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号码,江百果却心中有数,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她轻轻挂断了来电,回到洗了头的顾客身后。顾客百思不得其解,问不是装修了吗?动哪了这是?江百果回答说,这就是装修的最高境界,找不出动了哪,但就是焕然一新。

剪头发也是如此。

相爱也是如此。

修炼到最高境界,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脱胎换骨地不一样了。

不一会儿,那陌生号码卷土重来。江百果从来不是缩头乌龟,第一次挂断,是给自己,也是给对方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但似乎,对方选择好了。“sorry,给我半分钟。”她对顾客抱歉地点点头,走到了一旁。

毫无悬念地,是唐茹,败者为寇的她悲悲戚戚地请求江百果能和她见上一面,谈上一谈。至今,抛开池仁不谈,江百果从未“染指”过别人的男人,也就从未面临过这样的局面。但传闻,在每一段三角恋中,你死我活的那二人,最后总免不了见上一面,而结局十有八九是两败俱伤,如果能重新选择的话,不如不见。

“小茹,没这个必要。”江百果好言相劝。

“我会把地址发给你,等到你来为止。你就当行行好,帮我死了这条心。”唐茹不由分说结束了通话。

随后,江百果的手机在口袋里急促地震动两声,代表唐茹说到做到,并雷厉风行。江百果以顾客为重,直到让对方乘兴而来,乘兴而去,她才又掏出了手机。除了地址,唐茹还请江百果对池仁保密,帮她保有最后的脸面。江百果不敢苟同,按下了删除键。

动心这回事,是身不由己的,遇上了那个令你动心的人,你想动也得动,不想动,也得动。但死心这回事,却全凭自己,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半条命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最后的脸面。

下午四点,池仁坐在沈龙传媒属于他的格子间里,电脑屏幕黑漆漆一片,面前也没有一份文件。他左手搭在桌上,右手握着手机,垂在腿上,整个人带着转椅在十度角以内左摇右摆,看上去百无聊赖,偏偏又气宇轩昂,穿得人模狗样,怎么看,怎么有道理。

直到咣的一声,孙明美扔了一本时装目录过来:“帮我看看,下周二穿哪套好?我折了角的。”

紧接着,孙明美走远了两步,一回头:“你闲得慌啊?”

“我是被难住了。”池仁定住了转椅,稍稍坐直了背。

从西雅图的丝丝入扣,到一下飞机,甚至来不及出机场的急转直下,池仁化繁为简,迫在眉睫的也不过就三件事罢了。一是张什,好办,他连夜把他查了个底儿掉,果真,别有洞天。于是,今天一早,张什从小旅馆臭烘烘的床上眼皮一翻,就只见门缝里塞进了一张纸条,没有落款,只让他该上班上班,等候发落。

二是吴煜,一旦不拘小节,也好办,池仁说要在下周二“绑架”吴煜,不是说着玩玩的。而既然赵大允大包大揽了,这事儿也就算箭在弦上了。他虽不再是他的心腹和自己人,但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又哪件事能胜任,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但第三件事,难住了池仁。

早上十点,池仁致电了唐茹的校方。当初,他既然能帮唐茹办理交换学生,就不可能和校方说不上话。而池仁拨这一通电话的本意,自然不是怀疑唐茹,她的档案他倒背如流,他哪有怀疑她的道理?他本意不过是要先摸摸致鑫集团提供奖学金一事的皮毛,好作下一步的打算。却不料,对方的对答如流就像是等着他来摸,就像是生怕他不来摸似的。那么,所谓器满则覆的道理,似乎…有人棋差一招。

“我听听,被什么难住了?”孙明美走到池仁面前,顶着胯一站。

池仁不苟言笑:“第一次请女朋友吃饭,是食物比较重要,还是情调比较重要?还请孙总不吝赐教。”

“当然是情调啊!”孙明美翻了个白眼,“因为食物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你们真想吃的,是对方啊!”

池仁佯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孙总英明。”

这女人,勃勃的野心势必是被这排山倒海的智慧给挤没的。

这时,江百果的信息不期而至:“起风了。”

池仁轻笑,当着孙明美的面就游手好闲,气得孙明美用指关节使劲敲了敲扔在池仁面前的时装目录:“三选一。”池仁不得不先以公事为重,为孙明美选中了一套洋红色几何图案的套装,不是张三李四谁都驾驭得了的,自然最衬托孙明美的心高气傲。“有眼光。”孙明美款款而去。

走远了两步,孙明美又一回头:“赶紧…”

赶紧帮我订啊。

话没说完,孙明美就只见池仁都拨通了时装店的电话了,他对她了然于心地眨眨眼,让她放一百个心。孙明美气结,要找茬儿:“送那帮小孩儿去好莱坞镀金的事儿,有眉目了吗?”池仁对那厢的时装店说了句稍等,捂住电话话筒:“发到您邮箱了。”

“吴总提出的创刊,我总得拿出点儿实质性的支持。”

“刊号我来搞定,这够不够实质性?”

接连讨了几个没趣,孙明美到底是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十一点,江百果站在距离池仁和唐茹的公寓还有几百米的十字路口,哼着那首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怡然自得。入了夜,风力仍不减,江百果穿了件做旧的灰色帽衫,身前的衣兜是相通的,她双手揣进去,在中央交握,分不出谁比谁更冰。

唐茹发来的地址,江百果从手机里删除了,却没能从她的脑海里抹去。由于膝盖仍不自如,她今天没有骑她的地平线200,打烊后,从无误沙龙打了辆车,把地址报给了司机,最后,却让司机停在了距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的这里。

不过,江百果却不是来找唐茹的。她说她们没有“交锋”的必要,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换言之,江百果是来看池仁的。

池仁对江百果说过,唐茹暂时住在他的隔壁。于是,彼时,江百果在看唐茹发来的地址时,心底就有一簇小小的声音在你一言我一语:哇哦,池仁就住在这里。但彼时,她倒并没有想来看他。

直到后来,她手痒痒得摩拳擦掌,终于是给池仁发了一条没头没脑的信息:“起风了。”

直到池仁立即就回复了她:“那也不会改变什么。”

那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就在不远处的那里,按照她的军令如山深思熟虑,等思好了,虑好了,他就会和她走到一起。

当即,江百果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似乎,她的铁石心肠终于开了个孔,但就那针鼻儿的大小,偏偏池仁又总能找得准,一点一点,狠狠地往里钻。

就这样,她情难自禁地想来看看他。无须他出面,就是来看看他时常穿过的大街小巷,或是沿途会拐进的某一家便利店,又或是曾和他同呼吸共命运的一草一木…

然而,事先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江百果一时兴起的此行,会恰恰推翻了池仁对她的那一条回复。他分明是说“那也不会改变什么”,可每当她踏近他的大街小巷和一草一木一步,便无异于踏近了十四年前的“姚”会所一步,也便无异于离那呼之欲出的真相又近了一步,而那无疑,会将有条不紊的一切,通通改变。

第99章,快结了VS还差一点点

第099章,快结了vs还差一点点

张什开着他的牧马人回到家,以五公里的时速溜着边儿找车位,没找着车位,却找着了池仁的凯迪拉克。他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操,不是让等电话吗?”

连日来,在小旅馆里沤得快要发了霉,张什也就找了张外卖单的背面,把“嫌疑人”写满了一篇儿,又进行了层层筛选,末了,他在池仁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说来,他也没什么铁证如山,但自从他和池仁打了第一个照面,他就知道,这个男秘书迟早得坏了他的好事。尽管中途,他还以为江百果对这个男秘书的鬼迷心窍没准儿反倒能助他一臂之力…不料,他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总之,张什对池仁的到访,恨归恨,却不算吃惊。

张什缓缓将他的牧马人贴在了池仁的凯迪拉克旁,车技可圈可点。

池仁降下副驾驶位的车窗,对张什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坐。

张什这一侧的车门紧紧贴着池仁副驾驶位一侧的车门,他脸色一青,又多费一道事地挪了车,这才得以下了他的车,坐上了池仁的副驾驶位。“你丫到底什么人?”张什先声夺人。

“用你的话说…我不是池大秘书吗?”

池仁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反倒令张什沉不住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倒也没什么大事儿。”池仁递了张什一支烟,张什被动地接下,叼在了嘴里,而池仁送佛送上西似的,还给张什点上了,“我就是希望你能找个机会,对百果说声谢谢,毕竟,要不是她,孟小姐的父亲恐怕早就锒铛入狱,遗臭万年了。”

张什大吃一惊,一杆老烟枪,愣是被呛得连鼻涕都喷了出来。

池仁袖手旁观,面孔转向了他这一侧的车窗外。玻璃上映出的分明是他的阴霾,入了他的眼,却幻化为言笑自如的江百果。池仁不知道,这蠢女人用她单薄的肩膀,扛下了多少的重担,她的,别人的,都算上,而那一票狗咬吕洞宾的“别人”,看不到他们的大难不死和她的赤子之心,他们看到的,无非是她的步步高升。

可那分明是她应得的,却又被他们当作了她铁腕的铁证,给她扣上了“冷血”的帽子。

而她偏偏懒得和他们废话,任由他们去说,去恨,在背后议论纷纷。

而最令池仁耿耿于怀的是,并非无所不能的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江百果在她野火烧不尽的二十四年间到底扛下了多少,忍住了多少,埋藏了多少,在她满不在乎的面具下,又到底有多少的黯然神伤。

要是知道了还好,大不了,他帮她一件件地讨回公道。

但偏偏不知道,他忍不住庸人自扰。

陡然间,池仁眼角一湿,不得不把屎盆子扣在了张什头上:“太呛,掐了吧。”

也不想想,刚才又是谁给张什点上的。

张什脑子转不动了,池仁让他抽,他就抽,池仁让他掐,他就掐:“这…这关我老丈人什么事儿?”

池仁目光冷了一分:“孟小姐的父亲要研发新型冷烫品牌,说是自主研发,却是私下购得了德国的一套设备和配方。说来,互通有无当然是好事,不过,那套设备和配方却是因为二乙醇胺严重超标而被整个欧洲禁用的。”

“二…二什么超标?”张什嘴唇上痒痒的,这才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

池仁又冷了一分:“你敬爱的老丈人,他独具慧眼,找了百果做他的左膀右臂,无奈,苦事、难事,百果不在话下,但坏事,她万万不做。所以,你们说她背信弃义,不对,她是不同流合污罢了,你们说她气得孟小姐的父亲心脏病发,一蹶不振,不对,她是给他回头是岸的机会罢了。”

张什头昏脑涨:“编,你就编吧!编得还真他妈有里有面儿啊?”

池仁丝毫不理会张什的自欺欺人:“张什,从今以后,一边是你和孟小姐的藕断丝连,一边是你做好事不留名的爱徒,怎么选,你自己掂量。但我有言在先,不管是百果,还是无误沙龙,你要再敢动一下…我就敢让你一下都动不了。”

张什用余光瞥了一下池仁:“这回这事儿,果子…果子她知道吗?”

“她今天一天是怎么对你的,你看不出来?”

“我看不出来!她他妈今天一天都神神叨叨的!”

池仁轻笑:“那不是因为你,那是因为我。”

张什被池仁带着跑了题:“听你这口气…她三角恋苦尽甘来了?”

池仁顿了顿,言归正传:“这事儿,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爱徒,但你说一套,做一套,但她可是打心眼儿里把你当作恩师。我帮你遮丑不是帮你,是为了不让她伤心。”

张什又一转念:“我老丈人的混账事,孟浣溪她知道吗?”

“我不关心这个。”池仁漠然。

张什稍稍缓过劲儿来,挺了挺虎背熊腰:“那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池大秘书,你丫今天说什么也都是你一面之词,等我…”

无奈,张什的负隅顽抗也就到这儿了,因为池仁一把扼住了他的下颌。

说来,张什分明也是五大三粗,但到了池仁手里,愣是跟个连毛都没长全的小鸡仔似的,连脖子都下意识地缩了缩紧。池仁算不上目露凶光,这几年来,他收敛惯了,骨子里没那么多打打杀杀了,但双眸中的两股寒冰,还是让张什连反抗都忘了。

“快结了,还差一点点。”池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令张什被迫张开了嘴。

张什如梦初醒,双手扒住了池仁的手臂,却不料,他双手难敌他五指。

池仁拿上张什掐灭的那半支烟,塞进了张什的嘴里:“这不是因为你对无误沙龙做的好事,怎么说,那也都是小事。这是因为你亲过百果,这事儿我窝火好一阵子了,不撒出来,恐怕总也过不去。”

张什一张脸憋到猪肝色,舌头都僵了,也没能把那半支烟顶出来,混了唾液,惨不忍睹。

终于,池仁像是过去了心里的那道坎儿,轻轻放开了手。

一时间,张什却连吐都不敢吐了,弄脏了这车,他怕是再也下不去这车了。

“下车吧。”池仁又恢复了和气生财的样子,或者也可以说,他从始至终也没对谁暴跳如雷。

半小时后,池仁行驶到了距离他的公寓几百米的十字路口,红灯,他平缓地踩住刹车,精准地停在了那一道白线之后。午夜时分,整个十字路口仅他一辆车辆,连绿灯的方向也无人通行,等于白白浪费他的时光。

池仁无所谓,手指怡然自得地敲打着方向盘。

永远一碗水端平的时光,却也永远因人而异。当他没有遇到江百果,他讨厌等待,讨厌浪费,讨厌白驹过隙,但当他遇到了江百果,等待便成了憧憬,浪费便成了回味,而他距离下周一,又千辛万苦地迈进了一步。

红灯进入了最后十秒的倒计时,池仁向左一偏头,这才看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在他旁边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那样的庞然大物,那样的黑白分明,他却才看到,池仁自省地摇了摇头:如此麻痹大意,怎么能行?

而就在那辆贴有黑色车膜,密不透风的白色面包车里,江百果坐在第二排的右侧,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池仁的所在。她面无血色,大概是刚刚有过歇斯底里,所以事后反而安之若素。

“江小姐?”赵大允坐在江百果的左侧,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刚刚,是他带着人马救她于水火之中,却不料,不出几百米,又恰恰停在了池仁的旁边,真所谓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然而,这又会不会是冥冥之中…赵大允猛地一伸手,握住了车门的把手。

他知道,一旦他拉开这道车门,他所有的自作孽就通通尘埃落定,是杀是剐,倒也痛快…

“别!”但江百果坚决至极,也卑微至极,“求你了,别。”

红灯还有最后五秒,池仁心口微微发闷。他看了一眼手表,锋利的秒针匪夷所思地停着不动,坏了吗?是从什么时候坏的?他抬眼,比对了车上的时间,所以说,就是从刚刚才坏的吗?池仁透不过气来,一伸手,降下了车窗,又随之看了一眼那辆触手可及的白色面包车。

“开车!”江百果惊跳,一把揪住了司机的肩头,“快,开车!”

就这样,赵大允一行五人在江百果的命令下,在红灯还有最后两秒的时刻,冲过了那一道白线,绝尘而去。

随后,赵大允盯紧了抱住头的江百果。

有些原本他不知道的事,变成了知道。比如,他原本不知道一言不发的江百果在天人交战着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江百果找回了她的记忆,她认出了池仁。如池仁所言,人的记忆不会片甲不留,凭空消失。也如他所言,该找回来的,总能找回来。

但也有些原本他知道的事,变成了不知道。比如,他原本知道江百果是池仁的恩人,但现在他不知道,莫非江百果在对池仁恩重如山的同时,却又对他恨之入骨?否则,她为什么唯恐避之不及?

第100章,恩将VS仇报

第100章,恩将vs仇报

面包车行驶过了两个路口,江百果才猛地坐直身,一回头。

“池先生没跟上来。”赵大允对江百果毕恭毕敬。池仁是他的老板不假,但鉴于江百果是池仁捧在手心里的宝,那说她是他老板的老板…恐怕也不为过了。

江百果魂不守舍地在口袋和背包里寻摸着什么,却久久一无所获。眼看江百果越来越急不可耐,赵大允问道:“江小姐丢了什么吗?”“没,没什么。”江百果选择了放弃,奄奄一息地靠在了椅背上。

镊子,江百果找不到了她的镊子。

那些毫无意义的,没有温度的,有棱有角的金属在这些年来一直被她随身携带,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被她握在掌心里,陪她共度难关,又怎么能说是毫无意义?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它们抛到了脑后,当她的心持之以恒地被那个叫做池仁的男人填满,即便是那些小小的镊子,都没有了它们的立足之地。

所以,是她自己不留余地,活该她今天两手空空,无所适从。

江百果闭上眼睛,在紧握的双拳中,指甲陷入了皮肉。

对江百果而言,姚会所在十四年前和十四年后的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尽管,十四年前的那里分明是巧夺天工,有如人间仙境,但对江百果而言,那里除了是一个女人结束自己性命的事发地之外,再无其他,那么,它和今天的鬼火狐鸣,又有什么不同?

那么,当江百果从那一条通往姚会所的幽径半路杀出,当那西班牙风格的建筑远远比海市蜃楼来得真真切切,当那一道道落地窗和木棱搭配的拱门有如对她张开了血盆大口,她自然知道,这里,她是来过的。

十四年前,十岁的江百果在课堂上被班主任叫到走廊,接到了父亲生命垂危的消息。那个自从失去妻子就开始酗酒的男人因为肝硬化在医院躺了四个多月了,这两天刚刚有了些起色,却是回光返照。

从学校到医院,江百果每次要走四十分钟,但跑的话,只要二十分钟,要是再抄条近路,只要十五分钟。

而那条近路就位于姚会所和一栋尚未竣工的大楼之间。

不要说年幼的江百果了,根本没人知道为什么姚曼安会赞同在姚会所的跟前建设一栋摩天大楼,且不说飞沙走石和震耳欲聋的工程令姚会所的发展从如日中天,到一落千丈,即便等它竣了工,这块宝地的风水也怕是会被它通通挡了去。

同样地,也根本没人知道为什么如火如荼的建设又会半途而废,如今,那灰色的半成品就那么高不成,低不就地直入云霄,被打上了烂尾楼的标签。

但江百果知道,一旦她钻入那蓝色挡板的缝隙,穿过那一片迷人眼的荒芜,她就能马上去到她父亲的跟前。

却不料,她在耳闻一把男声大叫了一声“不”后,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她转过一道弯,只见一位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扑倒在一个女人的身边。

那女人衣着光鲜,高跟鞋一只还挂在脚上,另一只掉落在江百果的脚边,墨绿色丝绒鞋面上的水钻晃得人睁不开眼。江百果揉了揉眼,又只见那女人脸朝下,头颅从三分之一处,竖向裂开一条缝,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那少年的白色衬衫。

“啊。”江百果被吓惨了,却只是低低地呼出了一声。

十六岁的池仁猛地转过头来,锁定了江百果:“过来!”

江百果打了个冷战,却不得不上前。

那少年生着一双单眼皮,黢黑的眸子闪着猩红的光,一开一合间走的是极端,毫无转圜的余地可言。江百果分明是跑上前的,可当她跑到最后一步时,他似乎还是恨她拖泥带水,一把拽倒了她:“帮我捂住了!”

他指的是姚曼安头颅上的裂缝。

江百果照做了,却终归是做不到直面姚曼安,不得不将目光死死锁在了池仁的身上。她的目光随着他站直身而上扬,他竟这样高,以至于她的脖子都快要仰断了。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呐喊来人,来人呐,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大抵是打给了医院,对对方报上地址,大吼说马上派一辆救护车来。

江百果尽力,再尽力地不去管她十指下的肝脑涂地,只想着这少年或许比她大不了几岁,只想着他竟这样高,又这样滴水不漏,为了救她十指下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他竟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江百果甚至在想,他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能长得这样高,反观她都十岁了,却还总被当作一年级的小豆包。

池仁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