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并非漠北,这里的一切对醒之来说太过陌生,虽心中认定小望山的人不一定能靠得住,可醒之还是不得不停留在此与众人虚与委蛇,金陵城堪比谯郡四座城池,莫说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孤身去找人,即便是走在大街上能找回来时的路已经不错了,即便醒之如何的不信任庐舍的人,可也只能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庐舍。

醒之心中特别的疲乏无力,似乎当初那股支撑着醒之来江南的信念和执着似乎在瞬间被什么蚕食了个干净,醒之已经不能像一切一样对什么都很乐观,也不能像在漠北时对谁都无条件的信任着,思虑也一日重过一日。

醒之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无恨弄丢了,无恨是自己从漠北到江南这一路的支撑与坚持,怎么能丢了呢?醒之每每想起是因为自己无条件的相信了莫苛,才会丢掉无恨的时候,翻山蹈海的悔恨与绝望便能瞬时将醒之淹没。

醒之做梦都不敢想无恨落在那些人手里,到底会出什么事,如果真有什么万一,即便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对不起玲珑月交托时那殷殷期盼与无条件的信任。

小望山上众人的态度极其诡异,关于他们所说的婀娜山天池宫,醒之不知道潜意识里是不相信,在醒之的概念中婀娜山上人只不过是传说,传说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故事,故事中那些传说中人可以让人仰望让人向往,可当你突然成为传说里的人时,那是一种多么荒谬的感觉。所以即便是答应了找回记忆,醒之也并未把诸葛宜所说的话全部当真。

一只大胆的松鼠,站在醒之的手旁,盯着醒之看了又看,一直沉溺在思绪中的醒之在不知不觉间已被它吸引了,那松鼠等了又等似是实在经受不起诱惑,自认为隐秘的朝醒之身上跳去,一点点的挪到醒之的腰间,扒拉着小爪子去拽醒之腰间闪闪发光的金玉相间的配饰,左拽左拖四个蹄子一起拖拽,什么姿势都用了个遍,小松鼠折腾了好半晌,怎么也弄不掉那亮晶晶的东西,着急的抓耳挠腮的团团乱转,一只爪子就是不肯放下那根绳子。

醒之被这呆呆傻傻的小松鼠逗的笑了起来,小松鼠收被笑声惊吓到了,一下松了爪子,大大的眼睛机警的看向醒之,醒之抬手就要去抓身上的小松鼠,却被一只手轻轻的挡住了下来。

“别抓,吓到它,它就会咬人的。”郝诺一边小声的说着话一边伸出手去,放在小松鼠身旁,小松鼠歪着脑袋看了一会,似是认识这只手一般,放弃那拽不掉的配饰,想也不想就跳上了这只手。

郝诺歪着脑袋眯着眼,一脸得意的摸了摸手中的小松鼠,将小家伙送到了醒之的面前:“看,你对它友善,它就能感觉到的,就不会咬人了。”

醒之坐身起来,用手指点了点松鼠的小脑袋,漫不经心的说道:“对那些花花草草还有这些小动物,倒是有办法的很呢。”

郝诺昂起来脑袋,骄傲的说道:“那是,我可是和它们一起长大的。”

醒之不再言语,缓缓的躺在身去,目光散漫的打量着周围的杏树,郝诺等了等却未等来夸奖,疑惑的看向醒之,却见她早不知神游何处,郝诺生气的瘪了瘪嘴,伸长着脑袋挡住了醒之的视线,醒之被突然冒出的俊脸吓了一跳,微微皱了皱眉,转过脸去不看郝诺。

郝诺顿时委屈极了,他伸手放走了手心中的小松鼠,怯生生的拉住了醒之的衣袍,软软的说道:“你,你不喜欢我现在的脸,是不是?”

醒之并不看郝诺,似是安抚小动物一般,抚了抚郝诺柔顺的长发,随意的应道:“不是。”

迟钝如郝诺也感到醒之明显的敷衍,似是非常生气,赌气的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将脸换回来便是!”

郝诺的无理取闹让醒之的心更是烦躁,皱了皱眉头:“你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郝诺顿时红了眼眶,莹莹的泪水在一双圆圆的大眼里打着转:“你就是不喜欢我!无论我怎么样你就是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无恨!你想要他,根本不想要我!”

醒之叹了一口气,努力的压抑着无名的怒火,好脾气的说道:“你和无恨又不一样,和他比什么呢?”

“是不是,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比不上他?”郝诺努力睁大双眼,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来。

醒之莫名的心虚着,不敢与郝诺对视,看向身旁的杏树苗:“你是你,他是他,没什么好比的。”

梦醒回眸秋风逝(三)

醒之莫名的心虚着,不敢与郝诺对视,看向身旁的杏树苗:“你是你,他是他,没什么好比的。”

“为什么那么不耐烦我?你昨天明明不是这样的……”郝诺顿了顿了又说道“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的脸?……其实也没关系的,你要不喜欢……我,我便不要它便是。”好半晌,郝诺不见醒之回头,也等不到醒之的回答,便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似是下定了何种决心,小心的说着:“我不怕疼的,不怕疼,不疼的。”,抖着手捏开了瓶口,郝诺又看了醒之一眼:“如果,如果我难看了,你是不是就会让我跟着你了?”

醒之有点懵然的回过脸来:“你说什么?”

郝诺紧张的吞了吞唾沫,挪了挪身子,更加的靠近醒之,小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和他一样也受过苦,没有人要,变的很难看很难看,你就会让我跟着你……”

醒之即可冷了脸:“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郝诺紧紧的捏着药瓶,心虚的垂下头:“连悦……连悦师兄查到了他的生平……他根本就不是你弟弟……你是不是想让他当你的仆士,所以才会,才会对他那么好的?”

醒之怒声道:“他一直生活在西域,焉是你们说查就能查到的!说!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郝诺摇头连连,唯唯诺诺的说道:“不是,不是……我没,没胡说……只要我们想知道什么,连悦师兄都能查出来的……”

醒之惊怒交加,怎能将郝诺的话听进去,她利落的爬起身来,便要去找诸葛宜,郝诺不知是感应到什么,一把抱住了醒之的衣角,求道:“连悦师兄不是故意的要查的,你不要不相信我们……我们都是真心,真心对你好的……我只是怕,只是怕你会要他不要我,所以才……你别走,别下山,别不相信我们……师父等了一辈子,才等到天池宫的人,我不敢了……不敢了,你别生气……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师父吧……我再也不敢求什么,也不敢乱说话了……”

郝诺一声声极压抑的啜泣声,让醒之的心渐渐的软了下来,她慢慢的平复了呼吸,蹲下身来,抚了抚郝诺披在身后的长发:“别哭了,是我心情不好,迁怒你了。”

郝诺睁着泪眼抬头看着醒之:“你别生气……是我错,是我错,我笨,我不会说话……我不该乱说话。”

醒之叹息了一声,坐回原处,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郝诺的乌黑油亮的长发:“我并非是有心责怪你,也并非是怀疑你们小望山,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说谎,可是无恨在小望山丢了如今还不知道人会怎样,又怎么让我心无芥蒂的相信你们?”

似乎见醒之的态度软化,郝诺的情绪也好转了起来,他脸上泪痕未干,眯着红肿的眼偷偷的将头枕在醒之的腿上,手死死的拽住醒之的衣角,认真的说道:“我和你的命是相连的,师父宁愿我死,也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更不敢伤害你在乎的人……”郝诺捏住醒之的衣角,朝醒之怀里靠了靠,有些紧张的说道:“可是,如果你让他做了你的仆士,我们就会很可怜很可怜,他们都可以欺负我们的……你就当可怜可怜师父……要不可怜可怜我也行,你就收我做你的仆士……好不好?”

醒之摸了摸郝诺哭的红肿的双眼,低声哄道:“你昨日还说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今日怎么又改了口?”

郝诺抬手握住了醒之的手,表情说不出的慎重,煞有其事的说道:“我没有改口,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人,我就是为了而生的,我们是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如果你要我,那么我就会成为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如果你要了别人,我就会很可怜很可怜的,会和师父一样可怜、不,一定比师父还可怜的!“

醒之点了点郝诺的脑袋:“傻瓜,话都说的颠三倒四的,我怎么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告诉我,你连悦师兄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

郝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我也不知道,每次只要师父想知道什么,总是问连悦师兄,就算当时师兄不知道,第二日也会知道的。”

醒之微微挑了挑眉头:“是吗?那么说你们有自己的打听消息的渠道了?……既然如此,你们是不是早就打听过无恨的消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无恨的事?”

郝诺咬着下唇,委屈的说道:“我回房面壁没多久,师父和师兄就一起来了,师父很生气……骂我不争气,还说我不该不听话,连悦师兄告诉了我,那个……你那个弟弟其实不是你弟弟,说你对他很好很好……还说若我一直惹你不开心,你肯定不要我的,还说你心中一定是属意的仆士就是他……是不是啊?”

醒之想了想,问道:“是吗?无恨的事……你师兄也是早上才知道吗?”

郝诺气鼓鼓的说道:“你为什么老不相信我,我从来都不会说谎的!这事这么重要,如果连悦师兄早就知道了,师父他们肯定一早就告诉我了!”

醒之微怒道:“既然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为何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你!你就是怀疑我们!”郝诺气愤的爬起身,理直气壮的大声道:“我从小到大一直戴着面具的,师父不让摘的,说只有见了你才可以摘的!”

醒之双眸直直的盯着郝诺:“为什么只有见了我才可以摘?若真如此,你一个人戴便是,为何你的师兄们也都戴着?是不是你师父也是戴着面具?”

郝诺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张白玉般的脸胀的通红通红的,他抓住醒之的手,咬着下唇争辩道:“你……你怎能把我们想成这样?……我们才没有什么目的呢!我们才不想要什么凰珠呢!我们才没有藏你那个什么弟弟……你你……你好过分!你怎么,怎么能这样的想我们!我们没有骗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的对待别人的真心!……你坏死了!你坏死了!”

醒之心中说不出的烦乱,抬手就要扯开郝诺攥住自己的手,谁知郝诺是个拗脾气,死死的醒之的手,怎么也不放开,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脸上说不出的伤心难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眼看着两个人扭成了一团,诸葛宜与连雪、连悦从暗处走了出来,齐齐的跪下身去,诸葛宜垂着眼睑,脸上无喜无悲:“小宫主息怒……小宫主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子秋便是,何苦为难诺儿?”

醒之拗不过郝诺,唯有让他攥着自己的手,怒气冲冲的转过脸来:“好!我就问你,江南离西域何止千里之遥,你们怎么能一夜之间便查出无恨的生平的!”

诸葛宜道:“天池宫自创宫以来,历任宫主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祖师怕天池宫宫主终年居住雪山心思过于单纯不谙人事,恐会遭受那些窥探宫中宝物歹人暗算,便将庐舍挪到了最繁华的江南,庐舍内的舍主便是天池宫的仆士,每代的仆士都会有两个士奴——连雪、连悦,分别掌管着情报与暗护。”

“历代天池宫仆士从是从庐舍选出来的,仆士因为血缘的关系,一生都会自己的宫主忠心不二,若宫主早故,那么由仆士按照宫规,选出下一任宫主,并教养成人,然后陪伴小宫主来江南挑选下一任仆士……因为上一代老仆士的猝死,并未来及给当时的天池宫宫主挑选仆士,故而上任宫主的仆士并非庐舍中人,自此庐舍便与天池宫断了三十多年的音讯……”

“当时漠北传出凰珠显世的消息,子秋便时刻关注着,连悦曾派出大量的密探去探查此事,可那些见过手持凰珠的人几乎无一生还,几乎没探出什么消息。后来没多久,小宫主便带着公子出现江南,那时候子秋被请去给公子诊脉,手搭上脉搏便探知了公子身上近三甲子的功力,公子年纪最多弱冠,却已经身携三甲子的功力,自然和那凰珠拖不了干系,当时子秋便猜测公子是不是私占了凰珠,所以私下里让连悦去探查了公子的生平,在等待消息的这段时间内,子秋便想借着诊病之故,将公子带回庐舍细细打探宫主的消息。”

“庐舍自创舍便有规定,不许仆士暗用势力,打探宫主的一切,所以子秋那时并不知道您便是宫主,更不知道你曾遭受了那些……子秋当时是起了心思想打探宫主这些年的近况,可子秋并非要探知宫主隐私……”

“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公子还未清醒,那些知道公子身份的人便杀上门来,明明的指认了公子……在当时,在子秋看来,为了一个有嫌疑的人,子秋实在不敢让庐舍牺牲太多,毕竟小望山是为了宫主才存在的,为了一个可能是偷盗凰珠的歹人便与全武林为敌,子秋自然不愿,所以才将公子教给了那些人,子秋如何也想不到,宫主会将天池宫和自己的命脉交给一个外人,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子秋的错,不管宫主是打是罚,子秋都认了。”

醒之似是很难消化诸葛宜所说,但是几个有利的字眼还是被捕捉到了:“你口口声声唤我宫主,可为何不说庐舍有如此大的情报网?”

诸葛宜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子秋本打算宫主回复记忆以后,再将此事禀告宫主,毕竟此时宫主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身份。”

醒之皱了皱眉头,半信半疑的说道:“那我何时能恢复记忆?”

诸葛宜精神顿时一阵:“只要宫主全力配合,最多七个昼夜,子秋可保宫主记起全部。”

醒之侧目沉思:“那你说十日内,救出无恨可还算数?”

诸葛宜神情说不出的振奋:“待到宫主醒来之日,子秋定将公子,双手奉上。”

连雪跟着说劝道:“宫主此时无论如何焦急也只有白白的等待,若宫主真信得过庐舍,便请宫主一边治疗一边等待公子,待到宫主一觉睡醒,便能见到公子,也不必日日心焦猜疑,又何乐而不为?”

醒之垂眸沉思了片刻,身形微动了一下,却发现还有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她转过脸看向泪痕未干的郝诺,用空闲的手抚了抚他眼角的泪,揉了揉他长长的头发,轻声哄道:“你别难过,我并非不喜欢你的长相,郝诺的相貌很好看,比那面具要好看百倍千倍……只是你散下的长发太黑太亮太像无恨了,只要看见这一头长发就莫名的烦躁莫名想发脾气。”醒之笑着捏了捏郝诺的脸,笑了笑:“郝诺很乖,也很听话,我很喜欢的,郝诺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方才都是我的错,不该试探郝诺,不该对郝诺乱发脾气,更不该迁怒郝诺,郝诺原谅我好不好?”当对上郝诺狐疑的目光,醒之又狠狠的揉了一把郝诺的长发“……我给郝诺保证,若我恢复记忆,你真的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我一定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郝诺本满是委屈的小脸,霎时变得晴朗起来,嘴角也慢慢的弯了起来,他眯起了圆圆的大眼,侧着脑袋将脸放在醒之的手掌轻轻的磨蹭着:“你说的,可不许骗我……我等着你。”

醒之点了点头,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侧目看向诸葛宜:“如此,我便再信你们最后一次,醒之有劳各位了,我们马上就开始吧。”

诸葛宜豁然抬起双眸,眸中掩饰不住的喜悦,激动的回道:“子秋绝不辜负宫主所托!”

梦醒回眸秋风逝(四)

诸葛宜豁然抬起双眸,眸中掩饰不住的喜悦,激动的回道:“子秋绝不辜负宫主所托!”

夜深沉,树叶疏密错落,阴沉沉的天空只有几颗暗淡的小星星,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压抑,一阵秋风吹过,枝桠轻动枯叶飘零,似是在诉说着秋风的寒意。

“唰”的一声,惊醒了园中的虫儿,只见别致的假山下一块厚厚的铁板被打开,一个素衣老者提着一盏宫灯,缓缓的步入了蜿蜒的石牢。

幽暗阴冷的地牢内,浮动着腐肉的臭味混杂着一种劣质的香粉味,看门的四人看到老者进来,将那一张红木椅子搬到了正中间,并用衣袖擦拭干净,素衣老者微微皱了皱眉头,用衣袖掩住了口鼻,看向一旁的守门人:“可有说话?”

守门人□了两声:“虽然还不曾开口说话,可现在会躲闪也会疼叫了,比那两天和死鱼一样躺着没任何反应,不知道好了多少。”

素衣老者斜了一眼石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会躲闪,便是知道怕了。”

守门人点头哈腰的说道:“是是是,您说的是,现在我们哥几个一靠近,他就抖的厉害,以前那股子硬气,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素衣老者微微挑了挑眉头,看向地牢的衣角,只见四五个女子被拷在角落的,瑟瑟的发着抖,素衣老者微微一笑,故作慈祥的说道:“你们可还想活命?”

四五个女子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不堪,身上的衣裙显然是撕扯过的,她们满眸惊恐的看着一脸猥琐□四个守门人,又看了看坐在正中的素衣老者,迟疑的点了点头。

素衣老者笑道:“你们几个也算是风月场的老手了,想来手段该是不少,你们若是有办法让他开口,莫说是活命这种小事,即便给你们改了户籍,赎身从良也不无不可,当然……若是你们更喜欢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老夫也是给得起的。”

四五个女子顿时面面相窥,有的人眼中分明已溢出了欢喜之色,有的人却还有几分迟疑,其中一个胆大的开口道:“并非姐妹们不愿,那位公子都被打成了那样儿,如何还能……”

“各位姑娘大可不必担心。”素衣老者站起身来,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装着满满当当的荷包,抬手递给了身边的其中一个人:“投入火盆里。”

那人接过荷包,抬手扔进了石牢内唯一的火盘中,一股香腻的甜味顿时飘散开来。

素衣老者瞥了一眼石床上闭着双眼一直努力压抑着还微微发抖的人,满意的一笑,回头看向角落的几个女子:“各位姑娘也在红尘中厮混了不少年头了,如今都已经这个岁数了,即便以后留在妓馆里,结局如何不必老夫再多说,倒不如趁此机会搏一搏富贵。”

素衣老者话毕,拿起守门人递过的宫灯,一步步的走出已拉开的铁门。已近秋末,空气已有种冬日的寒冷与萧瑟,花园中的花朵已败落了不少,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盏琉璃宫灯越显的耀人,老者在石洞门口等了一会,不时便听到了洞内的噪杂的淫声浪语。

老者抖了抖手,拍了拍衣袖上还残留的香味,不知想到了什么似是满意极了,嘴角的笑意一直延伸的到双眸,他抬眸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长吸了一口气,一边慢悠悠的朝外走,一边轻笑道:“整整一包极品媚春,想那一室的人,今夜如何也不会消停下来了。”语气中难掩的幸灾乐祸。

待到老者走出院落,一个娇小的身影自假山的死角钻了出来,轻手轻脚的在厚重的铁门外心着急万分的摸索着,好一会没有察觉丝毫的线索,慢慢的垂下了瘦弱的肩膀,似是懊丧极了也气愤极了,抬手将身侧一块石头捏了个粉碎。

便在此时,从另个角落飘出了一个快到诡异的身影,停在了那个娇小的身影的后面,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娇小的身影警觉的转过身,却见那个诡异的身影一闪,已朝墙外跳去,那娇小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头,侧目看了看周围,脚尖一点随即跟上了那个身影。

不知追了多久,那诡异的身影在一片小树林内停下了脚步,漆黑的树林中早有一个人等待多时,那个诡异的身影垂首站在那个人的身后。

那人一身长袍,背手而立,似是耐心的等待着什么,片刻后那娇小的身影赶了过来,那个一直静静站在原地的身影慢慢的转过身来,低声道:“做笔交易吧。”优雅温润的男低音,让人在这个阴暗到窒息的夜里,感受到了一丝放松与舒适。

那娇小的身影微微一顿,谨慎的开口道:“什么交易?”却是清脆悦耳的女音。

男声微微侧目瞟了一眼身后的人,再次开口道:“我们帮你救出你想救出的人。”

娇小的身影将双手背到身后,站直了身形,迟疑了片刻,看了看对面的二人,硬生道:“阁下行为如此鬼祟,让我如何信你?”

对面二人似是早有预料,利落的摘去脸上的面罩,站在前面的人将一根碧玉的竹节扔了出去:“小望山庐舍第二十二舍主诸葛宜见过阁下。”

诸葛宜身后的人,微微垂下身子,不卑不亢的说道:“晚辈连雪,乃天池宫仆士座下雪奴,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救助公子。”

那娇小的身影查看着手中的竹节,似是并未看出破绽,略过诸葛宜抬头看向连雪:“你的主子是谁?”

连雪抬眸笑道:“正是第二十三代天池宫仆士——诸葛郝诺。”

娇小的身影冷笑一声:“休想蒙骗于我!叶凝裳至死也没承认过你们!……无恨能有今时今日,你们小望山功不可没!”

诸葛宜似是身形不稳的轻动了动,一张平凡的脸上瞬间已煞白煞白。

连雪面色一冷,上前一步:“既然前辈知道的如此清楚,那也该知道上任宫主已薨,此时的仆士是此任宫主亲口认定的,我小望山庐舍诸葛一族,仍然是天池宫最正统的仆士!”

诸葛宜轻吐了一口气,伸手将连雪挥退,谦逊的说道:“关于令公子之事,诸葛宜不敢推卸责任,但当时诸葛宜寻找宫主心切,才会被那些伪君子们蒙骗,小望山庐舍对此事也是非常内疚,如今我小望山已寻回了宫主,自然想弥补过失,还望琼羽宫宫主能不计前嫌,共商对策。”

那人被人揭穿了身份却也不惊,倒是大方的扔掉了脸上的面罩,黑暗中虽是看不清她清晰的模样,可从轮廓当中便可确认,这便是失踪多时的琼羽宫宫主,玲珑月。

玲珑月抚了抚乱发,不经意的抬眸,低声笑道:“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你们此任宫主是谁?”

诸葛宜缓缓开口道:“谯郡城苏醒之便是我们天池宫丢失了近七年的宫主!”

玲珑月心中一惊,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抓了她!”

“诸葛宜不敢。”诸葛宜抬眸,语气说不出的真诚:“当初都怪我太过粗心才会被人蒙骗……其实此事说来也只能怪玲珑宫主那时太过小心,能从雪莲冷香中认出天池宫宫主的人,放眼天下不过三人,玲珑宫主当初护人心切将凤临簪赠予我家宫主,才会使得诸葛宜一时不察没认出宫主,错待了公子。”

诸葛宜停了停继续说道:“玲珑宫主与叶宫主交好多年,想必该知道我们小望山庐舍诸葛一族誓死忠心天池宫,在庐舍看来天池宫宫主的安危甚至比得过我小望山所有人的性命,此时整个庐舍与诸葛宜都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前辈救出公子的。”

连雪见玲珑月一直不语,上前一步帮忙说道:“琼羽宫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也算得上富可敌国势可通天,可琼羽宫的势力却远在西域,远水难接近火,江南毕竟还是皇家与莫家的地盘,前辈若想凭着一人之力救出公子,可谓难如登天,万一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不知他们将会怎样对待令公子,我们庐舍虽无权势,可好歹也在江南经营了几百年,前辈何不考虑与我们合作呢?”

玲珑月一只紧握身后的拳头一点点的松了开,她微微垂下眼眸,想了一会:“你们方才所说的交易是什么?”

诸葛宜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浅笑:“其实,这对玲珑宫主不难。”

玲珑月侧过眼眸,满眸狐疑的看向诸葛宜,似是已有几分不耐:“说!”

“玲珑宫主必须答应我们……”诸葛宜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此、生、此、世,公子不能再出现在我天池宫宫主的面前!”

瞬间,玲珑月一双美眸说不出的冰冷凌厉,几乎是厉声喝道:“丫头待我儿亲生手足一般,岂是你们说断便能断得了的!”

听罢此话,诸葛宜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嘴角的浅笑逐渐的冷凝了下来:“玲珑宫主,做人不该太贪心……你可知道为何当初我一摸公子的脉搏便认定了公子便是偷盗凰珠之人!……这世上最后一粒九转还魂丹公子吃了,千年雪莲比翼连枝公子也吃了,天池宫的命脉凰珠公子也拿了许多年……故而我当初才会死死的认定公子便是偷盗天池宫的贼人,要知道这些东西对天池宫和历任宫主来说意味着什么。小宫主仁慈将这些东西赐予公子活命,玲珑宫主直至此时还巴着宫主死死不放,到底意欲何为?!”

诸葛宜的眸子越发的阴冷:“公子小小年纪身负三甲子的功力,放眼天下已无对手,玲珑宫主还想要什么?再说此时玲珑宫主的内力早已没剩下多少,若非我们庐舍暗中的相护,玲珑宫主夜夜探访别苑不知被捉去多少回了,诸葛宜不敢要求宫主与其公子知恩图报,但玲珑宫主纵横西域多年沦落到今日田地,最该明白知足者常乐!”

玲珑月眸如寒冰:“你以为所有人和丫头在一起都是为了贪图天池宫的宝物吗?!……你们小望山如此心胸,也怪不得叶凝裳当初舍弃你们!你必须给个不能相见的理由?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你们的!”

诸葛宜似是被人说到痛处脸色瞬时惨白一片,身形不稳的后退了半步,嘴张了张,却说不出任何话来,那一双眼眸在夜色的遮掩下布满了悲伤与痛苦,彷佛遭受着不可忍受的煎熬一般。

连雪似是察觉了诸葛宜的失态,连忙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住了情绪不稳的诸葛宜:“前辈误会了,并非我们小望山容不得公子一人,也并非是我们认为前辈意图不良,只是前尘世事的牵绊,容不得小望山被天池宫舍弃,也容不得天池宫宫主的一意孤行。”

诸葛宜缓缓的闭上双目,一点点的平复了波动不稳的情绪后,霍然睁开双眸,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连雪,侧目看向玲珑月,缓缓开口不卑不亢的说道:“仆士、仆士,说到底不过是天池宫宫主寸步不离身的奴仆与死士,每任仆士在未出生时,便注定了此生的身家性命只属于天池宫的宫主一人,若玲珑宫主想听,诸葛宜可将个中渊源以及天池宫多年的秘辛细细说来,待玲珑宫主自己分辨!”

玲珑月一双美眸中难掩疑色:“你口口声声尊我宫主,如今我便给你个机会,你若真能说服我,我会考虑你方才所说……但你须知道,我可不那个涉世未深的傻丫头,个中真假我能分辨一清二楚,你若存心蒙骗,休怪我不客气!”

 

梦醒回眸秋风逝(五)

玲珑月一双美眸中难掩疑色:“你口口声声尊我宫主,如今我便给你个机会,你若真能说服我,我会考虑你方才所说……但你须知道,我可不那个涉世未深的傻丫头,个中真假我能分辨一清二楚,你若存心蒙骗,休怪我不客气!”

诸葛宜摇了摇头,一双黑莹莹的眸子凄哀难辨,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五百年前,邪医祖师身怀六甲遭人暗算,腹中婴孩儿岌岌可危,祖师夫君心伤万分唯恐累及了祖师性命,几乎耗尽了医舍的宝药与所有的功力才险险的保住母婴二人……祖师几乎丧命才产下了一名心脉不全的女儿,自己却终身不能再孕,虽是如此祖师夫妇也是满怀欣喜,不敢再多奢求。

可不想那女婴却在腹中被歹人下了束缚灵魂的恶毒诅咒……那阴狠的诅咒与灵魂束缚牵制着小小女婴不全的心脉,女婴自生下来便日日受着锥心之痛,眼看着朝不保夕……祖师夫君乃当世的鬼才,怎能相信耗尽一切却得来这种结果,于是瞒着伤心欲绝的祖师,用上古的血咒将那灵魂诅咒和病痛转接给一个自己族里血缘极其近的婴孩,这才缓解了那小女婴的病痛。

虽然大部分的疼痛被别人承担着,可灵魂束缚诅咒不能除去,那心脉不全的小女婴便随时可失去了性命,祖师对当日未能护住腹中孩儿之事自责不已日日以泪洗面,祖师夫君虽不舍女儿却也已束手无策,祖师夫君怕祖师想不开伤了心神,日日陪伴左右,想尽了一切办法可还是难得祖师欢颜。

祖师的刚满八岁的儿子心疼母亲,瞒住父母求助祖师曾经的好友,当时大奉朝开朝的陛下,陛下得知此事后大惊大怒,昭告天下寻求解决之法,数月后从方士口中得知漠北群山之间有一神池——天池。

传说此池,乃万物灵气聚集之地,上养天气,下养地灵。乃是上古神人聚会之处,又称‘瑶池’,传说这池水在数万年来聚集了天下灵气,又被神人的仙气蒸腾,即便只是里面的一小滴水,也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灵药,据说此水还有驻颜养颜之功效,若日日泡浴此水,可容颜不老,华发不生,病痛永褪。

大奉朝开国陛下,倾一国之力耗尽了半年之久才在婀娜山之巅找到了那一汪传说的天池,亲自前往清镇送信,祖师夫妇得知之后大喜过望抱着女婴连夜赶往漠北婀娜山,终算是保全了女婴的性命,可女婴却因心脉不全灵魂受诅却永生永世不能再出婀娜山,祖师夫妇为怕小女儿受那些窥探天池的歹人骚扰,在婀娜山下摆下了精密的阵法,创下了天池宫。大奉朝开国陛下更在婀娜山下荒芜戈壁之处生生建起了一座城镇,并派出皇家之人和大批的军队专门镇守此地,为的便是保住婀娜山上的天池宫上那一点微弱的血脉。

本寄情山水的医舍也从偏远的清镇搬到了天子脚下最繁华的金陵城外二十里,此处是朝廷的中心,江湖的中心能更好的察觉江湖的消息,以免天池宫再受人骚人,当时庐舍始祖已逝,祖师夫妇又常年居住漠北婀娜山,所以整个庐舍便是当年分担了祖师女儿诅咒的孩童打理,那孩童便是我们小望山庐舍第一代舍主,天池宫第一任仆士。

十六年后,祖师夫妇远走天涯,小望山庐舍第一代舍主奔赴漠北婀娜山陪伴了当时天池宫宫主一生。自创宫至今因为那个古老的诅咒,历代宫主一生必须有一个仆士,那将是唯一能陪伴宫主走完一生的人,也因血脉诅咒的原因,这个仆士也必须是我小望山历代的舍主。

诸葛宜微微的垂下了头,艰难的说道:“如今小宫主对公子依恋非常,若宫主与公子意趣相投一意孤行选公子为新仆士,那么、那么小望山庐舍从此在天池宫便再无半分立足之地,我小望山本是天池宫的旁支,却因上一代的意外已有三十年未得到小宫主的认可,若此次再不成事,只怕小望山再难维系下去……此次公子在我小望山丢失,已让小宫主对我小望山心有芥蒂,小望山庐舍不敢求玲珑宫主原谅,只求玲珑宫主能与我们合作,让小望山重获宫主青睐!”

玲珑月眸光隐晦难辨,冷冷一笑:“你小望山庐舍的生死与我何干!你那时如此对待我的孩儿,即便将来如何凄惨也是你们的报应!你莫以为我玲珑月做那些以德报怨的蠢事!”

“诸葛宜恳求玲珑宫主给我小望山庐舍一条生路,即便玲珑宫主不怜我小望山庐舍,可小宫主何其无辜,难道玲珑宫主愿拿小宫主的性命冒险吗?”诸葛宜话毕,双手攥拳,死死的垂着头,挺直了腰杆缓缓跪下身去,连雪面上虽有不服,却还是跟着诸葛宜跪下身来。

玲珑月皱着眉头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二人:“此话怎讲!”

诸葛宜抬眸迎上玲珑月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的说道:“若玲珑宫主真与小宫主交情颇好的话,应该知道小宫主自打生下便有心疾,每次犯病重则危及性命,轻则心口刀割样疼痛,此病终生无药可,……近日小宫主心疾之症频频发作,若非诺儿在她身边接走了七分的疼痛,不知她又要遭受多大的苦楚!……玲珑宫主真忍心看着我家小宫主遭受这般的苦楚吗?”

玲珑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松动,她抬眸看向黑沉沉的夜空良久,骤然回眸冷冷的看向诸葛宜,咬牙硬生道:“好,我玲珑月应你便是!”话毕后当即看到连雪嘴角那抹刺眼的浅笑,玲珑月顿时脸色更冷:“你们别以为我像那个笨丫头一样好蒙骗!你们小望山的帐我时时刻刻会记在心头,总有一日会连本带利的找回来!”

“玲珑宫主一言九鼎,庐舍诸葛一族也必不食言!”诸葛宜丝毫不在乎玲珑月狠话,阴郁多时的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浅笑,他缓缓的站起身来,恭敬的说道:“只要玲珑宫主愿意遵守诺言,以前的误会若真让玲珑宫主咽不下这口气,待救下公子后,我诸葛宜随玲珑宫主处置便是。”

玲珑月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诸葛宜,带着几分试探的说道:“你倒是胸有成竹,那铁门可是天石铸造的千斤铁,除非你知道机关,否则不可能打开!”

诸葛宜看向连雪,连雪微摇了摇头,上前说道:“前辈不必煞费苦心了,那机关根本不在门外,门内与门外有暗号,只有暗号声响,里面的人才会开门。”

玲珑月一双美目说不出的失望:“如此说来,你们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诸葛宜露出一抹和煦的浅笑,低声说道:“玲珑宫主不必如此试探,今日进去的那批女子中有我庐舍的探子,诸葛宜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不出三日,不出三日庐舍便能救出公子……叶宫主生前与玲珑月是至交好友,你二人在漠北也是出了名的豪气不拘、为人坦荡……到时,诸葛宜还望玲珑宫主莫要出尔反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