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然回过头来,却也不敢看醒之揶揄的笑脸,轻声回道:“嗯。”

醒之不再逗他,大方地坐到了他身边,可方才还攥住醒之手的落然却紧张地缩了缩身子,慢慢松开了手,醒之装作没看到地朝他身边靠了靠。落然彷佛被这样一个动作吓倒了,身形猛然一动,坐了个空,狼狈地掉进了水里,水池顿时咕嘟咕嘟地冒出许多水泡。

醒之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落然挣扎了片刻,狼狈不堪地从水中露出半个脑袋,看见醒之笑得直拍石壁顿时红了脸,窘迫地躲在水中身子再不肯出来半分。醒之见他这般,强忍着笑去拉他,没想却被他躲开了。

醒之站起身来,强势地拽住了落然的胳膊,池水让那雪白的亵衣变得异常透明,一眼下去甚至能看清楚肚兜的颜色,落然一双眼睛飘忽不定,不知该往哪看,身上的伤也让他没有力气挣扎,唯有再次被醒之扯着坐到了台阶上。

醒之扶住落然再次靠在石壁上,单薄的亵衣已将那身上狰狞的伤痕暴露在眼前,这是醒之第一次看见落然身上的伤痕,便是这几日照顾他,子秋也会特地避开自己给他更换亵衣,如今隔着一层白布,那无数个错落的伤疤依然触目惊心,那露出的肌肤中竟然没有一块好地方,醒之颤抖着抚上他身上的疤痕,却感觉落然身体骤然间僵硬如铁。

醒之努力收了眼中的泪水,抬眸强笑道:“喝了不少水吧,我给你揉揉可好?”

落然浅灰色的眼眸注视着醒之的脸,并未从她脸上找到任何嫌恶,似乎松了一口气,想了想,点了点头:“嗯。”

醒之看到落然如此小心的模样,更是心疼,一只手小心地覆住落然肚脐的左上轻轻地揉着。落然的手死死地抠住了石壁,努力的克制住反抗和逃跑的念头。

醒之能感觉到他身体越来越紧绷,却若无其事地说道:“子秋说你的胃很弱,该是常年进食生冷食物又三餐不继造成的,从今以后,你万不可任性,每日必须按时地吃饭,不可挑食,更不许再饮酒,未调理好之前,不许下山!”

落然怔愣了片刻,乖巧地点了点头。

醒之不动声色地靠近,落然尚未回过神来并未抗拒。醒之轻柔的手法让落然的目光越显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出神的落然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虚靠在了醒之的身上,醒之的手能感觉手下的肌肉慢慢地松懈了下来,而落然的气息也越显柔顺温和。

心悦君兮君可知(六)

江南五月初,烟雨濛濛繁花似锦。

一身藕荷色的煜王爷站在花亭中看向雾气朦胧的湖面,他双眉紧蹙,眉宇间已染上了一抹愁色,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看着远方已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明成公公快步走了过来,为难地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饭菜:“王爷别等了,王妃说身体不适,不想吃了。”

煜王爷彷佛没听到明成公公的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许久,他回过身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拿起象牙箸一口口吃着桌上的菜。

明成公公浑浊的眼眸满满的心疼:“王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成亲这么久了,便是有什么气也该消了,却一直不肯让王爷入后院,也越发不将王爷放在眼中……王爷不如进宫与太妃娘娘说一说,让太妃娘娘劝一劝王妃。”

煜王爷吃了两口,便放下手中的象牙箸:“她又要干什么?”

明成公公为难的说道:“王妃正在收拾行李……说、说要去漠北找师兄。”

煜王爷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角:“莫苛没在江南吗?”

明成公公摇了摇头:“四月初的时候,莫庄、莫教主便应戚老阁主的英雄帖去了漠北,王妃也是昨日去了暝教才知道莫教主已不在江南了。”

煜王爷侧了侧脸看向明成公公:“……英雄帖?”

明成斟酌了片刻:“武林盟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便在今年十月……因特殊原因,今年的大会并不在中原而是在漠北,此次武林盟不但要选出新盟主,还要擒拿灭了五个帮派强占寒教宫殿的妖瞳魔煞,所以此次武林大会又名擒魔大会。”

煜王爷若有所思:“魔头?……”

明成公公连忙说道:“王爷不必管那些个草莽的事,现在是如何劝下王妃才是,我已派人通知了门房绝不会放走王妃,周围的侍卫也加强了,王爷性情温和……不懂女人家的心思,不如老奴进宫求太妃娘娘来说说。”

煜王爷看向明成公公,轻声道:“他们要捉的是身携凰珠的人吗?付侯爷那么着急回漠北也与此事有关?”

明成公公不自然地点点头:“王爷莫要担心,听说侯爷是怕有人借着此次大会闹事,在半个月前早已动身回漠北去了,想来这个月中旬就该到了。”

煜王爷不语,起身正想朝外走,不想却被人堵在了门口,煜王爷看了一眼眼前的音儿,想错过身走过,却被音儿伸手挡住了去路。音儿身着一身红色劲装,身上还背着简易的包袱,精致美艳的脸上溢满了怒气:“叫他们让开!”

煜王爷将音儿打量个来回,低声道:“……你这是要去找莫苛吗?”

音儿冷冷一笑:“你管不着!快让他们让开!别以为你是王爷我便怕你了!”

煜王爷想笑一笑,可无论如何努力却挤不出半点笑容,他侧过眼去深吸一口气,想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既然那么放不下莫苛,为何又要嫁给我呢?……你若不嫁人现在不更有立场?莫苛虽说得狠心,却不会真的如何对你,你既执意嫁了我,为何不愿与我好好生活呢?”

音儿盛气凌人地瞟了煜王爷一眼,沉声道:“王爷既然答应娶了我,又何曾好好对我?王爷可知道独守洞房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怎样的耻辱?那夜之后,我便后悔当初的选择,若是莫苛他绝不会如此对我!所以我要去找他!”

煜王爷垂下眼眸:“……便是后来我如何补偿,如何纵容,也弥补不了是吗?”

音儿冷哼一声,眼中不耐与不屑不言语表。

煜王爷抬起头来看向态度强硬的音儿,冷清的眸中没有半分的波澜,轻声道:“洞房之夜只是你的借口,若你有半分的心动和情谊便不会如此践踏一个人的真心……其实嫁给我不过是你的权益之计,你本以为莫苛会不择手段的阻拦,甚至会求你留下,不曾想……莫苛却真的无动于衷,你看错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却也圣命难为只有嫁给我……那时我便想着既然娶了你,你便是我的责任,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地同你过日子……所以不管你如何任性跋扈,我都视而不见,甚至不许任何人禀告宫中……”

音儿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可握住包袱的手却紧了紧:“你娶我难道便是你说的那么光明磊落吗?你要娶的根本不是我!你和所有人都一样,你眼里看到的不是我!你喜欢的也不是我!你看的是叶凝裳!你喜欢的也是叶凝裳!就因为我像她所以你才会娶我!之所以我像她你才接近我!你莫要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我便是我,无论多相仿,我都不是叶凝裳!”

煜王爷听完,嘴角微微上扬,沉静地眼中露出了讽刺之色:“你以为我是凤澈吗?你以为你很像她吗?我不是凤澈,所以不会错认两个人,你们是长的很像很像,我甚至也曾一度认为你便是她的转世,可是我与你成亲后,便恍悟……你不是她,她和你根本没有半分的相像之处,你所显露的骄纵跋扈和任性妄为又怎么和她一样?我和他们都错了……错得离谱。”

煜王爷恍惚的一笑:“她看似骄纵跋扈,其实内心善良却嘴硬心软,她因儿时少人教导不懂人情世故,很多时候并非是她有意要伤害他人,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别人,她不可一世是因为她看不上人间的金银财帛权势富贵,所有的东西并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她自负武功天下无能抵,所以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你怎会和她一样?你想要得太多,心中的忌惮太多了,你患得患失又太过自卑,你不敢做回原本的自己,甚至迷失了自己……你以为所有人都欠了你,所有人都错认了你,但你可曾想过,是谁误导了他们的错认,你表面上看不起叶凝裳憎恨叶凝裳,可你内心深处却渴望自己就是叶凝裳!……这般的你,又怎会是她呢?根本不必与你朝夕相处便能看出来,两个人的不同,也只有凤澈才会认错人!只有从来没有了解过叶凝裳的凤澈才会一如既往地以为你便是她的转世!”

煜王爷恍惚的眸中溢满了伤痛,轻声道:“有时我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便想笑,当年牡丹宴匆匆的一瞥,让我如坠魔障。为了你,一个相似的皮囊,我抛弃了婀娜山相濡以沫的人,后来想啊想……一直不明白当初为何执意要离开婀娜山,便是离开为何要丢下醒之……那些我本来以为的枷锁,那些我本以为的背负,那些我本以为的厌烦,却并非如此……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也曾经如此的靠近幸福……至今我一闭眼就能想起婀娜山顶传来啼哭声呼喊声,如此清晰……我对所有的人都软弱得只会退让,为何独独对她能如何狠心如斯呢?”

煜王爷慢慢地回头看向音儿轻轻一笑:“那时,你问我要不要娶你,我看到你眼中的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敢回头追寻已失去的,想着既然当初为了你已经放下那么多了,若能让你幸福也好……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幸福原来那么难……”

音儿站在原地许久,突然脸上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可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人都说天池宫仆士奉昭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如今看来道听途说却是靠不住,往日煜王爷便是能言会道哄人开心,今日更是舌灿莲花颠倒是非黑白……煜王爷莫要将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撇得那么干净,当初若非你苦苦纠缠于我,莫苛怎会忌惮得罪权势而疏远于我?若非你求下圣旨强行求娶,让你我的婚事不可逆转,莫苛又怎会对我彻底死心!”

煜王爷看了冷眼相对的音儿,摇了摇头走到桌前,从抽屉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摊平:“这是离书,你看一看,若是同意了,签下后你便自由了,你莫要多想什么,陛下与太妃那里我去说,不会有任何人会怪罪于你。”

音儿微怔了怔,眸中闪过一抹厉色,疾步走到桌前,当看到纸张上“离书”两字,她利落的动作微微一顿,美眸流转瞟了眼看不出心思的煜王爷冷笑出声,站在一旁的明成公公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音儿提起搁置一旁的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提起包袱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煜王爷看了眼音儿的背影对明成公公说道:“让马夫为音儿小姐备下马车,派出羽林十二卫中武功最高的三个,一路跟随直至漠北。”

明成公公皱了皱眉:“王爷此时你还有功夫安置这些……王爷擅自做主与王、音儿小姐和离……这若是被陛下与太妃娘娘知道了,不知要发下怎样的雷霆之怒……堂堂亲王居然被个妇人抛……居然和离,王爷若是为皇家着想半分便该写下休书!一封和离书,这让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煜王爷疲惫的捏一捏眉心:“此事我心中有数,快去办吧。”

明成公公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对上煜王爷极为疲惫的神情再也说不出话来,长叹一口气,转身朝门外走。

煜王爷微微抬眸,看向花圃中在阳光下娇艳开放的花朵,清冷的眼眸迷雾弥漫,逐渐地逐渐地他冷硬的脸上溢出一抹柔软,嘴角轻轻上勾。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风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奉昭你说这人多傻啊!就看了人家一眼就喜欢上了,还把终身许给人家,许给人家就算了,怎么能被人抛弃了也不以羞耻呢?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抛弃了,简直就是洗刷不掉的耻辱!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哼!要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想要抛弃我,我肯定会先把他暴打一顿,然后先把他抛弃了!哼哼!

心悦君兮君可知(七)

漠北五月下旬,虽已暖意融融却不够炎热,没有光亮的夜晚也更显凉意,婀娜山顶依然冰天雪地,五月天山顶偶尔有风吹过卷起浮尘般的雪花,打着旋划过人脸更显冰冷。

落然无声地走出山洞,回头看一眼在床上睡得正好的醒之,嘴角轻勾了勾却也不明显,快速地放下棉帘,不想却在洞外看见一道人影。

诸葛宜抬头看了眼,连颗星辰都不见的天空,叹息一声:“公子还是莫要再下山了,这几日宫主似乎有所察觉了。”

落然瞟了眼诸葛宜,极为不喜地开口道:“你不说,她便不知。”

诸葛宜低声道:“子秋不敢阻止公子……可公子总该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小门小派虽有野心却不曾伤害过公子,公子次次动手均是灭门结束又可曾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诸葛宜自然看出了落然的不屑一顾,无奈地说道,“既然公子一意孤行,那么回来前还是将自己洗得干净一些,常年不沾染血腥的人对血腥味都极为敏锐。”

落然点了点头,飞身而起,转眼消失在夜幕中,诸葛宜走进山洞,看了一眼地上空空如也的地铺,又看了一眼石床上睡得正香甜的醒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点燃了桌上的香炉,片刻后安神的香味弥漫了山洞。

夜凉如水,枝桠随风轻动,在这样没有任何亮光的夜里越是加剧了人心中的恐惧。

极乐帮,漠北还算数得着的中型帮派,此时却灯火通明严阵以待。上月接到武林大会的请帖后极乐帮帮主潘峰经过多番考虑,愿意与侯月阁结盟一起抵抗琼羽宫,不想不日后却收到妖瞳魔煞血函,自年初至今不管江南漠北还是中原,但凡收到血函的帮派三日内均会被屠帮灭门,不管老幼妇孺均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极乐帮帮主潘峰坐在大堂正座上,惶惶不安地看向外面,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桌旁的人:“莫……莫教主,今日是最后一夜了,你说他会不会不来了?”

莫苛头戴紫金冠,眉眼如画,不长不短的刘海遮住了额间的似火朱砂痣,他的唇显得无比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少了股姻缘湖边的妖气,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浩然正气,他将一杯水放在潘峰的面前,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妖瞳魔煞何曾食言过,但凡血函便没有不见血的道理,潘帮主放心,既然戚老阁主让莫苛前来,便是有心保你一帮人的性命。”

潘峰端起莫苛递过来的茶盏,手止不住地哆嗦着:“那就多多仰仗莫教主了……我极乐帮若能过了这个坎,全帮上下定然感怀莫教主的大恩,我潘峰有生之年极乐帮上下定以莫教主马首是瞻。”

莫苛嘴角轻勾,微微一笑:“潘帮主莫要客气,莫苛身在江湖本就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一阵夜风将门前的灯笼吹得摇摇欲坠,大堂内的烛火霎时暗了下来,潘峰将手中的茶盏哆哆嗦嗦地放在桌上,极为恐慌地看向门外却连人影都没看到半个。此时,一动不动的莫苛却站起来身来,极为随意地拉了拉衣摆,手指把玩着骨扇,优雅地踱步走出了大堂。

不知何时,漆黑的夜幕已散开,清冷的月辉洒照在前院的枝桠上,说不出的撩人。莫苛轻摇了摇手中的骨扇,笑道:“既然人都来了,为何缩头缩尾的不敢显身?”

潘峰追出门去,不知何时一道黑影已屹立在对面的假山顶端,一股寒意自潘峰心底冒出,让他险些站不住脚步,莫苛虚扶了一把潘峰,眨眼的功夫,那道黑影已站在了两人的对面。

莫苛慢慢地放开了潘峰,看向对面的人,如昼的灯光下,落然依然是一身黑衣,及膝的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火红的灯光将他肤色映得有了血色,本该苍白的唇看起来也无比娇艳嫣红,这样不甚清晰的夜晚让那双浅灰色的眼眸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没有了过于冷漠的双眸却更凸出精致至极的五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美貌羸弱又无害的少年。

莫苛轻轻一笑:“打扮起来倒是有点人样了。”

落然抿唇不语,慢慢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轻轻一甩,手中本该柔软如水的软剑已经笔直刚硬,在火红的烛火下映出诡异的光芒,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惊颤了人心,落然半阖着眼眸,一步步地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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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苛脸上笑意未减半分,骤然起身,手中骨扇五处骨节突然伸长出三寸的剑锋,散发出冷冷的光芒。突兀的,狂风大作,园内花枝东倒西歪,枝桠沙沙作响,半空中刀光剑影武器交错声不绝于耳,一排排的红灯笼逐渐熄灭,半空中的火花四溅,两道人影在夜色中看得不甚清晰。

莫苛单手握住骨扇将落然的软剑绞得死死,那本该白皙的脸已涨得通红,双眸更是血红一片,脖颈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得厉害,显然已到了极限。落然长发随风轻扬嘴角轻扬遮掩不住的讥讽,单手执剑轻轻用力,又将莫苛推出了半步。

莫苛似乎被这样无声的嘲弄激怒了,霎时浑身笼罩着一股黑气,一阵风过,月光再次被乌云遮盖,灯笼已灭了一大半,霎时四周的光亮都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只见莫苛背在身后的手指甲在短短的时间内诡异的长长,异常锋利,长长的指甲泛着黝黑的冷光,莫苛脚下猛然施力,瞬时传来一声断裂,是内力生生踩断了大理石。

莫苛低低地笑出声来:“你真是个惹人讨厌的东西。”话刚落音,五指化爪,一道异光破空闪过,“嗤”一声,落然连连后退却依然未躲开那快如闪电的一爪。

落然单手执剑,慢慢垂下了眼眸看向肩膀上的五道血痕,精致绝伦的脸上更显不屑,冷冷地开口道:“旁门左道。”

莫苛将那只手背在身后,对落然的讽刺不以为然,轻声回道:“不管什么道,只要能杀了你这怪物,便没有什么不可用的。”

落然本半阖着的眼眸豁然抬起,看向莫苛,冷声道:“逆天而为,不知死活。”

莫苛脸色一冷,低低地笑出声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莫苛为何不能逆天,若苍天有眼便不该让你这个妖物活在这世上!”

“唰!”一声,骨扇上的五道短剑已飞了出去,只见数道白光疾若流星直逼落然面门,落然似乎没有躲闪之意,手中长剑挥洒只见几道银光闪烁,那五支金刚短剑已被削成数片散落一地,莫苛脸色一变,笼罩周身的黑气更加高织,白色的衣袍在强劲的内里下猎猎作响,不等落然收手,他五指并拢,只见手指上长长的指甲并拢一起,乍一看宛如妖异的黑剑。

落然似乎看见了莫苛的动作又似乎没有看见,半阖着的眼眸始终没有抬起,只是嘴角隐隐可见笑意,直至莫苛快逼近时,他手腕轻扬,一道极速的银辉与黑影激荡交错,只听一声巨响,两人已迅速地分开。

莫苛猝然倒地,大口大口呕出鲜血,那只化为利剑的手已鲜血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摸样,他侧过身来,看向手持利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落然,微微眯起的桃花眸中没有半分的惧意。

落然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剑刺进莫苛的肩窝,轻轻转动着剑柄,绞着那肩窝的血肉。

莫苛疼哼一声,可脸上的笑意未减半分:“你若还是个男人便给我一个痛快。”

落然不动声色,手指轻动抽出了剑尖,骤然施力再次刺进原本的伤口里,不动声色的搅动着,鲜血顺着伤口沾染了白色衣襟,落然半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快意。

莫苛低低地笑出声来,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你需好好地折磨我,最好是杀了我,这样……这样醒之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我莫苛自问比了天下人,但是比你这个妖物却还是绰绰有余,在你眼里我许是恶人,可在他们眼里,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恶魔!”莫苛说着话指向大堂内已吓得面色如土瑟瑟发抖的众人:“你说……若是醒之知道,你杀人如麻可会原谅你?你在天池宫接受启蒙授业,是不是也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看看你的双手,它已经洗不干净了,你嗜杀成性以为天便不会报应你吗?”

莫苛见肩窝的剑尖松开了许多,低低咳嗽了两声:“你不怕报应是吗?……像你这样命硬之人,老天许是拿你没办法,可你造下的孽障总要有一个人去还,你说……你说这个人会是谁?”

落然缓缓抬眸看向莫苛,许久,他轻轻地抽出了扎在皮肉中的剑尖,本微微翘起的嘴唇不知何时已放了下来,那眉眼中溢出的得意、快意,渐渐地散了,精致绝伦的脸上只余下了平静。他及膝的长发随风张狂地飞舞,蝶翼般的睫毛在风中颤了颤,浅粉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机械般地侧过脸,看向大堂内的众人,不知何时,潘峰的妻儿已来到了大堂,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将一个小男孩抱在怀中两人躲在一个妇人的怀中,童稚的大眼望着这边,那本该天真无邪的双眼中满是惊恐又夹杂着浓浓的憎恨。

落然浅灰色的双眸划过一丝情绪,他若有所思地撇了那女孩一眼,一身的暴戾与杀气在转眼间已经消散干净,落然的苍白的手指动了动,默默地收回了软剑,轻轻地抖动着剑身,一道银光闪过,剑身上的血渍已消失不见,落然反手将剑身收入腰间,看也不看莫苛一眼,转身朝外走。

莫苛一双桃花眸在黑暗中溢满了怨毒,本该殷红的唇因这邪功的缘故已是乌黑一片,他轻动了动血肉模糊的手指,便在此时天际间盛开大一朵耀眼的蓝焰,正是婀娜山的方向,莫苛愣了愣,手指微曲了曲:“小望山的求救焰火……咳咳,报应来得真快啊……”

落然抬眸看向婀娜山的方向,那眼眸在焰火的映照下发出冰冷刺眼的异光,他的眉头挑了挑,彷佛在思索着什么,未等想到什么,只见天际再次传来两道急促耀眼的蓝焰,落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涌起几分不安。

莫苛桃花眸微微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乌黑的薄唇微微勾起,脸上的幸灾乐祸越显浓重:“夺命蓝焰连出三道,天池宫的天要塌了吗……”

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浅灰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想也不想便飞身掠起,便在此时身后的莫苛手掌翻转,暴喝一声,几道疾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向后背大开的落然,几声闷响似有什么刺进皮肉,只见落然闷哼一声,脚下边是一趔趄,险险地站稳了身子,他默然回头看了一眼诡计得逞的莫苛。

莫苛吃力站起身来,潇洒地拉了拉身上的长袍,抿嘴一笑:“五毒噬心的感觉还不错吧?”

落然本该没有血色的唇此时泛着异样的殷红,目光阴冷地望着莫苛,片刻,殷红的薄唇轻扬了扬,已满是嘲弄之色,骤然飞身而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地间。

心悦君兮君可知(八)

莫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捂住肩膀一个趔趄,潘峰一家见危机已过,纷纷奔了出来,扶住即将倒地的莫苛。

莫苛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潘峰忙将妻儿打发到后院去了,一时间诺大的前院只剩下莫苛与潘峰二人,潘峰扶住莫苛,恭敬地说道:“莫教主放心,听了你的吩咐,弟子大部分都在内院,前院只有我一家四口,内子她们并不懂武功。”

莫苛扶住轻咳了两声,皱眉说道:“并非莫苛想练邪功,只是那妖人身携凰珠数载又丧心病狂,莫说你我,便是戚老阁主此时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莫苛才出此下策……练功之事,是莫苛个人执意而为……”

潘峰忙道:“莫教主说哪里的说,以身喂毒日日需遭受怎样的苦痛,潘峰想都不敢想,莫教主少年时期便已成名天下,若非是因魔头功夫过高又怎会吃这样苦头……只是潘峰听说那五种人间剧毒对心脉的损伤几乎不可逆转,莫教主若长此以往,性命堪忧……”

莫苛乌黑的唇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意:“若能与那妖孽同归于尽,莫苛此生无憾。”

潘峰看向莫苛的笑脸,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潘峰一介莽夫,自年少时期闯荡武林以来便见多了那些表面仁义背地作恶的人,寒教教主更是首当其冲,我极乐帮平日里从不多生是非,今见各大小门派枉死,也是心有余悸却爱莫能助,便是愿意与侯月阁结盟也是权宜之计,今见莫教主小小年纪却如此深明大义,潘峰深感羞愧,守着教条不肯……莫教主今日之恩,我潘峰铭记于心,来日便是粉身碎骨肝脑涂也在所不惜!”

莫苛扶住正要下跪的潘峰,哑声道:“潘帮主言重了……这妖人一日不除,就有更多人要无辜枉死,莫苛侥幸救下你一家却救不了许多,只盼擒魔大会,江湖儿女能众志成城,将妖人斩杀当场才是!”

潘峰朝婀娜山望了一眼,儒雅的脸上露出一抹坚毅的决绝:“潘峰的祖先帮婀娜山先祖摆下玄阵后曾被迫立下极为恶毒的誓言,潘峰往日一直推辞侯月阁之邀,一是因为先祖之言,二便是怕那上古诅咒,如今整个江湖因为这婀娜山生灵涂炭,可潘峰却只顾个人生死而枉顾天下苍生……莫教主放心,便是真有上古诅咒潘峰也愿一人来当,擒魔大会之前潘峰定将婀娜山下玄阵一举破除!”

莫苛随着潘峰的目光望向婀娜山的方向,嘴角轻轻勾起:“若非是为了天下苍生,莫苛绝不敢强求潘帮主违背祖训。”

莫苛拒绝潘峰护送,一个人漫步在阴沉的夜里,这样阴暗的夜晚在漠北极少见的,漠北极少阴天下雨,若有风雨总是来去匆匆的,很少会没有月亮。

走至半山腰,风轻轻吹过脸颊,阵阵花香扑面而来,漠北的花儿总比江南开的晚一些,因为人烟稀少的缘故,漠北的野花甚至比江南家养的花还要娇艳清香,清幽的四季,纯朴的民风,百花盛开的季静静的躺在花海中,心中充满了平静和安逸。

莫苛遥望夜幕中若隐若现的月牙,心中又浮现了那人眉眼弯弯的笑脸,那时也是她告诉了自己漠北的美好,那时自己也曾向往昆仑山上的神话传说,明明才一年多的时间,莫苛却感觉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这样的一年,自己为了她的一举一动若近若离,失落过、伤怀过、欣喜过、憧憬过、直至最后心如死灰的绝望。

她走的如此绝情,自己却不肯相信,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坐在空无一人的小望山上等了三个日夜,当被第三日的朝阳刺痛了双眼,自己才彻底绝望了,原来她给的那些希望,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留下的只有伤痛,自己像个小丑般任她耍弄。

小望山空空如也,所有的人都被她带走了,甚至有的草药都被连根拔不舍得丢下,可独独扔了与她约好的莫苛一个人……独独丢下了早已准备好为她放弃一切的莫苛一个人……如此的可悲可怜的一个人……

昆仑山下,莫苛看见一辆极豪华的马车,马车两侧挂着两个很大的灯笼,让莫苛有些不能适应着突来的光线,一个人缓缓下了马车,莫苛眯着眼望去,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人站在马车旁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音儿凝视着莫苛许久,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极为舒畅的笑容:“莫苛,我回来了。”

莫苛皱了皱眉头,忍着心口的疼痛站直了身子:“你怎么来了?和煜王爷一起来参加武林的大会的吗?”

音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当然不是,我和煜王爷已经和离了,从今以后我便是自由身了。”

“胡闹!”莫苛深吸了一口气:“皇家的婚事岂是儿戏,能随便你胡闹的,你快些回去吧,以煜王爷的性格不会和你计较太多,省得他遮盖不住的时候你们便麻烦了。”

音儿嘴角轻勾,脸上的笑容越显讽刺:“不是我要和他和离的,是他要和我和离的,和离书都是他事先写好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便是皇家追究也追究不到我身上。”

莫苛看了眼音儿身边的皇家马车,轻声道:“是你逼他的吧……想也能想到,你们婚后的生活虽极力隐瞒可我还是知道一些,音儿你不该太任性了,煜王爷是真心对你好的,你自己想想除了他,便是我和师……凤澈也不曾如此纵容过你,我们都不小了,你也该收敛收敛脾性了,这世上不是任何人都会无条件的被索取的。”

音儿脸上的笑逐渐的消失了:“莫苛你怎么了?我和他和离有什么不好?我千里迢迢从江南来漠北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教,当初要是不他求下圣旨,也许咱们早在一起了……只要没有了他,我们现在便可以在一起不是吗?你不是说要娶我吗?现在你我是自由身,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可为何你要指责我呢?”

莫苛低低的笑出声来:“音儿……你太贪心了,你不该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当初若非是你一心想要做煜王妃,煜王爷又怎会去求圣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你亲口要煜王爷娶你的,那时你也许是想用这办法逼迫我娶你,因为你不想没名没分的呆在莫家庄,可后来煜王爷当真求下圣旨木已成舟,你便想做一个光明正大的煜王妃也不错,于是你又改变了初衷。”

“可音儿你太贪心了,你的心也太大了,你不想放过这个,却还想着那一个,当你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却发现原来这些东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那样使你心满意足,所以你还想要别的,还想要更多。”

“你真喜欢莫苛吗?不,你不喜欢莫苛,你只是还没有得到莫苛,若是得到了,莫苛也只会得到煜王爷今日的下场,你以为自己足够耀眼,所以全天下的人都该围着你转,都该视你如珠如宝,你将别人的真心玩弄鼓掌之中,也是如此的理所当然,这样你的,这样音儿又怎配得到他人的真心?!”

音儿半垂着眼眸,脸色惨白惨白的,片刻后她慢慢的抬起眼眸:“莫苛……你不爱我是吗?”

莫苛一双桃花眸直直的看向音儿,极认真的回道:“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许多,终于想清楚了,或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们同样的幼年失怙,相依相伴一起长大,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人,让我错以为和你亲近便是喜欢边是爱,直到我遇见醒之,我才知道爱可以让人患得患失,才知道爱也可以因为一句话让人欣喜若狂,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们两个人一直都是兄妹之情,音儿你很优秀,也很美丽,我经常将你挂在嘴边不分时间地点炫耀着,其实这也不过只是一种少年的虚荣,音儿你也一样,我也只是你生命中的一种炫耀,所以,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爱的是醒之,而你爱的是自己。“

音儿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许久,突然轻轻一笑:“莫苛你在说什么?什么爱的是自己……什么相依相伴……莫苛你在开玩笑是吗?你还记得吗?你儿时曾多次许诺会娶我为妻,让我做莫家庄的女主人?……你不记得的吗?你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你说过那么多那么多,如今……如今却想和我撇清关系吗?莫苛……你怎么了?你也和奉昭一样被天池宫的妖女迷了心智不成吗?莫苛……你爱了我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又怎会不爱我了呢?”

莫苛冷声道:“音儿,你想要的太多了,可我不是凤澈,我不会因为心软而一再让步,也绝不会让你绑住我的一生!”

音儿慌乱的说道:“没有没有……我从来没将你当成凤澈,你只是你,你是我心中的莫苛,谁也取代不了莫苛……我爱的莫苛啊……”

莫苛转过身去:“你知道为何凤澈会这样没有名分没有自尊呆在莫家庄二十年吗?……那便是当年有人和你一样,嫁给了一个人却贪心的不放开另一个人……所以我绝对不会做第二个凤澈,而且我不爱你。”

“莫苛!你怎么可以那么说我……我不是的,我是爱你的啊……你想一想,我们从小到大,我一直对你很好,虽然、虽然我有点小脾气,可我对你从来没有坏心,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好是不是?”

音儿紧紧盯着莫苛无动于衷的背影,连连上前两步,满眸慌乱,伸手攥住莫苛衣袖,“莫苛你不记得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了吗?你不记得我们两个以前有多么开心了吗?莫苛你怎么能说出这般狠心绝情的话?你怎能把我想象的如此不堪呢?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莫苛你不能这么狠心!莫苛我爱你啊!”

莫苛伸手甩开音儿的手指:“音儿,别再用爱来掩饰你的贪婪……你能有今时今日的结果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话毕,纵身跃起朝昆仑上掠去。

“莫苛!!!”音儿追出了两步站在了原地,她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极为恍惚的笑容,而后低低的笑出了声来,最后狂笑出声,声音尖利而疯狂,不知多久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一脸天真满眸好奇的看向从暗处跳出来的两个王府侍卫,许久许久,她灿烂的笑道:“莫苛,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那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回道:“王……音儿小姐您认错人,小人是羽林卫长刘泽,奉王爷之命暗送你到漠北的。”

音儿彷佛没听到对面人的话一般,娇羞一笑,扑到刘泽的身上,紧紧的搂住他的腰身,撒娇道:“莫苛你又在和我闹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舍得生我的气,就知道你刚才说话是骗人的。”

刘泽尴尬的挣了挣:“音儿小姐您先放手。”

音儿抬起眼眸,绝美的眼眸晶晶闪亮,抿唇浅笑道,娇声道:“莫苛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喜欢漠北,我们回江南去,我们回莫家庄去好不好?”

刘泽朝身旁的侍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卫一掌劈在音儿的后颈,音儿慢慢的软倒在刘泽身上,刘泽将音儿扔进马车中,旁边侍卫说道:“头儿,当初王爷只说让咱们把人送到漠北,如今看刚才那人似乎铁了心……而且音儿小姐好像好像这里出了问题,现在怎么办?”

刘泽瞪了手下一眼:“她好歹是皇家钦点的皇妃,就是要和离也不是她和王爷两个人的事,唯今之计只有带她回金陵,到时候怎么办也不是咱们能打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