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之歪着头,好奇的问道:“什么人?“

“什么人?……”奉昭喃喃低语,眸中的迷茫更加的重了:“算是这尘世间唯一的牵挂了吧……”

醒之道:“是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没人说过我和谁相像,改日你带她来,我也看看呗。”

奉昭轻摇了摇头:“我也已许多年没见过她了……她也正是你这个年纪,不过她比你白皙的多,比你要高一点,胖一点,应该比你好看上许多……其实,其实你们模样一点都不相仿……”

醒之不服气的撅着嘴:“你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过她了,你怎么知道她什么样?纯粹你自己在臆想,说不定她比我还矮还瘦还黑还难看!”

奉昭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轻笑,神情满是向往之色,温声说道:“怎么会呢?我虽很多年没见过她的本人,但她有的时候会给我写信,每年都会送来一幅自己的画像,这些年来她的每长高一点,每一点的变化我都是知道的。”

“既然你那么想她,为何不回去看她?”

奉昭眸中划过一抹黯淡:“她过的很好,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要快乐的多……她在信中也从未说过要我回去,也从未说过想我……近年书信一日比一日少了,我想很快……或者她已经忘了我了吧……”

奉昭语气中不自觉泄露的悲伤,让醒之皱了皱眉:“她是你什么人?”

奉昭侧着脸想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我也想知道她对我来说算什么……那时我找到她,以为有了希望,我们相依为伴,那时……她便是我的一切……可她越是长大我越是失望,一直到我没有勇气再看着她……我真怕,我继续面对她会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失望,直至绝望……所以我走了……”

醒之叹了一口气:“好复杂,不过我想我听明白了一点,那时你虽然养了她,可却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她一点点的长大却越来越不像你心中的那个人,所以你就不要她了……唉!这也怪不得人家不想你了!”

“不!……我并没有不要她了!”奉昭霍然站起身来,怒声争辩道。

醒之仰着脸,一股莫名的怒气弥漫心间:“那你为什么要逃走?你有没有为她想过?你说她和我年纪相当,你走时她才多大?你们一直相依为命,你走了她还能依靠谁?你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丢下了她,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怨她不曾说过想念你的话?她倒是好心,还给你写信送画像,我要是她,别说写信,就是想都不要再想你!”

“你胡说!”奉昭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吼出这三个字。

醒之不甘示弱的喝道:“我胡说没胡说你心里最过清楚!不然你心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个人无依无靠孤身活在这世上的凄凉!你如此懦弱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原谅!你现在一副悲天悯人的虚伪之极的模样说的这些忏悔,不外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的心安些!”

奉昭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护栏,高声争辩道:“你胡说!……她有了自己选择的仆士,那人定然待她更好!她不止一次的说过她过的很好很开心!她有很多朋友!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她说她都快忘了雪山上的日子了!她从未说过想我念我!即便是写信也像例行公事一样!她才是最没良心的那个!”

醒之冷笑一声:“那她还真是好心,竟然用这样的方法安慰你,她说的这些你可亲眼看到,她信中说不想不念你,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气话?!你为何不敢回去亲眼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好?……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要是不心虚,作甚对我这么凶?作甚要恼羞成怒成这般的模样?!”

奉昭看向醒之的侧脸,好半晌后圆圆的眸子微微的眯了起来,冷声道:“小小年纪,好重的心机,差点小看你了,这又是为了莫苛?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放弃音儿回漠北吗?……痴心妄想!”

“哎?……”醒之看着奉昭逃一般的背影,忿忿的吐了吐舌头做个大鬼脸:“不识好心人心!”

阴暗的地牢内,只有一架火盆噼啪的烧着,浓重的霉味和酸臭气弥漫了不大的房间,石头砌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拘,身旁的木桶里盐水泡着冰块。

锦袍人坐在椅子上瞟了一眼吊在柱上,早已伤痕累累的人:“可有开口?”

火光过于阴暗,并不能看到锦衣人和那人的面容,只见站在一旁的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骨头太硬了,无论怎样的酷刑,都没吐一个字。”

锦袍人冷笑一声:“莫不是你心太软了?”

那人冷哼一声:“若说对别的人别的事我或许还会心软,可对于此事我绝不会心软半分的!我知道你对那东西志在必得,可你也该知道我也有自己的执着,比你的野心不少半分!”

锦袍人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浅笑,把玩着手中烧红的烙铁,一步步的走到那伤痕累累的昏迷不醒的人身边,轻声说道:“那么看来,咱们还要尽力才行,否则如何才能撬开这张嘴?”话毕后轻轻一笑,手中火红火红的烙铁狠狠的按进了那人的胸口。

吊在柱子上的人闷哼一声,随即没了声息。锦袍人扔下手中的烙铁回头看向一直站在原地的人:“没开口前,可要好好的照看着点,别让他白白死了。”

那人道:“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合作,你便可以命令我。”

“可无论如何,你不也不敢动我吗?话说回来,我还真要谢谢那个女人。”锦袍人低低笑出声音,随即变成了狂妄的大笑,而后大步的走出了地牢。

天微黑,淡淡的花香笼罩着整个莫家庄。

马车刚到门外莫苛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早站在门外迎接的老管家殷殷的跟在莫苛的身后,照往例说着府里一天的事。莫苛脚步匆匆的边走边听,当听到煜王爷午时来过,他停住了脚步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忙补充道:“王爷也就在花园坐了片刻就走了,连音儿的小姐的面都没有见。”

即便如此莫苛的脸色依然很难看,他轻应了一声再次朝内院赶着,老管家将一日之事都交代完了后,便静静的跟在莫苛的身后。莫苛等了一会见老管家不再说话,状似不经意的转过脸来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老管家想了一会:“一日里音儿小姐并未出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莫苛走进了房门,打开衣柜找着袍子,最后挑出一件浅绿色的,随即褪去了身上白色的长袍:“今日府里就没什么特别的事吗?”

老管家一边伺候着莫苛穿衣袍,一边笑道:“今日庄内平顺的很,音儿小姐没有闹脾气,下人们也安分的很。倒是少庄主今日比往事早回来了一两个时辰呢,刚才门房的人来报时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莫苛坐在铜镜前,一旁的婢女利落的给莫苛净脸束发:“外面也没有什么事,漠北安生了江南也就安生了,铺子里都很太平,各家掌柜报完事,我也就回来了。”

老管家笑了笑:“少庄主今日心情不错,是不是漠北有消息了?”

莫苛选了一支镶嵌着绿翡翠的银簪递给了梳妆的婢女:“漠北并没有什么消息,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

老管家连连点头:“少庄主说的对,这些事也不是少庄主一个人操心的来的,漠北武林真闹的凶了,朝廷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莫苛又在铜镜里照了照自己,快步朝外面走去。老管家有眼色的说道:“看来看去少庄主还是穿翠绿色最为好看,音儿小姐看了定然会喜欢的,此时音儿小姐该是在水楼,今日就把晚饭开在那?”

莫苛轻点了点头,大踏步的朝水楼走去,老管家转身朝厨房方向走去,只是眼底却划过一丝说不清的担忧。

天微黑,劳累了一日的醒之匆匆的洗涮了一番,换上了亵衣便爬上了床上,不想却再次被人拎了起来,又是换装又是束发,折腾了好一阵被人连拖带拽的带到了水楼。

醒之哈欠连天的站在音儿小姐身后,本以为音儿小姐不甘中午的教训又要和自己玩什么新把戏,可站了好半天却不见有任何动静,醒之饿的饥肠辘辘也越发的想睡觉了。

不多一会,便听到水楼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原本呆坐在椅子愣愣出神的音儿猛然站了起来,不经意的瞄了醒之一眼,很快脸上挂了甜美的浅笑快步的迎了出去,那两个贴身婢女紧跟其后。醒之见人都出去了,毫不在意的在角落随意的找了根柱子,眯着眼想打会盹。

还未走进门便看到一抹火红奔了出来,莫苛微微眯起了双眸,脸上挂上浓浓的笑意,伸手搂住了音儿扑过来的身子,小心的将她护在臂弯中,轻声问道:“今天怎么没出去玩?”

音儿撇了撇嘴:“金陵什么地方我没去过,玩都玩腻了。”

莫苛宠溺的点了点音儿的额头:“前些日子一直不着家,还以为你跟着那煜王爷玩野了呢。”

音儿不服气的说道:“什么嘛!就知道说我,你那段时间还不是忙的不见人影,中秋节都没回来跟我一起过,现在倒是挑起我的理来了。”

莫苛安抚的拍了拍音儿,连声告饶:“是我不好是我不对,音儿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再生阿苛哥哥的气了,这段时间漠北安生了不少,我也能多在家里陪陪你。等过了重阳我带你去别院住几天好不好?”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到时若再说话不算,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不敢不敢,自是音儿说什么便是什么。”莫苛说罢,朝音儿身后的婢女们看了一眼,笑道:“今天可有不长眼的奴才惹我家音儿生气?”

“那倒没有,我想重阳的时候送你一条发带,今个儿一天都在和丽茹学绣花呢。走我带你看看去。”音儿拉着莫苛就朝水楼里面跑去,莫苛小心的护着奔跑中的音儿。

莫苛进了水楼便四处打量了一番,当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身影,他脸上的笑意也逐渐的淡了去。

“怎样好看吗?我专门去布庄找了这这样的亮银,到时不管你穿那件白袍都会很相称的。”音儿指着绣屏沾沾自喜的说完,等了好一会见莫苛并不答话,皱了皱眉头看向莫苛,当看到莫苛心不在焉四处张望的模样时,顿时火起:“你在找什么?!”

莫苛动作一僵,连忙看向音儿有点不自然的笑道:“音儿怎么了?”

音儿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方才在找什么?”

莫苛的笑一点点的凝固在脸上:“音儿怎变得如此多心?”

音儿一双美目瞬时已溢满了委屈,红着眼睛怒道:“你说我多心?好!那我问你,你今日为何会回来那么早?又为什么回来以后要去换一身绿袍?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和凤澈一样穿着白色的衣袍!你这绿袍是穿给谁看的?就连方才你和我说话的时候都在朝我身后张望着,你在找什么?你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怎能让人不多心?!”

莫苛有点心虚的垂下了眼眸:“音儿莫要胡想,今日去码头脏了袍子,所以才换了换……我不过是怕那丫头第一次伺候人会惹你生气才找了找,你若不喜欢我穿绿袍我以后不穿便是,音儿乖,不要生气了。”

“哼!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听了莫苛的解释,音儿的声音也软了不少。

莫苛拉起音儿的手攥在自己手里,低声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音儿?”

音儿撅了撅嘴:“那你以后不准再穿绿色更不准再带翡翠……一切绿色的饰品都不许你带!”

莫苛点头连连,一脸的宠溺,脸上的笑意更甚:“好好好,音儿大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既然大小姐不生气了,我让他们摆晚饭好不好?”

音儿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未露出半分喜色。莫苛掐了掐音儿脸颊,讨好的说道:“音儿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区区在下计较了。”

音儿绷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可想想又不解气,一脚踹在莫苛的小腿上:“叫你再惹我!”话毕后抽出手做个了鬼脸,转身就朝厅外跑。

“小心!……”莫苛声音未落,音儿便已与捧着茶水的婢女撞成了一团,莫苛慌忙将音儿扶了起来:“有没有烫到?”莫苛将音儿查看了个来回,当看到音儿被烫红的手背时,瞬时冷了脸,那婢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的告饶,音儿看了看身上的罗裙,眉宇间爬上一抹戾色,不由分说的解下了腰间的金鞭。

一直靠在角落柱子上的醒之被一声毫无预兆的惨叫声惊醒的,她猛然站直了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量着四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耳边的响起了极压抑的痛叫声,还夹杂着弱弱的哀求声。

醒之歪着头又揉了揉眼睛听了一会,方才迟钝的从柱子后面伸出头来,看向声源,只见音儿手执一根赤金鞭死命的抽打着趴在地上婢女,那婢女身上的衣裙已被鞭子扯成了一条条,裸着半个肩头,头上的珠翠散落了一地,披头散发的跪趴在原地瑟瑟的发抖,却只敢低低的啜泣着躲都不敢躲。

醒之有点回不过神来,又看了看四周的人,只见音儿身后的另一个婢女表情麻木的斜瞅着跪在地上的同伴,眼神里隐隐还有一丝快意。更让醒之意外的是莫苛端坐一旁,看也不看趴在地上瑟瑟求饶的人。

最后一鞭落,音儿将鞭子利落的收到腰中,忿忿的踹了那婢女一脚才算罢休。坐在一旁的莫苛这才站起身来,走到音儿面前点了点她小巧的鼻梁宠溺的说道:“解气了?”

音儿轻哼了一声:“我不要她了,每次一见到你做事便心不在焉,就知道献殷勤!”

“小醋坛子。”莫苛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又点了点音儿的鼻子,这才牵起她的手朝饭厅挪去,便走边不经意的说道:“你若真不喜欢明日就让她去柴房吧。”

音儿任由莫苛拉着,气咻咻的说道:“都是你这张脸太过招蜂引蝶,除了丽茹谁在你身边我都不放心。”

莫苛脸上的笑意异常的温和,轻摇了摇头有点无奈的说道:“我那时便要将身旁的人都换成小厮,还不是你死活不愿。”

音儿瞪了莫苛一眼,木着脸说道:“慕青他们几个出门都是美婢环绕,单单你带个小厮,到时慕青定然会拿这事大做文章,我还不是怕他们笑话你!”

莫苛柔声道:“再美的婢女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怎及得上我家音儿半分颜色,他们那哪是笑话我,分明是妒忌我有了音儿。”

音儿冰霜般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笑意:“算你会说话,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莫苛连忙躬身道:“小生多谢音儿小姐大人大量。”

醒之见二人渐渐远去,有点怔愣的爬起身来,走到还趴在原地低声啜泣的婢女身边,本想越过那人去前厅的,可看她衣衫不整浑身是伤的模样有几分不忍,她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轻拍了拍那婢女的肩膀:“别哭了,人都走了,起来上点药吧。”

那婢女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红肿的泪眼有点怔愣的望着莫苛二人消失的门廊。醒之此时才看清这人的长相,这人正是中午被自己浇湿了绣鞋踹了自己一脚的那人,醒之还来不及多想,却看到那人突然毫无预兆的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即便是方才挨鞭子也只是啜泣、低声求饶也不曾见她这般失态。醒之目瞪口呆的看了一会哭得好不凄惨的人,方才回想起莫苛与音儿临走时的对话,她安慰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你家小姐的脾气古怪又善变,那么不好伺候,还不如去柴房劈柴呢,虽说累是累了点,可不必看人脸色呀!”

那人却哭的更凶了,醒之眉宇间已有几分不耐:“哭有什么用,你想让谁可怜便去谁面前去哭,不过若真有人在乎也不会放任你自己在这里哭了,再说柴房有什么不好,就劈劈柴吃吃饭,不用和人打交道也省得累心。”

那人抬起头来,怒声道:“你知道些什么!即便是少庄主心中想帮我,却也不敢真的惹怒了音儿小姐!”

一句话将醒之噎的死死的,总结了前言后语醒之才算弄明白了,这人并非是为了挨打吃苦而哭,她哭的是莫苛自始至终都不曾给开口为她说上一句开解的话,说来说去还是莫苛那个烂桃花惹得风流债。

醒之看着眼前哭的好不凄惨的人,顿时感觉很无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莫苛为了音儿恨不得掏心掏肺,怎么容得下半粒沙子,若这人一直执迷不悟下去,吃亏万万不会是那不可一世的音儿小姐。

醒之咬咬牙反驳道:“那就说明他心里压根就没有你!他若真在乎你,你的眼泪便能换来怜惜,他若不在乎你,你的眼泪只能换来嫌恶!不过,我若是你便不会拿自己眼泪去换任何东西,不值得!”

爱恨情怨一线天(十七)

醒之咬咬牙反驳道:“那就说明他心里压根就没有你!他若真在乎你,你的眼泪便能换来怜惜,他若不在乎你,你的眼泪只能换来嫌恶!不过,我若是你便不会拿自己眼泪去换任何东西,不值得!”

那人停了哭泣,愣愣的坐在原地,出神的看向窗外的水面。醒之有点心虚的看着那人木然的神情,顿时感觉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过了,没劝解也就算了,可万一她跑去投湖那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了。

醒之挠了挠头有点尴尬,装作无所谓的拍了拍那人:“江南的男子有什么好,个个油腔滑调的没有一个能靠住,你看看你家少庄主哄你家小姐时说的话,有几句能当真?你若真想找个好归宿,不如去漠北看看,漠北的男子可比这实在的多了。”

那人望着水面楞了好一会,方才慢慢的开口:“少庄主不是一般人家的纨绔子弟,他从来不像慕青少爷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更不会和别的女子牵扯不清,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在庄内陪着音儿小姐,不管音儿小姐的怎样任性的要求,只要少庄主答应了最后总是能做到的,少庄主自小眼里便只有音儿一个人,不管音儿小姐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少庄主总是依着哄着陪着……可音儿小姐占着少庄主的心却还和那煜王爷不干不净!她怎么对得起少庄主的一片痴心!”

醒之忍无可忍的翻了翻白眼:“好吧好吧,不管他们三人怎么牵扯,不管那音儿小姐如何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你也说了莫苛心里只有音儿一个人,你以为你争得过的你家音儿小姐吗?即便是你幸运一点能做个妾室,就音儿那脾性能容下你吗?再说为了一个心中根本没有你的男人,赔进去一辈子给人做个随正室打骂欺辱的妾室,你甘心吗?”

那人回头看向醒之,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只要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莫说是做妾室,即便是为奴为婢又能如何?……你一定还没爱过人,等你爱上了人,你就该知道了。”

便在此时正堂上传说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醒之听着这笑声又看了看眼前双眼红肿满身鞭痕狼狈不堪的人,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不就是枝烂桃花吗?至于连尊严都不要了吗?三条腿的雪蟾不好找,两条腿的男子的到处都是,何必吊死在一棵已经有主的树上!你自己不争气别指望会有人可怜你!”

那人挣扎的站起身来:“我不需要任何的人可怜……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想要的是什么?”话毕后,朝正堂的方向望了一眼,蹒跚着走出了门外。

醒之望着那人的蹒跚不稳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气闷,她踢了一脚身旁的椅子,愤愤的怒道:“执念和爱是要分开的!你爱他难道就一定要得到他吗?只要他感觉自己过得好,哪里需要你来为他不平!他愿意为她伤,愿意为她痛,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没有人会感激你的好心,到时候吃苦还是你自己罢了!笨蛋!大笨蛋!都是大笨蛋!”

醒之气冲冲的奔回正堂,恶狠狠的瞪着一脸浅笑的莫苛,咬牙切齿了半晌终还是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来,这种事摆明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指责莫苛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指责他那张脸长的太祸水吗?

醒之气馁的叹了一口气,当余光擦过那一桌子的饭菜时,残余的正义感和愤怒顿时饥饿所替代,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她心有不甘的翻了莫苛一眼后,方才和丽茹一样老老实实的站在音儿的身后。

音儿吃完口中的食物方才抬起头来:“方才去哪了?”

醒之垂下头,有点气闷的说道:“不小心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莫苛扑哧笑了起来,当看到音儿板着脸时,赶忙敛住了脸上的笑容:“音儿若是使不惯这丫头,不如让她去别处吧。也省得她笨手笨脚的惹你生气。”

音儿抬眸浅笑:“谁说我使不惯?我看她比丽茹都伶俐。”

莫苛笑道:“就她?笨手笨脚的哪里比得上丽茹的一只手,就怕到时惹音儿生气。”

音儿笑的更甜:“阿苛哥哥错了,她可比丽茹能干多了,这一天没少给我解闷,当初留下她倒是对了。”

莫苛余光划过醒之的脸,对着音儿笑了笑:“音儿喜欢便好。”只是那挂在脸上的浅笑,却是说不出的勉强。

醒之暗中摇了摇头,本还以为这音儿小姐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没曾想她以为让自己刷地便是虐待了。想来莫苛平日倒是真的没有骗过她,否则她怎么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家小姐,这音儿小姐看似强悍其实不过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大小姐罢了,她也不用她那颗满是金钗翠玉的脑袋想想哪个大家的小姐会像自己这样皮糙肉厚一手老茧?她以为背着莫苛让自己干下等杂役的伙计便是虐待了?殊不知,自己本也没想要白吃白喝的留下来,本来给无恨治伤便已欠下了莫苛人情,自己又曾和姨娘约好在莫家庄相会,无论如何也要留在此地的,而且不知为何从姨娘将此事交代下来,自己却潜意识的认为凤澈一点靠不住,甚至不能全心全意的去信赖这个陌生人,也更不希望与他有过多的牵扯。

人说,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现在自己多干一点活,这样不算用到凤澈,还能少欠莫苛一点人情,也正好心安。毕竟自己和莫苛也算不上太好的关系,即便当初有那么一点点投奔的意思,可看到音儿对自己如此羞辱他还要万般陪小心的模样,也就失了当初的想法。说来说去江南的男子无论看似多么豪迈也毕竟是江南人,即便当初在漠北时如何的爽朗也不过的假象罢了。

那日音儿每一句话都对自己咄咄相逼,那种嫌恶又鄙视的眼神,彻底的超越了自己能容忍的底线,若非为了无恨,照以前自己的脾气定然上前给她几个大嘴巴。所以莫苛当初在漠北留给自己所有的好,也在那一时之间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那日之事,若换成漠北人万万不会是那般模样,即便换成最没骨气的付小侯,他也万不会看着自己的朋友受家人侮辱的,不过那日晚上自己告诉莫苛自己不在意了,也并非在说谎,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在漠北的几日相伴罢了,算不上什么过命的交情,最多算得上萍水相逢罢了,可若拿萍水相逢来说,莫苛算是待自己相当不错了,所以即便做个下等奴才来偿还他的人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醒之越想越得自得,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得意微笑。一直用余光观察着醒之的莫苛看到这种有点得意的笑脸,才算彻底的放下了这悬了一日的心。

莫苛与音儿二人用罢饭又喝了会茶游了会园子,这一日才算彻底完了。

待到醒之再次回到住的地方早已亥时了,又累又饥的醒之点燃了屋内的油灯便看到了桌上的两个玉米饼子,醒之说不出的欣慰,这音儿中午还被自己狠狠的修理一顿,晚上给自己吃的,一看就是个还没见过大风浪的孩子,这要是换成自己,定然连窝窝头都不会给人一口,先让饥饿把他的意志折磨垮了,然后狠狠的虐一虐他的身心。当初自己就是这般对付付小侯的。

醒之一边想一边吃,想到高兴处还能笑出来,待吃完了脱了衣袍就爬上了床,对着软软的床更是说不出的满意,当初和无恨从漠北一路到江南,何时睡过这么软的大床,即便是睡在地上,身下也连个铺垫的毯子都没有,而且蚊虫那么多,第二日起来满身的疙瘩,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睡在车里,虽说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那里面又热又闷,还要时不时的照看睡得不太安稳的无恨。

那个时候最要命的还是太累心,不管路上多热多苦,日日晨起都要想着三人吃什么喝什么走那一条路比较安全点,又怕遇见土匪强盗还怕车坏了马会不会病了,要防着枝枝又要照看无恨会不会被枝枝欺负,还要担心外面的人知道消息前来追杀,又挂念无恨的身上的伤什么时候才会好,即便是有一点空闲还要想一想姨娘逃出来了没,现在的日子和那时比起来,简直是天上人间。

现在无恨的伤已经有得治了,虽然莫苛一直并未打听到姨娘的消息,但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真有什么怕是早传出消息了,也许姨娘正躲在哪里养伤也说不定,待到无恨伤好姨娘也就该好了,到时候三个人一起回漠北或者去西域,怎样也比在江南好,江南这地方繁花富丽景色迷人,可不知为何自己对这里却喜欢不上半分,甚至看人待物都要带上几分挑剔的眼光,也不知现在无恨怎么样了,再过两日便是重阳了,到时看看能不能溜出去也好到小望山看看他。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醒之半梦半醒的应了声。

单手提着食盒的莫苛听到里面人的声音,笑容立即堆满了脸,他清了清嗓子,轻快的说道:“我给你拿了点莲子糕还有清蒸的大闸蟹,丫头快出来,今晚的月亮圆极了,咱们去西苑对月赏花去。”

莫苛等了好一会,才听到屋内传来的睡意朦胧的声音。

“少庄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吃饱了已经睡下了。”

顿时,莫苛一脸的失望之色,慢慢的垂下了头,半晌后有点讪讪的说道:“那我把东西给你放在门口,你明日起来吃吧。”

“我们漠北人不喜欢吃莲子糕也不喜欢吃螃蟹……少庄主还是拿走吧,明早被人看到就好了,我要睡了。”

莫苛呆呆的站在门外好一会,方才勉强的回道:“是,是吗……那明日吧,明日我给你备点你爱吃的。”又等了好一会,却并未等到任何回应,莫苛眉宇间说不出的失落,桃花眸满满的懊丧,他拎着手中的食盒慢腾腾的朝西苑走去,期间不住的回头,似乎多回一次头,那门便会打开一般,他想着的那个人会笑吟吟的打开门跑出来,开心的说,方才是和自己开玩笑,可直至走到转角处,那扇自始至终都关的紧紧的。

莫苛走到西苑花亭,将提篮里的各种点心和吃食都拿出来,一样一样的极仔细的摆在石桌上,温和的月辉洒照在他低垂的侧脸说不出的温柔似水,待一切摆弄整齐,他抬眸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不知不觉的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就在方才那人还对自己嫣然巧笑安慰自己,可抬眸的瞬间对面只剩下了冰冷的石凳。

莫苛凝望着高处的圆月,他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此时他的心又酸又涩,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委屈,莫苛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不曾觉得委屈过了,好似是很久很久以前,最多刚记事的时候因练功摔倒在地,坐在原地等着老管家来抱。可却被严厉的师父喝止,他冷冷的一字一句的告诉自己:你是莫苛,是莫家庄未来的庄主,是莫家三百多口的希望,如果你一直如此软弱,什么时候才能负起这武林泰斗一般的莫家庄,怎么能负起这富可敌国的莫家庄?怎么对得起因为保护莫家庄而死去的爹爹和娘亲?

莫苛……这两个字背的太多太多,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自己根本就没有时间委屈没有时间撒娇耍赖,人前自己是风光月霁的莫家少庄主,要主持江南武林的大小事务,要管理莫家庄遍布大江南北的生意。人后自己是师父面前天资过人最懂事的徒弟,是音儿全部的依托,这就是莫苛这两个字给自己的所有,可谁只当自己是莫苛呢?莫苛……只有在漠北的那几日,自己才是莫苛,自己才只是莫苛。

那几日算是自懂事以来最轻松的时光,那里没有武林事没有莫家庄的事,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无事一身轻的莫苛,还有一个只把莫苛当莫苛的嘴坏又刁蛮无理的臭丫头,陪着莫苛畅游在山水丛林嬉戏玩耍。

莫苛随手捏起一块莲子糕,小小的咬了一口,顿时一股苦涩在舌尖散开,怪不得她不爱吃,原来真的是这般难吃,可为何音儿却偏偏钟爱这味道呢?难道这便是女子和女子的不同吗?莫苛摇头苦笑,这糕点的苦涩似是瞬间溢进了心口,隐隐还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刺痛。

莫苛啊……莫苛……今日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爱恨情怨一线天(十八)

已是子时,煜亲王府内房依然是灯火通明,虽是已是秋末的天气,可是偌大的花圃内,一排排的牡丹却还保持着鲜嫩的花朵。花圃中间是个造型精美的花亭,花亭三面内已精巧的竹帘已被卷起。

白色的锦绣长袍斜斜的挂在身上,前襟已被酒水浸湿,一双掐丝的靴子东一只西一只散乱在亭外,□的双脚跷在护栏上,单身拎着酒壶,漆黑而又朦胧的醉眼凝望着不远处已结下果实的玉兰树,石桌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华光,映照在那人的侧脸上,是无尽的悲意。

四周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按照漠北的镇北侯府后园建造的,只是那一簇簇的花丛换上了最矜贵的牡丹,一口烈酒在喉间,似乎是烧灼的厉害,不知不觉中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了衣襟上与酒水混在了一起。

一头白发的明成公公匆匆赶来,站在亭外好一会,方才轻手轻脚走进亭子,站在靠坐在护栏上的人身边,轻声道:“王爷,夜深了。”

奉昭转过脸来,毫无焦距的双眸睁了半晌,方才看清对面的人:“明成啊……你怎么老成了这般模样了……”

明成公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暗淡了下来,满是皱纹的脸更显老态:“可不是吗,王爷都已是而立之年,明成自然也已经老了。还记得那个时候王爷小小的胖胖的……去漠北的前一天还追着蝴蝶满御花园跑,结果让蜜蜂给蛰了包。明成跟着伺候的宫女一起挨了一顿板子,没去成漠北,明成养伤的时候还想着等王爷回来,明成一定好好的看住王爷,不让王爷乱跑了。”

“我一点也记不起来……这几年,我记性越发的不好了,忘记了许多事,很多很多不该忘的也快忘光了……”奉昭歪着头想了一会,眸间说不出的苦涩:“烧了她的画像后,我甚至……都快忘记她的长相了。明成,我是不是也老了?”

“不老不老,王爷才刚刚而立,哪里算的上老啊。”明成又看了看奉昭的侧脸:“……不过,王爷还是胖一点好看,这几年都瘦的不成样子了。”

“是吗?”奉昭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那道伤寒自回来后便已被药抚平了,如今光洁的脸上再也没有熟悉的凹凸了:“我……小的时候很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