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讲给我听。”江百果毫不买账,“你敢讲,我就敢听。”

就这样,江百果和曲振文心照不宣:这不会是曲振文最后一次光顾无误沙龙,他和那两个无可救药的女人的故事,也不会虎头蛇尾,而这个听众,江百果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接着做。江百果知道,无论出于什么,是不忍也好,是不敢也罢,曲振文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和池仁你死我活。

那么,他就一定会再来。

她江百果何德何能,怎就被曲振文当作了他和池仁之间的唯一一处转机。说来,这也真是他做人做事的失败。

可也恰恰因此,她才能做池仁无坚不摧的枪炮。曲振文和宋君鑫怎样的情比金坚,也赔不起姚曼安的一条性命和池仁十五年,乃至三十一年的千疮百孔,她没有动摇,也不会动摇。

只要池仁不会,她就永远不会。

第156章,小可怜儿VS陪审团

第156章,小可怜儿vs陪审团

就曲振文的第一番“推心置腹”,池仁和江百果并没有在当晚促膝长谈,仅仅是有的放矢罢了。

一来是因为,这些对江百果而言都像是三流新闻的新闻,对在曲振文和姚曼安的夹缝中苟且偷生了前半生的池仁而言,更加如曲振文所言——多多少少,真真假假,且无论他信与不信,他是知道些的。

三个人的爱情,本就是这般俗套,一个人的行差踏错,多少人的后悔莫及。而或许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爱情,不过是贪婪、懦弱和愚蠢的相得益彰罢了。

再者就是,曲振文今天划下的句号虽算不上掷地有声,却像一根鱼刺,卡在了池仁的喉咙。剥开他华丽的辞藻,他分明是对池仁说:“你视若珍宝的母爱,不过是因为你是我曲振文的儿子,否则,你什么都不是。”

当晚,池仁从致鑫集团回到家时,是午夜时分了。

江百果“别有用心”地开着电视,收看着一档浮夸的情景喜剧,让气氛不至于那么有棱有角。可她还是在看池仁的第一眼时,就看出了他眼中的难堪。

像是一个孩子,身边的小朋友人手一个高档多功能的文具盒,只有他,拿着那锈迹斑斑的铁皮款式,先前还能装得满不在乎,如今却被人指出,就连那铁皮款式,都还是他捡来的。

而他不怕被全世界可怜,独独想瞒住江百果。

却也骗得了全世界,独独逃不过江百果哪怕第一眼。

电视中传出一阵爆笑,可悲的情景喜剧,除了自卖自夸,走投无路,对池仁而言,却像是火上浇油。一看适得其反,江百果啪地关了电视,一溜小跑跑向池仁:“哎哟,这是谁们家的小可怜儿哟。”

她一拳捅在池仁的肚子上,趁池仁吃痛弯了腰,将他的头抱进怀里,狠狠揉着。

池仁技不如人,还以为江百果会振奋人心,不想她反其道而行之,哭笑不得的同时,当真哭了出来。而江百果一不做二不休:“哎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小可怜儿吗?被人泼了脏水,能不伤心吗?乖,不哭,不哭了啊。”

就这样,池仁又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得像是被江百果玩弄于股掌,却又豁然开朗。

他绝对反击,就势将江百果扛上肩头,在她的屁股上重重一拍,迈向沙发:“我倒要看看谁是小可怜儿。”

至于池仁大臂上的一道伤疤,江百果早在普吉岛时,就见识过了。悲欢离合了这么久,又有了多少次的肌肤相亲,他却始终没有对她讲过它的来历。她也没问过,猜也能猜到和曲振文脱不了干系,而父子大动干戈到好了伤疤也忘不了疼,不提也罢。

可今晚,池仁却在退出江百果的身体后,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圈着她时,主动道:“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在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池仁用过一百种方法要让曲振文血债血偿,他不自量力,曲振文却也不至于置他于死地,大概是因为虎毒尚且不食子,无视,是曲振文对池仁做的唯一一件事。直到池仁将手伸向了宋君鑫,曲振文毫不留情地,给了他这一道伤疤。

所以,曲振文对宋君鑫的几斤几两,池仁不是不知道。

所以,当今天,曲振文将他对宋君鑫的一颗红心厚颜无耻地捧给江百果看了又看,池仁说不出半个不字。

而好在,他怀中的这个女人不是泛泛之辈,而是她江百果。她一翻身,半欺到他身上,没有几两肉的的小手极具章法地轻轻抚过他的五官:“我虽没有学过法律,却也知道什么是诡辩,什么是成立,什么是不成立。如果你当我是陪审团,我会说,被告还是罪该万死。”

池仁抬手,捂住了江百果的双目,怕只怕她给他的窝心,会让他眉飞色舞或是涕泗滂沱,那多有碍观瞻。他真是拿这个瘦小的,却又屹立不倒的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除了竭尽所能地爱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宋君鑫回北京,是在三天后的晚上。

而那天傍晚,曲振文没有预约,直接出现在了无误沙龙。

这是池仁和江百果始料未及的。抛开才时隔三天不谈,他们谁都以为这个时候,千军万马也拦不住曲振文去机场迎接宋君鑫。

所以,当曲振文出现在无误沙龙时,坐在休息室里的池仁不是不张皇的。可敌明我暗,随即,他也就稳住了阵脚。

江百果的一颗心也是从嗓子眼儿险险地咽回腹中:“我上次是不是忘了跟曲先生说,两周来做一次护理就好,过犹不及。”

“我们就不能坐下来聊聊?”曲振文脸色不善,却也看得出他在一忍再忍。

江百果轻笑:“我充其量能当曲先生是顾客,做不了朋友。”

于是乎,才时隔三天,曲振文这待宰的羔羊就性急地,自以为是地,又咩咩叫着将脖子伸给了江百果。而休息室中的池仁有失必有得,今天,他虽无法即时接收到曲振文的鬼话连篇,却有幸亲眼所见他一步步自寻死路。

可这一亲眼所见,池仁却当即致电了江百果。

那时,江百果站在曲振文身后,才刚刚戴上一次性的透明塑胶手套,手机就在裤兜里嗡嗡震动。她摘下手套,不动声色地接通电话:“我在忙。”

“拜托,”池仁恳切地,“别亲自动手。”

江百果笑得自然而然,话说得隐晦:“我不要紧的。”

“那也别亲自动手。”池仁知道,池仁当然知道江百果不直接接触且不在负离子环境暴露,是万无一失的不要紧,却未曾料想,纵然曲振文罪该万死,江百果磨刀霍霍的画面,也绝非他所能接受…

“过了今天,我们就算成功了一半了,你再胡搅蛮缠,我要你好看。”江百果谈笑风生,“挂了。”

池仁的手就握在休息室大门的门把上,监视着江百果走向了那日渐灵光的新任前台,接着,那新任前台走向了他,将江百果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寥寥数字,将池仁画地为牢。

另一厢,曲振文问江百果:“阿仁的电话?”

江百果重新戴上手套:“这好像不是顾客该问的问题。”

“那你就当作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开场白好了。”曲振文抬腕看了看表,刚坐下,就赶时间似的,“我们上回聊到哪了?”

第157章,魔鬼VS天使

第157章,魔鬼vs天使

宋君鑫在不辞而别后的第五年,杀了个回马枪。而她之所以回来,用曲振文的话说:因为没人能拆散他们。

江百果不予置评。本来的么,当曲振文和宋君鑫都不把姚曼安和当时才蹒跚学步的池仁当作人,而是当作拦路虎了,那也就没什么道理好讲了。不过好在,江百果本来也不是旨在和曲振文讲道理的。

说来,自从曲振文第一次对姚曼安提出离婚,到姚曼安从那一栋尚未竣工的大楼上跳下来,前前后后也拉了长达十四五年的战线,在这一点上,倒是不“输”池仁之后的这十四五年。

而时隔了这许久,曲振文仍对姚曼安恨之入骨,甚至都顾不上什么死者为大。

他说:“她就是一个疯子。”

当事人早就入土为安,曲振文有权怎么想,怎么说,江百果也有权怎么听,怎么想。而在江百果听来,姚曼安当然不是一个天生的疯子,她一个千金小姐,不免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骨子,和死要面子的面子。即便当她为了嫁给曲振文,不惜撒下弥天大谎时,她也不过就是个“女子与小人”。

离“疯子”,还差得远呢。

至于是谁逼疯了她,势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从始至终,对于曲振文提出离婚,姚曼安就三个字:不可能。这辈子,她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更不可能得到了,再失去。她在人后痛不欲生,在人前,包括在曲振文的面前,却只笑着道:“你尽管出去玩,玩够了再回来就是了。”

而曲振文多少次跪在姚曼安的面前:“我不是玩,我真的不是玩。”

在此之后,曲振文搬去了和宋君鑫同住,也算做了些时日的神仙眷侣。直到有一次,他和宋君鑫在机场被拦下了来,他才知道,姚曼安剥夺了他出境的自由。

而那才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姚曼安像是大笔一挥,就能在地图上框定曲振文和宋君鑫的活动范围,从不能出境,到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到方圆多少公里,她的圈越画越小,将他们的活动范围像扎口袋似的,越收越紧。她用这样的方式,等曲振文回头是岸。

“曲先生看不到她背后的可怜和绝望吗?”这是江百果第一次插话。

曲振文冷笑:“我和她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育有一子,我没有看到过她哪怕一次的伤心和后悔。她的那张笑脸几十年如一日,你不知道有多可怕。”

江百果闭了嘴。

你藏起来的心事于在乎你的人,有多令人心酸,于不在乎你的人,就有多令人作呕。

说来三言两语的拉锯,实则却折磨了姚曼安、曲振文和宋君鑫几年的时光。直到曲振文和宋君鑫变得寸步难行,兵粮寸断,而曲振文仍宁死不屈时,姚曼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几乎“高抬贵手”。

“那曲先生为什么没有把握机会?舍不得吗?”这是江百果第二次插话,她自问自答,“舍不得荣华富贵。”

曲振文对答如流:“难道我和君鑫所受的苦,和我们失去的孩子,就活该吗?”

“不活该,所以就明码标价吗?”

“她不过是要争取她应得的。”

“她?”江百果意外,“你是说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宋君鑫。

“我们,”曲振文当即改了口,“我是说我们,我和她不分什么你我。”

江百果点点头,还是闭了嘴。

还是那根本没有道理的道理,你的贪得无厌于理,有多令人不齿,于情,就有多合情合理。一边是姚曼安不可理喻的守候,一边是宋君鑫在忍无可忍后的贪婪,分明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偏偏到了曲振文这儿,却一个是可怕的魔鬼,一个是受难的天使。

说穿了,这就是不爱与爱的天壤之别。

总之,曲振文和姚曼安的这个婚,还是没有离。

在宋君鑫一次次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下,曲振文对姚曼安的一次次狮子大开口,终于将他们最后的出路堵了个死。若说姚曼安是个疯子,大概也就是从这时起。

对曲振文几近病态的恋恋不舍,使得姚曼安提出,假如宋君鑫愿和她分享这个独一无二的男人,她不介意与她分享她的万贯家财。

而宋君鑫没有拒绝。

对此,曲振文一边给姚曼安扣上了疯子的帽子,一边继续为他和宋君鑫争取着他们“应得的”利益。

在那几年的时光里,姚曼安当真开始和宋君鑫走动。她会去宋君鑫和曲振文的住处做客,也会邀请他们回她家中小住。她年纪小宋君鑫不到两个月,却也规规矩矩地称其一声姐姐。而和她的小心翼翼截然相反的,是她的大手笔,房子和珠宝,只要宋君鑫开口,她绝无二话。

只要曲振文还回家,姚曼安就觉得值。

至于那一栋地处姚会所跟前的,到她死,都没能竣工的大楼,是她送给曲振文和宋君鑫的最后的礼物。当然,当时,谁也不知道那会是“最后的”礼物。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是真的,始终,她也要将他们困在她的跟前,她的眼皮底下。

姚曼安自认为她做了所有她能做的,问心无愧。无奈,宋君鑫却不愿再陪她疯下去了。姚曼安那张被曲振文称之为“几十年如一日”的笑脸,在宋君鑫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令她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牢笼中寝食难安,形容枯槁。

后来,姚曼安和宋君鑫是在同一天被送进医院的。

姚曼安的症状是频繁的腹痛和消瘦,而宋君鑫的症状之光怪陆离,令她被送进了精神科。换言之,尽管曲振文不说,但那时的宋君鑫,也同样被人扣上了疯子的帽子。

后来,对曲振文而言,却像是拿到了一道十以内的加减法。一边轻如鸿毛,一边重如泰山,谁阴魂不散,死有余辜,谁又将否极泰来,这小儿科的加减法他闭着眼睛,也能拿到一百分。

后来,姚曼安因为身患莫须有的胰腺癌,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而不久后,宋君鑫说是药到病除也好,说是不药而愈也罢,总之,她这一生还很长,很长。

在这第二番“推心置腹”中,曲振文共计看了六次表。他第一次看表的时候,江百果就问了他:“曲先生才来,就又赶时间?”

当时,曲振文一言未发,算是否认。

到了这第六次,江百果又问了他:“还约了人?”

在最后的吹风机下,曲振文所答非所问:“故事讲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不知道江小姐能认同我多少。”

“恐怕没多少。”江百果直言不讳,“故事中的三位长辈个个失败得很,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姚曼安撒下的弥天大谎,是她误入歧途的第一步。虽然,接下来的每一步她也都走得害人害己,但无怨无悔,却是她的过人之处。

相形之下,宋君鑫便几乎可以和“摇摆不定”划下等号。而倘若没有她的摇摆不定,或许,这其中便根本没有姚曼安的立足之地,也就没有了以后的悲剧。纵然,她也饱受了丧子之痛,也曾真的因姚曼安的囚禁奄奄一息,也曾自作自受,却绝不无辜。

差得远呢。

至于曲振文,作为陪审团的江百果还是那句话:他还是罪该万死。他以爱为名,却殊不知,错爱有千万种,姚曼安对他是其一,他对宋君鑫,是毋庸置疑的其二。

江百果的一句“五十步笑百步”,令曲振文掀了江百果的移动工具架。噪杂声被舞曲吞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让大多数人都误以为那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休息室中的池仁却心惊胆战,还管他什么画地为牢,三步并作两步,越了狱。

无奈,这个时段的无误沙龙一向人头攒动,加上三两助理为了帮江百果善后,也匆匆涌向她。不过就这三两秒,曲振文也不顾头发有没有吹干,指着江百果的鼻子,对她说了句什么,便扬长而去。

父子二人竟没打上个照面。

池仁终于来到江百果身边:“你没事吧?”

“没事,”江百果晃了晃双手,“连我一根小拇指都没碰到。”

“他最后跟你说什么?”

“他说他还会来找我的,最后一次。”

曲振文说,故事讲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但差不多,不等于结束。而江百果的第六感告诉她,最后的那一块,或几块拼图,才是曲振文的底牌。

“他一直在看时间,”江百果若有所思,“走得又这么着急忙慌,你说,他去干什么了?”

“我管他干什么。”池仁仍心有余悸。

“我打赌,他去机场了。”江百果有着九成九的把握,“我们都以为他会去接宋君鑫,他却没那么安排,可到头来,还是去了。”

至于江百果的猜测,是中了九成九,还是中了那百分之一,后来,她和池仁没有追究。

当晚,她首要的,是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将曲振文所言,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了池仁。而池仁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百果,是我让你知法犯法了。”

“什么知法犯法,”江百果斩钉截铁,“我顶多算是无商不奸。”

这一夜,池仁背对着江百果,彻夜未眠。抛开江百果这“奸商”不谈,母亲生前的种种,从曲振文的狗嘴里吐出来,虽不堪入耳,却该死地吻合着他年少时断断续续的记忆。原来她的气度,不过是卑微,原来她的让步,不过是逼迫。

原来推她跳下去的手,除了曲振文和宋君鑫的,分明也有她自己的一只。

而江百果自然知道池仁彻夜未眠,装作不知道罢了。

她偎在他的背后,鉴于亲力亲为,远比他坚定不移。她知道,那三个人的错,没道理由姚曼安一个人买单,更没道理葬送她和池仁的明天。她知道,这一切马上就能结束了。尽管曲振文仍在捏着他的底牌故弄玄虚,她仍胸有成竹,这一切,马上就能如她所愿地结束了。

一周后。

江百果没等来曲振文的“最后一次”,却等来了张什的口若悬河。

他说,无误沙龙的一个死对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无误沙龙引进了一套杀人不眨眼的设备和配方,正像瞎猫碰上死耗子似的,欢欢喜喜地要把这爆炸性新闻捅出去。

接着,他又说:“捅就捅喽,反正,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看到时候谁看谁的笑话,是吧果子?”

顿时,江百果心里咯噔一下。

第158章,物品VS人

第158章,物品vs人

江百果致电曲振文时,曲振文不大方便接。而就在他拿不准接不接的间隙,江百果挂断了电话,从头到尾也不过三秒钟。

两军交战,既然谁也没能出奇制胜,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这道理江百果懂,所以才会悬崖勒马地挂断电话,但那白纸黑字的三秒钟,分明是马失前蹄了。江百果在无误沙龙的休息室里踱来踱去,没办法中的办法,又一次致电了曲振文。

这一次,尽管曲振文仍不大方便接,也还是接了。

而二人的通话时长也不过十三秒。江百果的失误一而再,再而三,不问自答就说刚刚无疾而终的电话是因为有人打断了她。曲振文笑了笑,摆明了说江百果欲盖弥彰。江百果识时务,速战速决:“曲先生打算吊我胃口到什么时候?”

“等我忙过这两天的。”曲振文也算没摆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