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他的思想,他的朋友,还有他在朋友面前的行为方式,都向我展示了一个全新的夏长宁。他的生活圈子和我的截然不同。

我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夏长宁牵着我的手问我:“你怕了?觉得低俗没文化?”

“哦,不是。我是觉得……这样的事怎么变得很明目张胆?”我实在不觉得当二奶还要摆出来说各自的条件是件很光彩的事。而女人和比自己小的男人恋爱难道就不叫谈恋爱吗?可是夏长宁提出评选最佳姐姐和最佳奶奶,大家还笑得不行,我有些不能理解。

夏长宁“哼”了声,“像你这样读书然后工作才进社会的人没办法理解她们。就说陈姐吧,她父母早下岗了,她拖着一个妹妹,两个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没关系就找不到好工作,她做过灯具城的售货员,在夜市摆过地摊,开过路边小吃摊,攒了点儿钱又开小店,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你看她今天身上穿的衣服全是名牌,那都是她自个儿挣的。我很佩服她。”

我“哦”了声,对陈姐风情万种又社会气十足的形象重新做了修改。

“第一次见到陈姐是我正好和小弟一起吃饭,而小弟接的出警任务正巧离她的餐馆不远。原来是她为了方便客人,在自家开的茶楼墙上开了个门,结果被工商部要强行补上。当时只见陈姐只要有工商执法的或110挨近她,她就大喊非礼满地打滚,泼辣得很。我觉得她挺不容易的。她也是运气不好,正好有小区居民把这茶楼作为违章建筑投诉她了。这城里违章搭建这么多,就偏要拆到她辛苦开的茶楼?”

“那后来被强拆了吗?”

夏长宁叹了口气,说:“福生,社会的阴暗面你接触得实在太少。从法规上说吧,是该补回墙体。但从情理上说呢,她家不临街且在老小区,虽然改了建筑结构,但那堵墙又不是承重墙,其实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她一家三口都没工作,生活不容易。所以,我就帮了她一点儿小忙,执法队来过了,程序上决定补回去,至于什么时候补,拖呗。”

“现在呢?她的茶楼还开着?”

“拖过时间,她赚了些钱做别的,主动把墙还原了。这不就结了?”

我“哦”了声,换了是我,根本就不敢像陈姐那样打墙开店,更别提后面的事了。

“这些人哪,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爱情是排在金钱之后的,吃不饱穿不暖谈爱情在他们看来不切实际。别看不起他们。记住,不能看轻任何一个人,明白?”

我仰望夏长宁,觉得他的侧脸线条很分明,很刚毅。我笑呵呵地问他:“你为什么和逸尘分手?那会儿你吃不饱穿不暖,就不能谈爱情?”

夏长宁只怔了怔便笑,“我是外地人,刚退伍开公司去东莞进货,她爸妈觉得我是个不知底细的小瘪三,不同意。我也没那么多钱成天飞深圳,就干脆分手了。”

“所以你的目标一直是挣钱才是硬道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道:“还记得在茶楼的话?男人说我爱你不如把钱堆你面前更真诚。”

我点点头说:“我听了几个姐姐的传奇深有感触,决定再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那是别的男人,不是我!像我这么高贵的人,跟那些包二奶的还把爱情挂嘴边的人渣不一样!”

“啧啧,夏长宁,你皮厚得很哪!什么叫高贵的人?”

他笑眯眯地说:“花钱不舒服,倒贴没兴趣。自尊自爱,自强不息!明白?”

这家伙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忽略别的,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他:“我刚开始觉得你是个没文化的流氓,你特别气,是吧?自尊心特别受伤是吧?于是去背诗词?!”

我说完扑哧笑出声来。

夏长宁清了清嗓子,想维持形象,到底也没忍住笑,爪子便伸到我腰间开始作乱。

这是典型的恼羞成怒!我笑着扭着身体告饶。他“哼”了声说:“以后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

我凑到他面前,月色下他的脸仍能看到一丝羞涩。我大笑着跑开,“夏长宁,原来你害臊了!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呵呵!”

想必没有人这样说过他,夏长宁气得望着我直咬牙。这时候,我觉得幸福与快乐将我的心填得满满的。我猛跑了几步,笑得喘不过气来。

夏长宁慢悠悠地走近,我做防备状。他却没有扑过来,而是微笑着看我,“福生,过来。”

我摇头,怕他挠我痒。

他正经地说:“我想抱抱你。”

我左右看了看。宁静的街道,行道树绿荫依然,路灯投下重重阴影。我走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笑着说:“你这么大人了,还在大街上秀亲热,被人瞧见多没面子。”

夏长宁的下巴放在我头顶上,他轻声说:“福生,你笑起来的时候好可爱。”

我羞涩地偷笑。

“我就想,你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已经忘记了丁越,你的心里还会不会有这个人的存在?”

那一瞬间,我没有想起丁越,他已经离我太远太远了。我抬起头,很坦白地告诉他:“有的,我心里有他的。他是个好人。我只是觉得我该好好地活着。”

夏长宁的眼眸在阴影中闪闪发亮。他微笑着说:“就算他活过来,也抢不走你的,是吗?”

我心里还是一酸,便嗔了他一眼,“两码子事。别提他了,提他,我难受。知道吗?我连他的坟前都没去过,也没问过在哪儿。我不想看到。”

夏长宁搂我入怀,喃喃说:“福生,我也会吃醋。我还特别怕丁越回来。你见了他就不再理我了。”

人都不在了,还吃哪门子醋呢!我笑着转开了话题:“你的朋友三教九流的都有,我看陈树的家庭环境就很好。”

“嗯,我交游比较广,但有一点原则就是真心待人。今日我夏长宁出手帮助过的人,明天他也会这样帮我。”

一个受朋友欢迎的人,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我从前看夏长宁是偏激了点儿。

“可是,这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的时候得注意别人的感受。有些事情不得不去面对、去处理,想起来也头痛。”

我特别爱听夏长宁诉苦,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和他更亲近。我好心地插了嘴说:“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我一定帮你。”

他呵呵笑了,“我就知道,福生你是最好的女人。”

一句话把我捧得飘飘然。

夏长宁接下来给我说了一个故事。

他十三岁当兵,十五岁去给伍月薇的老爸当勤务兵。伍爸爸对他很好,说是勤务兵其实却当自家孩子养着。文化课一次也不准落下,还让给伍月薇专门请的外教教他英语。

“你知道有多严吗?”夏长宁很感慨地说,“半年时间,一起吃住,不准说一句中文。我有回是说梦话了吧,说的是中文,罚我围着教场跑了三十圈。我才十六岁啊,跑着跑着就哭了。”

我听了就很心疼,又很好奇,“你这半年不当勤务兵了?”

“当啊,白天该干吗干吗。从吃晚饭起到晚上十点半,那两个老外很敬业,不停地找你说话,不到十点半,嘴停不下来。噩梦!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薇子老爹对我真是好。福生,我爸过世得早,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我明白为什么夏长宁处处容忍伍月薇了。看在这分上,薇子再闹,他也只能忍。我扯了扯他的衣服说:“我以后也不和伍月薇计较了。”

夏长宁愁眉苦脸,看着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啊?”

“薇子他家里人原来都希望我和她好的,我实在不愿意当然也就算了。但是薇子大哥来电话说老爷子很不满意,要我把你带去给他见见。这不是让我为难嘛。你肯定不想去,我也不想让你去经历那种场面。算了,大不了说我夏长宁忘恩负义好了。”他凛然地下定决心。

我们一直散步走回了家。我都走了几步又折回去问他:“夏长宁,他们家可怕吗?”

“福生,我不想你去,老爷子特别护短,我担心他吼你,他吼人的本事一流。我来处理,你别放在心上。”

话是这样说,我却看到他笑得极勉强。

我勇气倍增,“没事,我去。我不信他会吃了我!”

“别去了,找气受。”

我很真诚地对夏长宁说:“他对你这么好,你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吧?没关系,我陪你去。感情的事咋能勉强?你不喜欢伍月薇,总不能因为老爷子就让自己委屈吧!”

夏长宁定定地看着我,手从我脸上滑过。他很感动地说:“福生,有你真好。我们一起去给老爷子拜年,顺便再看看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我使劲地点头,忽略掉这厮眼中滑过的狡黠,压根儿没觉得他又一次利用了我的同情心。

第十八章 过关

老爷子乐呵呵地受了,伸手拉我坐在沙发上说:“我看准了,就冲你吼阿宁那一嗓子,你也能管住他。这男人要是不能被女人管住,就不行了。”

“夏长宁,你告诉我他家都有什么规矩?”

“你说老爷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送茶给他行不?”

“伍月薇会不会在啊?”

“去他家我穿什么好?”

……

我紧张。

夏长宁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已经喋喋不休一整天了。

这会儿夏长宁穿着休闲毛衣,正挽着袖子在做饭,我就站在他旁边不停地问。终于他把手里的菜刀递给我,“会做青椒鱼片吗?”

我点点头。

他从水池里捞起一条鱼对我说:“你来片鱼!”

我操着刀看着他手里还使劲扭动身体的鱼愣住。以前家里吃鱼片都是农贸市场给打理好的,鱼也片好了。怎么夏长宁弄一条活鱼回来?

“要做就做全套,会片鱼吗?”

“死的会,活的不会。”

“站开!”他说完把鱼放在案板上,只一掌,鱼不动了,“片吧!佐料齐的。”

我便卖力地开始下刀。夏长宁一把握住我的手叹气,“算了,我来打理,你下锅好了。”

“不用,我来!”我下定决心一定不让伍月薇家的老头子把我看扁了。我妈说过,女孩子长得漂不漂亮不重要,会不会挣钱也不重要,却一定要下得厨房。我五岁起就开始给妈妈打下手做饭。我斗志昂扬地开始刮鱼鳞。

才刮得两刀,夏长宁劈手将刀夺了过去。刀怎么到他手上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真练过功夫哪。

夏长宁几刀下去,鱼鳞飞溅,这厮训我:“就你那样子,一不留神就伤到手了,以后买鱼一定要让别人打理好。”

我不服气地说:“我还没动手哪,怎么知道我会伤着?再说了,你干吗不买打理好的。”

夏长宁一边扭过头和我说话,手上却没停着,“不是想让你见识下我刮鳞的帅气吗?”

“小心你的手!”我胆战心惊。

夏长宁非常得意此时的表现,扭过头几下把鱼鳞刮了,片好,然后把刀往我手里一放,“佐料你自己解决!”

我于是非常卖力地开始洗切,调料下锅。十五分钟不到,雪白的鱼片浮在鲜红的汤料上。我咂巴着嘴起锅装盆,再撒上绿色的青椒。大功告成!

夏长宁倚在门口看我忙碌,我几次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容。

等到香喷喷的鱼上了桌,夏长宁夹了一筷子吃了却绷着脸不说话。

我不高兴了,“你会不会吃?我的手艺还不错的!”

他就笑了,“好吃,逗逗你!”

我嘿嘿地笑着下筷开吃。

等到两人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时,我问他:“合老爷子的口味吗?”

“合我的口味!”他笑得特贼。

我嗔他,“谁要合你的口味?我是说,老爷子要是让我做这道菜,应该找不出毛病吧?”

夏长宁扑哧笑出声来,“老爷子是北方人,他才吃不惯又麻又辣的菜呢!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做的!”

我怒,“夏长宁,你耍我!干吗要我做菜?!”

他很理所当然地说:“我想吃呗!我又没说是给老爷子做的!”

“你,洗碗!”

夏长宁动也不动,巴依老爷的气质一览无余,“男人不下厨房。我会做不意味我就要做!这是你的事!”

哈,我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居然还有这等沙猪思想?!

我本来是可以去洗的,可看他这态度,我不干了。“那好吧,反正是你家,我不收拾,你总得收拾,我不洗。”

夏长宁走到我身后,环住我的肩,把头往我身上一靠,闷闷地说:“我一直想的是男人在外忙活,回到家老婆热饭侍候着。我一个人离开家的时候就一直想,有一天,我也会有个家,有个老婆对我好。算了,你还小,能做菜已经让我很吃惊了。我洗碗去!”

他这样一说,我就想起他十三岁就离开家的辛苦,心就软了。赶紧站起身拍开他的手说:“去,坐一边去。削水果会吧?我洗完碗要吃。”

夏长宁看着我,从我头发上拈起一片鱼鳞,按住了我,“福生,我想抱你。”

“等我收拾好了……”

他低头吻住了我,火辣的气息在舌尖跳舞。我嘟囔着推他,“……才吃过饭……”

事实证明,男人是最不爱卫生的动物,只要饿了就会猎食。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手不安分地伸进了我的衣服里,我浑身一抖,背就僵了。

夏长宁仿佛感觉到了,手只放在我的后腰上没有乱动。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我脸红筋涨,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差距。他意乱情迷,无所畏惧。我却清醒着,神智一直放在他的手上。

书上说的,身体的亲昵会带来感情的突飞猛进。但是,有这么快吗?我和夏长宁可以这么快吗?

他最后在我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下,微笑着说出一句让我很气愤的话:“你没经验挺好,我可以教你!”

要你教?!我红着脸踹了他一脚,端着碗进了厨房,心里极不平衡。

“热水咋放啊?”

“洗洁精在哪儿?”

“洗好了放哪儿?”

我不停地装傻,指挥着他与民同乐。

夏长宁不动手只动口,等到我收拾好了,他才问我:“福生,让你做家事,你不喜欢,对吗?”

这厮想哪儿去了?我只不过心里气不过他那句我没经验他教我的话。我懒洋洋地说:“不是不喜欢,是没啥经验,不像有的人……我要吃水果,你吃什么?苹果还是橙?我给你削。”

说到这里我的脸就红了。我想哪儿去了,活该被他笑。我偷偷瞟了他一眼,希望他没注意听。

从夏长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很自然地说:“吃橙!”

我就开始削水果,然后看碟聊天,他送我回家。

我们明天就去看老爷子,我希望伍月薇的老爹不会太为难我。我不想夏长宁夹在中间为难。

“福生,明天我来接你。别担心,没什么的。只是,唉……”

我笑眯眯地摇了摇他的手说:“我才不担心哪,我不想你难做人嘛。没事,总不会吃了我,我大气得很,就当完成任务!”

夏长宁时常这样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神色闪烁不定,嘴边却总带着一丝微笑。

我也跟着笑,这些天不知道怎么搞的,经常跟着夏长宁傻笑。

他敲了我的头一下,说:“福生,你真傻!”

我莫名其妙地揉着脑袋看着他,夏长宁嘴角往上一翘,贼笑着说:“如今国家扫盲,像我这种小学毕业的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深知知识的重要性,坚决不当用斗量钞票的暴发户。于是翻阅音像制品与书籍图文,经验也就出来了。”

“难不成你还是处男?”我一句话不经大脑地冒出来,愕然地看着他,然后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夏长宁你要是再敢提这件事,我就不和你好!”

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我恨不得明天不再看到他。

我原以为跟着夏长宁去看他的老首长爸妈会反对的,结果他们很平静,还很开心。妈妈拿起一个锦盒往我包里放,笑眯眯地说:“长宁父亲过世得早,听他说过他的老首长像他父亲。福生,你去了要懂礼貌,对老人家尊敬点儿。”

我看了一眼盒子,自打我记事起,这个锦盒就一直放在家里,里面有块老茶饼,是老爸的学生孝敬他的。老爸舍不得喝,我记得他没事时喜欢把茶饼拿出来看看嗅嗅,最终还是放回到盒子里。我小的时候不懂事,也学着老爸泡茶,拿着茶饼不知道怎么下手,拎了把菜刀打算开切,结果被老爸及时发现,好一顿臭骂。这是老爸最爱的茶,也是至少收藏了二十几年的老普洱茶,就这样送了?

“他家也不缺这些,送别的茶意思意思就行了。再说,要不让夏长宁自个儿买去!他本来就要买礼品的。”

妈妈瞪了我一眼,“不懂事,他家有是他家的,你不能少了这份礼。我和你爸琢磨吧,送茶最好,好歹藏了几十年,普洱越老越值钱,不掉份儿!”

我看了眼妈妈,心想,要是去夏长宁家,老爸的柜子里怕是连那盒特贡太平猴魁也保不住了。那盒茶也是老爸的学生进贡的,他舍不得喝,没开封,结果只泡了杯一级猴魁解馋。我极想买市面上几百块包装的礼品茶拎去完事。

我望着妈妈装行李,心里突然就有点儿沉重。

伍月薇买名牌跟挑地摊货似的,随意极了。她家不知道多有钱,夏长宁也是。

我问过夏长宁,冬天咋没见他骑摩托车?他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天冷天热骑什么摩托。原来三十多万的哈雷摩托只是用来夏秋两季偶尔兜风而已?

我看要是和他这样交往下去,年年去拜访送礼,我家的家底也折腾不起。

这时夏长宁来接我了,妈妈拍拍我的包又笑眯眯地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长宁哪,我家福生小里小气的没见过世面,你千万多照应着她。”

我小里小气?我一肚子气。

夏长宁接过包礼貌地说:“叔叔阿姨放心,就是带福生去看看我当兵的地方。腊月二十八肯定回来。”

“福生,你听长宁的话,别闹性子!”

“知道。”

妈妈又从窗口探出脑袋冲我们喊:“回来直接到外婆家!”

“知道了!”

回答完,我才意识到一件事。大概我爸妈是把夏长宁当准女婿看了。他们是很传统的人,一旦夏长宁进了我家门,他们默许了之后,夏长宁的身份不出意外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