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死,颂经祈福实在是最枯燥乏味的事,她手捧着经文,字字念下来,仅觉得愈来愈涩晦莫名。

不是没有心了么?

为什么,竟会没有办法遏制那种浓浓的涩意呢?

每一念,随着呼吸的吐出,于他的,在空气里纠缠时,她没有办法遏制,越来越浓的涩意。

这种涩意,轻易地,就弥漫到她的眸底,洇起朦胧的湿润。

“不必念了。”他淡淡地启唇,语音里不辨任何的情愫。

殿内的空气,很是窒闷,哪怕围着他和她放了六盆冰块,都只让人觉得窒热无比。

“是,皇上。”她轻轻应道。

玄忆的目光有片刻移到面前这名圣女的脸上,她低垂着螓首,额发齐整地遮住她姣美的脸颊,仅能看到羽翼般的睫毛在琼鼻上投下一道阴影。

每每凝着她时,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会愈来愈浓,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这名圣女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不仅是因为那张,美绝的脸。

再美,于他的心里,不过是俗粉脂艳,比不上,他的婳婳,傻傻的娇笑。

“为什么愿意做祭天的圣女?”

他问,犹记得那晚,面前这名女子绝然请命为血祭的圣女,这种绝然是凌于生命之上的绝然,她的不怕死,着实又象极了婳婳。

因着她的请命,其余尚活着的五名秀女方免于祭天。而,婳婳的心,也是常柔软到,只顾为他人考虑,嘴上却硬撑着说,那是为了她自个好。

但,对于祭天,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婳婳对此一直是极为反感的,亦是在那一次,面对他残忍的一面,下定决心的她告诉他,哪怕帝王之道是孤寡之道,她也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除非他先放手。

可,如今呢?

他没有放过手,一直以为自己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直到突然收手时,才蓦地惊觉,伊人的手,早已不在他的手心

失去她的日子,一日一日度过来,是多么的难耐和煎熬,惟有他心里清楚,却是说不得的。

只能放在心底,夜复一夜的,忍受思念的蚕食。

即便当时所有的证据都告诉他,是林婳害了林蓁的孩子,他都不会相信。

源于,也是在那一次,他答应过她,不论什么时候,都会相信她!

如今,或许已没有如今

无论信或者不信,对于如今失去她的他来说,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或许能换得这场天劫的平复,所以,我愿意。”她略抬起螓首,轻轻道。

她的声音很甜,甜柔得,仿佛世间最美好的蜜糖。

属于他最甜的那一刻,是在镐京的街头,从婳婳的唇上,品到那一串残留的冰糖萌芦的味道吧。

真的很甜,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甜,是随着唇齿缠绵,一丝丝沁进肺腑,然后,浑身每一处,都能回味到那种甜美。

仅属于,记忆里,婳婳的甜美。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傻气的种种,看似柔软无痕,实是用最释利的刀深深地雕刻入他的心髓,融进他的骨血,让他再没有办法抹去。

因为那是刻进髓,融进血的唯一。

绯颜望着眼前的玄忆,他的眸华里仍旧蕴着那曾令她心动的桃天灼灼,可此时,这份灼灼,应该仅是由于她的这张脸吧。

果然,哪怕他坐拥后宫无限的美色,还是会对新鲜的绝艳女子失神。

譬如,之前的莲妃,再之前,那个傻蠢的墨瞳。

呵呵,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真真,是讽刺的。

她的手不自禁地抚到袖中的那瓶销魂散,只要,轻轻地打开,那么,一切,就会变得很简单。

他会借着这媚药顺理成章地占有她,而她的身份,却是献给上苍,最神圣的祭品。

于是,他玷污了这份圣洁,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负她在先,她这么做,有何不可呢?

但,手触到那瓶子,还是没有办法把它拿出来。

隔着薄薄的纱衫,能觉到紫花瓶的冰冷,冰冷到让她的手指在这瞬间有丝麻木,这丝丝的麻木,使她的指尖,轻轻地,滞了一下。

在这滞怔间,他的声音再次轻柔地响起:

“若以你的血,仍换不来天劫的平复,你的死,岂非是毫无意义的?”

玄忆慢慢地说出这句话,凝着眼前略抬眸华的女子。

她的手随着这句话,不再麻木,终是松开触到紫花瓶的手:

“民女不会去想这么多,毕竟,血祭后,天劫会否因民女的血所平复,已经不是民女所能看到的。民女仅记着,祭天是民女诚心所愿的即可。”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她没有半分的犹豫。

她并不是一个为了苍生愿意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她相信,自己绝不会豁达到这般地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哪怕没有心后,她仍旧是一个绝佳的戏子。

他凝着她,眸光愈加的深遵,落进她的眼底,仅化为心底一抹讥诮的笑意。

难道,他这么英明的君王,也会被她的假仁假义打动?

可见,他曾经因她而有的那些感动,也全然是假的。

因为,他的感动,是那么地廉价,完全不分真伪,一个帝王,岂会有这么廉价的感情呢?除非,那本就是虚假的。

可惜,彼时,她对他说的,皆是出自肺腑的真话。

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真话呀。

她却还以为,许君以真,必还以诚。

低垂螓首,敛去此时眸底再也无法掩饰的厌恶之色。

她不喜欢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此时的自己,他是看着她,还是看着这副倾世绝尘的容貌呢?

玄忆依旧深深地望着她,虽然方才她说的是不同的话语,但说话的神态,只让他想起婳婳。

许是连日来的疲惫所至吧,否则,他怎么会把眼前这样一个与婳婳毫无相关之处的圣女,误认错是她呢?

不,或许,是有一点相关的。

也是那一点,始终悬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恰在此时,天际忽然闪电划过,撕开夜的暗墨,紧接着,一道响雷轰炸于穹空,绯颜的心随着这道惊雷,重重地坠了下去。

今年,这是第一次打雷。

本来以为,随着连日的绵雨,这雷,是不会再打的。

但,惊雷,还是如约而至。

她,最怕的,就是电闪雷鸣。

手心里,顷刻沁出绵绵的汗意,正在此时,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替朕取一本心经来。”

绯颜仓促的起身,便逃似地往一侧的书架子走去。

太和殿的祭殿是挑高的设计,是以,书架子靠在最右侧的墙边,也是高高的六层,需沿着一旁的小梯子爬上去,小梯子,虽不算很高,也有六层的阶梯。

幸好,他让她去取经书,否则她定难掩饰刚刚的惧意。

她自然不愿意她如今的窘迫落在那人的眼中,这无关乎她是否胆小,而是,昔日,在南宛,墨瞳亦是怕雷的。

她不要自己有任何神似处让他察觉,不要!

是怕着什么吧。所以她选择这样的逃避,包括,用药水掩去肩下合欢纹绣的药水。

强定下心神,莲足,轻轻踩上小梯子,片刻,她的眸华落到她的足尖,再次见到玄忆时,彼时,他的眸底只有漠然,所以,在那一晚,在其余六名的圣女面前,她倒是曾露出她的莲足,为什么,那时,她却还是做出这一个让他能察觉熟悉的小动作呢?

她心底,是希望,他能认出她么?

还是因为,那时她的美貌在那些圣女面前入不得他的眼,所以,她心里反起了些许的计较呢?

不,都不是——

那时的小动作,不过是她的无意之为,绝对不关乎这些的小心思。

愈这么想时,她愈开始触及到一种惧怕。

是的,她怕。

她怕他真的早已忘记她。

她更怕,这层惧怕,超过了,本以为浓郁渐深的恨!

不去想不能想!

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收回所有的心神,她的手在那一排书中,寻找着《心经》。

之前两日的时间,她对这类书的摆放也算是默熟于心,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三日,伺君王找到他所要看的佛经,亦是圣女的职责。

而不仅仅是念熟那些祈福的颂文。

《心经》是佛经惯常所颂之经,摆放的位置,自然在小梯子上去后最前面的第一排架上,她很快便找到那本经书,纤手甫拿到那经书,骤然,殿外,闪电连着惊雷猛然地再次从天际炸起,她一惶,手拿着经书,下意识地要捂住耳却不料,退后的一脚竟然踩空,身子,一个倾翻,直往梯下栽去。

她没有唤出一声,只是手心攥着那经书,眼睛闭阖起来,闪电,依旧劈过,映亮她的脸,也映进她的心内。

摔下去,一定会很痛,这种痛对于此时无心的她来说,还会觉到吗?

应该是,觉不到了吧。

果然——

她的身子触到“地面”,一点点的疼痛都没觉到。

真的,已经无心。

为什么,这“地面”这么软呢?她惊觉不对时,睁开眸子,赫然发现 ,自己竟然被他的双手抱住,稳稳地落到他的怀里。

而,她的姿势,还保持着,掉下的瞬间,不由自主,捂住耳朵时的样子。

甚至于,她还不由自主地缩在他宽阔身体的阴影里,借此躲避那闪电的凌厉。

他的眸华,深深地凝着怀里的她,连怕雷的样子,都和他的婳婳是一样的,南宛那晚,婳婳亦是这般惧怕雷响地躲在他的怀中,彼时的她,是那般的娇嗔,还会都嚷着说要出宫,那时的她,该是最纯真快乐的时候吧。

然后呢?

然后,他利用她引起乐王最终谋逆,这个傻傻的女子,竟会在他早就部署好的包围圈里,不顾一切的替他挡去那枚暗器。

而彼时,他已等到最恰当的乐王明确谋反的时机,正准备发出号召滴血盟的指令,可,他的婳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为他挡去,那枚本不会射中他的暗器。

因为,随着指令发出,他有足够的时间,把那枚暗器一并击落。

可,因着她的一扑,所有的计划,出现了一步小小的出轨,这步小小的出轨,着实地震撼了他原本以为,渐渐不会在乎的心。

他的婳婳,每每念起这个叠字, 心底,终究会痛到无以复加。

她为他画的第一幅画就是落于他月白洒金便袍上的桃红啊,婳婳,她真的,极配这个名字,她的人如画,纯,真善,虽然,透着一点点的傻气。

此刻,看到这名圣女从梯上坠落的瞬间,他会那样地紧张,箭步冲过去,把她落下的身子,抱于怀里时,唯一的感觉,只是熟悉!

这种熟悉,绝对不是他的臆想!

他不止一次抱过婳婳,他喜欢抱着她,看着她娇羞可人蜷缩在他怀里的样子,所以,对于抱着她的感觉,他的手心,能完完全全地辨别出来。

现在,抱着这名圣女,不一样的脸,甚至于,她的身子比那个一生气就会赌着闷吃的婳婳更轻,轻到抱在手上宛若无物一样,但,落于手上的刹那,竟仿佛,他抱着的,就是婳婳一样。

绯颜避开他深深凝望的眼神,不能和他对视,不能!

“皇上 —— ”她轻轻地唤出这一声,手为了掩饰什么,迅速地从捂着的耳中放下,放得那样地快,快到,她听得清脆的一声掉落于地时,已然来不及这是,第二次,从她的袖笼内把东西掉出去。

上一次,她失去了最珍贵的合欢簪。

这一次,是冥霄给她的紫花瓶。

瓶,清脆地掉在地上,粉碎。

有一股淡淡地香气溢出,真香啊。

在这阵香气中,她的思绪里拂过,她第一次因怕响雷,被他轻揽入怀她傻傻的问出的那句话:

“那倘若有一天,墨瞳的容貌不再,皇上,是否还会记得墨瞳呢?”

是的,那一句,于今时今日的处境,竟是一语成谶。

“婳……”他低吟出这一句,双眸黝深地凝住她,抱着她的手亦加了几分的力。

殿外,随着那两声巨雷,倾盆大雨泼天洒下。

她有刹那的神恍,唤出这一字的玄忆,让她突然觉到一丝没有办法抑制的心悸。

因他这一字的唤出,她的心,再再地悸动到让她不能忽视。

她一直,是有心的。只是,她的心,都全数交给了他,所以,在他负情以后,她选择了绝情忘心。

如此而已。

此刻,他只这么一唤。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让她不动容。

香气愈来愈萦绕在她的鼻端,浑身有莫名的酥痒感袭来,蔷薇般的妍丽色泽在她白玉一般的双颊晕开,她的纱裙因着刚刚坠落,此刻,微微地挣露出颈部的剔透的肌肤,珍瑰的锁骨映现白色的纱罗后,更显出别样的诱惑。

她的脸愈加的羞涩,下意识地,侧过螓首,她的侧脸拥有最完美的弧线,只望着就能让人忘却所以。

他凝着她的美好,眼前,仿佛只看到,他的婳婳,娇傻地被他抱在怀里,水眸清澈地望着他,她,是他心底,最无法忘却的美好!

他的小腹燥热之气汹涌地逼了上来,让他再无法抑制。

他的婳婳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就势把她压到铺着厚厚毡毯的地上,她束起髻被他这一刻的剧烈动作所松开,青丝泻开间,缠缠绕绕地迤逦在他胸怀腰间,他的手愈紧的甜住她纤细的腰,他俯压在她娇柔的身子上,迷魅的处子体香幽沁愈浓,丝丝缕缕缠萦悠长地交错在彼此渐渐紊乱不平的呼吸中…

第九章 情欲

以往的祭天圣女,都机械木然地度过这三日,她们的眼底,是死寂的空洞,他明白,这皆是源于北归候的摄心术。

对于冥霄,他,不会陌生。

包括对冥霄和景王,如出一脉的医术。

惟独,此次,这名叫绯颜的圣女,全然不同于她们,眸底纵凝着噬骨的冷寒,却是有生气的。

甚至,在那一日,她还用摄心术控制过那名濒临崩溃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