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宜正欲说些什么,醒之攥了攥诸葛宜的手腕,对他轻轻一笑,诸葛宜犹豫了会,点了点头:“子秋便在此等候宫主,宫主莫要走远了。”

秋日的正午,街道上的人并不算多,两人慢慢的走在街道,醒之几乎每个摊位都会停停脚步东看看西看看,付初年倒是有耐心也不着急,醒之看什么他也跟着看看,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走到了半条街,两人倒是一句话都没说。

一阵风过,醒之湖绿色的纱裙随风翻飞,宛如一抹碧烟迷醉了人眼,付初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醒之的每个神态举止,有一种奇异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他内心深处隐隐有股莫名的焦躁,他停了停脚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开口问道:“小宫主如此留恋金陵,是否打算在此地定居。”

醒之深吸了一口气,幽幽说道:“金陵繁华似锦纸醉金迷,是个游览胜地。可若说长期居住,我还是喜欢漠北,漠北的空气中有股清新的甜香,人虽不多,可大多忠厚朴实,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是吗?”付初年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宫主为何长居小望山庐舍,迟迟不肯动身回漠北去?”

醒之侧目看向付初年,许久许久,嫣然一笑:“付侯爷是怕我会将你禁锢我六年之久的事说给奉昭吗?”付初年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却被醒之打断:“付侯爷大可放心,既然你围攻小望山时,我都没说,以后便更不会说了,付侯爷多虑了。”

付初年骤然抬眸,轻声道:“宫主不怕再不走便回不去了吗?”

“付侯爷思虑过重就不怕未老先衰吗?”醒之玩弄着胸前的一缕长发,直视着付初年锐利的双眸,一字一句的说道:“付初年,本宫不予你计较,只是看在那时的确欠了你的份上,这六年算是还你了,如果你再如此的咄咄逼人,企图伤害我天池宫或小望山的任何人,本宫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付初年闻言一震,脱口惊呼:“叶凝裳!”

醒之将食指放在嘴边摇了摇,轻声笑道:“付侯爷说话小心些,家师已仙逝多年,哪里来的叶凝裳,我是苏醒之。”

付初年如中了魔咒般,怔怔然的站在原地,那双锐利的眼眸再没有半分的棱角和杀气,神色恍恍惚惚飘飘荡荡,似是凝视着醒之似是看着更远的地方,他缩在衣袖的手,紧紧我握成了拳头,连呼吸都轻微极了,不知多了多久,他微微张了张嘴,涩声道:“你为何不敢承认?”

醒之躲开付初年水漉漉的让人看不明白的眼眸:“我想叶凝裳做梦也想不到,儿时的嬉戏却让你怀恨在心半生,那时她却有不对,不该欺你太甚,如今我替她还了你六年,付侯爷解了恨可以收手了。”

“嚣张跋扈傲视天下的的叶凝裳,也会有向人认错的一天……”付初年的双眸须更不离的盯着醒之,脸上神色隐晦喜怒难辨:“你信不信我明日便将你天池宫的传说张扬出去,告诉全天下的人你便是那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的叶凝裳,你猜猜……以小望山的能力和你这个武功尽废的人,能抵挡全武林的人几天?”

醒之嘴角轻扬,笃定的说道:“你不会,也不敢。”

“你这讨厌人的模样即便转了世,也是半分没变!”付初年眯着眼睛,轻轻的开口,声音低哑,“叶凝裳你知道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全天下都掌控在你叶凝裳的手里,你以前凭借一身的魔功,武林天下是没人敢招惹,可现在你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凭什么?凭什么还敢露出这副死样子?!”

醒之丝毫不恼,依然笑容满面:“若我猜的没错,那时是你骗走了奉昭,所以你才有机会将我禁锢在谯郡六年。你不敢,不敢让奉昭怨你一生,更不敢让奉昭后悔终身。”醒之见付初年脸微微变色,笑容更甚了,她微微踮起脚尖,柔声道:“付初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你,一辈子,都不是我的对手。”

不知为何,付初年有些惊慌的连连退了两步,待站定后看到醒之满是嘲笑的脸,许久,面露尴尬之色,咬牙道:“……妖女!”

醒之双眼眯成了月牙儿,脸上的笑容更甚:“既然侯爷已接受了醒之的道歉,那么你与天池宫的恩怨就此算是了结了,醒之衷心的希望侯爷莫在煽风点火联合众人做那些夺取凰珠剿灭天池宫的妄想,日后天池宫也会与侯爷好好相处,做个相亲相爱的好近邻,。”

“休想!难道你道歉了,本侯爷就必须接受!”付初年咬着牙根道:“不灭天池宫,本侯爷誓不为人!”

醒之脸上骤变,一双眼冷厉如刀:“付侯爷堂堂一品侯爷,手握天下三分之一兵马,权倾朝野,怎能如此的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不过是儿时无伤大雅的玩笑,又何必为了那少年旧事拼个你死我活呢?”

“我落在你手中时,你何曾想过要放我一马?”付初年目光灼灼的凝视着醒之的脸:“那时我示弱时,你可曾心软?你同着一干人等羞辱我时,可曾想过你也有会求人的一日?如今你无力抵挡才来示弱求饶,晚了!”

醒之怒声道:“你别以为我失了武功,我天池宫便软弱好欺了,我今日与你示好也不过想了解那些个陈年旧事,你别以为你的兵马真能将我天池宫如何,想用朝廷的兵马来对付我天池宫,简直是痴心妄想!别忘了奉天令还在谁手里!”

付初年毫无预兆的放声大笑,狂放的笑声引来周围人的纷纷侧目,许久许久,付初年眼泪都笑了出来,他骤然停了笑容,附在醒之耳边,轻声道:“你怕了,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对付你天池宫又怎用得着朝廷的兵马?即便你天池宫已失了凰珠,可不是还有半个皇朝的宝藏吗?那些个武林秘籍个个都孤本随便半卷都让天下的人抢破头……哪个门派不盯着你们天池宫?侯月阁、清风观、寒教、江南盟乃至整个武林盟,谁不想借着讨伐魔宫分一杯羹?从那时,天池宫抢了阿七的时候,这世上便有你天池宫没有我付初年,有我付初年便没有你天池宫!你能苟活今日都怪我当时心太软,不该听了孔绪的鬼话!”

醒之丝毫不惧:“想灭天池宫,那也看看他们有没有能耐上得了婀娜山!”

付初年笑道:“天池宫有什么?天池宫不就为了一个宫主而存?天池宫灭不灭,那便要看看苏宫主你有没有本事从金陵回到婀娜山!”

“付初年,你别得意。”醒之顿了顿,“那时在谯郡听说你为了报复天池宫在江湖上漂泊流浪吃了十年的苦头,今日同你说,并非是求你,只是怜惜你,想让解开心结罢了,没曾想你已变得如此卑鄙下作!……我不怕你,以前不怕,以后更不会怕,我只当看错了你!你这样的无耻的小人根本配不得别人半分的怜惜!”

醒之话毕转身想走,却被付初年眼疾手快的死死的握住了手腕:“即便你欠我的那些算了,你以为你欠阿七的便能不还了吗?阿七为了你蹉跎了半生,如今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难道以为真这样就算了吗!”

“付初年,你莫要自以为是,我不恨你便已对得起你了,你当初废我武功毁我容貌时,我早将欠你的还清了。”醒之微微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的全部心思,“至于奉昭,不管是以前的强行掠走还是后来的养育之恩,孰对孰错已经算不清了……只是他对我无意,若他喜欢,就算是以身相许又能如何?”话毕,醒之猛然睁开了付初年的拉扯,快步朝街尾已有心神色不安的诸葛宜跑去。

付初年慢慢收回双手,逐渐握成了拳背在身后,静静的一眼不眨的凝视着醒之与诸葛宜欢颜相携而去的背影,他的表情隐晦难辨,嘴角明明勾起,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那张英俊朗朗毫无表情的脸,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爱恨情仇贪嗔喜怒,只是那一双锐利寒光的眼眸不知为何蒙上一层水波,似泪珠又似雾气,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在阳光下闪烁的惊人的光芒,却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凌厉杀气。

醉过方知酒香浓(六)

晚风徐徐,花枝招摇雕梁画栋的煜王府却是说不出的萧瑟凄凉,不知从何时开始,煜王府的下人们走路都静悄悄的,似乎唯恐发出半点声响便要惊散了神思恍惚骨瘦形销的煜王爷。

自那日从小望山下回来,奉昭日日坐在最靠近煜王府大门的长廊上,除去一日三餐便是盯着那赤红色的大门,只有那大门稍微有些响动,奉昭的便会屏住呼吸的盯着那开启的门缝,待看到来人时,星眸中的失望毫不遮掩。

付初年进门抬眼便看到坐在长廊上的奉昭,一连数日他只穿浅灰色的长袍,布料也相当普通,头上的金色发冠和翠玉长簪已除去,换做了丝毫不张扬的墨色发带,付初年默默的叹了口气,再次抬眸时,俊朗的脸上已溢满了笑容:“今日我让你去莫家庄,你不去,可好,那天池宫的小宫主追着我一直询问你,后来若不是那诸葛宜旧伤未愈有些不适,她便追着我回王府来了。”

奉昭霍然抬眸,急声道:“是吗?!她如何问你的?你是如何答她?她可有说何时会来?”

付初年拉着奉昭起身,一点点朝内堂走去,笑道:“她呀……她一直追问你这些年在金陵过得好不好。”奉昭猛然收紧了付初年的衣袖,付初年安抚的拍了拍奉昭的手:“我可没敢告诉她,你一场大病险险丧命……我告诉她,你过的很好,在金陵结下了不少知己朋友,太妃与皇上对你都好的很,与音儿小姐更是情投意合。”

“那她……她是如何回的?”奉昭犹豫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的问出了口。

付初年道:“她说你性格木讷不拘言笑,那时不知道你便是圣上的亲弟,当今的煜亲王殿下,时常为你担忧,在漠北时多次想来看你,可又怕找不到你,如今见你在金陵过的比漠北好上千倍万倍,自然也就放心了。”

奉昭拽住付初年的袖口急急的问道:“那她可说什么时候会来王府吗?”

付初年安抚道:“小望山的众人都伤着,今天来参加莫苛的冠礼,诸葛宜只坐了一会便脸色苍白神情疲惫,想来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你且再等等,待到他们身上伤都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也许便会下山来了。”

“那她可有说,让我去小望山找她?”

付初年摇了摇头:“她自来便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定然是怕你见了诸葛宜不喜,所以才不想让你们见面。”

奉昭垂了垂眼眸,喃喃道:“是吗?”

付初年拍了拍奉昭的肩膀:“莫难受了,她是你一手带大的又岂能忘了你的恩情,若能脱开身,第一个便会来看你的。”

奉昭白皙如玉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当年也是我狠心把她抛下了,她即便是怨我,也是不会说的。”

付初年侧目看向奉昭,轻声哄道“阿七多想了,那日她在小望山下见到你……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乍惊还喜,可见她是真心想见你的,便是多日未至,也是近亲情切……”付初年想了想又开口道:“那个时候我虽是围攻了小望山,可并无害她性命之意……不知阿七会不会怪我?”

奉昭抬了抬头,眸中郁郁之色稍微淡了些:“那时我误会了你与嫂嫂,以为你们容不下她才会……但你也要信我,不管那个身携凰珠的人做了多少恶事,我都敢向你保证,这些事定然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年少懵懂,不知是如何的受了那人的迷惑才会将凰珠送与他人,而且江湖的事定然有江湖自己的解决办法,朝廷也不便多插手。”

付初年点头笑道:“当时若不是为了清弦的事,我和嫂嫂也不会气红了眼,说出那般的胡话,你也知道我与你嫂嫂恩爱多年,只得清弦那么一个孩儿,自然是溺爱过了头,怎受得了他如此的被人欺负。”付初年目光微闪,看向奉昭:“今日莫家庄内,音儿小姐也追着询问你的去处,问你为何多日不去看她……阿七对音儿小姐到底如何?”

奉昭似是恍悟了般:“是吗?这些日子倒是疏忽了她。”

付初年仔细观察着奉昭的神情,轻声道:“阿七和我说句老实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接近她到底是为了报复凤澈,还是真的喜欢她?”

奉昭骤然抬眸,冷冷的开口道“报复凤澈?……他本就是个无心之人,我若真想报复他,不如一刀杀了他……可惜我曾答应过她,不会伤他性命……更何况我又怎可能和他一样,做出利用女子的事!”

付初年看向奉昭的双眸:“你是真的喜欢音儿小姐吗?”

奉昭微微侧开脸,看向园内一角,许久许久,白皙的脸上露出有些恍恍惚惚比哭还难看的浅笑:“喜欢啊,怎能不喜欢?七成像的容貌,十成相似的任性与跋扈,同样的红衣,同样的蛮不讲理,同样的胡作非为……想了这些年,做梦都在想……又怎能不喜欢呢?”

付初年紧紧的握了握奉昭冰冷的手,安抚道:“初年哥哥知道了,只要你喜欢便好。”

奉昭微怔,回眸看向付初年:“可她好似喜欢莫苛多一些,似是与莫苛有了婚约。我虽喜欢她,可万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去坏了她人的因缘。”

付初年微微一笑:“她若真心喜欢莫苛又怎会与你走的那么近?她自小寄居莫家庄,婚事自然不能自主,莫苛想娶她不想娶她又怎能她能左右的了?更何况即便她不喜欢莫苛也要装作喜欢在乎的样子,否则莫家庄又怎能有她一个外人的立足之地,更何况现在凤澈没有了,她连唯一的依靠都失了,自然要看莫苛的脸色过日子,又怎敢说个‘不’字?”

付初年看着奉昭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若是莫苛真心喜欢她也好,可你该知道莫苛十足十的像了莫显,音儿小姐又怎抵得上他半分的野心?你若喜欢她,咱们便将她娶进府来,做个堂堂正正的王妃,总比没名没分委委屈屈的住在莫家庄来得强。”

奉昭犹豫许久:“可她……会愿意吗?”

付初年眼眸流转,嘴角轻扬:“我帮你问问,若她不愿意,我绝不迫她半分,她若愿意,莫苛和圣上哪里我自会安排妥当。”

奉昭星眸中的郁色与担忧逐渐褪去,虽还是不拘言笑的模样,眸底深处隐隐可见欢欣之色,不知过了多久,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向一直等待回复的付初年,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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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大奉朝冬至节非常隆重,在冬至前后两日,商户歇业,朝廷省朝,百姓以美食相赠邻里亲朋,相互走动拜访,自大奉朝开朝便有‘冬至大如年’一说。①

山中的冬日总是来的比较快,似乎深秋未完,树上的落叶已褪尽,一阵风过,彻骨寒意侵入心脾,让人不寒而栗,竹楼的主屋有地泉引温水的缘故,显得特别暖和,因过节的缘故,醒之将厨房的一干用具都搬至了后院的自己屋内,跟着诸葛宜一干人等包起了扁食,竹屋虽大可一下容纳了六个人,也显得拥挤,不过人多了倒是有种其乐融融的暖意。

郝诺像个小花猫,大大的杏眼随着诸葛宜的手骨碌碌的乱转,明明是每个步骤都是跟着诸葛宜走,可自己手中的扁食总是惨不忍睹,郝诺左右看看别人面前的扁食,又看看自己手中不成模样的东西,如做贼般一双猫儿般的眼瞳滴溜溜的乱转,见没人注意自己,连忙将扁食攥在手里便让扔在别人脚下,未曾想脑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郝诺愤然回头,当看到醒之盯着自己的那只攥着扁食的手,即刻没了脾气,喏喏的说道:“好难噢……”

“笨蛋!”醒之又拍了拍郝诺的头顶,顿时郝诺脸上唯一算得上干净的地方,也满是面粉,看他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模样,醒之又好气又好笑:“笨成这样,也不知道子秋是怎么养大你的!”

“我又不是什么都不会,至少我会做竹米糕,可好吃了!”郝诺睁着湿漉漉的大眼,无辜的看向醒之,委屈的瘪了瘪嘴:“醒之不要嘛……你们包我吃就好了,干嘛非要我动手,以前我们冬至都不吃这些的,师父也从来不舍得让我干这些的……”

醒之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古书有云,十月到,冬至到,家家户户吃水饺。水饺便是你现在包的扁食,不是说你非要包够多少才可以,但是大节庆自然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一起干活,再说我们都在干活,你一个人傻坐在这不无聊吗?”

醒之话音未落,凤澈停了停手中的活,微微抬眸看了眼还在点着郝诺脑袋的醒之,明明是清澈如水的眼眸,可不知为何却有种说不出的浓重的雾气,他顿了顿,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未发出声音。他慢慢的垂下头,目光专注包着手中的扁食。诸葛宜与连雪连悦三人,互看了一眼,眸中似乎有各种说不出的情绪涌动着。

郝诺看了一圈,见没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水漉漉的眸子看向醒之,怯生生的说道:“我一个人坐着,其实也不是很无聊……”

醉过方知酒香浓(七)

郝诺看了一圈,见没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水漉漉的眸子看向醒之,怯生生的说道:“我一个人坐着,其实也不是很无聊……”

“你!……”醒之咬了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却又拿眼前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毫无办法,醒之停了停,瞟了眼郝诺面前歪歪斜斜不成模样的扁食,甜甜笑道:“好!那你就坐着吧,反正你也包了几个,到时候我们吃扁食,你就喝片汤吧!”

“醒之不要嘛……不要老欺负诺儿……”郝诺皱了皱眉头,见诸葛宜和自己的师兄丝毫不打算帮自己说话,顿时气短了不少,他伸出满是面粉的手捏住醒之的衣袖,低声道:“醒之也没有包,一直在压片,醒之是不是也要跟着诺儿一起喝片汤?”

醒之顿时哑口无言,连悦连雪‘扑哧’笑出声来,诸葛宜虽然垂着头,脸上的笑意隐隐可见,凤澈抬起头来,眉宇间的阴郁淡去了不少,他看了眼郝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很多,一起吃。”

“好呀好呀。”郝诺扫了一眼凤澈面前整齐的扁食,顿时喜笑颜开:“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诸葛宜清咳了一声,狠狠的瞪了郝诺一眼,郝诺即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凤澈感到自己的唐突,有些尴尬的垂下头,顿了顿:“我不是个好人……”声音轻轻浅浅似是在说给众人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节庆的喜悦和谐轻松的氛围,好像在瞬时凝固了下来,醒之看向凤澈,只见他像往日那般风轻云淡的垂着眼眸,羽扇般的睫毛将他那双清清淡淡的凤眸全部遮盖,可那轻轻颤动的极快的频率,依然诉说着他内心的忐忑。

凤澈虽已年近四十,可莹白如玉的脸上丝毫不显半分老态,甚至最易衰老的眼角也不见一丝一毫的细纹。此次上山时他受伤颇重,脚筋被人用利器生生的挑断,身上大小伤口无数,虽在小望山将养了月余,可脸色依然呈现病态的苍白,但是这依然不折损他半点的气度与风采,那浅白的肤色让他显得更加的不食烟火。

醒之清澈如水的眼眸凝视着凤澈的侧脸,许久许久,微微笑道:“前辈说的不对,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便是醒之这般的稚龄也不能肯定的说自己这一生一直都在做好事。”

醒之目光坚韧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凤澈对视着,语气更加坚定的说道:“这一生,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人和人选择的道路不同,自然不会走到一条道上去。和你同道的人自然认为你是好人,可与你背道而驰的那些人却认为你罪大恶极。前辈终其半生坚持自己所认为对的事,不得不让人敬佩。”

凤澈凤眸微微闪动着光亮,醒之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些年,前辈一直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前辈没有辜负过任何人,所以也不必为任何事内疚,更不必追忆过往。人生在世,若白驹之过隙,一驰而过。前辈已为别人蹉跎了半生,此时虽然不算太早,可也不算太晚,前辈是时候放下曾经,该为自己活上几年了。”

凤澈的呼吸似乎停了,身上的气息比让日还要浅淡温润,那双柔和的凤眸宛如被泉水洗过般,清澈剔透,他只觉得心里软软绵绵的,似乎能掐出水来了,好像那多年的坚持和背负的难以喘息的枷锁,在一席话间豁然崩塌。可心田在瞬间又被种说不出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那一直压抑的呼吸似乎顺畅,那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已不再隐隐作痛。

凤澈的心柔软成一片,胸口又酸又涩。多年的隐忍,不能与人言的苦衷委屈,似乎在这人的一个眼神间被看了个明白理解了个透彻。那双清清浅浅的凤眸中的雾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浓,逐渐的逐渐的凝聚成水滴,他只感觉眼睛涨涨的又热热的,不知过了多久,他薄唇微启:“谢谢你……”话音落,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落在手中的面粉中,摔了个粉碎。短短的三个字,那有些沙哑的声音中有那说不出道不尽的激动、感激与如释重负的轻松。

醒之半垂着眼眸,让人看不出心思,许久,她抬头眯着眼深吸一口气,浅浅笑道:“今日能一起过节,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前辈能想通自然是最好,若还想不通,就住在小望山上等到想通为止,反正我小望山多的是地方,醒之可保证任何人不会叨扰到前辈。”

此时,凤澈感受到周围的人探寻的目光,顿时红了脸,似是惊觉在众人面前失了态,凤澈不再抬头,有些散乱的长发,将白璧无瑕的脸庞遮盖中,又恢复了平日冷冷清清的模样。醒之自然看出凤澈的尴尬,她宠溺的拍了拍还摸不清方向一直盯着凤澈的侧脸不眨眼的郝诺:“笨蛋!连雪连悦都去煮扁食了,你若不吃我就全吃光了!”

郝诺立即忘了初衷,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追上走到门边的醒之,拉住了她的后襟,有些恼怒的说道:“不许吃光!前辈也说让诺儿吃他的!”

醒之回眸看向郝诺,伸出一只手来,将郝诺圆圆的脸颊拉到变形,自己却‘咯咯’的笑个不停,郝诺也不还手,等了一会见醒之不松手,瞪着圆溜溜的杏仁眼,口齿不清的喊道:“似父……嗤嗤……偶欺负额……”(师父,醒之又欺负我……)

诸葛宜有些欣慰有些满足的看向门口二人,笑而不语,凤澈抬眸,眉宇间的阴郁之色不知在何时已全部散去,水光潋滟的凤眸含着毫不遮掩的笑意,看向门口的二人。潺潺地泉水氤氲起浅浅的水雾,潮湿却怡人心脾,不大的竹屋内,满满的暖意……

金陵城内莫家庄。

冬至的风,虽不冷却有已带了几分寒意,烟云已淹没了夕阳,天却还没有黑透,莫苛安静的坐在莫家门外的石台上,此时他沉寂的表情紧抿的薄唇,已看不出早晨的期待和中午的焦急等待,他只是安安静静的靠着石柱坐着,甚至连望向南边的眼眸都垂了下来,十月冬至,凉风习习,今日正是莫苛十八岁的生辰。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了个透彻,一阵微风过,一日未进食的莫苛突然觉得彻骨的寒冷,他双手紧紧的环住自己的双臂,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可身上还是止不住的发着抖。他垂着双眸,蒲扇般的睫毛颤动的非常厉害,苍白的唇上有些脱皮,眉宇间更是难以言喻的的脆弱无助。此时的莫苛不再是天下第一庄的当家人,不再是江南盟的盟主,不再是武林盟未来的盟主。他只是莫苛,今日才十八岁的莫苛。

繁星高挂,莫苛有些恍惚的睁开双眸,抬起头来,脑海中毫无意识般的一遍遍的回放着,漠北开满白花的树下那青衣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个时候,陪伴在她身边是自己又似乎不是自己,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是那个样子,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自己,回来后,不止一次的期待再次的见面,不止一次憧憬着再次见面的情景。可做梦也没想到,她从漠北到江南的这一路却走得如此落魄如此凄惨。

江南的再次见面,自己不能再像漠北时那般的肆无忌惮那般的洒脱张扬,却是最真实的自己,她失望了,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次次的改变,一点点的将自己推远,从信任的知己到普通朋友,她每推开一次,每一次的拒绝,都好像把自己的心放在烈火上灼烧,疼痛难忍却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她每一次疏离的微笑,每一次躲避的神情,都让自己的一颗心宛若被那一根根细如牛耗的针尖毫不留情的戳着,不见伤痕不留痕迹却痛不欲生。如今,却连普通朋友都不愿意和自己做了,终于成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

莫苛抚摸着藏在胸口荷包,苦笑两声,漠北的婀娜山下无名湖畔古木树下的青衣少女,其实就是最酣甜的美梦,梦醒了,人也就散了,莫苛便也不再痴心妄想了。

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一生注定了不可能有无关名利的交心朋友,她不过是一场意外,只是不是自己时一时迷茫时遇见的一次意外,她与那人一起来到江南时,梦就该醒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如今她不来帮自己庆生倒也好了,莫苛便不会再念念不忘,莫苛便只会是江南的莫苛,只会是一直的莫苛,就当漠北的莫苛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者只当莫苛像数十年如一日那样,演了一场戏,只是这场戏并非是演给凤澈,也不是演给武林人看,这出戏的观众只有她一个人。

莫苛,莫苛,莫要苛求……从她带那人来漠北时,从你开始算计她时,你们便不在是一条道上的人,你们便再也回不去白花树下嬉戏无忧无虑的两人。你们将来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对立,当莫苛知道她是天池宫宫主的时候,其实路也只剩下了一条,便是你死我活。

莫苛你已经做了大多大多无法挽回的事,你再也无法挽回这段友情了。莫苛莫苛,莫要苛求,莫苛什么都可以求,江湖天下武林大业,可若拿这些去换一个她,她的友情,莫苛你求不起也要不起。已经利用了就利用个彻底吧,只当那时在漠北时两人的日子,给攻占天池宫做了最好的铺垫。

醉过方知酒香浓(八)

莫苛你已经做了大多大多无法挽回的事,你再也无法挽回这段友情了。莫苛莫苛,莫要苛求,莫苛什么都可以求,江湖天下武林大业,可若拿这些去换一个她,她的友情,莫苛你求不起也要不起。已经利用了就利用个彻底吧,只当那时在漠北时两人的日子,给攻占天池宫做了最好的铺垫。

莫苛死死捏着手中的荷包,却不敢再看一眼,他极缓慢的松开了一根手指,那粗糙的荷包在手指间摇摇欲坠,莫苛死死的凝视着手中的荷包,目光哀怨迷离,满脸的悲恸欲绝,泫然欲泣,似乎似乎下一秒便会落下泪来。

便在此时,街口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霎时,莫苛半垂的头霍然抬起,桃花眸内的阴郁一扫而光,甚至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迸射出喜悦的光芒,他的修长的手指猝然收紧,快速的将荷包放入怀中,极为利落的站起身来,张望来人。

音儿站在高高的大门内,那门只开了浅浅一条缝,可音儿却能看清楚莫苛所有的神情和极细微的动作,那个欲丢不舍而又迅速收回的荷包,让音儿眼神逐渐的冻结成冰,艳丽无双的脸上布满了讥讽和嘲弄,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莫苛,当那马蹄声一点点的接近,音儿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

高马上的付初年远远的便看到忐忐忑忑不肯抬头站在门外的莫苛,莫苛垂着脸,努力的想让自己摆出怒气冲冲的模样,可心中喜悦的源泉却是如何也压抑不住,他甚至垂着头,压抑不住的低低笑出了声,待那马蹄声近,莫苛努力的绷着脸,霍然抬首却对上了付初年探询的双眸。

莫苛愣在原地,失望如潮水般淹没了那双桃花眸,心中似乎有什么崩塌了,懊恼、怒火、失望、各种情绪从桃花眸中一闪而逝,须更间那双眼眸恢复了往昔的坚硬与平静,他十分有礼的对付初年微微一笑:“天色如此晚了,不知出了何事,让侯爷如此的行色匆匆。”

莫苛的种种情绪均未逃脱付初年的眼眸,付初年收回探询的目光,轻声笑道:“莫非莫庄主知道本侯要过来,故而专门侯在门外?”

莫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脸上堆满了客套的笑容:“侯爷说哪里的话,方才送个故人离去,在此耽搁了一会,正好等来了侯爷。”

付初年高深莫测的笑道:“不知是何人如此重要,竟然让莫庄主送至门外?”

莫苛似乎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可惜却徒劳无功,干脆放弃了继续笑下去,半垂着眼眸:“不过是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侯爷又何必多问。侯爷若有什么事,不如进去喝杯茶水,慢慢再说?”

付初年倒也不再追问,朗声道:“本侯正有此意。”

莫家庄的水榭,依然的巧夺天工富丽堂皇。

正堂厅上,付初年丝毫不客气的坐到上座,他轻抿了口茶水,抬眸打量着厅内的婢女,而后看向莫苛,故作惊讶说道:“怎么不见寄居在莫家的音儿小姐?”

莫苛脸上怒色微显,客气的说道:“音儿乃我莫家庄堂堂正正的大小姐,何来寄居一说?”

付初年垂着眼,整了整衣袖笑道:“莫庄主开什么玩笑,你与凤澈已是决裂,那音儿乃是凤澈之养女,与你莫家又有什么关系?”

莫苛绷着脸,紧紧的抿着唇,显然已动了真怒:“莫苛与音儿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音儿自然当得起我莫家庄的大小姐。”

付初年不以为憾的冷笑:“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没了凤澈也没了牵绊,不知莫庄主打算如何处置音儿小姐?”

莫苛眯着桃花眼,努力的压抑着冲出胸口的怒气:“侯爷到底什么意思?”

付初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和莫庄主谈一笔对莫庄主乃至整个莫家庄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

莫苛霍然起身,送客之意不言而喻:“若此交易牵扯音儿,侯爷大可不必多说,无论什么,莫苛都不会同意。”

付初年丝毫不恼,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嘴唇微动,轻轻的吐出了是三个字:“天池宫……”

莫苛瞳孔微缩,冷笑一声:“莫苛想要什么,自会凭借实力自己动手夺来,绝对不会拿自己心爱的女子来换任何东西!”

付初年笑意凝固嘴边,眼中却满是讽刺之色:“啧啧,看看莫庄主说的多么冠冕堂皇,不拿女人换任何东西,你心爱的女子是女子,那别的女子便不是女子吗?……莫庄主此时能说出这般对天池宫的藏宝阁志在必得的话,想必也是因为莫庄主认识一个女子吧……本侯记得当初她带着身携凰珠的怪物,历尽艰难千里迢迢投奔莫庄主的时候,莫庄主是如何对待一个投靠自己的女子?……”

付初年言尽,兴致勃勃的注视着莫苛的神情,一副看好戏的神态,许久许久,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莫苛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却已苍白的如纸:“付侯爷无别的事,便回吧,恕莫苛不能远送了。”

付初年笑了笑:“难道莫庄主就不怕,本侯将有些话有些事,一不小心便告诉了那位对你信任有嘉的天池宫宫主吗?”

“悉随尊便。”莫苛冷冷的吐出四个字,丝毫不惧付初年戏谑的目光。

付初年一怔,忽而轻轻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眯起双眸,低低开口道:“莫庄主要好好的清楚,只要你答应将音儿小姐嫁予阿七做正妃,不管是你想要天池宫的密保,还是统一整个武林,到时朝廷会无条件全力配合莫盟主,如此划算的交易,莫盟主难道不动心吗?”

“送客!”莫苛看也不看付初年,声音冷硬到了极点。

付初年难以置信的看向莫苛,良久,冷哼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卷金黄色的绸缎:“莫苛!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侯好好与你说,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拒绝,你与音儿小姐根本没有婚约,你凭什么为音儿小姐做主!”付初年缓缓展开黄绢:“莫苛听旨!”

莫苛仰着头背着双手,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恕、难、从、命!”

付初年目瞪口呆,许久许久才回过神来,怒喝道:“莫苛!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抗旨不尊是要抄家灭族的!”

莫苛回眸,不屑的轻笑一声:“你不敢!”

“放肆!……”付初年半晌没有说出第二句话,怒到了极致反而笑了出来:“莫苛,关于此事,你接不接旨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二人没名没分,你做不了她的主,让音儿小姐出来接旨!”

莫苛眯着桃花眸,双眸迸射出危险的锋芒死死的盯着付初年,一字一句坚定无比的说道:“便是拼尽整个莫家庄,莫苛也绝、不、会、答应!”

“我愿意。”一声清脆的女音,打断了目光厮杀的二人。一袭红衣缓缓的出现在正堂门外,音儿艳光四射的脸上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浅笑:“音儿愿意嫁予煜王爷为妃。”

“音儿胡说什么!”莫苛急急的喝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休要擅作主张。”

音儿看也不看莫苛一眼,一步步的走进正堂:“我方才在门外已听得一清二楚,煜王爷求下圣旨欲娶音儿为正妃。”

莫苛上前一步拽住了音儿的手腕,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安抚音儿,轻声哄道:“音儿莫要担忧,便是有圣旨,我们也不必怕他们,就算是皇家此时也不敢轻易的动莫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