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宁本来笑嘻嘻地看着我故意担着水让我和他贴近,可听到这一声,就把水桶一放,拿过手机走到一边接听了。

这种条件反射般的回避让我极不高兴,不为别的,就因为里面是一个女人的哭声,还叫得那么亲热。阿夏,阿夏……我猛然一醒,打电话的女人是逸尘吗?

我站在一边,故意不看他,却竖起耳朵偷听。

“我坐明天最早一班飞机来,等我来了再说。乖,别哭。”

我只听到那个“乖”字,心里就极不舒服了。再想到逸尘,相片上的女孩在脑子里蓦然浮现。

夏长宁挂了电话对我说:“朋友有点儿麻烦事。”

我“哦”了声。

他没再说,我也没问。

夏长宁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吃午饭的时候与爸妈、外公外婆聊得很开心。但是,稍有空隙我总能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本来说好明天中午吃过午饭,夏长宁带我回他家过年三十。但如今午饭刚吃完,夏长宁就决定走。

“我还是要今天赶过去。”他有点儿歉疚地看着我。

“明天,不行吗?”

“是急事,福生!”

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想起他曾经说过与逸尘的那段恋情,逸尘应该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他一听便又心软了。

夏长宁和我家里人告别,拎着行李急匆匆离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长宁皱眉,“说不清楚,可能快,也可能要耽搁些日子。”

我其实很想他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但他没有。我想让他告诉我对方是逸尘,他也没有。

大年二十八,镇上的鞭炮已经零零星星地炸响。我听着,却不觉得热闹喜庆,而是安静。现在这一刻,和夏长宁说话的时候周围异常安静。

“路上小心。”

“我给你电话。”

我点点头,看他走远。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一刻起,我就高兴不起来了。

坐在院子里磨豆子,我懒心无肠地想,逸尘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一通电话就把夏长宁的尾巴点着了,多待一晚上都不行?

“福生,加豆子!”

我赶紧回神,把泡胀了的豆子倒到磨眼里去。

顺着石缝,白白的豆浆带着股青涩的味道飘散出来,我又想起夏长宁对着电话焦急的声音。难道他喊女人一律喊“乖”吗?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深夜。我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机,赌气把它关了。

夏长宁没有在到达后报平安,可是我却等了一晚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又把手机打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有来电的提示音。

逸尘,这个名字在我心里一直盘旋,连晚上做梦,我都梦见了她。

过了年三十,夏长宁还没消息。

我想给夏长宁打电话,想起他居然连条短信都没有,心里就堵得慌。想起从前甩鼻涕似的想摆脱他,就更不好意思主动给他发短信、打电话。

过完年,我和爸妈就回城了。我懒在家里也没劲,玩着手机,想起回来一直没和梅子联系,便给她打了电话。

“神仙!稀罕!终于舍得露面啦!”梅子的语气中却不乏惊喜。

“回来就感冒,然后准备考试……”我不好意思告诉她和夏长宁这些日子的纠葛。他离开去逸尘那儿已经有十天了,还没有一条短信或一个电话,实在让我心寒。

梅子来看我,她的到来让我感到朋友的温暖,半年多不联系实在让我汗颜。

说笑间梅子对我说:“夏长宁对你真上心呢!你去东北那会儿,他郁闷惨了。”

我懒心无肠地答了句:“他来东北接我。”

梅子痛快地笑了,“我就说嘛,他真的不错!”

是不错,本来是不错,可是……这些天的曲折让我怎么告诉梅子?我不吭声,梅子加把劲地说:“我看夏长宁不错。他挺有个性的,气质也很好,还是个有钱的主!他对你也上心。福生,干脆把他拿下好了。”

“别提他了。”

梅子误会了我的意思,连声说:“你别带着偏见!夏长宁有时候是痞了点儿,他真的不错的。你想他去东北接你,有多少人能这样做?别说男朋友了,老公都不见得做得到。”

“他很奇怪,这些天没消息了。”我闷闷地说。以前的夏长宁像牛皮糖似的,现在到了逸尘身边,怕是早忘记福生了。我越想心里越生气。

梅子怔怔了,大笑,“原来你早和他有一手了,我还在干着急!”

我急着争辩道:“不是啊,他……”

我一五一十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梅子。她听得悠然神往。

“夏长宁是不是耍什么花样把你我都骗了?他只是追不到图新鲜,现在就不理我了。他去找逸尘都十天了,居然连条短信都没有!人不如故,逸尘比我重要得多。”我恨恨然。

梅子呵呵笑着说:“一直是夏长宁主动,你主动一次不行吗?给他发个信息吧!”

在梅子的鼓励下,我给夏长宁发了个短信:“忙吗?”

隔了很久,夏长宁的短信才回过来,“我回来了。”

我看着短信只觉得五味陈杂,是怒,是惊,还是气?他居然已经回来了!我怔怔地看着手机,老半天才回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这样?他就这样?靠!这厮和我玩欲擒故纵啊!我气得不行,又委屈得很。

为什么打动了我,却又让我坐冷板凳?

我不知哪来的火气,总之心里就是一团火。我没有回短信,把手机扔在一边。

他也再没消息来。

梅子小心地看了看我,说:“没准儿他真的有事在忙。”

我咬着唇不说话,不认同这一点。这算什么?!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干吗要发短信给他?!

梅子很义气地说:“我替你侦查去,看看夏长宁起什么幺蛾子!”

“梅子!你可千万别让夏长宁知道了。我丢不起这个人!”这时候我想灭了他,堵气地想,算了,还是别和他在一起好了!这才多久啊,就这样!

梅子赶紧保证绝不让夏长宁知道。

过了两天,梅子找我出去喝茶。我想起那家紫藤茶楼,想和梅子去那儿。梅子拦住我,有些犯难地说:“福生,咱们换家咖啡厅说话?”

“为什么不能去?”

梅子犹豫了会儿,才告诉我:“昨天我和梅山去紫藤茶楼,看到夏长宁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我私下问老板,他说那女孩是夏长宁的女朋友,这些天夏长宁每天都和她在一起。”

我很勉强地笑了笑,直觉告诉我那个女孩子是逸尘。不管是不是误会,还是真有什么事,夏长宁和前女友在一起,他回来了却没有来找我也是真的。

我拉着梅子换了家咖啡厅。

她一直很担心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我和丁越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和夏长宁不过因为感动才刚开始,不会有什么的。这样正好。”

“夏长宁怎么回事,我得问问他去!”

“别去了,要解释,他自然会说。不说,就算了。他对我好,我只是感动,没什么的。”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很不舒服。

我想一定是因为习惯了他追求我、对我好,一旦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女孩子身上,我自然而然地就有了失落感。

我希望我的考试成绩能快点儿出来,希望我能考上。考不上,我就真的失意了。我已经辞了工作,要是考不上,我得快点儿找个工作才行。

世界很小,我和梅子走出咖啡厅打算去吃晚饭时,却遇到了他们。

逸尘挽着他的手,她比照片上丰满了一些,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但是照片不会说话,眼前的逸尘却是生动的、立体的……原来她看起来这么舒服,特别是嘴角轻扬起的那抹笑容,像冬天里的暖阳直直地暖进人的心窝子里去。

我的脸一定是被寒风吹得木然了才会这么僵硬。梅子捅了捅我,我冲夏长宁一笑,“好久不见。”

夏长宁维持着逸尘挽他的姿势,笑嘻嘻地说:“福生!给你介绍,这是逸尘!”

她温和地对我微笑,没有倾城的美,看上去却很妩媚,有种温柔到骨子里的女人味。就算我和她一样,都是很秀气的女孩子,但我却没有那种女人味。

我真想尖叫大骂,却什么也没说。

把从前的爱人找回来了,所以,不用找替身了?夏长宁说他不是在找替身的话犹在我耳边,可现在为什么觉得这样刺耳?

怒极之下,我晚上给他打了电话:“夏长宁,你玩我是吗?”

他便笑了,笑得那样嚣张,“福生,你在吃醋,是吗?你可以换个昵称了,不用全名全姓恶狠狠地叫我。嫁我不?”

我这么难受,他却笑?!就因为我说不嫁,他就整这一出来气我?我心里一酸告诉他:“你太可恶了!我最恨别人对我耍手段,这辈子我都不会理你了。你给我记好,夏长宁!”我啪地挂断了电话。

夏长宁第二天就来了,站在客厅里和爸妈寒暄。

无论妈妈怎么敲门,我都不开。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是关门的声音。我松了口气,以为爸妈和夏长宁都走了,这才打开门。

他便带着满脸得意的笑容站在房门口。我尖叫一声后关门。他用手掌轻轻撑着门,我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关上。

“夏长宁你这个流氓!”

“不流氓怎么能看到你吃醋的样子?”

“我讨厌你!你走!”我手一松,顺势捞起抱抱熊砸了过去。

夏长宁伸手捉住抱抱熊一扯,我还没来得及放手就连人带熊扑进了他怀里。抱抱熊伸着脑袋挤在我和夏长宁之间。

我尴尬地转开脑袋。这个人太可恶,我不要看到他!

“福生,对我公平一点儿。”他轻声说完,扔开了抱抱熊,炽热的吻密密地落下,不容商量地肆意霸道。

我迷迷糊糊地想,我是真的动心了吗?

“专心点儿!”夏长宁趁空说了句。

我满脸绯红,清醒过来,低了头再不肯让他碰到。

夏长宁捧起我的脸,硬要我看着他,然后就笑得格外狰狞,“丫头,还和我斗?现在嫁不嫁?不嫁的话后悔就晚了!”

我!我就是争口气也要灭了他,死鸭子嘴硬,“我不嫁,我不要和你在一起!看你怎么办!”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温和地说:“先奸后杀!”

我情不自禁一抖,夏长宁便乐得哈哈大笑。我握紧了拳头,偷偷地从肋下袭击,我不信他不痒!

夏长宁一动不动,不屑地说:“福生你怕痒,是吧?”

我毛骨悚然,尖叫一声退后,“不带这样的!”

“过来!”

明明是他不对,我凭什么就投降?腿却不听话地走了过去。

夏长宁坐在椅子上以巴依老爷的傲慢姿态说:“汇报下你的思想,这段时间都想了些啥?”

我翻了个白眼。

“不说?”

“逸尘是谁?”我转移话题。

夏长宁眼睛扑闪着晶莹的光,嘴巴差点儿笑到耳朵背后去了,却还端着架子支支吾吾,“这个嘛,说来话长……”

小样儿,瞧这得意劲儿!我脸色一变,“别人碰过的男人我不要!你走吧!”

夏长宁悠悠然地说:“我不走。”

“您宽坐,我走!”我转身就走。脑后风声响起,我不出意外地被他擒住。他只用小指头捅了捅我的腰,我就杀猪般狂叫起来。

“不要武斗要文斗!不带这样的!”我恨他,恨他,恨死他了!

夏长宁的笑声未停,我就听到门响。天啦!不要让我在爸妈面前丢脸!我投降!

夏长宁松开手。我头发散乱,脸滚烫,落进他手里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爸妈相视一笑,绝口不问。“你们出去吃饭还是在家吃?”

“在家吃!”

“出去吃!”

我怒目而视,他怎么就能这么顺畅地登堂入室?我白生气了?

他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吃完我给你汇报这些天的动向。”

我马上同意。

我对他好奇,对他的过往好奇,对他曾有过的恋情好奇。夏长宁逼着我让我明白我对他并不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确实在为他吃醋。

第二十章 逸尘归来

女人的心就是这样软,当男人为你考虑一点点的时候,你就恨不得把整颗心都给了他。

也许任何人的初恋都是美好的,失去后再回忆,只记得那些朦胧与甜美。

夏长宁复员后决定开公司做生意,他去拿货的时候遇到了逸尘。

那时候的夏长宁年轻气盛,逸尘也大学毕业才工作。逸尘是很秀气的女孩子,用夏长宁的话说,她像一朵白莲。

“伍月薇像古典美人,她要不说话就是枝空谷幽兰。你怎么不喜欢她?”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我一直觉得奇怪。

夏长宁嗤笑,“空谷幽兰?见过幽兰长刺儿吗?两句话不对她就会动手,你要哄她还得擒住她。薇子啊,让别人消受去吧!我顶多当个亲善大使,替她把被她揍得想甩了她的男人拎回来。”

“薇子听见你损她,会和你拼命。”

夏长宁哈哈大笑,眉眼前居然闪过一丝温存。是在回忆从前的两小无猜吗?他只愣了愣,便又感慨地说:“逸尘你见过了,她长得没有薇子漂亮,但是她浑身洋溢着女人味,是个男人就恨不得去保护她。薇子那会儿也是杀气腾腾的,见了逸尘却真的应了那句话了。”

“什么话?”

“百炼钢终成绕指柔!”

他这样一说,我又有点儿不舒服了。连伍月薇那样凶悍的女子在逸尘面前也会变得温柔,何况是夏长宁?我想起逸尘挽着夏长宁的模样,用小鸟依人来形容绝对恰如其分。

夏长宁弹了我的额头一下,“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说:“想你对逸尘的形容,她看上去是极温柔的。你们怎么分手了?”

这句话引出一个很老套、很现实的故事。夏长宁那时候才开公司,没钱,又是外地人,逸尘父母不同意他们恋爱。

我想起夏长宁层出不穷的伎俩、黏人的手段。他要是想和逸尘在一起,应该没什么可以难倒他。

“逸尘提出分手,夹在我和她父母之间她很难过。那时候我太年轻,只想赚钱,还没想过要结婚。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这种态度让逸尘心里没底。她也不可能扔了工作跟着我,就这样我们分了。”夏长宁说得云淡风轻,眼神坦坦荡荡。

我释然地笑了。我想起一个故事。

一个二十三岁的女人对一个三十七岁的男朋友说,我们相遇正合适,遇早了,你是别人的丈夫,遇晚了,我是别人的妻子。

没有谁说初恋就一定是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遇对了人,时间不对,环境不对,也成不了。只能说,逸尘和夏长宁没有缘分。

后来逸尘嫁了,嫁给一个有钱人去了香港。嫁人后又过了两年才和夏长宁联系上,过去这么久了,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

“还能成朋友?不是说做不成恋人连朋友也做不了吗?”

“人的感情很复杂,没有这么绝对。我是希望她过得好,听说她还生了个儿子。没想到她老公意外过世了。”

逸尘老公过世就打电话给夏长宁,夏长宁才知道逸尘是续弦。她老公的原配有一儿一女,加上兄弟什么的,都想霸了家产,把逸尘赶出家门,夏长宁才去帮她。

“没有遗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