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果欲哭无泪,脖子向后仰,声线因为拉扯而变得怪怪的:“哎,我教给你为数不多的几课,够你受用一生的了。”

池仁转过头,目光落在江百果小巧的喉结上。由于消瘦,江百果的喉结比其他女人的稍稍凸出一些,眼下,她就这么将自己的致命弱点暴露给他,皮肤绷得紧紧的,一点防备都没有,一点都不怕他会手起刀落,或是将她死死扼住。

这样既悲怆,却又令人窝心的画面,池仁似曾相识。

但说是似曾相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将他和她的交集按照时间线一一追溯,那样的屈指可数,他不可能有所遗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她这样自相矛盾的模样。

江百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坐直身:“你总这样盯着我看,我会不自在的。”

“他们喜欢你什么?”池仁仍不肯收回目光。

江百果换了个位子。五张塑料座椅,池仁坐在中间,江百果从他左边的位子,又向左挪了一个。想离他近一点,但她知道她不能,想离他远一点,但最远也就是这样了。

她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他们?你是说那些男人?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但其中有一个说,在我身边很有安全感,还有一个说,想要征服我,还有一个说,我很性感。”

池仁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比手画脚:“很有安全感?他是来找保镖的吗?想要征服你?他把你当狮子老虎吗?说你很性感?要不要我送他一本字典?帮他查查性感的释义?”

江百果不为所动:“再有,至少我的长相还算说得过去。”

池仁向左挪了一个位子,又来到了江百果的身边。丝丝缕缕的月光下,江百果和美貌相去甚远,但在浓眉大眼的坚毅中,总隐隐流露着令人心悸的孤独,在两片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中,总让人禁不住好奇她是不是又在紧咬牙关,那消瘦的骨骼像是能被人轻轻捏碎,却又能刺得人同归于尽。

“很丑吗?”江百果并不畏惧池仁。

“不,”池仁发自肺腑,“不算…很丑。”

“坐回去。”江百果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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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废话并不是充字数收费的,请放心哈~~)

第68章,你曾过得不好吗VS不算

第068章,你曾过得不好吗vs不算

池仁乖乖坐回了中间的位子:“你为什么会做发型师?”

“我学习不好,要自食其力,不做发型师,也总得去做个厨子,或是学学盲人按摩什么的。”江百果曲膝,将双腿提到了座位上。池仁的问题接二连三,她总不能久久亏待自己患有静脉曲张的小腿。

池仁专心致志:“你头脑这么好,又怎么会学习不好?”

“大概是都用到歪门邪道上了。”江百果笑着叹了叹气,“不是不后悔的。”

而池仁几乎是在奉承江百果了:“但你今天何止是自食其力,你是出人头地。为什么这么拼?”

“拼吗?”江百果皱了皱眉,“可能翻回头再去看,会觉得难,但当时,一点也不觉得,天大的事咬咬牙就都过来了。我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罢了。”

“你曾过得不好吗?”池仁刨根问底。

江百果像是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将双肘向后搭在椅背上:“虽说知足常乐,但真能做到知足的人,又有几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还都在嚷嚷着人生怎么会这么无聊,更何况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即便是你,今天做到了事业爱情双丰收,难道就不想过得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再更好一点吗?呵呵,赢了别人,还要赢自己,说好听了是永无止境,说不好听了,不就是自讨苦吃吗?”

池仁又被吊了胃口:“我在问你是不是曾过得不好?谁让我给我讲这些大道理?”

“我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爸不喝酒的时候会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炸茄盒,但喝了酒就会把我锁在壁橱里。”江百果眉飞色舞,“我从小就比别人个子小,偏偏还不合群,童年没什么朋友,长大后…用你的话说,出人头地后,才算否极泰来。不过,这不算过得不好吧?我爱我爸妈,我并不认为我上辈子造了孽,才投胎到这个家,我不仇富,也不拜金,我不怀疑友情,也没有被害妄想症。我健健康康地活到今天,将来也会风风光光地活下去。”

池仁对江百果目不转睛。

她曲膝而坐,背靠椅背,双肘也搭在椅背的上沿上。狭小的塑料座椅,被她坐得像阳光沙滩般悠闲,可她偏偏在讲述着她的不堪回首。

她对他转过头来,双眸闪烁,作弄地:“骗你的。”

池仁不苟言笑:“令尊还有在酗酒吗?”

“十四年前,他死于肝硬化。”

“还说是骗我的?”

江百果一口咬定:“这个也是骗你的,要有始有终啊。”

池仁目视前方,像是自言自语:“还说没有被害妄想症?嘴里当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江百果笑了笑,不置可否。

“真的永无止境吗?”池仁操心地,“开到十家分店就行了,赚出两套房子,再买辆好车就行了。我是说四个轱辘,人坐在里面的轿车,拉不拉风是其次,安全系数要高一点。总之,不要惦着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

江百果存心斜斜地睨了池仁一眼:“我爸要是还活着,大概也会像你这么说?”

池仁吃一堑长一智:“我知道,你又是骗我的。”

江百果笑盈盈地站直了身,试了试并无大碍的脚踝,接着,伸了个懒腰:“走吧,十二点都过了,就算是灰姑娘,也都被打回原形了。”

池仁不能再拖拖拉拉,跟着站直了身,但仍有满腹的疑问:“江百果,你是不婚主义者吗?”

江百果走向出入口的方向:“当然不是,我的每一次恋爱都是以结婚为目的,但总不得善终,也总不能说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这边。”池仁走了反方向。

江百果一怔。她的方向感不算出类拔萃,但单纯地是向左还是向右,这似乎都用不到所谓的方向感。

池仁倒退着,坚持自己的方向:“那你有没有想过,最终你与之结婚的男人,到底会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是说,你打过分的男人,也算包罗万象了。”

“出口在这边。”江百果用大拇指一指。

“在这边。”池仁执迷不悟,“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你一个新来的,不要班门弄斧。”

江百果不得不跟了上去。这要是换了别人,她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又在兜圈子了,但这是池仁,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通通不明就里。

她一边走,一边仍认真地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想过。不管你信不信,我打过分的男人,虽说在我这里不及格,但站出去也至少有八十五分上下了。所以,我也怀疑过,我这么眼高于顶,最后会不会孤独地死去。但我遇到你了,不是吗?你的存在代表我仍可以对地球上的男人寄予厚望,在某个地方,一定会有和你不相上下,甚至比你更好的选择。”

江百果追上了池仁,池仁也不用再一步步倒退。二人并肩而行,在黑暗中搜索着并不存在的出入口。

“要我给你一点建议吗?”池仁问。

江百果嗤之以鼻:“才和小茹苦尽甘来,马上就拽起来了呢?忘了你也曾遍体鳞伤吗?”

小茹,唐茹,池仁一怔。该死,他把她连同她的蜂蜜和巴西红耳龟都忘到了脑后了,假如有一天她骂他“工作狂”,他也百口莫辩。池仁想看看时间,手腕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时间不会因为他看或不看而有失公允,他又想,那他还不如全力以赴,先把江百果这“工作”速战速决。

问题是,可笑的“速战速决”。

池仁煞有介事:“江百果,删除你的评分系统,找一个他想你,比你想他更多的男人,去和他白头偕老。”

江百果的心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一时间不大疼,却是不由得缩得紧紧的。

实话这东西,可以不说,说出来了,也可以不认,但自己总是知道的。池仁的一句句叮咛,和父亲对她的嘱托如出一辙:不要太拼了,有吃有穿,就是好的。找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就是好的。

他们关心她,这是实话。

而他们也即将离她而去,这恐怕也是实话。

而父亲的撒手人寰仅有一次,可池仁的离她而去,却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

不计其数。

江百果信誓旦旦:“我记下了。”

第69章,没有你想的春花秋月VS我没有想

第069章,没有你想的春花秋月vs我没有想

池仁在疯长的灌木中来来回回地寻找着并不存在的出入口,直到江百果不再陪着他做样子,直到她揣着手,看着他,像看着一场漏洞百出的独角戏,直到他再也寻找不到“可以被称之为理由的借口”。

他不得不自取灭亡:“出口…好像真的在那边。”

江百果给他面子:“和你赌两百块就好了,不赚白不赚。”

在江百果的带领下,二人走向了如假包换的出入口。

三秒钟的沉默后,江百果一鸣惊人:“你和小茹,在十四年前就认识了吗?”

不同于池仁,江百果并不是借由“可以被称之为理由的借口”拖泥带水,相反,这是她不能不问的问题。

那天,池仁载着不胜酒力的唐茹将江百果堵在无误沙龙外,在池仁的黑色凯迪拉克里,唐茹当着江百果的面,就请池仁为她拨开十四年前的层层迷雾。十四年前,江百果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假如说,她嫉妒唐茹,那么,她嫉妒的并不是唐茹和池仁的你侬我侬,而是那注定无法被追赶的时光。

她比她,和他多了十四年的交集,这令她在每一次的斗转星移间,发了疯地嫉妒她。

整个机舱的灯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姑且不论这架波音767行驶到了哪一国的领空,所有来自北京时间的乘客们,到了说晚安的时间。那金发碧眼在抠掉了隐形眼镜后,戴上了眼罩,那肥胖儿童在清洁了口腔后,也昏昏欲睡了。

池仁却仍连个哈欠都打不出来,而这样的抖擞却令他惶惶不安,像是一根弦快要崩断前的孔武有力,像是快要倒下前的回光返照。

池仁打开了他的平板电脑。

在井井有条的文件夹中,有一个叫做“吴煜”。在那里面,有关吴煜曾被卷入非法集资案件的来龙去脉,应有尽有,有公开的,也有机密的,有真相,也有伪装。池仁只有三天的时间,去伪存真。

可虽说只有三天的时间,他还是在十分钟后,便关掉了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格。

倒不是说会难倒他,也不是说要提防那金发碧眼和那肥胖儿童,而是四肢百骸像打了鸡血的同时,大脑却把那些至关重要的数据加工得像一锅粥。如此懒散,堕落,如此不思进取,如此任人宰割,对池仁来说,尚属首次。

不,还有一次,他差一点葬身泰国普吉岛的碧海蓝天,差一点。

是江百果救了他。

但这一次,是她害他不进反退。救他一次,又害他一次,他和她也算扯平了。

池仁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另一个叫做“唐茹”的文件夹。在那里面,有关唐茹的由点到面,一样是应有尽有。池仁找不到破绽,一来,是那个人将唐茹的历史包装得天衣无缝,二来,那“由点到面”不过是池仁的一厢情愿,所以,与其说是他找不到破绽,还不如说是他从未要找到破绽。

就像视死如归的淘金者,在打捞了十四年后,终于找到了那一抹璀璨,那么,那是金子,抑或是沙子,并不重要了。

就像池仁在找了十四年后,终于找到了那孩子,那么,谁要是告诉他那孩子是个冒牌货,谁要是告诉他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大概会跟谁拼个你死我活。

总之,尽管十全十美的唐茹却对十四年前发生的事一片空白,池仁也认定了,是他造就了她的一片空白。他认定了,是他亏欠了她。

池仁随手打开了唐茹的一张照片,那是他派人暗中保护她时,偷拍来的。但后来,一来是唐茹再也没有“上演”跟踪与被跟踪的戏码,二来,唐茹也表示,她希望她能有普通人的自由。而唐茹的希望,和池仁不谋而合,他也希望,他能给她普通人的圆满。

总之,他中止了暗中保护她,并给她她要的一切。

照片中,唐茹双手插在米色羽绒服的口袋里,微微缩着脖子,长发被领子分割得乱糟糟的。她小心翼翼地接触着这个世界,被中庸之道牢牢扼住,似乎能淹没在茫茫人海,才是她要的一切。

被蒙蔽了双眼的池仁,自然不知道他看到的唐茹,并不是他“看到”的唐茹,而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找一个他想你,比你想他更多的男人。

这是池仁送给江百果的金玉良言,却也是他自己为自己敲下的警钟。在他和唐茹之间,到底谁想谁更多,一目了然。而他既然要做唐茹的无怨无悔,要做他自己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他既然知错了,就要知错能改。

但下一秒,池仁又想到了江百果。

时隔多时,他一想到感情用事的他能为他人,尤其是能为狂妄自大的江百果在感情的事上指点迷津了,他仍沾沾自喜。为了不至于喜形于色,他伸了伸被禁锢的脊背。整个机舱的乘客都进入了梦乡,唯有他,人高马大,还探着个头,站岗似的。

可谁又请他站岗了?

池仁将右手手指放在了左手手腕的脉搏上,大致一算,一分钟有一百一十下上下。再这么下去,他抵达西雅图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是要去看看医生了。

若干小时前。

也就是这一天的凌晨一点,江百果一鸣惊人:“你和小茹,在十四年前就认识了吗?”

江百果的问题虽没头没脑,又纯属多管闲事,池仁却在顿了顿后,做到了据实以告:“可以这么说。”

江百果点点头,拉开了那吱呀作响的铁丝网:“青梅竹马。”

“你说什么?”池仁被那吱呀作响的铁丝网干扰了。

江百果踏出“秘密基地”,又回头看了看那枝繁叶茂和别有洞天,总觉得不会再来了似的,总觉得以后哪怕是路过,没有池仁的允许,她也不好擅自闯入。“我说,青梅竹马,真好。”江百果发自肺腑。

池仁反手关上了铁丝网,还又摇了摇,确保安全似的。

他不问自答:“其实,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春花秋月。”

江百果接话接得紧:“其实,我也没有想太多。”

夜间的温度沦为十度上下,江百果裸露的手臂上噌噌地生了鸡皮疙瘩,她双手环抱着搓了搓,被池仁尽收眼底。“冷吗?”池仁问。

第70章,混蛋VS他这是疯了吗

第070章,混蛋vs他这是疯了吗

“不冷才怪,我们走快一点。”

“你的脚?”

江百果说一不二,加快了脚步:“我的脚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你不要再背我,也不要再动任何歪脑筋。”

池仁不费吹灰之力地追上江百果的脚步。他知道他不能再动她一根汗毛,当她不再是他的棋子,他就不能再握她的手,更不能再拥她入怀,即便是嘘寒问暖,都不伦不类。

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十四年前,我妈去世的时候,是小茹陪在我身边。”

在池仁以为,他给江百果讲些有的没的,分分她的心,她或许就能忽略这天寒地冻。问题是,他反倒忽略了,这些“有的没的”,明明是他对任何一个人都绝口不提的,包括唐茹,甚至包括赵大允,都对旁枝末节无从下手。

江百果疼了一下,没来由地,从脚踝,贯穿头皮地疼了一下:“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池仁充耳不闻:“我妈是自杀的。有时候我就在想,她从楼上跳下来,大概就是为了要让小茹来到我身边。不是有一句俗话这样说吗?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假如说我妈是那扇门,那小茹就是那扇窗。”

“好了,”江百果挥手,无心挥到池仁,却还是挥到了他的脸上,她低低地说了一声抱歉,继续道,“我就给了你一个冒号,你还给我长篇大论上了。我又没问,也不好奇,你真的不用和我说这些。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罗曼史,就由你们两个人好好珍藏,对外人讲,反倒是暴殄天物。”

“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吗?”池仁怒形于色。

他的母亲姚曼安,他的秘密,他的伤疤,一直被他深埋心底。他破天荒地和人分享,她却不屑一顾?

就像他自认为他有一颗举世无双的玻璃弹珠,他毕恭毕敬地捧给她,她却不屑一顾地说,这样的,我家有一大把。

江百果倒真的捱过了天寒地冻,却忽冷忽热了,以至于好脾气更渐渐消失殆尽:“还真没准儿,效仿我和我爸吗?连‘十四年前’这个开篇都不知道改一改呢。”

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池仁更胜一筹:“可笑,分明是你对我和小茹的‘十四年前’耿耿于怀。”

她碰了他的底线,他也碰了她的。

她周身滚烫,腔调却结了冰:“我可是有言在先,我是在编故事。”

“我不是。”他字字铿锵。

从“秘密基地”到园林的出入口,有十分钟的路程。二人不再交谈,脚步动荡得像千军万马,快一点像动了真气,慢一点又像毫无骨气,便忽快忽慢,以至于呼吸也跟着上气不接下气。

江百果紧握双拳,怕一不小心就会挥向池仁。

该死,谁让他说那些了?谁问他那些了?他以为东西可以乱吃,话也可以乱说吗?他以为误伤就不是伤人了吗?他以为唇枪舌剑,不是真枪真剑,就不是伤人了吗?

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饥寒交迫,不怕孤立无援,不怕妖魔鬼怪,却独独怕有人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大概是因为她饱受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所以,她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绝境,才会令人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他说,他的母亲是自杀的。

自杀。她痛恨自杀,她像是从呱呱坠地开始,就决绝地痛恨着一切视至高无上的生命如粪土的生命。有大把的人竭尽全力地去活,尚且活不下去,比如她的母亲,比如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