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真是造化弄人,她分明处处以他为重,却屡屡事与愿违,害他心浮气躁。但这又不能全怪她,他分明是个海纳百川的秘书,是个承上启下的中坚力量,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这么小肚鸡肠。

但眼下,真真不是问责的时候。

他站在她面前,坐都不肯坐,分明是在等她表扬他。他就像个考了九十九的孩子,来向她邀功,她却恶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会丢掉那一分。

“说的也是。”江百果投了降,笑着附和他,并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坐。”

不料,池仁的双拳攥得更紧了。

她原谅他了?就事论事,他自知他对那些男孩子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妥,但情急之下,他也就出了那下下策。江百果指责他,他恼火归恼火,却并不冤枉,不过是有些下不来台罢了,但她就这么原谅他了?这算什么?难道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能全盘接受?

难道就算他杀人放火,她也会给他把风?

她的理智和头脑,都拿去喂狗了吗?

猛地,池仁耍赖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江百果算是饱受连连惊吓:“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池仁抱着双膝:“上一次我躺着,你坐在地上。今天我不管你怎么在这五个座位上翻跟头,打把势,反正我要坐在地上。反正,我要公平。”

就这样,池仁坐在地上,稳扎稳打似的。他以为,他做到了他所谓的公平,就能不欠江百果的了。他以为,他这些小打小闹,就能和他即将带给江百果的大灾大难划上等号。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真的做到了公平,那就是江百果大智若愚地买到了和他共度的时光,而就在刚刚,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至少截止到这一刻,他和她所共度的最后的时光,在他们双方的努力下,还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白白浪费。

第65章,A罩杯VS我不想

第065章,a罩杯vs我不想

翌日,池仁如期登上了飞往西雅图的航班。天公作美,航班一分一秒都不肯延误,像是不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没人送行。

唐茹没有来。用她的话说,她不喜欢离别,等到池仁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会穿上她最心爱的裙子,来机场迎接他。唐茹的话和她这个人并无二致,一样都是半真半假。她不喜欢离别是真的,而她有比送行池仁更重要的事要做,更是真的。

赵大允也没有来。从凌晨三点半,他接到池仁的电话,用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搞定了从蜂蜜到巴西红耳龟的采购。他知道池仁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圣旨,也知道唐茹每一个小小的心血来潮对池仁来说都说天命不可违,却不知道他横在池仁和唐茹的恋爱日常中,处处代劳,又算什么。

总之,池仁请赵大允把从蜂蜜到巴西红耳龟的种种交到唐茹手上后,便放了他的假。

而江百果更没有来送行。

毕竟,关于池仁的远行,她还被蒙在鼓里。

尽管,她和池仁在“秘密基地”逗留到了凌晨三点,但池仁始终也没有将西雅图三个字摆上桌面。那时候,池仁认为,既然他和江百果即将从真正意义上分别,那么,他人在这里,抑或在大洋彼岸,又有什么分别?

而所谓真正意义上的分别,代表着他放弃了江百果这颗棋子。他放弃了利用她,也就不存在了接下来的胜败,以及接下来的庆祝,抑或再接再厉,不存在了接下来的一切。

没错,就在她对他俯首称臣之际,就在他对吴煜鞭长莫及之际,他却决定了,放弃利用她。

没错,他决定了终止他和她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决定了划下句号。

经济舱,人高马大的池仁几乎动弹不得。左右邻里一个是金发碧眼,对着爆米花电影哈哈大笑,一个是肥胖儿童,却还在狼吞虎咽着薯片。池仁不会对陌生人品头论足,却不代表他能无动于衷。

他戴上了眼罩,将自己关了禁闭。

若不是有特殊情况,例如,上一次陪唐茹,池仁是不会坐经济舱的。倒不是说娇生惯养,或是铺张浪费,他不过是往往把旅途当作养精蓄锐,不做得不偿失的事。

而这一次,是吴煜为他选择了经济舱。

池仁轻笑。或许无论身份地位,不管是毛头小子,还是而立之年,是碌碌无为,还是挥斥方遒,为了心爱的人,都会被打回原形,谁也逃不掉。池仁知道吴煜是因为江百果而对他耿耿于怀,但发配他,甚至让他坐经济舱,就能打倒他吗?即便能打倒他,江百果就会移情别恋吗?

这天底下又不是仅有他们两个男人,非此即彼。

站在胜利者的角度,池仁有些喜不自胜。

他摘下眼罩,看那金发碧眼在看他,这才知道或许他都笑出了声了。

他站直身,挤过那肥胖儿童,来到了机舱的中部。在那里,有乘客可以自取的小食和饮品。他倒了一杯苏打水,找了个角落,难得不站如松地,懒洋洋地倚了进去。彻夜未眠,他却兴致勃勃地跟什么似的,连杯子里的气泡,都在欢蹦乱跳。

十五小时前。

也就是前一晚的晚九点,在池仁…或者说是在池仁和江百果的“秘密基地”里,池仁在江百果的对面席地而坐,用目光一遍遍勾勒着她t恤上的和平标志,直到江百果误会了他:“a。”

池仁抬眼:“什么?”

江百果面不改色:“我说我是a罩杯。”

反倒是池仁,微微如坐针毡:“这我还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也不能看个没完没了吧?”江百果扬了扬下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池仁偏过头:“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要是有兴趣,这事儿反倒简单了。”江百果把玩着t恤下摆上的一根线头。

池仁拨开江百果的手,扯断了它:“怎么说?”他知道他是多管闲事,毕竟,她要是想扯断它,也是易如反掌。但他却不想她一边跟他谈天说地,一边还做着小动作。他不想她心不在焉。

“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钱吗?可我的家底你未必会放在眼里。知识吗?可你这个做学生的,早早就把我这个老师开除了。”江百果放过了t恤的下摆,这会儿又作势将领口向下拉了拉,“那难道是身体吗?这事儿真的简单,我连对地点都没什么要求,家有家的自在,酒店有酒店的便捷,即便是荒郊野外,也会别有一番情趣。”

池仁伸腿,踢了一下江百果没有受伤的右脚脚尖:“你对这种事一向这么随便?”

江百果嗤笑:“还‘这种事’?你对这种事一向这么难以启齿?我不是说过,爱情的两要素,一是嫉妒,二是…这种事。两个人在这种事上能不能做到水乳交融,也是要被我算在总分之内的。”

池仁不可一世:“那我能不能请教一下,那最高分的获得者,他何德何能?”

江百果头头是道:“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只能意会?”池仁不甘示弱,“那你是否有想过,和我意会一下?”

却不料,江百果一口拒绝了他:“不,我不想。”

这下好了,池仁都来不及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莫及,江百果就拒绝了他。不过,尽管结果都是这一个“不”字,但这一个“不”字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着天壤之别。

池仁颜面扫地:“不想?江百果,你这个女人是双重人格,精神分裂吗?为什么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为什么你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江百果悠闲地靠在椅背上,脚尖抵着池仁的脚尖:“你不要胡乱想象,牢记我的话就行了。我说过,你是唯一一个我拿不准,猜不到,打不出分数的人。那么,那种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好,毕竟,我也不是个随便的女人。”

池仁狠狠心,收回了脚尖:“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可你打过分数的男人,两只手也未必数的过来吧?”

第66章,想你VS总是想你

第066章,想你vs总是想你

这一次,江百果选择和池仁针锋相对:“那你呢?那你身上的伤疤,也不止个位数了吧?”

江百果记得,在泰国普吉岛的卡塔海滩,池仁将他的一段段过往,比喻作他身上的伤疤。那天,他剃须的时候在下巴上留下了小小的伤口,他说那是11号登机口的徐娅,而在他大臂上的伤疤,他说那是在泰国普吉岛和另一个男人喜结连理的小馨。

江百果想:那唐茹算什么呢?假如唐茹是他的终结者,那她一定不是他身上的伤疤,她大概是他的心脏吧。

江百果又想:那她算什么呢?是他踏出的脚印,还是他呼出的二氧化碳?

面对江百果的反问,池仁无言以对。

他想:假如说他琳琅满目的过去,代表的不是他的风流,而是他的磕磕绊绊,那么,江百果的南征北战,掩饰的会不会也是她的迷失方向。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该和她同病相怜?

谁说“阅人无数”是他的本意?他也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也这样想?

飞机遇上了气流,产生了颠簸。广播请所有乘客立即回座位,系好安全带。

池仁不得不回了座位,而那肥胖儿童看他就端了个空杯子回来,便提心吊胆地问他:“吃的都被拿光了吗?”

“不,还有很多。”池仁看那肥胖儿童立即就要动身,便拦下他,指了指要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

那孩子憨厚地笑了笑,吸吮着手指上残留的薯片的味道。

那金发碧眼换了另一部影片,青春校园,几个丰乳肥臀对一个丑小鸭无所不用其极,但谁都知道,丑小鸭会是最后的赢家。

池仁重新戴上了眼罩。电影果然是和现实相去甚远的艺术,结局匪夷所思,却又别无他选,十全十美,久而久之却会害人掉以轻心,五谷不分。而现实却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而那些不可思议,又远远比千锤百炼的剧本动人心弦。

若干小时前。

也就是前一晚的晚十点,江百果再也坚持不住了:“池仁,你故弄玄虚也要有个限度,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说还是不说?”

他迟迟不揭晓答案,她便久久惴惴不安。

池仁仍席地而坐。他知道时间所剩无几,他知道该来的,躲也躲不掉,更何况事到临头,他是始作俑者。

“百果,”池仁做最后的铺垫,“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他像是要给临刑的她,最后一顿美餐。

“你不是做了我的老师?”江百果用力挠了挠头,在她以为,他又在兜兜转转了。

“除了这个。”池仁站直身,一瞬间从仰望到俯瞰江百果,“其它的,任何事。”

江百果仰望池仁,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池仁小范围地踱来踱去,搜肠刮肚:“那天,跨年那天,你说你有事请我帮忙,后来我们三番两次都没能把话说完,到底是什么事?”

“说完了,而且也你做到了。”江百果越来越急,也腾地站直了身,“你别再转移话题,卖关子了好不好?你的时间就这么不值钱吗?”

池仁不理会江百果的出言不逊:“卖关子的是你,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什么?”

江百果伸脚,绊了池仁一下:“你别再走来走去了,转得我头晕。跨年那天,我要对你说的,和我在沈龙传媒的舞会上对你说的,是同一件事,那就是我想请你和我在一起。自从在无误沙龙的店庆上,我被老张开了瓢,你把我送进医院,像做好事不留名似的一走了之,我就想请你和我在一起了。而我之所以一拖再拖,拖到了跨年那天,一来,我怕我是一时冲动,二来,你知道的,主动不是我的长处。”

面对江百果的行云流水,池仁入了迷:“但跨年那天,我却没有给你说出口的机会。”

“好在,在沈龙传媒的舞会上,我自己为自己创造了机会。”江百果总结陈词,“而且,时隔多日,那更代表了我真的不是一时冲动。”

池仁坐在了橙色的塑料座椅上,仰望江百果:“从那么早…就想和我在一起吗?你甚至不了解我。”

“就是想你,”江百果直言不讳,娓娓道来,“你就那么走了之后,总是想你。”

她说她想他。

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总是想他而已。

池仁大概是在地上坐久了,整副筋骨都冷冰冰,硬梆梆的,他双手搭在双腿上,明明是自然而然,却像是被束缚得不能动弹。而江百果那小小的身躯站在他面前,却也能将他牢牢笼罩,一口吞噬,像是连骨头都不用吐似的。

他拍了拍旁边的位子:“坐。”

在进行了最苍白,最有力,也最来不及的告白后,江百果卸下了重担,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坐了下来。除了她抖动的右腿,暴露了她的惶惶,牵动着整排塑料座椅咔咔作响。

“别抖腿。”时至今时,池仁仍狗改不了吃屎地教训江百果。

江百果停了下来,同时,给池仁下了最后通牒:“你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你不说,我就走了。时间太晚了,身为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你可以把这里当作谈判桌和我谈判,但不可以和我共度良宵。”

终于还是到了这最后关头,像是坑都挖好了,江百果也做好了纵身一跃的准备,就等池仁一声令下了。

但他张了嘴,却失了声。

紧接着,他连张嘴都做不到了似的。

江百果变本加厉:“你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些什么?”

池仁不由自主地抖动了右腿,刚刚教训完江百果,一扭脸,他的频率却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百果长吁了一口气:“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

“没有。”池仁将手臂挡在了江百果身前,“我并没有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对你,并没有任何企图。”

第67章,撒谎VS那你又能拿我怎样

第067章,撒谎vs那你又能拿我怎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池仁再也没有了出尔反尔的机会。

他用这三言两语,将他千辛万苦为江百果挖好的坑填了个平平整整。不过是在特定的时间,请她拖住吴煜的后腿?在三两个小时前,池仁还认为这对江百果而言是小菜一碟,但在三两个小时后的当下,他却认为这难于上青天。

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他,无论是约他来,还是撵他走,她都是为了他好。

而最要命的是,无论是小菜一碟,还是难于上青天,他都不能让她去对吴煜投怀送抱了。他还不如让她去杀人放火,去谋财害命,或是穿上黑色紧身衣,蒙住面孔,在三更半夜蹑手蹑脚地去溜门撬锁,盗取机密文件。

总之,没什么比让她用美人计,更令他不能接受的了。

而江百果偏过头,仅仅给了池仁两个字:“撒谎。”

当池仁借由撕开包装袋的声响,判断出那肥胖儿童在吃第十二袋膨化食品了的时候,他又一次摘下了眼罩。在那肥胖儿童的折叠桌板上,被掏空了的包装袋堆积如山,那每一个小小的规格,大概都不足以给他塞牙缝的。

池仁看了看时间,四个小时过去了。而一向在旅途中比在床上还要睡得安稳的他,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四个小时,就这么被他白白浪费掉了。

池仁戴上耳机,将音乐调到了soul的频道,萨姆库克的代表作《you send me(你使我神魂颠倒)》袅袅传来,令池仁不禁对这位灵魂音乐先驱者悲剧的一生,甚至至今仍是一个谜的死因唏嘘连连。

池仁习惯在思考时有音乐陪伴,那些曼妙的曲调和应景的歌词未必会令他迷醉,不过是被他用来屏蔽外界的纷纷扰扰罢了。但今天,他都为萨姆库克操上了心了,他是不是做到了全神贯注,不言而喻。

池仁用左手捂住了额头。思考,眼下,他无异于是在交卷前的五分钟,将全篇答案推翻重来,他除了快马加鞭地思考,别无他法。

吴煜的软肋除了江百果,还有一根是他在两年前,在和孙明美开创沈龙传媒前,曾被卷入一桩非法集资案件。虽然,当时他被判无罪,但据池仁了解,他也未必就真干干净净到一尘不染。

挥之不去的“i know you send me(我知道你使我神魂颠倒)”,被萨姆库克百转千回地演绎,令池仁搭在腿上的右手食指不由得随之轻轻敲打着节拍,似乎离摇头晃脑都不远了。

但他却丝毫不知道,当江百果不再是别人的软肋,总有一天,她或许会成为他的弱点,成为他致命的,却又甘之如饴的弱点。

若干小时前。

也就是前一晚的午夜零点,池仁放弃了利用江百果。而这是池仁第一次选择放弃,在过去的十四年间,他勇往直前,偶尔停下脚步,或迂回,或后退,也都是战略性的,也都是为了接下来更所向披靡的勇往直前。

这是第一次,他尝到了放弃的甜头,那种痛快淋漓,令他隐隐后怕:将来别习惯了才好,别习惯了放弃,别对得过且过上瘾了才好。

但当时,他是一味地笑逐颜开。

当时,江百果偏过头,仅仅给了他两个字:“撒谎。”

他唇角带着笑:“那你又能拿我怎样?”

江百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对她心狠手辣,深藏不露的池仁。他简直是个无赖,而且,还是个手段并不高明的无赖。江百果头痛欲裂:她怎么会喜欢他?他说的对,她在还不算了解他的时候,就喜欢了他。

可了解了又能怎样?就能拂袖而去了吗?不还是不能?

不还是喜欢他?充其量自己骂自己一句没眼光也就罢了。

江百果在要被逗笑的同时,心里仍沉甸甸的,像是被人胳肢般生不如死。她硬生生板下脸孔:“你找死吗?”

池仁优哉游哉地伸长了双腿,双手环胸:“你教我的,可以不说实话的时候,打死也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