢。他现在头破血流,面目无光,而刚刚见的朱丽衣着含蓄,神情骄傲,这正好是失意与得意的绝佳对比。一个失意的男人,怎么配拥有得意的女人呢?他没那勇气。

可是搬出去又住哪儿呢?明成联系到一个做房产的老同学,老同学又找朋友,一圈电话打下来,找到一个炒房炒成房东的,明成搬进比较市中心的单身公寓。帮他搬家的朋友陪他一顿大醉,明成叫喊着酒精解毒,在新窝里度过第一夜。

朱丽则是回到事务所就埋头工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一颗心时不时一阵猛跳,好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似的。她强迫自己工作,可是,她又止不住地抬起头来,两眼茫然。眼前总是闪现岀明成头顶包着纱布戴着网兜的可怜又可恨的模样,朱丽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清楚知道,这婚,离得正确。

直到下班,她才打电话给明玉。这回明玉赏脸,居然破例接了她的电话。因为明玉知道朱丽在与明成离婚后,将她划出苏家范畴。

面对明玉,朱丽没什么可隐瞒的,开门见山,“明玉,我刚离婚。”

“呃。”明玉一时语塞,这么快?

朱丽没让明玉多想,又道:“跟苏家的事,我也想尽快有个了断。我不愿做逃离现场还留下一条尾巴的壁虎,你是苏家在本市唯一能担责任的,我想请你出面帮我做个见证。如果你有空,我们见个面。”

明玉发现,她怎么就那么难脱离苏家,可是,朱丽在这个时候的要求她怎么能拒绝,她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她坏就坏在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往我公司方向走,从流花巷拐进去一段路,有一家‘食不厌精’饭店,你只要说出我名字就行。我处理一下手头的事,半个小时后出门。”

朱丽松一口气。她其实可以等到明哲过来叫上明哲作证,事情还没急成那样,可是她烦明哲可能与她的谈话,她不想听,她知道明玉不会替明成罗嗦,所以她找明玉。没想到以前冤家似的明玉这回却答应得爽快,她不知道,等会儿吃饭时候,明玉会说什么,会不会嘲讽。

朱丽很想坐下再做点事,可是因为对明玉一向的畏惧和排斥,反而让她对半个小时后的会面忧心,她有点后悔要明玉出面作证的要求,不知道,明玉今天会站在哪一边?明玉与苏明成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皮的兄妹,明玉会学明哲也对她表示歉意和内疚吗?

她无心做事,收拾起东西,先慢慢走去流花巷。

石天冬看预订见明玉今天过来吃饭,过去一看,桌边已经坐了一个女子,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明玉,明玉是超短的头发。他有点好奇,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一看,面熟,这不正是明玉的二嫂吗?朱丽也看见了石天冬,不知他来干什么,挺直腰杆冷冷看着他。于是,石天冬想当然地以为,明玉家二哥又想来为难明玉了。又理所当然地想到,明玉把如此可能带来冲突的会面安排到他眼皮子底下,这原因不言而喻。于是石天冬心中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将手掌拿到厨房的磨刀石上磨岀锋刃来。

回头,就见明玉拎着一只大包大步进来,石天冬看到明玉细细的胳膊拎那么有分量的包,总是想到包身工。明玉看到石天冬,就稍稍缓了脚步,微笑道:“你玩篮球的样子让我想起电视上看的美国的街头篮球。”

石天冬惊讶,“你昨晚去了?也不说打声招呼。”

“我昨晚很困,看一会儿就走了。下周三我准备去一趟陕西,你有没有食材需要我捎带的,列个单子给我,我最后一站是西安,还会去一下甘肃天水。”

石天冬跟着明玉走到桌边:“好啊,正想着西北的香料呢,我想好了发电邮给你。那你下周末不能给我们捧场了?”

朱丽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怀疑他们的关系,但是又不像。她此时也没心思多想别人的事,只是拿两只眼睛看着两人。明玉想到两人应该是面熟,索性介绍一下:“我的朋友,石天冬,这家饭店的老板。”说着坐下,对石天冬笑道:“给我们吃什么?朱丽今天可能胃口不好,我还行。”

石天冬一听,咦,不像是要打架的样子啊。他又不便问,只得道:“我早想好了,这就让动手。”

明玉见石天冬要走,忙道:“大兄弟,量稍微大一点行吗?昨晚的都不够我吃。”

石天冬哈哈一笑,走了。看明玉的态度,应该不是鸿门宴。

朱丽低声若是自言自语:“还以为他是你的同事呢。”

明玉微笑一下,但没解释。虽然认可朱丽的理性,可是她讨厌苏明成夫妇已久,想要与朱丽推心置腹还是有点艰难。这时一个小厮搬来一盘小章鱼,明玉一看,竟是新鲜的,而且大小不一,显然不是养殖货。小厮偷笑道:“石大哥让问,这章鱼绝对是新鲜的,你们敢不敢生吃?”

明玉看看朱丽,朱丽连忙摇头,明玉笑道:“告诉石大弟,我们进化了,不茹毛饮血。”

朱丽等小厮走开,才道:“明玉,请你来,想跟你说说我和苏明成分家产的情况,和其中涉及到的欠你父母钱的处理。”

明玉客气而疏远地道:“如果你今天只想说这些,我建议你别说了。只要不扯上我,不要我出钱出力,苏家的事我不愿管。你就说你想要我作什么证吧。”

朱丽紧紧地盯住明玉看了好久,不知道明玉说的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因为她明知明玉是很记着苏家的钱被老二一家侵吞的。但既然明玉明确表明不要听,她再接着说就傻了,她还是换一种说法。“我请你来,是想做事有始有终。我准备请你见证我归还苏明成欠他舅舅的钱,和长久以来欠你们爸的钱。”

明玉听了吃惊,由朱丽归还?“半数还是全数?”

“全数,你听我解释。简单地说,根据离婚协议,房子归我,我把房子按现价折合房款的一半交给苏明成。但是因为苏明成一意孤行投资被骗,他私自借了他们公司经理十万,问他舅舅借三万,还买了家中的车子,所以我得把一半车款从房款中扣除。他们公司经理那边的借款我管不着,但是苏家的事我得有个交代。我担心苏明成拿了我给他的房款后不尽快解决你们父亲和你们舅舅那边的借款,所以我想请你见证着把钱先还了,余款再交给苏明成。你们舅舅那儿是三万加利息,你们父亲那里,你看要还多少?我想先结清买房按揭的那笔款子吧。”

明玉再次惊愕,很直接地问:“你要不要用三天时间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觉得你在意气用事?冲动过后你会不会后悔,既然离婚又何必管苏明成死活?后悔苏家事与你何干,后悔苏家人的背后议论与你何干,何必多此一举?或者,你还是在乎苏明成,想留个完美印象给苏家?”

“没有。”朱丽矢口否认,声音尖越,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才道:“没有,这可能是我的职业习惯吧,不喜欢看到烂帐不被处理。”

明玉心想,这个理由不充分,就比如说她,她只有更怕烂帐,怕应收款收不回来,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不像朱丽接触的都是些帐面数字。但是她绝不会因职业病而想出朱丽这样的越俎代庖的吃力不讨好主意。明玉总觉得朱丽在赌气。她对苏明成的诋毁好像在朱丽心里烙下很深印象,而苏明成自己也不争气,什么坐牢投资失败打上父亲家门之类的蠢事不胜枚举,料想前天苏明成被她的传真撩拨得发疯,在家不知怎样的失控,朱丽因此对苏明成心生极大反感了。只是,分居,她还能理解,离婚,她简直不能相信。好像太突然。

当然,明玉是不会插手调解的,要她帮助老二?除非太阳从西边岀。看着苏明成如此落魄,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小厮上了两只中号碟,分别是碧绿的鲜海苔拿酒腌了后配雪白小糯米虾,有点腥,可“味道鲜,眉毛掉下来”;另一只是难得一见的大辣螺,一盘只有十来只,明玉对配来的调料最有兴趣,不知道石天冬又玩什么花样。她不去搭理朱丽的要求,只举筷劝食,“朱丽,吃,这儿的菜单每天随石天冬的兴致变,你看看这儿坐的人据说大多是常客。”

朱丽哪有胃口,看明玉没有答应的意思,焦急地道:“明玉,你难道不担心你父亲和你舅舅又拿不回借款?”

明玉挑了一个辣螺给朱丽,笑道:“这三个人,我父亲,我舅舅,还有苏明成,一辈子靠着一个女人窝窝囊囊地活过来了。难道你想做第二个被他们依靠的女人?前阵子我差点拿你当作那个伟大女人第二了。”

朱丽看着明玉张口结舌,一颗原本准备做好善后工作完美离开苏家的心一下被明玉的话扭了方向。她有点沮丧地想,可不是嘛,她今天担了责任,将钱还了,可谁知道他们那帮小男人会不会看着她好说话,以后找各种理由缠上她?就像她前一阵,老大家老三家不平则鸣的时候都找上她,因为她好说话会担责任。可是,她能做那个伟大女人第二吗?结合自己的遭遇,朱丽有点感慨:“你们的妈,当年也是身不由己地陷进去的吧。”

“可怜可恨,才造就可悲。”在朱丽面前可以客观说话,因为朱丽知道她和妈的关系如何之僵。

“我经历过后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可是你妈妈当年身后只有把她往火坑里推的,没有象今天你那样把我往外拉的。”因为原本赌气似的打算被明玉挡回,朱丽反而温和了一点。

“你别光顾着说话,否则我把菜都吃了不留给你。你对我妈倒是一往情深。”

“她对我很好。”

“你不觉得很怪吗?她连自己女儿都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别人的女儿。她不过是帮没用的苏明成拉拢你而已,你还真上当了。”明玉一边说,一边费劲对付辣螺,后面几个字说得慢吞吞的。

朱丽一想,有那可能,可不管怎么说,婆婆对她可真是好,人不能没良心,即使婆婆有那目的,她以前都享受那么多年了,不能这会儿就否认婆婆。她也不是嘴弱的,讥诮道:“所以你以前看见我也是刻骨仇恨。”

明玉倒是没想到朱丽反击得那么快,不由得笑道:“原以为你跟他们一丘之貉。后来看了你对账本的反应,才知道你讲道理。”

“所以你和大嫂都是合着伙儿专门找我下手。你们怎么不去找别人?”

“你做了那么多年的既得利益者,要有点心胸吧。不找你,找他们?我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吗?”

“所以说,人不能讲理,人得赖,赖到彻底,才百毒不侵,神鬼不侵。”朱丽想到也是三个人一员的苏明成,此人就是赖到了底,她怎么劝说打动都原包奉还。想起来就咬牙切齿。

明玉心知肚明地看着朱丽嘿嘿一笑,心说朱丽不是个妈一样的泼辣货,否则她家中受煎熬的就该是苏明成了,所以,朱丽只能选择离婚,否则得被苏明成吃得死死的,直到大好美女变成鱼眼珠为止。

朱丽见明玉笑得古怪,回想一下,知道自己做不到赖得彻底,所以才被明玉讥笑吧。她讪讪地道:“那我们今天吃饭不是没主题了吗?”

“吃饭的主题就是吃。”明玉擅长把似是而非的道理说得肯定无比,“这小杂蟹豆腐煲也好吃。朱丽,对于苏家的事,我到今天是连旁观都不愿的,更别说插手。我既然不愿意做苏家人,那就什么都不管,电话不接,人不见,钱更不借,一刀切,没什么客气,不讲一点情面,别人看了爱骂骂呗,我就是这么做。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朱丽当然听得出明玉说的是自己,可其实是说给她听,想到她来时还有除了要明玉见证还钱之外的一系列宏大告别苏家计划,那种离了婚还攀着苏家不放,非要轰轰烈烈清算个彻底走得背影完美的不屈不挠劲头,现在呗明玉点醒,想起来,真有点可笑,难怪会被明玉说意气用事。离婚就是离开,还要什么美丽的背影,多余。此时,她从前天夜晚报警时吹涨起来的一股毒气,不知不觉地消了,神色中流露出尴尬,而不是原来的似是绷紧的弓弦。

明玉也没多说,与朱丽两个默默吃菜,不过菜也确实精彩。明玉倒是挺惊讶朱丽那么快就能接受她的意见,换作是她,别说离婚了绝不会那么公平分家产给苏明成,该下手的她也早下手了,别人是休想劝她回头的。否则,她怎么可能与母亲对抗了那么多年,硬是挤在苏家找不快乐?可见还是朱丽比较心平气和。朱丽三言两语就可以明理地被说服,她一直到两天前才想明白。

两人本无交情,除了苏家,没有共同话题,可是如今两人都不愿谈起苏家,自然没话可说。何况,朱丽现在刚过离婚亢奋期,没精打采的,并不主动。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把一顿饭吃了,朱丽自己招车回家,明玉与石天冬打个招呼,回去公司地库取车。朱丽至此总算明白,明玉这回愿意跟她见面,是告诉她明玉的立场,并解释清楚以前与她的过结,将两人的恩怨做个了断。明玉要她以后不得拿苏家的事烦明玉,可因为她现在不再是明玉的二嫂,是个外人,所以明玉不得不做得婉转,而不是以前的抓起电话告诉她不得XXXX等。看她饭桌上都没多余的话。

朱丽上车想了一下才报岀父母家的地址后,心里想,就这么,真的离婚了?她此时才有点不置信起来。车子经过自家小区的时候,她很自然地想到,明成不会又喝多了吧,但随即又醒悟,她已经离婚了,苏明成不再是她的责任。她觉得整件事情做梦一样。

但是在梦中,却又真实得可怕。她梦见苏明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萎靡不振地回家,手中还捏着一瓶廉价二锅头,她奉劝苏明成振作,可是苏明成不听,但是她拒绝提供苏明成酒钱,他却忽然发疯了,满屋子地追着她打,她又一次不得不躲进主卫,耳听得主卧的门“嘭嘭”作响,眼看失守。她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呼吸都中断了,却在紧要关头岀了一身冷汗醒来。

朱丽气喘吁吁地坐在黑暗中心想,如果不离婚,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象梦中这样的吧。自苏明成投资失败两三个月以来,他一直没有收入,有次翻出来的工资单上只有两千多点,可再少也得还给周经理。都是她在默默地给他卡里划钱,她既然认了投资失败,一家人总得一起扛过去。可是令她费解的是,苏明成的消费比她更高,她都没时间出去逛街买衣服,苏明成却接连买了几套新的,比过去没债时候还大方,问他,他却又支支吾吾一脸木然,令人不忍追问,她当初以为苏明成心理受创所以想用面子弥补,所以为了照顾苏明成面子,给钱都不是给现金,而是打到他银行卡上,每每惊讶地发现他卡上又透支了,就赶紧去补上。可是,她也不满的吧,她当初也只是浑浑噩噩地生气,生闷气,也没想太深入,今天被明玉提醒,才忽然想到,如果没离婚,她还真会被苏明成的弱小心灵逼成他妈妈二世,操心他一辈子。到时候,恐怕真会发生梦里所见的一幕。

她连孩子都怕生,她怎么可能负担得起苏明成这么个大活人的一辈子。离了好,早离早好。

朱丽劝慰自己,可是人却全醒了,再也睡不着。她又失眠。

明哲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晚上连夜乘高速大巴回家,归心似箭,到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根据明成给的地址,他直接找上明成现居的单身公寓。跟头发乱糟糟的明成进门,明哲差点以为里面闹火灾。明成不知在里面吸了几包烟,好像是把在家没法痛快吸烟压抑下来的数量都防毒到单身公寓了。

明哲连忙开窗,开洗手间的排气扇,可还是被呛得咳嗽。他好好打量一下房子,麻雀虽小,五脏具全,洗手间是整体压制的,小巧紧凑。门边还有一料理台,明哲估计明成用不上。稍一会儿,明哲便捱不住从烟幕中杀到窗边,坐下大喘几口气,才能对头上包着纱布一直静静看着他的明成说话。

“真的已经拿到离婚证了?不能挽回了吗?”

“不用挽回,离了虽然心里难受,可也轻松。没人管,自由自在。”明成正没地方说,对关心他的大哥,自然是话比以前多了。

“别说赌气话,你们两个一起那么多年,哪是说分就能分的,才多少日子啊,怎么转眼就分了呢?肯定可以挽回。我这次来几件事,朱丽那儿我争取见一面。”

明成忙道:“不用了,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大哥,快十二点了,你睡吧,我也睡了。”

明哲上前抢了明成掏出来的香烟,故作轻松地道:“你不想让我晚上做梦上硝烟弥漫的战场,现在起你就别吸了。我不困,我们说说话。吴非也担心你,让我别追究你上爸那儿闹的事儿了,说你最近肯定心烦得很。你跟我说说,你跟朱丽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不出来的话,我替你向朱丽说去。”

明成有点疑惑地看住明哲:“你真的不怪我去爸那儿闹事?那么好说话?”

明哲伸长手,拍拍明成的肩:“怎么能不怪,但又怎么能太怪你。你跟我说说吧,离婚,欠舅舅的钱,打架……”

“还有失业。”明成喃喃跟上一句。

明哲闻言惊住,难怪明成如此失控。他好一会儿才道:“还有妈年初去世,跟抽了我主心骨似的。明成……”

因为明哲说到妈去世,明成很有同感,迫不及待地“哎”了一声。这一声“哎”,提醒明哲想到孩提时候的小兄弟相处,明成很懒,可大多数时候很乖,大头娃娃似的人见人爱,远远叫他一声明成,他就脆生生应一声“哎”,当年亲戚凑一起时候都喜欢叫着明成听他一声“哎”。中间这二十多年哪儿去了呢?妈妈又哪儿去了呢?明哲看着头上带伤心里也一定带着伤的明成,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睛潮潮的,恨明成不争气,也为明成难过。明成本来等着大哥教训,没想到,却看到大哥一双爱之深恨之切的眼睛。他不敢对视,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脚。可又勉强道:“大哥,你说吧。”

明哲叹息道:“你现在这样,要是让妈知道了,她会难过死的。”

“是。”明成没抬头,乖乖应了一句。

“爸那里我明天会过去解释一下的,让他不要害怕。你最近还是别去看他了,你性子怎么会变得这么爆,这么管不住自己手脚。”

这种指责,明成听得进去,打虎亲兄弟,他最落魄时候,还是大哥最关心他。他迟疑了一下,有些吃力地道:“我打上爸的门,还有其他原因,他诋毁妈。他跟老三说了很多妈的不堪,老三发传真来气我,我才上门去对质,他又害怕不敢开门了,我敲门太响,才被人报了警。我回家气得踢门,把朱丽吓得也报警,吓回她娘家,这就离婚了。”

明哲今晚第三次震惊,抽丝剥茧下来,原来还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明玉没等我回家一起去?爸说了些什么?”

“老三怎么会等你,你跟着她还怎么逼问爸,如果你在身边你会阻止爸说下去,那是侮蔑,对妈的极度侮蔑。谁知道爸是不是在老三淫威下屈打成招。”

“传真给我看看。”明哲拉下了脸。对于传真的内容,明成用了屈打成招用了侮蔑,可是,如果真的如此不靠谱,明成会气得打上爸的家,气得打走朱丽?

明成不愿拿出来,道:“撕了。”

“那你说给我听。”

“我说不出口,你自己明天问爸或者问老三。”

明哲没搭理明成的躲避,将没收来的烟扔给明成,道:“说吧。”

明成将烟点上,看看大哥,见大哥一脸凶相,也一脸疲惫,仿佛老了许多年。给还是不给?他心中坚持没多久,就想到大哥也是妈的好儿子,大哥不会把妈想歪了。他起身,从包里翻出那张传真,交给大哥。

传真纸给揉得跟抹布似的皱,屋里灯光又朦胧,明哲费了好大劲才看完,看完,不出明成所料地呆了。而且明成看到,这张本来已经皱如抹布的传真又被大哥揉成一团。明成一言不发,等待大哥反应,他希望大哥出声否决。一个人的否决需要另一个人的支持才心里有底。

可是,明成等了半天,除了见大哥脸上皮肉越来越垮下来,眼神越来越悲哀,却不见大哥的愤怒爆发。明成心里发凉,连忙伸手推大哥道:“大哥,这是假的,捏造的,是不是?”

“这是真的。”明哲闭上眼睛,头无力地仰靠到墙上,脸上满是阴影。“部分跟我从爸那里知道却没写出来的那些很符合,那些爸不肯跟我说的内容与我知道的内容前后衔接得上。明成,不要怪妈妈,也不要怀疑妈妈,知道吗?妈很可怜,她是被逼的,谁让她是大姐。爸爸也可怜,他们两个都被妈妈娘家给害了。”明哲似是说给明成听,可更是说给自己听。他意识到,自己写什么家史是捅了一个大马蜂窝。荒唐时代的有些事哪是现在人眼睛能看的,他太粗心。

反而是明成此时稍微镇定,他嘴里虽然口口声声地否定,其实早在第一眼看到传真那一刻已经相信,知道明玉无法编出那么匪夷所思的故事来。他此刻只是颓丧,因为传真的真实性被大哥肯定。大哥的满脸萧瑟,证明大哥与他一样为妈妈心痛。他将传真从大哥手里扯出,一条一条地撕了。反而是他劝慰明哲:“大哥,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你失业过,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失业,又离婚,又怎么了?明天太阳照样升起。妈妈也照样还是我们的好妈妈,因为妈妈吃了那么多苦,妈妈咽下所有的吃的口头不说,一个人坚强地把我们拉扯大,教育成人,我更敬重妈妈。”

明哲抬起手臂,冲明成指指,有点有气无力地道:“对,妈妈含辛茹苦,不容易。明成,幸亏你在家陪着妈,妈一直说你让她开心,妈终于还能因为你开心几年。”

终于有人肯定了明成对家的贡献,已经憋屈了很久的明成心里满是酸楚,眼睛也涩涩,一时说不出话。但听明哲又道:“可怜的妈,可怜的爸,可怜的明玉,怪不得妈一直看明玉不顺眼。这一下,我终于明白明玉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短信也不回,她想与苏家决裂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得到幸福。明成,以后我们两个对明玉好一点,多记着她是我们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妹妹,别记着以前的仇,那些仇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你们两个现在都不能见面,我们两个作为哥哥,也作为以前占了家中较多母爱的人,以后得多谦让明玉,平衡她以前吃过的苦。你在明玉那儿遭的罪,你能忘就忘了吧,不能忘就把气岀到我头上来。”

明成既觉得大哥说的有点道理,又有点不以为然,“不错,她以前吃了苦头,但她现在能耐,她现在报复心有多强,你知道吗?大哥。她事事针对妈,针对我,你以为她这份传真是跟你一样的做家史那么好心?她是存心恶心我气我。就像她在看守所放我出来时候搜集我的窘态说要去妈坟前烧给妈看,她存心恶心妈气妈。好了,她如愿了,我头打破了,朱丽跟我离婚了,派出所又记名了,她事事把我算计在手掌里,我怎么还敢接近她。妈已经看死她,大哥你别劝我,我听妈的。”

明哲想了想,不得不坚决地道:“对待明玉这件事,妈做错。妈把她对爸这个人和对娘家强迫她做事的恶气都撒在还是孩子的明玉身上,这很不理智。明成,这一点上你听我的,我相信明玉把传真发给你,是因为她知道身世后自伤,因此想脱离苏家,这传真,她是想以此给我们一个交代,让我们,特别是我,以后别找她。我们别误会她什么针对你,她最多算得岀你会上门去打她或者责问爸,这都不是她愿意面对的,她怎么可能算得出你与舅舅的债务问题和你与朱丽的矛盾。你别把她想岔了,我看你在对待明玉这事上跟着妈走岔了,妈是有原因的,妈看到明玉心里有疙瘩,我这次总算通过家史找到答案,你就别跟风了。明成,听我的,苏家已经少了个妈了,不能再让明玉离家。妈也肯定不会愿意看到明玉离家,否则小时候就可以把她送人,你好好想想,别什么都怨到明玉头上。”

明成摇头,他与明玉几十年的针锋相对,哪那么容易放下干戈。而且对于大哥将明玉尽是往好处想,他不以为然。但他还是因为感动于大哥对他的亲情,点头道:“我会考虑。”

“那好,你在家,你多努力。”明哲总算松一口气,解决了一个问题。现在想想,修家史好像又是有利了,否则怎么可能发现明玉与妈的深层次矛盾,那绝不是吴非说的妈重男轻女这么简单。“还有舅舅那边的事。说实话,明成,我现在非常厌恶舅舅,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可以幸福不少。”

“大哥,对,对,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看见他就想骂他白眼狼。”明成简直想拥抱大哥,只有大哥和他两个才是站在妈的角度为妈考虑了。

“你跟舅舅做个了断吧,这种人拖着是个甩不掉的包袱,你看妈已经被他拖了一辈子。前天你打破头,他想把你甩给我们,你知道,他怎么拿你要挟我吗?这种人以后离远远的,我们不认识这种吸血鬼亲戚。”

明成听着又觉得称心,不知这回大哥说的话怎么都那么对他的胃口。“不,我想拖着他。什么众邦,三岁才会讲话的笨蛋,高中读了也没用,猪插上翅膀就会飞吗?”

明哲皱眉,但想到明成在舅舅手下吃亏,就让他骂几句出气吧,“你是不是手头紧,还不出钱?如果……”

“我有,可我就是不给他。”

“给他吧,否则这种没脸皮的人阴魂不散总缠着你也没意思。他要怎么栽培众邦是他的事。给钱后就一刀两断,我们不认识他。”

明成今天觉得大哥特权威,不由自主就应了“是”。

“还有你跟朱丽的事,原因既然清楚了,我明天上他们家去道歉,话由我来说,你不用赌气。即使没法立刻复婚,也可以好好相对了。以前我和吴非说起你们的时候都是羡慕,你们两个怎么能草率离婚呢?你明天也跟着我去。”

“不,大哥,我跟朱丽还有其他原因,今天晚了,我明天再跟你说。再说我现在失业,即使朱丽愿意见我,我也没底气见她。你一路过来很累,我们还是休息吧。”

明哲这会儿总算恢复一点力气,刚才被传真打击大了。他终于又支起头,摆手道:“我一路睡过来,不困。难得我们两兄弟今天能坐一起推心置腹地谈,我们有几年没好好谈了?好像我出国后就没好好谈过。不过以前都有妈呢。”

明成又是连声附和,可不是,以前妈在的时候什么都会解决好。于是,他便详细把部门投资被骗,他得罪周经理,两个月几乎没有业务,被公司难看掉,朱丽与他关系的一波三折,等等,都一股脑儿地说给了大哥。明哲这才明白,明成与朱丽虽然离婚得草率,可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自己动手倒了两杯水,一杯给明成,道:“你们的事,看来只有以后再找机会。但前提条件是你得收起懒骨头,好好做事了。”

明成点头,“我已经倒霉到极点,大哥,以后的曲线只会往上了。”

明哲正色道:“那也得靠你自己努力,别陷在低谷爬不出来。你别学舅舅,你以前也是常靠在妈身上靠山吃山,你从今好歹收起你的懒骨头和依赖性,好好做事,否则你以后会是第二个舅舅,我们家宝宝以后会看不起你,你也永远找不回朱丽,你一生人就完了,你知道吗?”

明成又点头,知道大哥推心置腹地与他说话,全是为他好。

“工作方面会不会有问题?要不要我们一起找人帮忙?”

明成忙道:“我自己会找路子,我做的是外贸,下周出去找个朋友的公司挂靠一下,你别替我担心,我又不是小孩。”

明哲起身,又把明成拉到灯光下看看他的伤,闻到明成头皮发出的一股酸臭。他索性拿来绞得半湿的毛巾细细替明成将头发洗了。他在明成头顶尽量轻柔地几乎是一丝一丝地洗头发,明成在他手底下红了眼圈。

两兄弟一晚上都没睡好。

三十六

明哲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晚了。明成不愿跟着,他只有自己去父亲家。也不知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铁将军把门。他就下楼找了处树荫等待,估计父亲是出去买菜未回。

等了好久,才听转角处传来熟悉笑语,不一会儿,见父亲骑着一辆小三轮车子从转弯处出来,车上放着一些菜蔬。保姆蔡根花短小的两腿小跑似地跟着,却还是能与苏大强说说笑笑。明哲见蔡根花两个多月保姆做下来,太阳晒得少了,原本芝麻似的黑脸竟然白了许多,脸颊也丰润不少,看上去比他第一次见时候年轻了几岁。不过这也是他第二次见蔡根花。明哲不得不感慨,幸好有蔡根花照料着,否则他不可能那么专心于工作而多日不来探望父亲。

明哲记忆中,父亲似乎从来没那么欢笑过,说话声音除了那次在明玉车库门前的嚎叫,也没那么响亮过,看来父亲现在过得不错。明哲心中一时有点矛盾,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了好久,一直等到他们接近,看到他,欢声笑语嘎然而止。这令明哲感觉其中很是有鬼。

但有什么办法呢?他早在一开始就已经电话警告过爸,然后又在回家时候与父亲长谈。他把吴非考虑的,甚至是咨询了吴非父母后考虑出来的忧虑与父亲谈了,诸如自己管住手脚,留意名声啦,诸如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能让蔡根花的亲朋好友过来留宿啦,诸如生活帐目清楚,不能被人浑水摸鱼啦,等等。但是明哲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万一父亲与蔡根花日久生情,两人结婚的话,儿子们的态度。儿子们当然是不喜欢看到父亲与母亲之外的人结婚的,而且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周年。但儿子们不得不郁闷地想到,如果他要结婚他们也不能阻止。明哲看到父亲与蔡根花如此相对,隐隐有丝担心。

明哲帮父亲把三轮自行车推进车库,与蔡根花一起拎菜上楼。看看那么少的菜,明哲忍不住问:“这些够吃吗?。”

苏大强笑嘻嘻地道:“够吃够吃,冰箱里还有。”

说到冰箱,明哲立刻想到那只果然没法放在厨房,最后不得不放在客厅里的硕大西门子零度冰箱,整个夏天,那玩意儿肯定为客厅温度的居高不下作出不少贡献。跟着父亲开门进屋,一眼便可看见,但明哲一下就溜开了眼睛,不愿多看。明哲很想验证一下冰箱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够吃,因为他每次在父亲家吃饭总是吃不饱,虽然考虑到八成饱对于老年人来说是养生的好生活方式,他应该支持才是。但是想起来总觉得父亲太亏待他自己。

明哲拉开冰箱,却见里面成分简单,只有几盒牛奶,几只鸡蛋,和两盘剩菜,一盒冷饭。再看冷冻的地方,也差不多,一只抽屉里有两大包冻饺子,一只抽屉里有两条小猫鱼,一块巴掌大的肉,另一只抽屉一目了然地空着。明哲早知道父亲用不了那么大冰箱,就不知道父亲当初为什么坚持要买大冰箱。这个原因,明哲当然隐隐有数,但不愿意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