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诺在琼羽宫已经闷了半多月,一直不吵不闹很是听话,醒之想到晚上的集会便有心带他出来游玩,这一路走来郝诺像放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看到新奇的树木都会眉眼弯弯笑个不停。

醒之看到如此的郝诺,嘴角也一直轻轻上扬着。暗七琼羽宫培养的暗卫死士,从小到大常年隐逸暗处,只有跟着醒之的这些时日才算重见光明,更不说明目张胆地逛街了,所以此时的暗七心情也算不错,一行人唯有连悦微微皱着眉头,不甚欢喜。

几人提着灯笼漫步在林间,只听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不一会便见官道上一辆四匹马拉着的烫金马车奔驰而过,马车前缀着两个灯笼描着三个无比醒目的烫金大字“琼羽宫”。

笑翠求了一个月才在这一日求得与落然同去十里亭的机会,当从车窗缝隙中瞟了一眼远处林间的几盏灯笼时,微怔了怔,悄然无声地放下了车帘,似是无意地看了眼坐在车正中闭目养神的落然,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连悦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马车,低声对醒之说道:“宫主我们还是别去了,这马车是落然公子专属的,公子对宫主极为不喜,若不小心碰见了,只怕公子翻脸无情。”

这些时日,醒之在琼羽宫可谓处处碰壁遭人冷眼,每次求见落然而不得,有时甚至会被琼羽宫人羞辱,虽然如此,醒之也不气馁,虽然有时受了落然的冷脸和背影也会难过,但是每每总能将自己掩饰得很好。

醒之自上次那两人的教训也学乖了许多,平日在琼羽宫内专拣没人的时候才会偷溜去找落然,这样便是落然发脾气也不会祸及他人。把守虽严密倒是让醒之钻了不少空子,只可惜落然武功太高,每每也只见个背影或是侧脸,醒之却也越挫越勇,紧追不舍。

醒之听了连悦的话,好像也想到了什么,目光慢慢暗淡了下来:“无妨,集市大得很,不会那么巧的。”

连悦见醒之如此,有些为难地说道:“宫主在琼羽宫数日也看出来了,公子对笑翠姑娘青眼有嘉,两人也算是郎才女貌又对彼此都有情意,笑翠姑娘对公子千依百顺,日日陪伴公子左右,公子对笑翠姑娘也极为宠爱,宫主比谁都知道公子的性格,若非笑翠姑娘喜欢,公子又怎会在今日出宫去十里亭?”

连悦见醒之不语,再次说道:“既然公子已有认定的人,宫主为何不成人之美呢?琼羽宫宫人自视过高,总以为我们高攀了公子,天下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宫主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又何必落人口实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连悦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经满满的忿忿不平。

暗七听着连悦的话,脸上的笑容逐渐地消失,眉头已簇成一团:“连悦兄此话差矣,我家公子虽不懂人情世故,但也算心思单纯如一,相貌俊美武功高强,放眼整个江湖难出其右,又怎么配不上你家宫主?”

连悦冷冷地看了暗七一眼:“他心中已有了他人,便是再好又如何?我天池宫宫主又怎会给人做小?再说自我们来漠北,你数一数你家公子已经伤了多少人的性命!难不成那些人个个都该死吗?这般的暴戾残忍又怎配得上我天池宫宫主。”

“你!……还真不知连悦兄居然如此的伶牙俐齿。”

醒之看着相互怒视的二人,不禁有些好笑了:“你们不要胡乱猜了,我对落然绝非你们所想的那样,若那笑翠姑娘真的对她有情意,我自是乐见其成,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那笑翠姑娘很奇怪,有些不放心。”醒之看向暗七:“姨娘和叔叔临走也不曾对我说起她,暗七可知道笑翠姑娘的平生?”

暗七躲避着醒之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时从江南回来的路上,公子夜夜梦魔,一连数日不能安睡,那夜路过岭南小镇,公子突然冲出了马车,没一会便带回了笑翠姑娘,也是自那时开始,公子听着笑翠姑娘的小曲才能入睡。”

醒之皱了皱眉头:“笑翠姑娘是落然掠回来的吗?”

“不是不是……”暗七连连摇手,“虽然是公子强行从楼里带走的,可后来宫主给了大笔的赎金的,笑翠姑娘许是感激公子的搭救之恩,所以才心甘情愿地日日地伴在公子左右,除了公子失踪的半个月,这些时日公子与笑翠姑娘也是极少分开。”

醒之了然地点了点头:“那陆玉枝呢?这些时日怎不见她?不是说落然为了她还伤了叔叔,笑翠姑娘不知道吗?”

暗七摇摇头:“我只知道那陆玉枝不得宫主的心,已被宫主派人软禁了起来,公子对此事也是不闻不问……至于其他事,苏宫主莫要为难暗七……这些事暗七哪里会知道,平日里宫主在时也是对公子爱护有嘉,便是公子做错了事,宫主也会帮他遮掩从不曾苛责他,所以这些内情,宫主绝不会让暗七知道的。”

醒之侧目沉思,四人提着灯笼慢慢地朝十里亭走去,只是此时的气氛再也没有方才的轻松愉悦了,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重了许多。

月东升,十里亭河岸早已人山人海,一排整齐的红灯笼映照在水光上,别有一番风情,摊位上摆放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从进了人群,郝诺便捏着自己的小荷包四处跑,醒之根本跟不上到处乱窜的他,后来约好了槐树边回合,四人兵分两路,连悦紧跟郝诺左右,暗七和醒之慢慢地走在人群中。

琼羽宫那招摇无比的雕花烫金马车,安稳地停在路旁,只有马夫守在那里,里面的二人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醒之带着暗七沿着河岸悠哉地朝千年槐树走去,暗七见什么都一脸的新奇,时不时地会问一下,醒之一直耐心地解释着。

不时,河岸尽头传来一阵阵的骚动,大批的兵俑驱赶着人群,醒之与暗七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处,片刻后,醒之收回了目光,再次朝千年槐树走去。

暗七愣了半晌才快步跟上醒之:“那是什么人?苏宫主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

沉醉不知归何路(六)

暗七愣了半晌才快步跟上醒之:“那是什么人?苏宫主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

醒之笑了笑:“镇北侯府的付小侯每次都喜欢凑热闹,又怕人挤人所以下车之前总是派人清路,咱们沿着河岸边走,碍不着他们的,不会有事的。”

暗七毕竟年少有些沉不住气,忿忿不平地嘀咕了半晌却也不愿招惹官府,默不作声地跟在醒之身后走在偏僻的沿河岸。

通道已被空了出来,大批的兵俑守在沿街上,百姓几乎都被赶到河岸边来,可清晰地看见一个锦衣少年走在被清理干净的大道上,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锦衣女子,那些女子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裙,远远地看去彩衣飘飘在红红的灯光下越显炫目,虽离得很远,可偶尔还可以听见付小侯的熟悉的笑声,远远地可见锦衣少年欢快地周旋在众女子间,好不开心好不得意。

醒之慢慢地收回眼眸,望向对岸潺潺流水,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以前这个时候,若是自己看到付小侯又在逞凶,定然早就上前将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赶走那些兵俑。那时以为如此便是惩恶扬善了,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单纯得可以,总以为付小侯就是好欺负,从来不想自己凭什么如此地蛮横。

如今再看到这一幕不觉反感倒是有几分怀念,最少他也不是完全变了,很多恶习和傻气还是保留了下来,只可惜谯郡城再也没人敢惹这个土皇帝了,让谯郡城的生活少了几分乐趣。

醒之想起临走时付小侯的真情实意的表白,那时一心想逃避却自私地伤害了他的感情,后来独自逃亡时还想若有机会回来定然会补偿他,并且谢谢他,如今看他生活得还是如以前那般逍遥自在,娇妻美妾甚至比以前还快乐,可见自己那时的想法也不过是多余的,本以为他……却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醒之摇头浅笑,脑海中却闪过一丝光芒,落然……自己也是一直想补偿他,一直纠缠他……是不是……是不是自己也多想了呢?是不是自己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呢?也许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许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这段时间,他对自己也只是不耐烦而已,根本没有半分的其他情谊……自己真的能肯定那些直觉不是错觉吗?比如付小侯,难道自己不就是想错了吗?

醒之不知不觉地走了几步,脑海中反复闪过落然的脸,一时间心乱如麻,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片刻,似乎有几个女子在被清空的大路上争吵着什么,隐隐约约还有熟悉的声音,醒之皱了皱眉头。

暗七低声喝道:“不好!是笑翠姑娘和侯府的人!”

醒之愣了愣,急声道:“你快去将她带出来,万一落然看到,恐难善了!”

暗七点了点头,一个跳跃朝那边跑去。

醒之忙想跟上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焦急地朝那处望去,几个女子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似乎将一个女子围在中间,若是猜得不错被围住的人便是笑翠。

笑翠怕是要吃亏了,醒之不敢想若是笑翠受了伤,落然会做出什么事,那日的人头滚落至今历历在目。这半个多月,醒之也没少听到琼羽宫人的议论声,落然是如何地残忍阴狠无视人命,越是往深处想醒之越是紧张。

一道银光闪过,醒之反射性地闪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无声地袭来,醒之大惊之下只能连连后退,远处的吵闹声似乎越来越响,大部分的人都去了那边,醒之站的地方本就偏僻,此时可谓了无人烟。

醒之连连后退,本能躲开那人的招式,一道银光闪过,醒之只感觉手腕一疼,鲜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黑衣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伤到醒之,身形滞了滞,冷笑一声:“有趣,天池宫宫主竟然武功尽失,这个消息若传出去,谯郡城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醒之只感觉这人的声音沙哑刺耳,武功也是极为普通的招式,显然是为了掩盖身份和门派,她一步步地后退,直至退到一棵树下,却也无路可退,黑衣人冷哼一声,伸手捉住了醒之受伤的手腕,醒之吃痛地惊叫一声,用力挣了挣,只感觉脖颈一疼,黑暗袭来。

颠颠簸簸中,一个起落,醒之的脑袋砸在木板上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武功已废……你即刻告知主人、渔翁之利……凰珠婀娜山宝藏,换人……”

马车似乎行驶得极快,外面的人似乎感觉到醒之的呼吸变化,撩开车帘,手指轻动,一道劲风打在醒之的脖颈处,醒之再次昏睡了过去。

月黑风高夜,一辆简易的马车疾驰在谯郡城外的官道上,越走越显偏僻,一道极速的黑影掠过车身,站在了路中央,马儿受了突来的惊吓,长嘶一声。驾车的黑衣人猛然扯住了缰绳,勉强将马车停了下来。车内的“咚”地一声有什么撞在了车内壁上。

醒之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似乎听见人的说话声还有打斗声,她努力地想睁开双眼,只感觉全身疼痛,头疼引起的耳鸣,让她对外面的声响听得不大真切。不知过了多久,醒之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突来的寒风让昏昏沉沉的醒之打了哆嗦,抱住醒之的人动作停了停,只听一声悉悉索索的布料声。

醒之感觉有人极为小心又带几分不知所措地帮自己包扎着手腕上的伤口,当药粉撒入伤口的那一刻,醒之被那突来的疼痛,激得清醒了几分,她低呼了一声“疼”,随即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人放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有种暖意,他的手指宛如作画般一点点临摹着醒之手指的轮廓,如此的虔诚又如此的小心翼翼,那种珍惜让醒之有种错觉,彷佛这人捧住的并非是自己的手指而是无价珍宝。手腕上的伤渐渐不那么疼了,片刻后身体被一个满是体温的衣袍包裹住,那衣料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又有一点陌生,让半昏迷中的醒之心生恍惚。

醒之能感觉到一阵阵的风声在耳边掠过,那人一只手抵着自己的后背,一阵阵热源自后背慢慢涌出,那种舒适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入肌肤,让醒之有种心满意足的舒适,不禁呻吟出声。迷迷蒙蒙中醒之彷佛听见有人附在自己耳边不停地叫着之之,轻轻柔柔的声音却说不出的悲伤绝望,似乎要留下又似乎要远去,那是极度的矛盾与痛苦,仿佛最隆重最虔诚的告别,一声比一声轻喃越显绝望,醒之的心被这声音拽的疼痛难忍,黯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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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之自昏迷中醒来,询问了被救的过程,奇怪的是,悦和暗七似乎并不知道醒之被人掠走了,待到暗七解决了笑翠与侯府的人的争执后,再次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醒之晕在树边,当时暗七很是担心,寻上了连悦和郝诺,便将醒之带了回来。

醒之听罢三人极为一致的说辞,心中虽然满是疑惑,却不知道该怎么问,醒之受伤的小伤口也已被人包扎好了,甚至连衣袍上的血迹都没有留下,醒之还清楚记得那两个人说的只字片语,一切的一切说明醒之并非是做梦。

醒之仔细观察连悦和暗七的表情并不像撒谎,虽然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人偷袭了,可醒之也不想让两个人担心,更不想让婀娜山上的众人得知此事,她不能确定昏迷中听到的那些话能说明什么,所以醒之隐瞒了手腕上的伤口,并未将此事告知对暗七和连悦。醒之左思右想总感觉自己忘记很重要的事,心中空落落,说不出的惆怅,可惜却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自醒来后,琼羽宫的人又开始准时地对小院送粮送柴了,对赶走醒之众人的事只字不提,醒之奇怪了几日后,出去了一趟便知道了原因,不过短短数日的时间,漠北的大小角落,已传遍了天池宫宫主武功尽失的传言,虽然并没有人印证这个传言,可漠北乃至整个江湖在短短的月间已经热闹了起来。

不过,自遇袭以后,醒之也本分了许多,再也不曾试图踏进过琼羽宫内院,更不曾再说要去梅园要接近落然的话。醒之此番作为让连悦放心不少,却让得到玲珑月交代的暗七心焦不少,多少次旁敲侧击制造机会却都被醒之断然拒绝了,无数次劝说失败后,暗七也只有如实禀告给玲珑月。

醒之这番作为却让婀娜山上的玲珑月忧心不已,却也不敢与正在治病中的怒尾多说什么,只盼望着早日下山与醒之好好说一说。

玲珑月与诸葛宜一干人等,在上山后的二十天后回来了,怒尾不但能站起来了而且勉强能走几步路了,日日练习走路十多分钟,不过短短月余的功夫便已健步如飞,只是一身傲人的武功却再也回不来了。醒之对此耿耿于怀,怒尾却不甚在意还反过来安慰醒之许多,无数次说能守着玲珑月与落然已经无比满足了。

陆玉枝期间到是来挑衅过几次,不过每每未走到醒之面前便被众人打发了,这几个月来,醒之也只听过她在门外叫嚷的声音,却从未见过她的人

醒之已经许久没见过落然了,也是从那次不欢而散的相见之后,梅园的布下了重重守卫,未遇袭之前醒之还有些想法,后来不管哪里有没有守卫,醒之便是去找玲珑月也会特意绕过去,玲珑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时常与醒之旁敲侧击生搬硬套地说些落然的好。

醒之倒是时常能听到落然的消息,自从梅园开始重兵把守后,便传出落然与笑翠同居梅园的消息,其后落然宠爱笑翠的消息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不胫而驰人人皆知。

落然此次似乎动了真心,不但将玲珑月给的琼羽宫宫主令赠予了笑翠,还将暗系最好的十二卫派到了她的身边,笑翠虽是江南人却极不喜梅花,落然一声令下将梅园的梅花悉数铲除,种上了娇贵的玉兰花,更是为了搏得笑翠一笑,让仆人们日夜不停地燃烧地龙,刚刚入春便将满园的玉兰催熟,开出了极为绚丽的花朵。

阳光明媚,醒之站在琼羽宫最高的阁楼上远远地看向梅园,只见玉兰花开得正好,白、粉的、黄、三色齐放,满园春色好不热闹,一身白衣的笑翠抚琴,落然斜斜躺在榻上,花瓣与枝叶随风轻扬,远远地看去像一幅动人的画卷,满卷温馨。

玲珑月瞟了眼远处的两人,伸手搂住醒之的肩膀,盈盈笑道:“那笑翠姑娘的江南小调唱得极好,他宠她也只是为了能安眠,醒之莫要乱想。”

醒之看了许久,侧目看向玲珑月:“姨娘可曾查清楚笑翠姑娘的来历?”

玲珑月顿时满眸喜色,浅浅笑道:“醒之放心,她以前虽是身在青楼,却、却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若非如此姨娘又怎能如此地放心将她放在落然的身边,我也曾多次提点过她,笑翠也是个聪明本分的孩子,定然不会胡思乱想逾越了本分。”

醒之回眸笑了笑:“姨娘莫要互相乱想才是,我只是怕有人会对落然不利罢了。”

“不会不会!”玲珑月牵着醒之的手一边下角楼一边说道,“这孩子不过是和你置气罢了,待过一段姨娘去好好说说他,他定然不会如此放肆了,你们见面的事我也听暗系说了,不过是小孩子发发脾气,他自来与你亲近,你也是知道的,别的人别的事不过是过眼烟云,留不住他的心的。”

醒之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才明白玲珑月话中的意思,停住了脚步解释道:“姨娘误会了……那次见面是我太过鲁莽,并不知道他还如此地排斥我,才会祸及他人性命……而且我们的关系并非姨娘所想的那样,不管他宠谁爱谁都有他自己的自由。”

“我们虽有自小相伴的情谊却无男女之情,他对我如此,我对他也是如此,便是没有笑翠姑娘也会有她人,对我来说他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如今也只是想让他过得好一些,现在他有姨娘叔叔疼爱,又有整个琼羽宫的财富,江湖天下武功也已无人能出其右,自然已是万般完美,笑翠姑娘若真是身家清白,与他常伴一生,醒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玲珑月脸色变了变:“丫头的意思……是、是要放弃他吗?”玲珑月顿了顿,许久才开口再次说道,“丫头你也嫌弃他了吗?”

沉醉不知归何路(七)

醒之直视着玲珑月的双眸,坚定地摇了摇头:“从开始到如今我对他从没有嫌弃过,不管儿时的他,姨娘托付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对我来说他一直是他,从不曾变过。只是我们也并非姨娘想的那样的感情,姨娘不要多想,我认为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玲珑月美眸中闪过一丝看不清晰的亮光,转眼即逝:“丫头是认真的吗?不是和他置气,也不是安慰姨娘,你不喜欢他……是吗?”

醒之道:“喜欢,醒之怎会不喜欢他?只是醒之的喜欢和姨娘所说的喜欢却也不一样,我一直将他当做亲人般看待,姨娘明白吗?”

玲珑月慢慢地变了脸色:“你嫌弃他了,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嫌弃他了。”这一句话说得无比肯定。

醒之摇头,皱眉道:“姨娘你怎不明白呢?我其实并非非要接近他不可,也不必为了他同别人好而伤心失落,落然吃的苦比任何人都多,不管他对谁好宠谁爱谁,或者是想要怎样,只要他觉得开心,觉得自己幸福便已经够了,我们不能再因为个人的喜好而强求他了……姨娘可明白醒之的意思?”

玲珑月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你曾对我说过要对他好,可你回来后却对他不闻不问,眼睁睁地看着他与伶人厮混!那时我将他托付给你,你对天起誓会对他好!可后来呢!他就成了这样了!现在你回来了,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滥杀无辜,眼睁睁地看着他冰冷无情,你却不试图引导他回归正途!……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是对不起他!可这世上最对不起他的人不是我!是你!是你苏醒之将他害成今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你……便是因为你他才吃了那么多的苦!”

“那时他从西域后山逃出来,日日在漠北各大门派寻人,寻的真是那陆玉枝吗?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要找的人是你!若不是你,他能与各大门派结怨?若不是因为你,他会暴露身携凰珠的事!若非是你江南那些人怎么可能抓住他!……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便要放手不管了吗?苏醒之——你怎能这般的冷心冷肺!”

醒之道:“姨娘!……醒之是有错,可我并非是撒手不管,他开不开心快不快乐,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他喜欢怎样,不喜欢怎样,并非是我能左右的,我们只要看着他开心快乐便好了,为何还要强求他,我比谁都想补偿他,比谁都想接近他,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便是他能开心快乐!”

“姨娘,你怎不明白,他的性格宁折不弯,不是你我能强求的!姨娘并非目光狭隘之人,可为何因为笑翠姑娘的身份耿耿于怀,姨娘刚才不是还说她身家清白吗?难道姨娘不想看见他开开心心的吗?”

玲珑月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刺骨:“苏醒之……是我玲珑月看错了人,你满嘴仁义,却伪善如此,说什么为他好,说什么让他开心快乐!你明明知道他心中只有你,你却……他夜夜噩梦不断,不过一个伶人哄哄他,你便容不下,说什么最在乎的人是他,你可知道他每次狂性大发,如何才能平息?……你可知道若非有那伶人,他又会添上多少笔杀孽?……”

“姨娘!你误解了……”玲珑月不容醒之多说,快步走下角楼,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间。

醒之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愣愣地站在原处,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是玲珑月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回放耳边,那一句句话中,虽是极力压抑,可醒之还是听出来那些遮掩不住的怨意。

原来一切一切看起来风轻云淡,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已经扎进去一根刺,触碰之下便会痛不欲生。

醒之再次走上台阶,站在原来的地方,望向梅园,梅园中的两人依然是原本的模样,可醒之的心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自第一次两人见面到现在了,醒之从开始的难过、失落、震惊到最后的平淡,并非是一朝一夕便想明白了,而是想了许多许多个夜晚。

直到二月初二那一日,看见付清弦带着众多妻妾游街时,醒之才恍悟道,为何一定要接近呢?为何一定要干涉呢?付清弦也曾说过爱恋的话,付清弦也曾执着,不过是半年的时间,一切便已烟消云散了,付清弦还是原本的付清弦,无法无天不可一世,自己并未接受他,也并未接近他,走了淡了便也忘了,他过的还是和原本一样的好。

同理,落然也是一样,为何要试图接近他,为何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他呢?也许他并不需要这些,也许他不希望有人干涉他的生活,也许他更想随心所欲一些,他不愿意便不愿意为何要勉强他?他喜欢谁宠爱谁,这都是他的自由,他过得好便可以了,以前的事已经无力回天了,为何现在还要勉强于他?

醒之并不介意玲珑月的话,相处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她有口无心,那时对待怒尾便是句句不饶人,今日也不过是一时气急了,过几日,她气消了些,再去哄一哄她便可以了。

醒之回眸看了眼远处如身处画中的二人,浅笑着摇摇头,一步步地走下楼去。

玲珑月脸色阴沉地冲进梅园的八角亭,当看到还在抚琴浅笑的笑翠时,顿时怒火更加高涨,再也顾不得还躺在榻上的人,一脚踹翻了琴台,抬手便是一巴掌,怒斥道:“狐媚子!”

笑翠捂着一边脸,满眸惊吓地看向玲珑月:“宫、宫主,不知笑翠做错了什么?”话刚说完,眼泪随之滑落。

这一句话问话,让玲珑月的脸色更加难看,抬手又要打人,却被一股强劲的内力,推开数步,直至退到八角亭外。

玲珑月站稳了脚步,怒气冲冲看向榻上的人:“这便是你的意思!醒之说要成全你们,这次你满意了?当时你要带回来她我并不反对,你不该太放肆,好不容易才将醒之从江南带回来,你难道一点都不想靠近一点嘛?你当着她的面前杀人也就算了!你将这梅园布置得宛如铁桶便也罢了,可你却日日与这个不知廉耻的伶人厮混,你可知道宫里都在传些什么话?这些都已经到了醒之的耳朵里,醒之不打算管你,也不打算再接近了你了!这一切便是你想要的结果是不是?”

落然保持原本的姿势,静静地坐在原处,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浅灰色的眼眸,柔顺的长发谢谢散落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他身上只着单薄的黑衣,虽然躺在榻上可身上的衣物却极为整齐,脖子上的纽扣都扣得极为牢实,整个人看起来冰冷漠然。

玲珑月看到落然无动于衷,心中怒火高涨,可面前的毕竟是愧对多年的亲生子,到底是舍不得,努力压抑着怒火,轻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我是你娘亲,你为何不能告诉我?我知道你喜欢她,她对你也并非没有情意,若你一意孤行下去,你们便会越走越远,她不知道你喜欢她,也不知道你不能没有她,她以为是为你好,可这些真是你想要的吗?你真不在乎了吗?你真能放得下吗?”

落然缓缓抬眸,浅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极为清晰地说道:“不要她。”

玲珑月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抖着声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落然并不躲闪玲珑月直射的目光,根本不惧玲珑月锐利如刀的目光,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要她。”

玲珑月愣了愣,一瞬间彷佛老了许多岁,她本该精神奕奕的双眸,已经是暗淡一片,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你为了她,一个伶人……你可知道多少情缘,错过时,不过是一句拒绝一转身,错过一时便已是一世,醒之已存弃你之心,你若一意孤行,只会渐行渐远,……日后你定然会悔恨一生。”

落然浅灰色的眼眸,迸射出极为坚定的光芒,毫不迟疑地开口道:“不悔。”

玲珑月从上到下将落然打量好几个来回,慢慢地笑出声来,这轻轻的笑慢慢地变得响亮起来,最后狂笑不止,笑着笑着,眼泪便也随之滑落:“你是怒尾的亲生儿子,性格与他如出一辙的倔强,脾气又有几分像我……那时我只是无意救下你父亲,他便一生不离不弃……如今你这般坚定,因为你只想到了结果,却并没有亲眼看到这结果,待你亲眼见到了,便会明白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悔之晚矣。”话毕,玲珑月一步步地走出梅园,未出梅园,便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远处假山上的巨石碎了,玲珑月垂了垂眼,并未回头。

夕阳西下,大朵大朵的云彩被绚烂的夕阳染红,晚风徐徐,吹落一地残花。

沉醉不知归何路(八)

自与玲珑月谈话以后,醒之便再也没出过小院,不是跟着连雪认药材,便是跟着连悦学着做药膳,日子虽还是与小望山时相仿,可醒之的心境却平和了许多了。

在小望山时要担忧的事太多,那时总是要为凤澈的以后打算,会烦恼莫苛的纠缠,更主要的还想念落然,一直惴惴不安,怕他过得不好,怕众人隐瞒了他的病情,如今凤澈已远走他乡,莫苛也已一刀两断,落然也有自己的生活和重要的人。

醒之想通透了,心里边没有了往日的枷锁,只想专心地生活,好好地对待身边的人,如今婀娜山山洞暂时还不适宜让那么多人住,醒之已在谯郡城看中了一座合适的宅院,只待再过几日等玲珑月气消了,便找个合适的日子,与她好好说一说,便要搬出去了。

郝诺自诸葛宜从婀娜山回来后也忙起来,他幼时大病一场诸葛宜本不再苛责他学医学武,可自从郝诺被醒之承认,诸葛宜的心思也变了,每日用各种药材和书籍将郝诺的时间填得满满的,诸葛宜又怕郝诺到时学艺不精会误事,带着连雪、连悦每日还要精进自己所长的技艺。

连雪、连悦倒还好,不怕吃苦。可郝诺哪里吃得了练武的苦,开始的时候又哭又闹,后来不知诸葛宜同他说了什么,他倒也安下心来学了,可每每看向醒之的眼神也越发的哀怨了,醒之自是说不出的内疚,但看着诸葛宜干劲十足的模样,倒也说不出劝解的话,毕竟郝诺有些防身之术总归是好。

诸葛宜是所有人当中最忙的,不但要教导郝诺督促连雪连悦,还要日日治疗落然,倒是显得醒之一人整日无所事事。

三月的春日,阳光正好,醒之拿着一本野书,坐在摇椅上吃着点心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时不时还要看一眼蹲在对面树下扎马步的郝诺,郝诺见醒之如此悠闲看书吃点心,自己却辛辛苦苦地扎马步,自然是心有不甘,一张小嘴撅得都快能挂个油壶了。

醒之见郝诺如此,躲在书本后窃笑不已,却被郝诺识破,正欲申诉,却看到玲珑月和怒尾进了门,看了二人一眼,慢慢地垂下头,对二人并不热络。

诸葛宜带着连悦上山采药去了,连雪正在煮饭,诺大的院子只剩下醒之和郝诺二人,醒之见玲珑月过来,自然是又惊又喜,赶忙迎了上去,对扎马步的郝诺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时间到了,诺儿去找连雪玩去吧。”

郝诺得到解脱,自然高兴无比,不知为何却极为不喜玲珑月与怒尾二人,对醒之咧嘴一笑,无视玲珑月与怒尾转身去了后院。

醒之迫不及待地拉住了玲珑月进了屋,甜甜笑道:“姨娘可是不生气了?”

玲珑月的脸色极为憔悴,她侧目对醒之勉强一笑:“那日是姨娘不好,一时说了气话……”说着说着,玲珑月便红了眼眶。

醒之眯着眼笑道:“醒之自然知道姨娘的脾气,正说等姨娘消了气便去找姨娘呢,没曾想倒是姨娘先来了。”

怒尾缓缓抬眸看向醒之,浅灰色的眼眸隐隐可见担忧之色:“小姐一直宽宏通透,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醒之便是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她看了怒尾又看了看玲珑月:“……出了什么事吗?”

怒尾安抚着哭出声来的玲珑月,为难地看向醒之:“落然说要成亲……”

醒之怔了怔,片刻后,浅浅笑道:“……这、这是好事,为何姨娘和叔叔要愁眉不展?”

怒尾见醒之的反应,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怒尾知道小姐恼恨然儿这些时日的荒唐,可小姐不能眼见着他与你置气将终身大事当做儿戏般,他不懂世事,也许根本不明白所谓成亲是什么意思,怒尾希望……小姐能劝劝他,莫要一意孤行。”

醒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我想叔叔误会了,我与落然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终身大事我本就不该干涉他,更不能左右他,而且叔叔也知道他根本就拒绝我的接近,关于此事我与姨娘那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过得好不好不是我们能决断的,他想怎么活,怎么过,我们只能看着,最好不要轻易干涉。”

怒尾不敢与醒之对视,小心地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配不上小姐了,也知道以小姐的身份,要怎样的夫婿都无不可,怒尾本就没有妄想,可怒尾也是为父之人,也有私心,他若要娶寻常女子为妻便也行,可那笑翠出身青楼,又……”

醒之打断了怒尾的话:“我本以为怒尾叔叔与姨娘都是江湖儿女,本该不拘小节,没曾想却有这般深的门户之见,青楼出身又如何?难道她会是自愿出身青楼的吗?只要他们相互喜欢便可以了,姨娘与叔叔一路走来能走到今日,经历过的要比醒之听说的还要多,为何还要抓住那些有的没的,死死的不放手?更何况姨娘也曾说过她身世清白是个清倌……”

“不!不是……”玲珑月突然抬起头来,“我不过是为了安你的心才那么说,我那时不得已才赎下她,怎想、怎想会有今日,落然遭受那样的事后,虽已不能……可姨娘有怎甘心让他与一个十四岁便以皮肉为生的妓子相伴一生,我我……我不敢想。”玲珑月拉住了醒之的胳膊,“你救救他吧……姨娘求求你了。”

醒之乍一听这些,顿时有些莫名的心乱如麻,安慰道:“姨娘莫要说这样的话,其实……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他们相互喜欢不是吗?愿意与落然相依一生的女子,定然不会……落然虽不通世事,可对人待事极为敏锐,不会轻易被人蒙骗的,想来笑翠姑娘会是心善的人,便是经历过波折才更会珍惜眼前,姨娘需对落然有些信心才是。”

玲珑月抬起泪眼,怔怔地看向醒之,冷冷一笑:“不管是什么人都行是不是?只要能摆脱他,对你来说,不管什么人与他相伴一生,你便不必内疚,便可以摆脱了他,所以不管是妓子还是乞丐,你都乐见其成是不是?”

“姨娘!”醒之求救地看向怒尾,却意外地看到怒尾满脸的失望之色,醒之急声道,“绝非姨娘叔叔所想,我是真心想让他好的,他愿意接纳别人本就是好事,姨娘和叔叔为何要阻止,不管是妓子还是乞丐,只要能让落然开朗起来,对姨娘和叔叔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玲珑月咄咄逼人道:“你明知道他……你心思慎密什么都能想到,却来给我们装糊涂,他要的是什么你比我们还清楚,你嫌弃他了,不想要他了,便将他推给别人,好一个居心叵测的苏醒之!”

怒尾缓缓地闭上双眸,再次睁开双眼,神色复杂地看向醒之:“小姐正直青春,又是闻名天下的天池宫宫主,容貌清丽,富有天下,天下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便是厌烦……也是应该的,是怒尾强求了……”

两人一席话,让醒之的心宛如打翻的五味瓶,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醒之想对两人安抚笑一笑,却也有心无力,她想不明白原本亲如一家人的玲珑月与怒尾,为何变成这般不通情理的模样。

醒之站在原地,抬眸看了两人一眼,似是有许多许多话要说,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气氛逐渐冷凝了下来,醒之疲惫无比地开口道:“既然姨娘与叔叔已认定如此,醒之无话可说,来漠北那么久了,一直叨扰了姨娘与叔叔,醒之心中有愧,近日连雪已在谯郡城看了一套宅院,明日一早,我们便会搬出去,前些日子,让姨娘和叔叔费心了。”

玲珑月彷佛不认识一般看着醒之:“你要走?……他成了这样,你却要走?”

醒之垂下眼眸:“醒之在此未能帮上什么,倒是辜负了姨娘和叔叔的期待。”

玲珑月道:“你什么都没做,试都没试过,怎知道帮不上忙?我看你是根本不想帮忙!你那时在江南信誓旦旦地说了什么,如今你只是试图接近他一次,不过是亲眼看到他杀人,亲眼看到他这般模样便要退却了是不是?”

醒之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你们怎么想,醒之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的苏醒之!”玲珑月连连上前两步,“你居然有脸说出这般的话,好!你要走也行,只要你们小望山庐舍有能力将我儿的隐疾治好,你们想去哪便去哪,我玲珑月再不阻拦,若是治不好,休想踏出琼羽宫一步!”

醒之不敢置信地看向玲珑月:“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