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公公得了令,顿时眉开眼笑:“好好好,王爷、侯爷、稍等片刻,老奴这边去请莫少庄主与音儿小姐。”话毕后,不待奉昭开口,已碎步跑到厅外。

莫苛与音儿相携而入,便感到厅内那一股压抑而又诡异的气氛,当看到坐在正座上的付初年时,莫苛的脚步微微一顿,桃花般的眼眸中似乎有轻微的诧异闪过,随即恢复了平静:“莫苛见过煜王爷,见过侯爷。”

付初年抬了抬手,微微一笑:“一别半载,静辉公子越发的丰姿俊朗,堪比乃师当年。”

莫苛脸上客套的笑容僵了僵:“多谢侯爷夸奖。”

音儿随着莫苛敷衍的行了礼,似是没听到两人的对话一般,举起手中的纸鸢笑吟吟的朝奉昭走去:“奉昭,那时你说重阳节时会要我放纸鸢,去宫中进晚宴,可你为何多日不去找我。”

奉昭闻言,似是惊醒了一般,抬眸看向音儿,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的解释的话。

音儿见奉昭不语,倒也不恼,拉起奉昭的衣袖:“院中有一大片空地,咱们去放纸鸢吧。”奉昭不察,被音儿拉了一个趔趄,站起身子后,皱了皱眉头,却并未睁开音儿的手。

莫苛眉头紧蹙,正欲开口阻止却被付初年伸手拦了下来,付初年若有所思的看着二人,本阴沉的脸也逐渐有意一抹浅笑。

音儿一手拿着纸鸢一手拽着奉昭朝外拖着,奉昭手腕轻挣了挣,似是怕伤了音儿不敢用力,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半分拒绝的话,终是在音儿强势的拖拽中步履凌乱的出了门。见此,付初年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切,极为满意的看着音儿与奉昭的背影,漫不经心的说道:“如今莫少盟主事务如此繁忙,还有心带着女眷出外玩耍,实属难得。”

梦醒回眸秋风逝(十三)

莫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侯爷说哪里的话,莫苛到此本是有事相求王爷,音儿顽劣不分轻重,如此对待王爷……都怪莫苛平日太过娇惯她了。”

付初年轻摆了摆手,非常愉悦的说道:“这丫头天真率直活泼可人,本侯都忍不住要动心了,也怪不得阿七这般的喜欢她。”

莫苛的笑容僵在脸上,眸中也有一瞬间的慌乱:“音儿顽劣难教,怎受得起侯爷如此错爱。”

付初年回眸看了一眼正在被音儿指挥着拿着纸鸢的奉昭,笑而不语,片刻后才转过脸来看向莫苛:“不知莫少庄主多次拜访王府,所谓何事?”

莫苛勉强的笑了笑:“其实并无大事……”

“莫少庄主是觉得本侯客到金陵比不上煜王爷一言九鼎?还是信不过本侯?”付初年微微一笑,幽深的双眸看向莫苛,语气说不出的和蔼。

莫苛顿时垂下了头,有几分诚惶诚恐的说道:“莫苛不敢,只是侯爷初到金陵,此等小事不敢麻烦侯爷罢了。”

付初年嘴角的笑意说不出的高深莫测,极为随意的坐到上中的椅子上,看向院中的人不经意的说道:“阿七自幼年便因身体不适,一直在将养山中,他生于宫廷却长在民间,生活简单纯朴,山中岁月孤独他便整日与些小动物为伴,所以养就了单纯如一又心软不知世事的性子,至于市井上所传的被魔宫掠去多年,纯属无稽之谈,本侯想莫少庄主是万万不会听信了这些,便以为阿七与那魔宫真有不共戴天之仇吧?”

付初年不等莫苛回答,接着说道:“莫少庄主自出生便失了双亲,繁华光丽的莫家庄内群狼环饲对那诺大的家业虎视眈眈,哪个不等着吞下少庄主的骨头?阿七与莫少庄主自小便际遇不同……莫少庄主是个明白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不会不知道吧?……有些事与其去求一个心底善良的人,倒不如找找别的出路?莫少庄主以为呢?”

莫苛眼仁微动,脸上露出一抹凝重,拱手说道:“莫苛此次前来的确有事相求,莫苛希望侯爷能借朝廷之兵围剿小望山!”

付初年的满是笑意的脸,瞬时沉了下来:“小望山历代神医对皇家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可谓功不可没!怎是你莫少盟主一句话就能围剿的!”

莫苛沉吟了片刻“侯爷自漠北来,也该知道数月前漠北有几个门派被一人灭门之事……莫苛不敢隐瞒侯爷,此时,那个罪魁祸首已逃窜江南,正躲在小望山内!”莫苛见付初年沉思不语,继而大着胆子说道:“虽是知道,他人就在小望山,可两日来我已派出暗探无数,终是过不了小望山下的丝竹阵,无奈之余才来求助朝廷……侯爷初到金陵舟车劳顿,本不该为这些琐事打扰侯爷,可此次关系重大,还请侯爷斟酌定夺。”

付初年沉思了片刻,蹙起双眉:“此事当真?……若没有证据贸然围剿小望山,单单今上这一关也过不了的,更何况太妃顽疾一直是小望山的诸葛神医打理,若劳师动众一番最后却冤枉了小望山,不知太妃与今上会发下怎样的怒火……”

莫苛上前一步,语气笃定的说道:“五日前,我曾在莫家废院布下陷阱,他本就是要被擒住了,可半途之中却被小望山的人救走了!”

付初年手指轻动,端起茶水,不似经意的说道:“你怎这般的笃定是小望山的人救下了他?”

莫苛从腰间拿出一截翠玉竹,双手呈给付初年:“这是那晚从哪些人身下掉落的。”

付初年微眯着双眸,细细打量着这一截晶莹剔透的翠玉竹:“这物件虽是真的,可万一是有心人有意栽赃,更何况在漠北时从没人见过那魔头的模样,你莫少庄主说那是魔头便是魔头,这如何能取信于人?万一弄错了人,冤枉了小望山,到时候本侯……”付初年看了有心不安的莫苛,话锋一转:“其实想证明那人是不是漠北逃窜的魔头也很简单,他身旁是不是有个刚刚及笄的毁了半张容貌的丫头?”

莫苛垂下了眼眸掩饰,沉思的片刻,开口道:“莫苛也是近期才从一个侯月阁得以死里逃生的女弟子得知这魔头的行踪,并能他便是作恶漠北之人,至于侯爷所说的那个丫头,莫苛并不曾见过。”

付初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可眼底却是冰冷一片:“本侯掌管边陲军事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对本侯撒谎,莫少庄主倒是好气魄,莫不是真以为本侯不知道你莫少庄主与那丫头在漠北便已相交甚笃?”

莫苛身形微微一僵,不待莫苛说话付初年再次语重心长的说道:“那丫头自小便任性胡闹,不过是被父亲训斥了几句便离家出走,正伦为此都急白了头,莫少庄主也该体惜体惜一个父亲的苦心,我此次前来不光为了给太妃拜寿,还有就是将那个顽劣的小东西带回漠北。”

莫苛侧目想了想,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抬起桃花眸,眸中的警惕却不少半分,斟酌的说道:“莫苛不敢欺瞒侯爷,那丫头为人单纯跳脱不谙人事,不知为何一直被那魔头蒙骗……可莫苛能肯定,她人此时也在小望山。”

付初年顿时一脸的恍然大悟,不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说道:“这魔头实在可气!杀人如麻也就罢了!怎连那么个小小的丫头家都不放过!正伦为我侯府操劳了半生,才疏略教导女儿,如今这,这让本侯回去如何给正伦交代……”

莫苛忙说道:“侯爷不必如此生气,待到破了小望山的丝竹阵,擒下那魔头后,侯爷的家事怎么都好说。”

付初年似是极烦恼的皱起了眉头:“莫少庄主想捉拿魔头的急切之心,本侯能理解,可莫少庄主毕竟年少,考虑事情还是有欠妥当,莫少庄主该知道即便今上同意派兵,可丝竹阵这等的上古奇阵,焉是说破便能破的?”

莫苛嘴角露出一抹运筹帷幄的浅笑:“关于此事侯爷大可放心,不知侯爷是否记得大奉开朝年间的一件的趣事,传说太祖帝君有一个异常得宠的妃子因琐事和帝君闹了别扭,一气之下离宫出走,一连数日太祖帝君心急如焚,当得知妃子的藏身之处连夜赶了去,却因一个奇怪的阵法无法近身,苦思良策多日无果,英雄一怒为红颜,最后一夜之间伐尽了那片山林,这才得破阵法……这便是上古奇阵丝竹阵唯一被破的一次传说。”

付初年侧目看向莫苛,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欣赏之色:“若没有丝竹阵,代盟主想不动声色的拿下小望山并不难,可惜要破丝竹阵必然要兴师动众,金陵毕竟是天子脚下,一个处理不好便会触怒朝廷,所以少庄主才想求助传闻中与魔宫有仇的阿七,一来算是先知会朝廷一声,二来这上千亩的竹林也不是几个人能伐尽的,还可借助朝廷的兵勇。待到破阵之后,凰珠能不能找到先不说,只要擒住那魔头代盟主便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到时武林归心,那么代盟主的‘代’字也就不复存在,到时莫苛莫少庄主便是真正的武林盟盟主……如此一役更可让自从上任庄主去世后便已一蹶不振的江南莫家,再次重振天下一家的美誉……真真是个一石四鸟的好计策,不亏是英雄出少年,与你一比,本侯真真的不得不服老了。”

莫苛怔了一下,脸色顿时异常的难看,连忙申辩道:“莫苛从不曾想过那么多,当初也只是一心想要擒住那祸害武林的魔头……侯爷若抽不开身,莫苛绝不敢强求!”

付初年摇了摇头:“少盟主莫曲解了本侯的意思,本侯是从心底佩服少盟主的计策,绝无半分讽刺之意,既然少盟主如此坦诚,本侯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本侯此次前来不但是为了太妃的寿辰,更是为了剿灭那个蒙骗侄女的魔头!……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对武林、对朝廷都将是个心腹大患,所以即便少盟主不说,本侯也不会放过他的。”付初年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着同样不动声色的莫苛:“当然他与武林众人的恩怨,本侯并不想过问,所以此人不管是死是活,本侯都不会插手,但是那丫头是本侯的家事,也希望少盟主休要多事!”

莫苛忙道:“莫苛不敢!”

付初年满意的笑了笑:“既然少盟主如此痛快,本侯也可以给你保证,三日内本侯定然能说服今上,将朝廷的兵马交予少盟主差遣。”

莫苛桃花眸中难掩的狂喜之色,朗声道:“如此莫苛便不打扰了,在此先谢过王爷!”

付初年不经意的看向门外,正见音儿不知为何正在拽着奉昭的长发,奉昭似是被拽的疼了,双眉紧锁却并未见恼怒之色,眉宇间的宠溺之色若隐若现。付初年刚硬俊逸的脸逐渐的柔和了下来,不自觉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阿七单纯心善,围剿之事毕竟过于杀戮,少盟主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莫苛顺着付初年的目光看向院中,当看到音儿与奉昭的玩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还是恭敬的说道:“侯爷放心,莫苛一定谨记侯爷教导。”

付初年收回眼眸,赞许的看了莫苛一眼:“少盟主小小年纪便能这般的顾全大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天色不早了,不如少盟主和音儿小姐便在此用过晚饭再走吧,正好阿七近日心情不太好,也可让音儿小姐在王府多陪陪阿七。”

莫苛的手指微动了动,强笑道:“围剿之事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安置,莫苛与音儿又怎敢打扰侯爷与王爷。”

付初年不经意的斜了莫苛一眼:“如此,少盟主就先行回去吧,待到音儿小姐玩累了,本侯定会派人送回莫家庄。”

莫苛面色一沉,双手在衣袖上握成了拳,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屈辱与怒色:“莫苛……多谢侯爷。”

付初年端起茶盅并不抬眼,送客之意不言而喻,莫苛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院中欢快的身影,有些愤然转身朝门外走去,付初年却抬起双眸注视着莫苛笔直的背影,笑道:“少盟主开始便打定了主意,用音儿小姐作饵,如今本侯对这饵甚是满意,少盟主还有什么不满?莫不是少盟主还期待着这天下真有两全其美的美事?”

莫苛静静的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转过身后,清丽俊逸的脸上露出一抹完美无瑕的浅笑:“莫苛,多谢侯爷成全!”

付初年眯着眼笑道:“成全不敢说,本侯奉劝少盟主一句,少年心性未尝不可,可少盟主心有鸿鹄之志,不但背负着整个莫家庄的复兴,更将是整个武林的主宰者,注定做不了天真烂漫的人,人只有一颗心,只能装载一样东西,有些东西注定了需要牺牲某些东西来得到……不知少盟主心中是否真的想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莫苛黝黑的桃花眸说不出的平静,侧目深深的看了院中在秋风中飞扬的罗裙,低声道:“莫苛受教了!”话毕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梦醒回眸秋风逝(十四)

幽寂的小望山,繁花落尽草木染黄,秋风呼啸着吹过,漫山竹影飘摇,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深秋的山中散发出说不出的孤寂与寒冷。

冰冷的山风并未吹进竹屋一丝一毫,夜明珠在轻纱下透露着昏暗而温暖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少女呼吸均匀的躺在香红木的大床上,柔软的棉被让她那张白皙无暇的脸显得异样的脆弱。

不知在床侧坐了多久的黑衣人,有些犹豫有些恐慌的,一点点的极缓慢的伸出苍白而微曲的手指,在空中停留一会后,微曲的手指似是鼓足了一身的勇气,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了一下少女的侧脸后逃一般的离开,手悬在半空又等了一会,见少女依然再熟睡,仿佛松了一口气才缓缓放下心来,苍白的手指再次的俯了下去。

此次那手指似乎变得胆大了些,指腹轻柔而缓慢的描绘着少女的的五官,他眼底的冰霜似乎在一点点的消融着,空气再不似方才那般的窒息的冰冷,隐隐的有股暖流在两人之间悄悄的滑动着,少女许是被弄痒了,下意识的轻动了一下,黑衣人的手指仿佛受了惊的小动物骤然的将手收回到胸口,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满是不安又警惕无比的看着少女的睡颜,似乎时刻准备着的落荒而逃。

一直站在门外的玲珑月眸中难掩的心痛,她缓步走了进来,黑衣人似是听出脚步声并未回头,玲珑月走到床边:“你若真舍不得,我们便带她走,带她会西域去。”

黑衣人似是没看到来人一般并未抬眸,那双眼眸紧紧的锁住少女的光滑的脸颊,却再未敢伸出手去。

黑衣人这般小心恐慌的模样,让玲珑月的心仿佛被放在火上烤,不安、疼痛、焦躁还有无尽的悔恨:“无恨……你信娘,丫头不会嫌弃你的……不管你曾做过什么她都不会和你计较的,她那时并非是不认你,也并非不要你了,而是不记得你了,诸葛先生不是说了吗?她是被歹人下了药才会不记得以前的……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那时、那时你那般模样,她不是还是要你吗?她不是还是对你很好吗?”

“落然。”无恨并未抬头,可清晰的声音却有不容质疑的肯定。

玲珑月眼中顿时溢满了水雾,似惊似喜的看向无恨:“好好好,落然落然……只要你肯和娘亲说话,你说叫什么便叫什么。”

无恨并未回答玲珑月的话,可却丝毫不影响玲珑月的心情,她默默的走近了无恨身边,期间时不时的观察着无恨的神色,见他并未半分的不悦才敢坐到了醒之的床尾,与椅子上的无恨并排的坐在了一起,见无恨一直未有不耐的神色,玲珑月似是高兴极了,顿时又红了眼眶,小小的竹屋内,再次静寂一片,只能听到醒之均匀的呼吸声。

玲珑月贪婪的打量着无恨的脸,可每次目光划过无恨脸上的浅浅的伤痕时,隐藏在眼底的伤痛便又深了几分,似是不习惯玲珑月针芒般的目光,无恨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玲珑月霎时收回来了目光,看向熟睡一旁的醒之,不自觉的嘴角露出几分浅笑:“丫头以前老感觉自己丑,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噘着嘴,上次在布庄有个大婶说我们是母女,丫头高兴了半天,结果那大婶又说她更像爹爹些,丫头好不甘心又忿忿的噘着嘴。如今待到醒来丫头见自己这般模样,定然能高兴的不知怎么好了。”

无恨虽未接话,可玲珑月能感觉到他侧着耳朵在聆听,玲珑月抿嘴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了醒之露出在外面的手,睡梦中的醒之似是认识这双手一般,轻动了一下,反手紧紧的攥住了玲珑月的手,清晰的叫了声:“姨娘……”

一声无意识的轻唤,玲珑月说不出的心酸,似是被醒之的声音惊到了,无恨身形猛然一动,瞬间身影已飘至门旁,惊魂未定的注视着又沉沉睡去的醒之,这么一连贯的动作又让玲珑月心中一阵难受:“落然莫怕,诸葛先生说了,她最早也要明天午时才会醒来。”

听到玲珑月这般说,无恨似是稍稍的放下心来,声息全无的坐回了原处,玲珑月垂着头遮掩着眼中的泪,细细的摩擦着醒之的手,强笑道:“庐舍果然不负盛名,没曾想泡了七天的药草,丫头会变得这般白净好看,小的时候定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不知付初年对叶凝裳有多大的恨意,竟然如此的狠心,将这些阴狠的药用在这样一个还懵懂的孩子身上……甚至连容貌都要毁去……”

无恨浅灰色的眸仁暗了暗,身上的气息瞬时阴暗无比,几乎在瞬间玲珑月便察觉到了无恨身上的杀气,玲珑月垂着头,状似不经意的说道:“门开着,风是不是有点冷?丫头的手有点凉。”

无恨猝然间收了身上的杀气,轻了动了动,用身子挡住了醒之,然后看向醒之紧抓住的玲珑月的手,似乎在犹豫什么,可终究是未动手,唯有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底隐隐有些不悦。

无恨轻微的一举一动每个神色并未逃开玲珑月的双眼,玲珑月明白了无恨的意思,想松开醒之的手却被醒之静静的抓住不放,玲珑月轻动了一下正欲掰开醒之的手指,却被一只苍白而冰冷的手握住了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玲珑月看向无恨的侧脸微微一笑:“丫头很爱撒娇,你来试试,她也会拽住你不放的。”

无恨眉头蹙的更紧,慢慢的松开了玲珑月的手,带着几分试探和犹豫慢慢的挪向醒之的手,半空中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收回了手。

看到无恨如此动作,玲珑月目光闪了闪,开口轻声说道:“娘前知道你舍不得丫头,不如……咱们连夜带着她走吧……她自小在漠北长大,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对庐舍众人也非常陌生,定然也是愿意和我们走的,那时,在樊城时,她便盼望着和娘亲回西域……更何况她醒来后便会记起一切,更会记起你……再不会不认你了……娘亲虽是许下了诺言,可如今的江湖上又有谁会死守着能真的遵守诺言,即便与小望山结仇,娘亲还是不放在眼里……我们带丫头回西域好不好?”

“我不许!”郝诺气鼓鼓的从门外冲到床前朝里面挤了挤,圆圆大眼怒视着玲珑月。

玲珑月暗自懊恼自己的粗心,面上却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无恨似是不意外郝诺的出现,头也未回,只是凝视着醒之的侧脸。

面对玲珑月的质问,郝诺顿时涨红了脸:“你们太坏了!明明答应了师父!我们帮你救了人,又替你治好了他们两个……还答应让你们陪宫主一晚,你们怎能再起歹心!”

玲珑月轻轻一笑:“笑话,我答应有什么用!要去要留也是她说的算,你们小望山有什么资格给她做决定?”

郝诺似是气极了,伸着脖子大声喊道:“你你……你!你狡辩!……宫主才不会跟你走呢!她临睡前说我很乖很听话,还说很喜欢我!……还说永远不会丢下我的!”

无恨的背影轻颤了一下,慢慢的垂下了眼眸,浅灰色的眼眸在长长的睫毛的遮掩下已无光色,身上的气息在霎时已是一片死寂。

玲珑月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看向郝诺的目光越发的伶俐:“一群不被承认的奴才有什么资格不会被丢弃,有什么资格被主人喜欢?她不过是心善可怜你们罢了!”

听罢玲珑月的话,郝诺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圆圆的眼睛已是通红一片,咬着唇才不让自己哭出来,喘息了半晌,才开口争辩道:“才是不!我们庐舍才不会被可怜!”郝诺伸出手指着无恨说道:“他才需要可怜!师兄说他脏的很!我们宫主根本不会要个不洁的人!”

“放肆!”玲珑月怒喝一声,身形一闪只听‘啪’的一声,郝诺已经摔倒在地,郝诺捂着被打的侧脸,毫不妥协的与愤怒中的玲珑月对视着,郝诺清澈的双眸让玲珑月说不出的生气,欲再出手,却被一声清咳顿住了身形。

“玲珑宫主何必与一个小辈过不去?”诸葛宜脸上挂着浅笑,温润的眼底却说不出的冰冷。

“师父……”郝诺委屈的叫了一声来人:“他们出尔反尔要带走宫主!”

诸葛宜上前扶起郝诺,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诺儿莫怕,你玲珑前辈岂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玲珑月冷笑一声:“本宫虽是应了你,可若是丫头若自己愿意跟我走,你又能如何?”

郝诺喘着粗气正欲争辩却被诸葛宜挡了下来:“玲珑宫主怎可这般的强词夺理,琼羽宫也算是一方大派,玲珑宫主今日所作所为哪里还有半分的诚信可言。”

玲珑月道:“我琼羽宫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要诚信何用!”

诸葛宜微笑道:“如此说来,西间的那个人你也不要了吗?这位公子是宫主要保的人又有东西护身,我庐舍自然不能将他怎样,可你若不想西间那的个人醒来,便可以随意的出尔反尔。”

“你敢威胁本宫!”玲珑月的脸色青白一片:“卑鄙!”

诸葛宜拱了拱手:“不敢当。若说卑鄙庐舍怎极得玲珑宫主的一分。”

玲珑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缓和下来,轻轻一笑:“即便是本宫不要西间那人,你以为你家宫主便不要了吗?她可是和她的怒尾叔叔最亲了,诸葛先生心中最该知道她对你们小望山庐舍本就不敢太过信任,如果再听说你对她的叔叔见死不救,不知该怎样看待庐舍众人!”

诸葛宜呼吸一窒:“好!……好一个玲珑宫宫主……你真以为小望山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的地方吗?”

玲珑月轻轻一笑:“谁说我们要走?小望山有丝竹阵护着,我们在此养伤再安全不过了。”

诸葛宜压低声音,怒道:“玲珑月!你!……休要欺人太甚!”

玲珑月眯着双眸道:“本宫欺你了又能如何?即便你们小望山所有人一起上,焉能讨了半分的好处?”

“玲珑宫主打的好算盘!”玲珑月不可一世的模样让诸葛宜说不出的反感和气闷,当他的目光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背影身上,眼底闪现出一抹恶意:“可惜有些事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即便我家宫主如何心善又怎会要一个如此肮脏不堪的下贱人共度一生……”

“诸葛宜你找死!”玲珑月怒喝一声抬手便攻去。醒之似是被一声暴喝惊到了,轻吟了一声,眉头蹙成了一团。

“出去。”冰冷的两个字,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口中吐出。

玲珑月忙放下手中的软剑,惶惶然的说道:“你莫听他们胡说……”玲珑月正欲再说些什么,可周围的空气却瞬时冷了下来,隐隐还带着几分杀气。玲珑月连忙改口道:“好好,然儿莫气恼,娘亲这便出去。”话毕后,满是凌厉的瞪了一眼仍然站在原地的诸葛宜与郝诺。

诸葛宜倒是不惧,直挺挺的站在原处,似是监视一般盯着无恨的一举一动,郝诺见诸葛宜不动,自是不愿动,狠狠的瞪了玲珑月一眼,噘着嘴看向占着醒之身旁位子的无恨。

“今夜后,此生与她再不相见。”好无起伏的声音,却让人不自主的的信服。

诸葛宜满意的一笑,拽住目瞪口呆的郝诺走出门去。走至门旁的玲珑月听到此话,猝然转身,不可思议注视着那挺的笔直的背影,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眶逐渐的红了,快步跑了出去。

几人的离去,让不算的竹屋再次静寂了下来,窗外的冰冷的晚风依然吹着,屋内却像是瞬时温暖了起来,浅浅淡淡的甜香,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熟睡的侧脸,像是一副醉人的图画,让人不敢伸手,不敢试探,怕这是梦中才会出现的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

无恨的侧脸还能看见一些浅浅淡淡的疤痕,可却丝毫不影响他秀气的五官,弯弯的长眉,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这模样本该是张清醇乖巧可人的少年,可浑身却散发着一种让人窒息的阴暗,让人瞬时忽略了他的长相,从内心深处战栗着,惧怕着。他微垂的手指上还有未脱的瘢痕,除去一双苍白的手和布满细细疤痕的脸,全身上下都被黑衣紧紧的包裹着,任谁也看不过出五日前这人还是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人。

此时,他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床上的人,却再不肯伸出手去触碰,似乎要将她的模样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深处,他脸上僵硬的线条出奇的柔软,浑身的气息说不出的绵软,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却没有往日那拒人千里的寒冰,浅灰色的眼波宛如一袭细细流淌的辉光,温软而满是留恋与不舍。

当第一曙光打照在竹窗外时,端坐一夜的无恨透着竹窗看向远处的朝霞,良久良久,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出了房门。

床上的人依然无知无觉的熟睡着,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这一瞬间,无声的永别。

郝诺站在晨曦中看着缓缓驶向后山的马车,一瞬间,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悲切,他猛然回头看向那件最中心的竹屋,猛然跑了出去,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赶着马车的连悦连忙停住了马车,等了半晌,却不见马车内有任何的动静,郝诺吞了吞口水,死命的盯着窗帘,挣扎了半晌才艰难的开口说道:“宫主想、她不希望你走……昨天我说的那些并非是真话……我知道,无论怎样,宫主都不会嫌弃你的……”郝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有些话语,消失在唇瓣间。

许久,不见里面的人回话,郝诺似乎非常丧气,追上郝诺的诸葛宜心中忍不住的叹息一声,拉回了傻站一旁等待回话的郝诺,客气的说道:“后山这道雾障极为隐秘,只在辰时开一刻钟的时间,出了雾障一路朝北避开官道十分安全,还望玲珑宫主安心上路。”

郝诺见马车轻动似是又要开拔,再次冲了出去,不顾连悦的阻挡利落的爬上了马车,抬手便要去拽无恨的衣摆,转瞬间,无恨已挪开了身形,抬眼看向郝诺,深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可眉宇间似有杀气闪过。

郝诺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敢看无恨有些喏喏的说道:“你别走,宫主不让走,我、我昨天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宫主很担心你,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你……”见无恨一直不语,郝诺又欲说些什么却被追上车的连雪从身后点住了哑穴,不顾挣扎郝诺的挣扎扛下了马上。

一时间,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宁静,无恨仿佛没听到郝诺的话一般,静静的坐回了原处,玲珑月坐在另一个角落,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未再说些什么,目光再次回到躺在身旁熟睡的人脸上。

郝诺被连雪扛下车后,咬着下唇不甘心的看着,静寂的马车从自己的身边驶过,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痕迹,好半晌,郝诺有些丧气的垂下头。

“好好看护她……”红了眼睛的玲珑月从窗户上探出头来,看向站在一旁的郝诺:“你是个孩子,一定要好好的看护她……”

郝诺的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为何也红了眼眶,赶忙又追了几步,正欲回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咬着下唇拼命的点着头,那清澈的杏眼内溢满了感激之色……

梦醒回眸秋风逝(十五)

南方的秋季,近午时分阳光依然十分毒辣,偶尔一阵山风透过竹林缝隙吹来,一阵清新的凉爽之气扑面而过。

大批的兵勇将整个小望山团团围住,一点空隙都不露,各种砍伐的工具已一应俱全,只待一声令下,小望山这千亩竹林即将毁于一旦。付初年与莫苛二人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内,各有所思的注视着小望山丝竹阵的出口,似乎都破有耐心的等待着什么。

小望山山顶庐舍内,却是一片消沉与低迷的气压,连雪疾步奔回庐舍最后面的主屋内,神色极为不善、阴郁,诸葛宜见连雪进门,蹙起眉头,低声轻问:“他们如何说?”

连雪往内室瞟了一眼,也压低声音道:“他们要咱们交出公子与宫主……否则将会在明日日落之前夷平小望山。”

诸葛宜紧紧的握住了拳头:“莫家庄简直是欺人太甚!……那玲珑宫主三人可已安全?”

连雪忙道:“师父还请放心,莫家庄的人一直徘徊在阵法出口处窥探,万万想不到小望山后的那道雾障便是另一条出口,今晨连雪将公子三人一路送上小道,方才离去,公子等人的安全不必担忧。”

连悦想了想开口道:“可他们这般的兴师动众,我们恐……唯今之计只有让师弟避开众人下山,入宫求助于太妃娘娘。”

诸葛宜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付初年手段并非一般寻常人能比,他如此有恃无恐的动用如此多的兵勇,又怎可能瞒得住朝廷,想来他早已打点好了一切,若连雪此时下山入宫,说不定倒是正中了他的引君入瓮之计,他万万不会让连雪见得太妃娘娘。”

连雪一惊:“师父的意思是朝廷此次向要对咱们小望山赶尽杀绝?!”

诸葛宜叹了口气,看向内间里正无忧无虑趴在醒之床头的郝诺,好一会才开口道:“并非是朝廷想要对我小望山赶尽杀绝,而是镇北侯爷为掩盖当年之事要斩草除根!”

“怎么可能!煜亲王爷是前宫主的仆士……”连雪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的停住了声音。

诸葛宜点了点头:“江南虽有各种传言说煜王爷小小年纪便被魔宫的人掠走,可均是空穴来风和不堪入耳的传言,相信的又能有几人呢?煜王爷天池宫仆士的身份乃属皇族秘辛,除了凤澈和皇族少数知情的几人,这天下又有几人知情?……我想此种真情莫苛都不一定知道,而正因为付初年知道煜王爷是宫主的仆士,所以当年才起了害人之心,他也是怕咱们小望山会将小宫主救治好后,小宫主再跑回去找那个煜王爷,那么付侯爷当年所作所为再也隐瞒不住,若我想的不错,他此时上山并非是只是为了公子和凰珠而来,最主要的还是小宫主的性命!”

连悦咬着下唇,满脸的愤慨:“岂有此理!皇家怎会出了这般阴险狡诈的小人!……那莫苛定然是为了公子和凰珠而来,两人狼狈为奸各得所需,所以无论反抗与否,他们都不会留下宫主的命!”

诸葛宜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小望山自上任宫主开始,一直与世无争韬晦光阴,本就不想参与朝廷与武林的是是非非,可越是忍让他们便越以为咱们软弱可欺,真以为小望山脱了朝廷与凤澈的便再也无能为力……哼!这次他们可打错了算盘,我们有了宫主的认可,再不必像从前那般缩手缩脚的做人,他们想伐竹平山岂是那么容易,小望山不缺的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连雪连悦均是一脸喜色,连悦拱手说道:“连悦这边去准备。”

诸葛宜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内间一个沉睡不醒的人,还有一个笑逐颜开坐在床头的不停说话的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宫主与诺儿天生心善,还是莫要惊动了他们。”

连雪、连悦顺着诸葛宜的目光看过去,众人的神色终是难免的放松了下来,连雪道:“还请师父放心,无论如何我与连悦都会保护宫主与师弟的。”

诸葛宜目光中满是欣慰之色,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侧目看向门外,目光落在那条蜿蜒狭窄又有些年头的小路上,不知神游何处……

小望山丝竹阵外。

自探路的连雪离开已有一个多时辰,付初年依然沉稳的坐在草棚之下静静的等待着回音,相比之下莫苛已有几分沉不住气了,不停的张望着小望山的出口,见付初年一直沉默不语,莫苛终是有些焦躁的问道:“天色已不早了,不如就此开始吧。”

付初年心中也是暗暗惊奇,今日摆下如此阵势,虽是得到了今上的赞同可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小望山让他们交出自己想要的人,按照小望山的一贯风格是绝不敢如此包庇二人,如此的有恃无恐的态度倒是让付初年出乎意料,心中也微微不安了起来,生怕有何措不及收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