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道:“玲珑月当不起你苏宫主的姨娘,还望苏宫主自重,既然你说问心无愧,便要真正做到问心无愧!还望小望山庐舍莫要负了神医之名!”

“公子的事皆因子秋一时不慎造成的,不关我家宫主的事,请玲珑宫主莫要逼人太甚。玲珑宫主放心,我不敢保证治愈公子,但可自当尽力!”诸葛宜一步步地走了进来,将醒之挡在了身后,不卑不亢地说完。

玲珑月正欲上前再说,却被怒尾拉住了手,怒尾微微摇摇了头,玲珑月顺着怒尾的目光看向瑟缩在诸葛宜身后的醒之,顿时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一时间也是悔恨交加,想说些圆场的话,可看着诸葛宜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却又拉不下来脸,唯有冷哼一声,拽起怒尾扬长而去。

醒之慢慢地从诸葛宜身后伸出脸来,双眼已是通红一片,当看到两人出了院落,眸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滑落。

诸葛宜自是心疼无比,这样反目成仇的场面莫说是醒之,便是诸葛宜做梦也不曾想到过,他拍了拍醒之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不搬出去也好,宫主武功尽失的事已传遍江湖,若是贸然搬出去只怕会遭遇什么,宫主此时不比那时……宫主身无半分内力,便是上了婀娜山也是抵御不了山顶上寒冷……还不如住在琼羽宫安全些。”

醒之柔顺地点了点头,心却乱到了极点也痛到了极点,一直知道玲珑月性格直爽咄咄逼人不肯吃亏,却从不曾想过,这些却会应验在自己身上,那种对自己人格的怀疑还有种种算计与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醒之的心伤得一片片的。

醒之清楚地知道,怒尾与玲珑月历经了半生的波折,如今一家三口终于团聚,自然是无比珍惜,更何况落然自出生经历了如此多的灾难,两人自然想对他加倍的好,所谓关心则乱,如今这样的不分是非也许是真的着急了,所有的所有醒之都清楚得很,可却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醒之自小没有父母,奉昭虽然照顾儿时的生活却吝啬付出感情,后来跟随付正伦多年更没有任何感情,每次想亲近都会被无情地推开,玲珑月与怒尾却不同,虽然相处比较短,可两人对自己开始便是无条件的疼爱,尤其是怒尾,从始至终便真心地对醒之好,便是后来玲珑月也是真心地爱护醒之,这些宛如父母的感情都让醒之珍惜无比。如今为了落然,两人似乎把那些日子忘了,这些让醒理智上能接受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沉醉不知归何路(九)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春末。

自从和玲珑月生疏以后,醒之再不愿日夜待在琼羽宫内,每日换地方游览,只要小望山的众人都住在琼羽宫,玲珑月倒是不阻拦醒之四处闲逛,醒之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独自一人回婀娜山顶住上两日,只可惜醒之如今已内力全无,在婀娜山洞外呆不长久,一个人在山洞内又略显寂寥。

诸葛宜对治疗落然自然不遗余力,日日朝梅园跑,落然本是抗拒治疗的,却不知玲珑月说了些什么,落然倒是同意了,可却也不准诸葛宜触碰他,便是诊脉也需悬丝,琼羽宫人疯传公子有了笑翠越加和顺了,再也不曾伤过人的性命,所有人似乎都很期待两人的婚事。

这几个月在谯郡城也陆陆续续地传来江南的消息,莫苛年初时便卖掉了莫家庄几代的田产与店铺,卸去了江南武林盟盟主之位,一夜之间建立了暝教,两月不到剿灭了江湖大小邪教十一家,暝教教主莫苛为人正直豪爽,不吝钱财帮助不少小门小派,暝教之主莫苛一时间备受江湖人推崇,听说莫苛也是今年武林大会最有可能得到武林盟主之位的青年才俊。

当醒之知道落然在莫苛的手中曾被那样对待的时候,说不怪怨那是假的,人是醒之亲手交给莫苛的,后来却成了……模样,那些刑法都是莫苛给的,相当于醒之间接造成了。

在一日日无所事事中醒之无数次回忆着往事,最后悔的便是认识了莫苛,相信了莫苛,她每次看到怒尾和玲珑月那般见外的模样,宁愿受苦受刑的人是自己,也比这样一辈子愧对于人一辈子难以释怀来得强,同样的,醒之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莫苛的所作所为。

阳春四月,浅粉色的桃花在漫天遍野中飞舞着。

倾流谷在山涧夹缝,那有一处天然温泉,温泉四处是一望无际的桃林,每年三月后大片大片的桃花便会争相盛开,四月初的天气桃花缤纷开得正艳,每年四月此处也是谯郡城人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醒之出门时本打算将郝诺带来的,却遭到了诸葛宜的拒绝,此时诸葛宜每日将一寸光阴一寸金挂在嘴边,醒之自然不敢多说。

玲珑月和怒尾自婀娜山回来以后,每日都忙着处理琼羽宫的大小事务,逐步地将西域的琼羽宫挪到谯郡来,寒教的宫殿与其势力范围,此时已彻底易主琼羽宫,玲珑月又耗费大量的财力扩大了宫殿和势力的范围,只要不出谯郡界,便是醒之独自一人出门也不必怕什么,毕竟落然已经名声在外,一般的人还是不敢打琼羽宫的主意。

醒之隐瞒了被掠走的事,诸葛宜众人虽是知道外面的流传着天池宫宫主武功尽失的传言,可醒之如今模样大变,玲珑月也有派人暗中跟随,不管是监视还是暗中跟随,这些都让诸葛宜放心了不少。

四月的倾流谷桃花遍地,美不胜收,漠北四月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晒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懒洋洋的,倾流谷靠近天然温泉的地方桃花最旺,也开的最艳,那处有一大片空地,是倾流谷最佳的赏景之地,已近中午,醒之来的晚了些,那一处已被别人先占了。

醒之找一株最大的桃花树坐了下来,看向温泉处,暖暖的阳光让她逐渐忘记了纠缠多日的烦恼,看着远处成群结队的人,不禁忆起少年时的往事,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许久未曾露出的笑脸。

靠近温泉的地方被人用高高的帆布围了一圈,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天空纸鸢纷飞,时不时从里面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阳光下透着白帆布,似乎有各种颜色的裙纱在桃花林内纷飞,想来又是一大户人家带着女眷出来踏青呢。

以前四月的时候,那处温泉旁的空地最佳的赏景地从来都是醒之独占的,若是来晚了,那处被别的富户占了便用银子买回来,不过一般人家若听说侯府管家的小姐要占,自然不敢要银子,若是付小侯占了便更好说了,二话不说抢回来。

那地方总是付小侯占着的时候比较多,醒之每次赏景不用带任何用具,只需带着木通悠悠晃晃地走到地方,但凡看见付小侯在此处,必定抢了吃食和用具,吃饱了躺在隔潮的动物皮毛上看桃花。

有的时候醒之心血来潮便会要吃烧烤,于是侯府的侍卫们漫山遍野地抓兔子,每次烧烤的时候,醒之必定坏心地要求捡柴看火的人必须是付小侯本人。醒之和木通则躺在两张毯子上,指手画脚看着满侯府的人忙乎,付小侯一边吹火,时不时地抬头泪汪汪眼巴巴可怜兮兮敢怒不敢言满是谴责地看向主仆二人。

桃花纷纷落下,泛着记忆中青涩的香甜,醒之微微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阳光,一声轻响,一只彩色的蝴蝶坠落身旁,醒之歪着头看了一会,伸手捡起那做工精致的纸鸢,纸是最好的宣纸,精工细描色彩斑斓,蝴蝶的眼睛居然还是用金粉细描的,醒之不由地朝那一处人家看了一眼,不过是个玩物便如此讲究,倒也真舍得,也不知谯郡城哪家作坊能做得出来。

“……能把它还给我吗?”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醒之思路,醒之侧过脸,一个青衣少女站在桃花树下,局促不安地说完话便羞涩地垂下了头,这少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已梳起了妇人的高髻,她虽只是长相清秀,可整个人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舒服。

醒之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纸鸢递了出去:“这纸鸢做得真好看,不知谯郡城哪里可以买到?”

少妇腼腆地说道:“是……是夫君亲手做的。”

醒之不免有些失望,还是笑道:“我从未在谯郡城见到过如此精致的纸鸢,你夫君倒还真疼你。”

少妇红了脸,羞怯地点了点头。远处传来了喊叫声,少妇慌慌张张地应了声,对醒之歉意地点了点头,一手拿起纸鸢一手拎起裙角,朝围帐跑去。片刻后,那边再次传来悦耳的哄笑声,想必一家人遇到了什么乐事。

桃花林的远处偶尔能看到人影晃动,不是朋友结伴出游便是一家人倾巢而出,很少有像醒之这般形单影只,醒之晒了会太阳顿感无趣,人声越大也越觉得自己寂寞,醒之很后悔自己没有态度强硬地将郝诺带出来,应该把郝诺、连悦、连雪、诸葛宜都带出来,来个全家大出游。他们都来漠北一些日子了,除去婀娜山上的一个月,几乎都没怎么出来过呢,大家全部都出来放松一下也不错,说不定到时人多,还能把那处赏景地抢回来呢。

醒之嘴角含笑地想着以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泥土,正欲离开,只见又有一个纸鸢落了下来,醒之起身走过去,是一只燕子,那燕子不像一般是黑白两色,不但全身都涂满了油彩,而且两只眼睛会随着风转动。

醒之爱不释手地吹着燕子的眼睛,不禁“咯咯”笑出了声来,片刻间,醒之听到有人朝自己这边跑,侧目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粗糙布衣小厮打扮的人一瘸一拐地找着什么。

醒之回头笑道:“找纸鸢吗?在我这里。”

小厮看向醒之时愣了愣,垂着头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当他一步步地走近,醒之的笑容僵硬在嘴角,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到醒之身边,半弯着腰身低眉顺眼地说道:“多谢小姐。”

醒之手指死死地攥紧了纸鸢,眼看着纸鸢薄薄的一层纸便要攥碎在醒之的手中,那小厮连声哀求道:“小姐小姐,千万别弄坏了,这纸鸢是我家二姨娘的宝贝,若是坏了,二姨娘定然不会轻饶奴才的!”

醒之顿时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努力地平复呼吸吐出了两个字:“木通……”

木通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醒之,不知过了多久,才敢试探着喏喏地喊道:“小姐?”

醒之丢掉手中的纸鸢,一眼不眨地注视着木通跛了的那只腿,涩声道:“木通你怎么成了这样……是不是,是不是付小侯对你不好?”

“不是不是……”木通一边说话,一边捡起纸鸢,吹去纸鸢上的灰尘,对醒之笑道,“哪能呀,小侯爷对木通很好,也很照顾木通,木通现在给二姨娘的做长随,工钱还长了呢!”

“木通你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摔的。”木通看向醒之的脸,强笑道,“小姐脸上的疤没了,也白了,比以前好看多了,刚才木通就觉得像小姐的声音,走近了也不敢认。小姐以前就想自己好看些,现在如愿以偿了,木通……木通真为小姐高兴。”说着说着木通也红了眼眶。

醒之一眼不眨地注视着木通拿着纸鸢的手,那手上满是冬日裂开的血口,到现在还未愈合,手心上都是黑色的污垢,有的污垢沉入伤痕,一双手早已惨不忍睹,许久,醒之艰难地开口道:“木通我回来了,你辞了侯府还回来跟着我吧。”

木通红着眼睛笑了笑:“木通很高兴,小姐还想着木通……木通一直都是侯府卖了死契的奴才,不能赎身的,更何况年前小侯爷做主给木通张罗了一房媳妇,木通的媳妇是侯府绣房的绣娘也是打小就卖身侯府的婢女。那时能跟着小姐已是木通天大的福气了,木通……木通现在过得也挺好,真的挺好,二姨娘虽然刁蛮任性可对木通也很好……真的很好。”

醒之擦去眼泪,笑道:“嗯,木通过得好就好,我都不知道木通娶亲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想过要给木通张罗媳妇,没想到付小侯爷倒是先我一步做了,只要木通觉得好,怎么都好,我不勉强你。”

木通强忍着泪:“嗯嗯,侯爷和夫人还有小侯爷、二姨娘大家都对木通很好……”木通说着说不下去了,想了想,强笑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我家娘子怀了身孕,已经四个月了呢!”

醒之道:“真好,转眼木通都要做爹爹了呢……”

“木通!木通!你是死人吗!拣个纸鸢都那么慢!”便在此时,远处传来女子的娇喝声。

木通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急急忙忙地高声应道:“来了!来了!小的刚刚找到!”

醒之愣了愣,一眼不眨地看向木通,木通本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讪讪说道:“二姨娘是商家出身……不似一般大家闺秀,有些泼辣,心地……平日里对木通也……也不错的。”

木通不敢与醒之对视:“小姐若是没事,木通便回去了,二姨娘还急着放纸鸢呢。”

醒之一把拽住正欲离去的木通,从腰间摘取只有些碎银的荷包,塞到木通手中,看了看有些少,赶忙摘下头上的金簪、点翠、歩摇、珍珠项链、翡翠手镯和紫金耳环,全部都塞到木通手中,醒之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连雪给自己戴那么多的首饰。

醒之攥住木通正欲推辞的手:“我今日出来的匆忙并未带多少银两,你将这些当了给你娘子买一些好吃的,补补身子,等孩子出世了给孩子打个金锁,你自己也好好养养腿,将来若有什么难处,便去婀娜山下以前寒教找我。你现在在侯府,他们大门大户不比那个时候跟着我,自己要小心些……是醒之无能,当初丢下了你,让你受苦了。”

“小姐不要自责,我本就是侯府的奴才,那时小姐自保尚且不能……小姐快回去吧,荒郊野外的,小姐又孤身一人,现在不比那时,那时小姐是管家的大小姐,别人自然都绕着你走,小姐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倔强,要不小姐会吃亏的……小姐快走吧,若让小侯爷知道小姐在此便不得了……”木通将手中的首饰和荷包塞回醒之手中,“现在木通有吃有喝,不愁的,这些小姐拿起,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的,有些钱财防身总是好……只要小姐好,木通就好,小姐快走吧。”

醒之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木通的胸口,咬着唇强笑道:“我过得很好,不缺这些,你家小姐虽然离了侯府,可穿的还是江南最好的丝绸,不信你看看。”醒之说着,拉起衣袖放在木通眼前。

木通红着眼睛点点头,发自内心地一笑,摸了摸那丝绸,不想手上的伤痕太多干枯的皮屑抽出了丝绸的丝线,木通尴尬地收了收:“小姐过得好就好,木通也就……也就放心了,小姐快走吧……谯郡城毕竟是侯爷的地界,以后小姐出门还要小心点,要多带点人,莫要一个人出来……”

“木通你死了吗!再不回来!信不信我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嗳!来了来了!……”木通看了醒之一眼,跛着脚朝温泉那边跑。

纷纷飘落的桃花模糊了泪眼,醒之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许是哭声惊动了跑着的木通,木通回过头来,一双眼睛也红通通的,他看了醒之一眼,轻轻张了张嘴,说了四个字,闪身进了围帐。

虽然没发出声音的四个字,醒之还是看出了木通的口型,木通说:小姐别哭。

醒之的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可是眼泪却掉得更加厉害。谯郡城内那些木通陪伴的岁月历历在目,木通虽说只是自己的小厮,可醒之从来将他当兄长对待,付正伦不在的日子都是木通日夜相伴,不开心时木通会哄自己开心,寂寞的时候木通总是找着新奇的地方让自己去玩,难受的时候木通比自己还要难受,调皮的时候木通总是替自己遮掩。木通只比自己大四岁,从少年时期便跟着自己,从没吃过任何苦,两人吃饭有专门做饭的婶娘,家里的力气活有下等仆役做。

木通的手从来都是白白净净的,柔软温热的,没有一点点的伤痕,每次都能梳出最漂亮的发髻,那时他只需陪着自己的吃喝玩乐,没事还可以欺负欺负付小侯,每次出门付小侯的富贵平安总是站在一旁,可醒之从不舍得让木通站着,便是付小侯站在一旁,木通也必须坐在自己身边,虽说木通是侯府的卖身奴才,可他的心一直向着自己。便是最后逃走,若非木通的通风报信,自己也是走不掉的。

沉醉不知归何路(十)

围帐内,李翠翠早已等得不耐,看见木通一瘸一拐地跑进来,恶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木通被李翠翠瞪得哆嗦了一下,颤巍巍地将纸鸢双手奉上。

“死奴才!居然敢弄坏了纸鸢!你是不是故意的!”接过纸鸢的李翠翠当下便看到纸鸢上的被戳破的窟窿,即刻发起怒来,这纸鸢本是付清弦亲手画的,一房一个,李翠翠见自己的纸鸢这般,自然怒不可遏。

木通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却说不出求饶的话,推搡间,木通胸前的首饰掉落了出来,李翠翠弯下腰拣起那串珍珠项链,又看看自己颈上的,手中的这串珍珠每一颗都珠圆玉润,小拇指大小极为均匀,李翠翠只在侯爷夫人脖颈看到这般尚好的珍珠。

李翠翠想了想,高声喝道:“搜他身!”

很快,醒之给的点翠、金簪、歩尧翡翠手镯、紫金耳环、还有一荷包的碎银,都被搜了出来,李翠翠看着呈上来的东西,冷笑一声:“你素来对我不甚尊重,平日里对院里的什么事都不上心,本以为你只是思念旧主,不愿同你一般计较,没曾想你居然还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给我拖出去!狠狠打!打死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死奴才!”

“不是的!我没有偷东西!……那不是偷的,是协…”木通顿了顿,“是捡来的!……”

李翠翠笑容更甚,缓缓走近木通:“这些贵重的东西,明明都是佩戴身上的饰品,谁会一次都掉光毫不自知!”李翠翠笑着说完,狠狠地踩住了木通的手指,重重打个旋,木通惨叫一声,手指已被沙硕磨的鲜血淋漓,“拖到帐外,狠狠地打!我去禀报小侯爷!”

一声惨叫,让正欲离开的醒之震在原地,她陡然朝声源望去,遥遥地听到两三人正在鞭笞一个在地上打滚的人,这声音让醒之熟悉得心惊。看见醒之还在原处时,木通不敢再叫,生怕醒之听到他的声音,鲜血淋漓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每一次鞭笞都发出极为压抑的声音。

醒之在原地愣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朝围帐跑去,走得越近醒之越加的心惊,当醒之清晰地看到那抹熟悉的粗布衣袍时,再也不顾地一切,怒喝道:“住手!”

行刑的本是侯府的侍卫,边上还站着一个俏丽的丫鬟,众人一起看向醒之,此时的醒之因摘了所有的头饰早已披头散发,虽是如此,可那身翠玉色的纱裙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丝绸,趴在原处的木通拭去了眼泪,默默地对醒之摇了摇头,张了张嘴,无声地说道:快走。

不知是因急促的奔跑还是气极了,醒之白皙的双颊已通红一片,她上前推开那两个手执皮鞭的侍卫,扑过去便要扶起来木通,谁知道木通居然扭开了头:“我不认识你!你快走!”

俏丽的小丫鬟冷笑一声:“你们愣着干嘛!难不成让二姨娘亲自教训他吗!”

醒之见侍卫又接近,当下将木通护在身后,怒声道:“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小丫鬟对侍卫使了使眼色,一个侍卫上前一步便要拖开醒之。醒之暗暗懊恼,若早想到有此事,万不会将暗七留在谷口,谁知那侍卫刚伸出手去尚未碰到醒之,便被凌空飞来的石子,极快速地打穿了手掌,另一个石子却打在了他的胸口,那侍卫不禁惨叫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小丫鬟和另外两名侍卫顿时青了脸,三人朝周围望了一眼,并未察觉异常,可任谁也不敢再靠近醒之与木通,僵持了片刻,那受伤的侍卫断断续续地惨叫着,三个人想了想,忙拖着受伤的侍卫惊慌失措钻进了围帐。

因这处被侯府占据,游玩的人早已被驱逐到远处,醒之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四周,等了一会也未见半个人影,醒之不及多想,伸手便去拉身后的木通。

木通对醒之摇摇头,眼泪也随之落下:“大总管在此,小姐快走……”

“你别怕,侯府这般待你,我定然给你讨回一个公道!”醒之打断了木通的话,咬牙说道。

木通皱了皱眉头,狠心撇开脸:“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快走!”

醒之扶着木通站了起来,轻声道:“如今我已不用怕侯府了,便是大总管在此也不敢将我怎样。木通别怕,你告诉我,你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

木通听到醒之的话慢慢地垂下了眼帘:“小姐……木通不想说,你别问了。”

“他们是不是老打你?你的腿也是他们打瘸的?”醒之拽住木通,目光直视着他的脸,“你不告诉我,我去问付清弦!”

木通拽住了醒之的衣袖:“小姐别去!不关小侯爷的事……那时小姐走后,侯爷知道是我通风报信……勃然大怒,本来是要活活打死木通的,后来还是小侯爷求情才险险地保住了木通的性命……其实木通伤得并不重,只是侯府不比和小姐在一起,伤后没好好地养,所以才会落下病根……”

醒之愣在原地,垂下头去看向木通的伤腿:“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小姐不是小姐……是木通自己去报的信,小姐一点都不知道,怎么能怪小姐!再说那个时候小姐根本没有能力带木通走,更何况现在木通过得很好,小侯爷对木通一直不错……”

醒之再次红了眼,哽咽道:“你都这样了,他们还打你,他们还忍心打你……”醒之拽住木通藏在身后鲜血淋漓的手,“这叫对你不错,那时我何曾让你做过半分粗活,你跟着我的时候何曾挨过任何人的一巴掌……付清弦!我的人他也敢欺负!……定是那时我带你欺负他,他一直记恨在心,你跟我走,我明日便将你娘子要回来!”

“谁人如此大胆!”付正伦带着一大队人,将醒之与木通团团围住,醒之侧目看向付正伦那张熟悉脸,一时间宛如打翻了五味瓶般,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许久,醒之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要带走他。”

醒之的声音让付正伦愣了愣,他上上下下将披头散发的醒之打量个来回,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疯子,居然敢伤我侯府的人,还不快拖下去,莫要扫了小侯爷的兴致!”

醒之将木通护在身后,连连退了两步:“我为他赎身!多少银子都可以!”

付正伦冷声道:“他乃家养的奴才,是死契,何来赎身一说,再说我侯府的人也是你个疯子说要便能要的,更何况你伤了我侯府的人,能不能走出去倾流谷还一说呢,木通还不滚过来!”

木通畏畏缩缩地说道:“大总管莫要生气,小的根本不认识她,不知从哪里来的,突然就冲了出来,木通这便将她赶走!”

醒之怒道:“你们休要欺人太甚!侯府的人怎么了,侯府的人不是人吗!我今日定然要带他走!”

“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在此时一个仆役匆匆地跑来附在付正伦耳边说了一句话,付正伦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给侍卫使了使眼色,众人极为快速地围了过去,“居然打死人了!捉住他们,生死不论,若活着便押去府衙交给郑大人处置!”付正伦话毕,转身走进围帐。

木通挣脱醒之的钳制,将醒之护在身后,大声对围帐喊道:“求求大总管放了她吧,她不是故意的,李侍卫不是她伤的……”

醒之被木通压制,气到极点:“我不许你这么没骨气……”话未说完那些侍卫已冲了上来,醒之拉起木通便朝外跑,谁知去路已被人阻挡,醒之拉着行动不便的木通连连后退却快不过那些人,只见那明晃晃的佩刀迅雷不及掩耳地劈了过来,醒之手无寸铁,一时间唯有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刀子朝自己劈来,木通想也不想转身将醒之护在身下,醒之大惊失色抬手握住了那刀锋。

木通愣在原处,怔怔地站在原处,傻傻地看着鲜血顺着刀锋流了出来:“小姐!……”木通尚未来及说话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顷刻间,一队十人已躺了下来,没了声息,胸口汩汩地冒着鲜血。

醒之满眸的慌张,脸色煞白煞白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愣愣地抬头看向远处,当看到不远处的身影时,醒之彷如被惊醒一般,大声叫道:“落然!……”

落然愣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听到这一声叫喊,身子猛地紧绷起来,动作极为迅速地转身便要逃走。

醒之此时才恍悟自己多久没见过落然,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溢满了喜悦,不顾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抬脚便追了出去,心急之下却被树根绊了一脚,再次抬眼,那黑影一闪而逝,早已消失在桃花林中,醒之站起身对着空气急声道:“落然!你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正欲迈步却发现右脚传来钻心的疼痛。

醒之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再次摔倒在地,终于回过神来的木通一瘸一拐地去扶醒之,却也被醒之带着摔倒在地,醒之受伤的手重重地按在地上,疼得惊呼一声。

木通急忙坐起身来,拖拽着醒之,急声道:“小姐你快走!这里死了那么多人,侯府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木通站起身来,去扶醒之却也扶不起来,急得团团转,“小姐快起来!出人命了不是闹着玩着的!”

醒之脑中极度混乱,根本没挺清楚木通说什么,几次起身却起不来,脚踝处钻心地疼,手上的伤也疼得厉害,醒之抬眸扫了眼了空寂的桃花林,桃花开得正艳,一阵风过粉色的花瓣纷纷飘落,有几朵落在醒之的伤手上,瞬时一瓣瓣的桃花被鲜血染得红艳艳的。

不知过了多久,醒之愣愣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焦急不已的木通,目光游移到他蹲下后那条不自然的弯着瘸腿上,那只满是沙硕和鲜血的手不停地拽着自己,一时间,醒之只感觉恐慌无助,连日来一直不曾宣泄的委屈让胸口隐隐作痛,甚至呼吸都是疼痛难忍的,手上的伤和脚上的伤,所有的疼加在一起已让醒之到了极限,她逐渐红了眼眶,眼泪一颗颗地落了下来,茫然无助地看向木通:“我脚好疼、胸口疼,很难受……”

木通被醒之哭得没了主意,忙哄道:“小姐别哭、别哭,要是难受得厉害走不动了,便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被大总管找到了。”

醒之摇摇头,泪如雨下:“我不走,上次我走了、把你连累成这样了,你会被他们打死的……反正也是死、我同你一起……死了便也什么都不怕了……”

木通想去捂住醒之的嘴,又不敢,急声道:“小姐别哭了,木通是侯府的家奴顶多挨打,死不了,小姐不一样!小姐快去找地方躲……”木通话未说完便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木通想也不想便将醒之护在身后,抬起头来警惕看向对面的人。

一身极为保守的黑衣紧紧地包裹着全身,长至膝盖的头发凌乱的披散脑后,一张苍白如纸而略显小巧的脸,五官明明极为精致,可却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那紧抿的没有血色的薄唇显得非常绝情,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醒之抬起泪眼,越过木通的手臂看向对面的人,一直未停的泪却掉得更凶了,断断续续地哽咽:“落然……”

落然的身体绷得厉害,仿佛准备着下一刻便要逃开,木通见醒之认识来人,松了一口气,让到一边,他小小的动作却惊到了落然,他脚步不自主地轻动了一下,似乎转身就要离开。

“落然,我很疼……”呢呢喃喃不太清晰的一句话,让落然再次顿住了身形,薄唇也抿得更紧,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浅灰色的眼眸,僵硬地站在原地,明明是如此强势冰冷的一个人,可那倔强的模样看在醒之的眼里说不出的孤独又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醒之的心酸酸涩涩,胸口憋闷得厉害,曾经有的那些理智的思绪,所有的一切全部不见了,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明明不想哭,可却越发的委屈,眼泪却掉了不停,她慢慢地抬起双臂,一双眼眸凝视着落然的没有血色的薄唇,喃喃唤道:“落然……”

一时间,落然的呼吸似乎停住了,他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许久许久,他并未像醒之期盼的那样接住醒之伸出的手,反而紧紧地攥住了拳头,脚步轻动了一小下,却是要退后。

醒之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双手拽住了衣摆,落然吓了一跳,差一点便抬起脚来,却硬生生停住了,可他还是动了动,小小地退了一步,醒之的手却紧紧拽住那衣摆不撒手,手上的伤口因拉扯再次血流不止,鲜红的血液顺着衣摆滑落下来,染红了地面。

落然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满弓,苍白的拳头上每一根青脉都看的非常清楚,仿佛只要醒之再轻轻动一下,他便会不顾一切地逃开,便在此时围帐内传来噪杂的喧闹声和喊叫声,快速地朝这边移动着。

落然一惊,陡然抬眸朝围帐望去,一双浅灰色的眼眸冰冷刺骨溢满杀气,醒之看到这样的落然也是一惊,赶忙松了手,想也不想说道:“你快走!”

落然垂眸看向醒之,眉峰轻动了动,虽是极细微的一个动作,醒之还是看出落然不高兴了,但此时醒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推了推落然的腿:“你快走,我不用你管!”

木通也惊醒了过来,爬起身来便去扶醒之,醒之攥住他的手臂正想起身,谁知道落然突然伸出手去,将醒之夺了回来,打横抱了起来,醒之惊呼一声,不及多想回头看向木通:“我要和木通一起!”

落然的眉头动了动,浅灰色的眸中布满了冰霜,他抱起醒之转身朝倾流谷出口走去,醒之急声道:“放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醒之即刻改口道,“带着木通一起走!否则他会被侯府的人打死的!”

落然顿了顿脚步,顷刻间,从桃林中飞出一道身影,落在两人的面前,拱手道:“暗七失职,让苏宫主受惊了。苏宫主与公子先走,苏宫主要的人卑职自会带回去。”话毕朝木通走去。

四人离去没多久,从围帐中冲出白衣少年,他像是才从温泉里爬出来,长长的衣袍斜斜地披在身上,露着半个胸膛,长长的头发散乱脑后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滴,他的手里紧紧攥住一个青色的荷包,若仔细看便能看出来那荷包是从木通身上搜去的。

白衣少年方一出围帐,入眼的便是侯府侍卫横七竖八的尸体,他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越显焦急,侧目打量了空无一人的桃花林,越过众人的尸身将双手放在嘴边对着空荡荡的桃花林:“醒之!……苏醒之!”竭尽全力地喊了十几声却未得到任何声音。

付正伦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当看到一地的尸体惊呼一声:“小侯爷咱们快回去吧,此处不甚安全!”

付清弦拽住了付正伦,满脸兴奋地说道:“是醒之!肯定是醒之回来了!……你不是说她还护住木通吗?要是别人谁会护着木通!”

付正伦忙安抚道:“小侯爷稍安勿躁,刚才那个姑娘正伦也有看见,虽然声音很像,但是长相并非是一个人,而且她的脸上也没有疤……小侯爷莫不是认错了东西!”

付清弦说道:“不可能!一般的姑娘谁会带那么难看的荷包,醒之自来自恋得很,自己荷包从来都是自己绣的,这针脚我绝不会认错的!”

付正伦皱眉看了一圈地上的尸体:“小侯爷先随我进去吧,既然她带走了木通,定然还会回来的,小侯爷忘了?木通的那怀有身孕的娘子还在侯府。”

付清弦眼前一亮:“对对对,管家你快去准备,咱们即刻回府!”

一黑一青的身影,飞掠在桃花林间,天空蔚蓝蔚蓝的,阳光暖融融的,春风带着粉嫩的花瓣擦过脸颊痒痒的,流水潺潺,朵朵花瓣在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荡着。

醒之双手环住落然的脖颈,眼眸极为专注地凝视着他的侧脸,他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半垂着遮盖了眼眸,鼻子挺直而有些微翘,薄薄的嘴唇比桃花还要浅淡的粉色。

不知为何,醒之看着看着心也变得软软的,想哭又想笑,心中明明很高兴可却那莫名的悲伤怎么也挥散不去,曾经坚持的那些,铭记的那些全部都不见,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人。

醒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指尖极为小心翼翼地轻轻划过落然的侧脸,落然动了动反射性的想要躲闪,却生生停住了,呼吸却变得越来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