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嗤笑出声:“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千里迢迢的来倒贴人家,如今倒好鸡飞蛋打了,怪不得受不住了,刚才那个人说的对,这女人混到了这一步绝对是自作自受!”

刘泽道:“胡说什么!皇家的事岂是你我二人能非议的,也许睡一觉便会好了。”

那侍卫跳上马车架起车辕吊儿郎当的说道:“我看是好不了,你看她刚才笑的多吓人多恐怖,这样的人一直当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如今被人狠狠推下了下来,怎么可能受得了,我看咱们王爷真可怜,送出去的是个好好的人,回来的却是个疯子,万一陛下不同意她们和离,王爷怕是就要和一个疯子共度一生了。”

“陛下对王爷心疼着呢,怎么可能舍得让王爷和个疯子共度一生。”刘泽跳上马车,回头看了车厢一眼,讽刺道:“当初明成公公暗地里交代过,若她真不知廉耻到与人苟合,便让我兄弟二人动手,也省得让这女人丢了皇家的脸面,如今疯了倒好了,不用我们动手,也不用动过手还要担惊受怕的瞒着王爷……方才那人倒是个明事理的,说的句句在理,要我,也不会要那么一个女人。”

朝阳缓缓升起,晨雾中,一辆豪华的马车慢慢行驶在官道上,路旁的野花随风轻动,说不出的婀娜多姿……

心悦君兮君可知(九)

天微亮,婀娜山顶有风轻动,微风卷着雪花,打在人脸上痒痒的却不冷。

醒之脸色苍白地昏睡在石床上,不知梦到了什么,睡得极不安稳,额间有细碎的汗珠,眉头紧蹙,神色却也说不出的疲惫,不时还要轻轻低吟一声,彷佛忍受着什么苦痛。

落然接过诸葛宜递来的棉布,轻轻地擦拭着醒之额间的细汗,诸葛宜点燃了香炉中的熏香,很快安神的熏香逐渐弥漫了整个山洞,片刻后,醒之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侧了侧身子沉沉睡去。

诸葛宜与落然相对而坐,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逐渐地停了,诺大的山洞内潺潺水声显得尤其的响亮,隐约间还能听见醒之平稳的呼吸声。

诸葛宜回眸看了眼已燃了大半的安神香,清咳了一声,似乎想引起目不转睛凝视着醒之的落然的注意,等了半晌也不见落然回头,诸葛宜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公子今日下山可是遇见莫苛公子了?”

落然微愣,浅灰色的瞳仁紧缩了缩:“你知道?”

“公子莫要疑心,以公子现在的轻功造诣,便是连雪也追不上你。”诸葛宜凝视着依然沉睡的醒之,想了想,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公子有所不知,去年秋日宫主参加煜王爷婚礼遭人暗算引发了心疾,当时也是我大意了,诺儿感觉不舒服时我便派连雪下山去接宫主,谁知左等右等却未等到人,而发现诺儿的情况越加严重,待到亲自下山时……宫主病危已呈现假死之态,当时诺儿在小望山上昏迷不醒,公子也已离了江南,在没有凰珠和鲜血的情况下,唯有用了莫苛的血液,毕竟莫苛是因凰珠碎片孕育而生的,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莫苛的身体更能替宫主挡下诅咒了。

谁知最近诺儿一直说感觉不到宫主的心思,上一次宫主起烧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我便想是不是弄巧成拙了,方才宫主睡得正好,却突然惊醒痛叫出声,我便惊觉不好,后来越发的疼痛难忍,我把脉却看不出任何异常,许久才恍悟……此种没有缘由的疼痛,定然在莫苛身上。”

落然冰冷的眼眸暗了暗,硬生道:“我临走,你如何应下的?”

诸葛宜满脸的负疚:“我并非是为自己找借口,当时宫主情况太过危机……郝诺在小望山上,便是接下来也需一个时辰,公子已离开江南两日多,便是派连雪去追公子也是万万来不及的,唯一的方法便是用了莫苛的血,那时我也是有私心的……凰珠碎片已溶入他的血脉,那附在凰珠上的血咒早该淡去,所以当时也抱了极为侥幸的心理,方才,公子出门没多久,宫主出现异常还越发的严重,我便想到公子定然是伤了莫苛……这才急急放出三道求救焰火,怕就怕公子会害了莫苛的性命。”

落然若有所思,目光转了转,凝视着醒之苍白的睡颜,逐渐的那脸上本冷硬无比的线条慢慢变得柔软起来,浅灰色的眸中溢出一抹温柔,可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冷声道:“同病同痛……”

诸葛宜擦拭头上的冷汗:“不会,公子莫要难受,莫苛居心叵测便是不为了公子,子秋也不会让宫主与莫苛同病同痛,更何况,通过此事以后,子秋便更有把握解除宫主身上千百年来的血咒了!”

落然似是没听到诸葛宜的话,喃喃道:“他有伤,让之之生受……”

诸葛宜想了想:“具体事宜,子秋还没想通,所谓仆士不过是被动过渡,若仆士有事宫主不会有所感应,而仆士要遭受宫主大部分的苦痛,可宫主与莫苛之间过于蹊跷,按道理说……宫主不该对莫苛的伤有所感应,可如今看来显然颠倒了主次,若是宫主对他的伤有感觉,那么说明……若宫主有事,莫苛定然也难独善其身……公子莫要担忧过甚,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是将那人给了我,待药成之时,子秋便为宫主过血,到时不管是病还是咒,定然不会留下半分痕迹,但这个期间公子还是莫要下山了,万一遭遇莫苛恐难善了。”

诸葛宜见落然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便知道落然对自己有些不耐,诸葛宜的目光停留在落然身后和肩膀上的伤口上,血液已经干涸了,肩膀的皮肉伤倒是没甚大碍,可背后两个血洞明显是暗器所伤,暗器虽是被逼了出来,但露出的伤口依然很狰狞显然是伤到内里,甚至血液的颜色都有些不对。

诸葛宜看那些伤口着实不忍,叫了两声落然,却不小心惊扰了睡梦中的醒之,落然一个冷厉的眼刀,诸葛宜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额,再不管落然身上的伤口,快速走出了山洞。

正午时分,阳光透着布帘的缝隙照射进来,醒之睁开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中听到一阵水声,她伸了伸胳膊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目,便看到一个人背对自己,雾气氤氲的水池中,满是狰狞伤痕的肌肤被热水泡的通红,水珠顺着微凹凸不平的脊椎一点点滑过肌肤,落在一处漆黑的新伤口中……

醒之微眯了眯眼,骤然坐起身来,云池内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蓦然回首,当看到清醒的醒之时,不自主地挑了挑眉头,僵硬的转过眼看向桌上已熄灭的香炉,浅灰色的眸中的懊恼一闪而过。

醒之已跳下玉床,身着亵衣便走进了云池内:“身上的伤口哪里来的?”

落然彷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欲盖弥彰的用手掌遮掩着肩膀上的新伤,在醒之凌厉的目光下慢慢垂下头去,根本不敢与醒之对视,十分气弱地说道:“别气。”

醒之这才看见落然肩膀上还有几道新伤,脸色更加阴暗:“身上的伤到底哪来的?!”

落然抿唇不语,可怜巴巴地朝石壁边上缩了缩身子。

醒之见他如此可怜的躲避,倒是有些不忍苛责,转身朝池外走,没走两步却被人拉住了手,醒之回头只见落然虽还是垂着头,可伸出来的手却紧拉住醒之不放,醒之不禁有些发不出脾气来,低声道:“我去拿药。”

落然见醒之的声音不像生气,这才筹措着抬起头来,低声道:“别走,我不疼。”

醒之知道落然极度没有安全感,倒也不勉强,直接坐在水里的台阶上,将落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当看清楚落然身后两个黑色的血洞时,还是倒抽了一口气:“谁人下手这般阴狠?”

“莫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落然这一句回答得特别快。

醒之本以为问不出来什么,见落然利落的作答,微愣了愣,不知想起了何事,顿时绷住脸:“你不是曾应过我暂时不下山吗?谁许你偷偷下山的!”

落然理亏,再次垂下了头,想了想还是僵硬地说道:“他练邪功,防不胜防。”

醒之皱了皱眉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若论心计,十个你也不是一个他的对手,明知道他防不胜防,却还巴巴地下山朝他手里送,这不是自找吗?幸好你不惧毒,否则你哪里还有命回来?”

落然背对着醒之的脸上溢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不疼。”

落然越说不疼,醒之看着这样狰狞的伤口和身上叠加的伤痕,对莫苛的怨意却越是浓重,过了一会又想起初衷:“谁让你偷偷下山的?昨夜我醒来不见你,可知道有多担心?”

落然眉间的懊恼一闪而逝,他回过脸来拉起醒之的手放在自己的肋下:“难受。”

醒之撇了落然一眼,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便以为我不追究你偷偷下山的事了是吗?”

醒之见落然垂眸不语,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落然突然歪着头动作有几分迟缓地靠在了醒之的肩膀上,拉着醒之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揉了揉,脸颊在醒之颈窝温驯地蹭了蹭,身上的气息更是说不出的乖顺。

醒之这一拳没打出去,自己倒是先泄了气,明明知道他又在耍小心眼,可那些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而不争气的手掌已经反射性地顺着他的意思轻揉了起来。

郝诺站在门缝偷看了半晌,见落然靠在醒之肩上,醒之还轻声哄着他,顿时撅起了嘴,气咻咻地便要冲进去,被连雪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拽住后领拖走了。

后山山洞中,郝诺挣开了连雪的钳制便朝外跑,却被诸葛宜轻声喊住,郝诺撅着嘴无比委屈的看向诸葛宜:“他他他……他坏死了!他那天夜里跑到我床边吓唬我,说要是我在缠着宫主就杀了我,他明明那么凶那么坏那么吓人,还在宫主面前装可怜!太气人了!……不行,我去宫主那里揭发他!”

连悦强忍着笑问道:“你说公子去找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郝诺瞪大眼,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大大大前天的夜里,你在睡觉嘛,他偷偷地进了我房间说要给我琼羽宫最漂亮的丫鬟!……我说我不要!……他就生气了吓唬我,还说要杀我……哼!我都没和他计较,他还装可怜骗宫主!”

连雪笑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小师弟会如此善心,半夜三更被人威胁了,居然没有写信找宫主告状……”连雪声音顿了顿,极快速地说道,“莫不是收了什么好处?”

“我才没有要他那五百两银票,是他自己要放在我床上的……”郝诺说道一半立即捂住了嘴,杏眼般的眸中满满的懊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诸葛宜,“我我……我是怕那银票放在床上丢了,所以、所以才装进荷包里,本来……本来打算给师父的……就、就忘记了。”

连雪恍然大悟道:“噢——怪不得这几天日日抱着荷包傻笑,给宫主和师父写信的时候也抱着呢,怎么就没想起来银票的事?”

郝诺皱了皱眉头,十分小声地强词夺理道:“那……那放在我床上不就是我的吗?”

连悦摇头失笑道:“傻瓜,都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这区区五百两银子你便将宫主卖了,既然收了人家的银钱,你以后便离宫主远一点吧。”

郝诺摇头连连,澄清道:“没有啊,他又没说要买宫主,他要是说买宫主,我才不会要他的银票!”

连雪挑了挑眉头:“那公子留下银票的时候说了什么?”

郝诺歪着头想了一会:“他先说给我琼羽宫最漂亮的丫鬟做媳妇儿,我说不要,他说给我一颗最大的东海夜明珠,我问他能花吗?他摇头,我也没要,后来他说给五百两银票……五百两银票唉!……”郝诺掰着手指头,“五百两银票是我十年的月钱唉……我就、我一不小心就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真的给了,我点了灯,验了验,银票是真的!后来……他见我装下银票后就说,以后不许缠着宫主,否则就杀了我!……我本想找他理论的,结果他已经走远了……我又掏出来看了看银票,真的是真的唉!于是,便没想着要和他计较……”

诸葛宜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难得公子愿意给你说那么多话,又如此耐心的哄骗你……罢了,既然收了人家的银钱,便要守诺,以后你少去缠着宫主,既然见过宫主了,一会便随你师兄下山去吧。”

郝诺瞪着杏仁眼:“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而且宫主都还没见到我呢!”

连雪凉凉地说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若舍不得宫主便将五百两还给人家,你若舍不得五百两便少去宫主面前晃悠。”

郝诺的脸皱成了包子状,一双手紧紧攥着荷包,痛恨无比地说道:“公子是个大坏蛋!大骗子!大狐狸!装可怜的大狐狸!……大不了,大不了这几天我不见宫主就是了,过几天他不在的时候连雪师兄再带我来找宫主!”

“噗!”连雪一惊,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咳……别找我,连雪师兄还想多活几天,可不敢和公子作对。”

“唔……”郝诺被连雪喷了一脸的茶水,伸手抹了抹脸,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带我,我自己也能上来!”

诸葛宜无奈地拍了拍郝诺的头,安慰道:“公子看似不知世事,其实那些不过是蒙蔽世人的假象,他骨子里极轻狂又无所畏惧,人又极为聪慧,莫说是你这个笨蛋,便是儿时被人誉为神童的莫苛也不一定能斗得过公子,你和公子斗法还不是找死吗?”

郝诺雄纠纠气昂昂的小身板,如被戳破般迅速地瘪了下去,呜咽一声坐回了原处,连悦、连雪看向诸葛宜齐默:师父,你确定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云池中泛出柔和的水波声,空气中云雾氤氲。

醒之像儿时一般轻揉着落然的小腹,身上单薄的亵裤并不能掩饰身上的伤口,手下那些凹凸不平的触感让醒之止不住地难过。

那些时日落然的肌肤被碰触后便会反射性绷紧起来,许是醒之的气息过于熟悉无害,这些时日落然根本对醒之的气息防备不起来,习惯甚至极为留恋醒之的触碰,每次靠着醒之的时候,身体便像没有骨头一般柔软顺从。

落然极安逸闭着眼眸温驯地靠在醒之的肩窝,似是被醒之揉得极为舒适,他的喉间不时地发出“咕咕”声,这熟悉的声音,听在醒之耳中既有几分欣喜有有几分难过,手下却越发的轻柔了。

醒之另一只手将落然脸上的乱发捋到耳后,柔声道:“阿然,睡着了吗?”

落然喉间的声音停了停,好像是懒得开口说话,如儿时那般轻捏了捏醒之的手腕。

醒之想了想,轻声道:“我们天池宫历代宫主命均不长久,每一代人都是灵魂的传承,最为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故而每一代天池宫的仆士都极尽所能地行善积德,子秋在江南小望山时,每每有人求医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会无条件的医病救命,他做这些并非是为了钱财和名誉,只是为了给天池宫宫主积福增寿。”

醒之见落然动了动,便知道他在听,继续道:“我知道你所去的那些门派都曾对不起你,都曾错待过你,你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你有想过吗?便是他们本人罪大恶极,但他们的家人、弟子何其无辜?你每一次都将门派中所有人斩尽杀绝,可曾想过天理循环,终有一日……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些,可你该知道我相信命也怕报应……

杀人者仁恒杀之——若真有万一,姨娘和叔叔又该如何呢?我知道你吃的那些苦头,他们都有份,我也做不到让你原谅他们,更说不出让你忘记仇恨的场面话,可你知道吗?……你每次偷偷出去,我都装作熟睡不知,但是心里有多么担心你吗?我明明知道你武功盖世又心思细腻,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人伤了,可却怎么也忍不住要担心你,那种担惊受怕的等待,你知道吗?”

落然慢慢地睁开眼,浅灰色的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醒之的脸,极为认真地缓缓开口道:“我不会有事。”

醒之听了落然的话,垂下眼看向他肩膀上的新伤,摸了摸他手腕上那一只摘不下来的手镯:“还记不记得,你儿时曾答应要做我的仆士,陪我一生一世,我们自儿时相识至今,我从不曾要求过你什么,既然我们儿时便说好了要相依为命,那你可不可以为我积点福寿,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快被你斩尽了,以后便莫要轻易动刀了,好不好?”

醒之等了片刻,见落然不言不语闭上双眼,再次靠在了自己肩头,顿时有点气馁。一夜的奔波又受了伤,他似是极为疲惫,眼窝已有些泛青,薄唇上也有些干枯的脾气,闭上眼睛的落然如此的无害有略显羸弱。

醒之不忍再逼迫他,轻揉小腹的手停下了,慢慢地动了动身子让他的身体大部分靠在池壁上,轻声道:“罢了,若是累了,便在云池里睡会吧,也好养养伤口。”

落然陡然睁开双眸,不悦的蹙了蹙眉,伸手拽住醒之,极为自然又霸道地再次靠在她的肩窝,拉起她的手牢牢地按在自己小腹上,安安稳稳地闭上了双眼,开口道:“每日这般,我应你,绝不主动拔剑。”只是声音却有些莫名的僵硬。

醒之想了片刻才知道落然话中的意思,柔柔笑道:“好,一言为定。”

落然整张脸埋在醒之的颈窝,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片刻见醒之一直坐着不动,落然有些催促地捏了捏醒之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只是有些泛红的耳尖却越发的殷红了。

云雾缭绕,流水潺潺,落然喉间时不时地响起不明所以的咕咕声,这声音让醒之心中泛着莫名的甜蜜,再次有了儿时养鸽子的错觉。

心悦君兮君可知(十)

六月天,阳光已显得异常强烈,漠北特有的旱柳枝叶葳蕤,随风舞动,婀娜多姿。

醒之与落然坐在乾嘉酒栈大堂一处角落,轻抿了一口冰镇果茶,舒服地深吸了一口:“你也尝尝,很好喝的。”

落然挑了挑眉头,看似有些不乐意,当对上醒之期待的眼眸还是快速地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地说道:“酸。”

醒之抿嘴而笑,相处那么久自然知道他的口味,吃不了太咸的东西,更不喜欢太酸太辣的东西,不过倒是似孩子一般喜欢甜的发腻的小点心:“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待会连雪和郝诺来了,不许冷脸,不许飞眼刀,不许吓唬他,别以为我不不知道你私下里竟恐吓他!”

落然微蹙眉:“拿了银钱,还告状?”

醒之绷不住笑出声来:“别冤枉他,他可没有那么多心眼,子秋同我说的。”

落然面无表情:“诸葛宜。”

醒之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喂,子秋当笑话讲给我听的啦,你莫要小心眼,瑕疵必报那一套莫要用在自家人身上。”

郝诺站在乾嘉酒栈门内东张西望,待看到角落的那一抹翠绿,顿时眉开眼笑,没头没脑的冲了过去,当整个人快扎进醒之怀中时,余光瞅见了那一抹刺眼的玄色,生生扎住了脚跟,险些撞在桌子上。

醒之惊呼一声,便要去扶郝诺,不想却被人紧紧攥住了手,醒之回眸,只见落然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郝诺歪着头偷瞄了瞄落然,规规矩矩地站在醒之的身边,正正经经地鞠了个躬:“宫主好。”

醒之愣了愣,再次笑出声来:“谁教给你的这些?……还不快坐下。”

郝诺看向醒之身旁的空位,咬着下唇挣扎了半晌,最后选择坐在了醒之的对面,坐姿极为规矩,只是那双杏仁眼却不会遮掩,极为垂涎地盯着醒之面前的冰镇果茶。

醒之眯眼一笑,将碗推到郝诺面前:“喝吧。”

郝诺斜了落然一眼,见落然没有半分反应,这才敢端起碗来,“吧嗒吧嗒”将碗中的果茶喝了个干净:“还要!”

醒之又将落然面前的递了过去:“怎么就你一个,连雪呢?少喝一些,点心马上便送过来。”

郝诺放下碗,正好看见小二哥将几样点心送了过来,满眸垂涎地盯着甜点,心不在焉地说道:“师兄去给宫主买果脯去了,说让我先进来。”话毕,伸手便要拿点心吃,不想听到一声清咳,手像被什么蛰了极为迅速地缩了回去。

醒之闻得这一声清咳也看向落然,只见他此时也不再看向窗外,伸出去手挑了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醒之听见对面传来很大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只见郝诺那双杏仁般的大眼闪闪发亮地盯着落然正在咬的点心,不住地咽着口水。

醒之顿觉郝诺可怜,拿起一块芙蓉糕放在郝诺嘴边:“吃吧。”

美食近在眼前,郝诺早忘记了自己需要看人脸色行事,伸长了脑袋,长大了嘴“啊呜”一口咬下去,却听见“咯噔”一声,牙齿磕在了一起,郝诺捂住嘴泪汪汪地看向醒之:“唔……疼……”

落然拉住了醒之的手臂,张着嘴将醒之手中的点心叼走了,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向可怜巴巴的郝诺。若是平日,郝诺早该闹腾起来,可此时也只敢眼泪汪汪地看向醒之,甚至张嘴告状都不曾,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受尽委屈的小哈巴狗。

醒之越发可怜郝诺的遭遇,正欲说话,只见落然一边吃东西一边从腰间抽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郝诺霍然站起身来,一双杏仁眼熠熠发光,几乎欢呼道:“谢谢公子!”话毕,站起来规规矩矩地鞠躬,笑吟吟地伸出手来,极为熟练地将银票叠好放进腰间的小荷包里。

醒之目瞪口呆,两人相互往来的表情动作都极为自然熟练,可见此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郝诺的脸上早已没了半分委屈,整个人看起来满面红光精神奕奕,醒之将一碟点心推到郝诺面前:“没事的,你吃吧。”

郝诺仰着下巴极为傲慢地摇摇头:“公子爱吃,诺儿不吃,都给公子吃。”而后居然极为谦卑献媚地将醒之推来的盘子恭敬地放到落然面前。

落然咬着点心,不动声色地又掏出一张银票来放在桌上,郝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桌上的银票,一边叠着银票一边欣喜若狂地奉承道:“公子您太好了!您是这世上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醒之石化原地,回过神来伸手去掏落然腰间的一打银票,展开看了看,一颗心都凉透了,许久许久,她抬起头来,满怀怜悯地看向郝诺,五两,只五两,郝诺便将自己卖了个干净……

便在此时,店外传来一阵骚乱,夹杂着凌乱的碰撞声,片刻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到柜台边,气喘吁吁又蛮横无比地喝道:“在哪呢?醒之在……”当看到坐在大堂角落的醒之时,顿时没了声音。

“小侯……”富贵也惶急慌忙地追了进来,当看到付清弦正在拉身上有些斜了的衣袍时,赶忙上前帮忙,嘴里说些极尽肉麻的献媚的话,不知是不是错觉,醒之感觉郝诺好像被富贵恶心到了,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付清弦理好衣袍一步步地走近醒之,当快走到时才看见被柱子挡住的落然,脚步微微一滞,还是走了过去,故作凶狠地喝道:“苏醒之!上月十五你为何爽约!”

醒之皱了皱眉头:“……爽约?”

付清弦这才知道醒之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知是羞还是怒,顿时红了脸:“上月十五我纳妾,你说会来的!为何没来!”

醒之恍然大悟,漫不经心:“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小心忘记了。”

“你!……”付清弦抖着手指了醒之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双明亮的眼睛对上醒之清湛的眼眸逐渐地暗淡了下来,片刻后,垂头丧气地说道,“忘了便算了。”

醒之见付清弦这般回答,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了,耐心解释道:“那几日在山上不分昼夜地查找古籍,根本不知道今夕何夕,倒不是真的有意为之。”

付清弦无比低落,抱怨道:“后来便没想起来吗?最少要让人带个信儿下山,如此这般一点诚意都没有。”

郝诺哼了一声,大声道:“这一个多月,公子日夜不离地在宫主身边,我想见宫主都难如登天,凭什么给你带信!”郝诺毫不遮拦的声音,引来了众人的纷纷侧目。

“日夜不离……”付清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脸色顿时苍白无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脸对着郝诺怒道:“什么日夜不离,你个白痴知道什么!”

醒之也被郝诺那一句日夜不离给惊到了,正想斥责郝诺,不想却听见付清弦如此说郝诺,护短心理作祟,即刻冷了脸:“郝诺如何,本是我天池宫自家的事,付小侯爷是不是管得宽了些?”

落然似乎对郝诺这一句话极为满意,微微勾了勾嘴角,看也不看,将一卷银票全扔到桌上,郝诺的面前,郝诺攥住一打银票,手都在发抖,大喜过望,手舞足蹈地扭了扭:“谢谢公子!”

落然不知为何心情极好,居然对郝诺微点了点头,只见他手指轻动,一道劲风,桌上的点心全部换了方向落在了郝诺的面前,这一小小的举动,几乎将郝诺的身心全部收卖,郝诺熠熠发光的双眸崇拜地看向落然,那小模样似是恨不得能以身相许。

付清弦看向落然,喝道:“你是谁?!”

郝诺心情大好,丝毫不介意付清弦方才的话,熟练地数着银票得意洋洋的说道:“没见识,连我家宫主夫人都不认识。”

落然眼皮跳了跳,刚刚微微扬起的嘴角有些僵硬,醒之似是被口水呛到了,咳嗽连连,逐渐红了脸,落然十分体贴地拍着醒之的后背。

付清弦愣了愣:“什么宫主夫人!你说清楚!”

郝诺似乎对银票的数量极为满意,眉眼弯弯地指着醒之,十分好心地解释道:“这是我家宫主,坐在我家宫主身边的公子便是我家宫主新夫人,也就是我们天池宫的宫主夫人!”

付清弦许久许久才回过神来,满眸伤痛遮都遮不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醒之,呐呐道:“你、你成亲了?”

醒之莫名的心虚,不敢与付清弦对视,正欲作答,却被人捏了捏手背。

落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利落答道:“对。”

付清弦见醒之垂下头便已隐隐感觉到什么,又听到落然如此回答,简直入赘冰窟,许久,才抬起眼眸认真打量对面的人,因方才落然一直背光而坐,付清弦并未看到他的双眼,此时才是看到那双招牌般的灰色瞳仁,瞳孔缩了缩,惊道:“妖瞳魔煞!”

这一声落,本坐在大堂内看热闹的众人,如一阵风般走了干净,就连掌柜和店小二都躲在了柜台下面。

落然似是极为不喜这个称号,蹙起了眉头,冷声道:“你待如何?”

“我、我……”付清弦的声音抖了抖,当目光擦过有些焦急的醒之时,付清弦彷如昏了头般,怒喝一声,“我要和你单挑!”

这一声方落,富贵嚎啕大哭:“小侯爷可不能呀!你你你……你这不是白白送死吗!你若有个万一,让王妃怎么活呦!我滴小侯爷呦……”

“别嚎了!”付清弦怒喝一声,富贵即刻停了哭嚎,瘪瘪嘴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付清弦看向落然,视死如归地说道:“本小侯要与你单挑!”

落然轻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门边:“去外面。”

醒之这才回过神来,急声道:“付清弦你找死吗?!”见付清弦不为所动,醒之看向富贵:“看看你家侯爷是不是又犯了疯病,还不快将你家侯爷拖回府去!”

付清弦本还有些胆怯与犹豫,可看到醒之着急的模样,反倒笑了出来,如个泼皮般无赖地说道:“你别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你走这几年,我可拜了名师学了不少功夫。”话毕,转身昂首大步地走了出去。

醒之又生气又着急,忙看向站在门旁的木着脸的落然:“阿然!你……”

“放心。”落然眉间隐隐有些不耐和烦躁,可到底不想让醒之着急,轻应了一句,与付清弦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