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可我心里总有个疙瘩。

解开这个疙瘩的人是伍月薇。

她找到我,带着她惯有的高傲与轻蔑对我说:“还不是一样被阿宁追到手了,我以为你有多清高呢!”

对付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我对伍月薇说:“夏长宁以前喜欢的人是逸尘,现在喜欢的人是我,都不是你。”

没有什么话比这个更伤她。

伍月薇的眼睛里嗖嗖飞出针来,红菱小嘴一翘发出一声冷笑,“是,从前他喜欢逸尘,结果那女的不要他;现在他喜欢你,结果,他还是不会要你。”

我大怒,“伍月薇你是不是心理变态?你追不到夏长宁就使劲破坏,亏他还当你是朋友!你家老爷子都没为难我,你就别再挑拨离间了!”

伍月薇沉默了会儿,深吸口气对我说:“福生,我这样喊你你别见怪。阿宁不知道我来,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以前呢,我一直以为阿宁和逸尘分手后会接受我,但是他不会的。他不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我也想明白了,天下的男人又不是他一个。我来,是因为……”

她咬着唇思考的时候,我也冷静下来。能对夏长宁这么有心,我实在也无法说她什么。只要她不破坏,不像从前那么无理,我就原谅她。

伍月薇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下定了决心,终于开口说:“我爱上了别的男人。我希望你和阿宁好好的,他那么小就当兵,其实过得很苦。你对他好点儿吧。”

也许伍月薇见我是想了结她对夏长宁的感情吧。我微笑着告诉她:“希望你幸福。以后也请你不要用那种态度,谁都接受不了。将来,也希望你常来玩。”

伍月薇盯着我看了很久才说:“福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都爱你了。你是个好女孩。”

“谢谢!”她说“他们”的时候,我想起了丁越。我想,逝者已矣,丁越会希望我幸福的。那件事之后,我连丁越的坟都没去过。我直觉地逃避这件事,只是不希望看到。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去想象他是怎么死的。就算我幸福,他在天上看着就好,我不想和夏长宁一起在他面前晒幸福。丁越是不喜欢夏长宁的。

“阿宁和逸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要太介意。”她有点儿犹豫地这样告诉我。

“我知道,他告诉我了。”我以为这样回答很好。夏长宁没有瞒我,他都告诉我了,我也见过逸尘,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你会介意阿宁和逸尘有个儿子吗?这事本不该我告诉你,可是,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好好地和阿宁在一起。”

我怔住。我想起我曾经对夏长宁说过,没准儿逸尘的儿子是他的。当时只是无意中说的,难道竟是真的?

可是夏长宁从来没有说过。我心里乱成一团。

阿敏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他去过几次深圳了。我还告诉阿敏那是夏长宁的干儿子。我顿时没了主意。

我看着伍月薇,她也有些慌乱。她为什么突然变得极想让我和夏长宁好?为什么会突然改变?

我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别想法子拐弯抹角破坏我和夏长宁了,有这样的事他自然会告诉我。再见。”

伍月薇的性格向来是唯我独尊的。她的下巴再次扬起,冷笑着对我说:“我只希望你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跟阿宁好,又想着别的男人。”

“关你屁事!”才建立起来稍稍和谐的气氛又被打破了。我又气又急,从伍月薇的神色中我能看出这事不会有假。她是特意来找我的,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我离开茶楼就给夏长宁打电话,不顾一切地问他:“逸尘的儿子是你的,对吗?是不是?”

“你在哪儿?”

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是的,肯定是的,他没有断然否定。可是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下意识地将这句话问出来,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介意他和逸尘有个儿子,还是介意夏长宁没告诉我这件事情。

“福生,你听我说……”

我一下子挂断了电话。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长宁赶到家里的时候,爸妈并不在家。他在门口很聪明地打家里的座机。我提起电话,他就是一句:“我在你家门口,你不想让邻居们看笑话吧?”

最恨这厮的就是他懂得抓人的心理。我打开门跳到一边,指着沙发说:“你给我坐那儿,不准动!”

他居然很听话地坐下,认真地对我说:“这事我一直想确认之后想明白了再告诉你。你还小,可能体会不到我的感受。”

“可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就是等你通知我一个结果的人吗?是你的儿子会怎样?逸尘现在是一个人,你会为了多年前的事情负责,然后娶她?”

夏长宁长叹一声,把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满脸疲倦,“福生,说实话,我不知道。送逸尘回去,我才知道她老公一家人排斥她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孩子不是她老公的。我在深圳看到那孩子,逸尘爸妈叫那孩子‘夏夏’——他叫陈夏。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我觉得特别迷茫。我问逸尘,她却说不是我的。我才提出去做亲子鉴定,她坚决不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万一是我的,我该怎么办?”

我离他有两米远。我站着看到夏长宁闭着眼睛对我说这样的话,心里涌上一股酸楚。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真是夏长宁的儿子,我该怎么办?

夏长宁睁开眼睛,走过来,搂住了我,说:“福生,你能理解也好,不能理解也罢,我对你是真心的。”

接受夏长宁,意味着马上就去当后妈?我脑中不知怎的就冒出这么个念头,让我生生打了个寒战。我实在没心理准备。

以夏长宁的性格,他肯定会负责到底。

“福生,静一静,让我也静一静。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没有玩弄你的意思。”夏长宁很认真地告诉我。

我信,我相信,却一直不敢想下去。

我眼前浮现的是逸尘挽着他的模样,逸尘依赖着夏长宁的模样。

“她,能看得出来对你没有忘情……”

夏长宁粗声粗气地打断我,“不是这个!福生,我烦的不是这个!”

我看着他,一向胸有成竹、一向极有主见的夏长宁心事重重。

如果是他的孩子,他当年与逸尘分手的故事又会是什么样的版本?

“静一静吧!”夏长宁看着我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拿起西装就走了。

关门的时候,我想,也许是上天注定了,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隔了两天,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没有打电话告诉夏长宁,我想,他如果想清楚怎么处理,他会来找我。

一周后,夏长宁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要去深圳一趟。他说:“你等我回来。”

草长莺飞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凤凰木上开始开出桃红色的花,绿荫在阳光的热烈下一点点加重。

半个月过去,夏长宁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我偶尔经过夏长宁公司都会情不自禁地抬头往上看。

我打114查到他公司的号码,让梅子打过去。她挂掉电话,叹了口气说:“夏总不在,小姐请留口讯。”

“没事,你留的姓梅。你想找他问个清楚也很正常。”

“福生,我觉得你真的变了,变得思维严谨,考虑周详。”

我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事总是他自己拿主意的好。既然他不找我,就是答案。我想你打过去,是我想他,想知道他的消息。梅子,你知道吗?原来我也有很想知道夏长宁一举一动的时候。”

梅子同情地看着我,“要不,你给他一个电话?”

我摇头。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人会忙到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夏长宁和我好了之后,就算人不来,也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的。

他的短信其实没有一天间断过,除了过年那几天他成心不来消息,让我看清我的内心的时候。而现在,他一个电话也没有,一条短信也没有。

我以为,这已经是答案。

夏长宁说:“等过了年,明年你要是考上了,七八月先嫁给我,九月再去读书?”

夏长宁说:“福生,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夏长宁对薇子老爸说:“以前您说过,有了媳妇给您磕三个头就成了,请客您是不来的。”

夏天已经来临,他的话仿佛是多年前的呓语,或是我梦里出现的场景。

我经常骂他是流氓,他也经常回答我:“你喜欢!”然后将流氓进行到底。

讨厌他的时候,只觉得被他黏着特别烦。

喜欢他的时候,回想起来,连骂他流氓的时候都像是在打情骂俏。

心思只要一动,我就能想起夏长宁痞痞的、黏着我不放的样子。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就这么错过了。

紫藤花已经谢了,留下蓬勃的叶子。曾经在这里的阳光下睡了一下午,睁开眼时夏长宁也在睡,那时的温馨变成热辣辣的一记耳光扇过来。

这记耳光提醒我:宁福生,你来不及告诉他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我没有哭,那阵子和丁越分手的时候哭得心碎,现在却一滴泪也没有。

夏长宁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他的困惑时,我就打定主意不给他任何压力。是他的孩子,是他多年前与逸尘的孽缘,是他欠了她的债,他选择去还,我只能祝福。

“过阵子就去读书了。走吧,上街逛逛,看有什么要买的。”我转移话题,拉着梅子出门。

人有很多种成长方式。家庭环境、父母教育、工作锻炼,男女情变等这些大事件能改变我们的人生。

爸妈很奇怪夏长宁的消失。我告诉他们:“我和夏长宁分手了。不要问我原因,我已经长大了,能处理自己的事情。请你们理解我。”

妈妈习惯性地开口,被老爸止住了。

老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们喜欢夏长宁,是因为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他本人虽然没读过书,却很上进。在我教过的学生中,好多都是成年人了,来混文凭的不少,借着读书培养关系的也不少,夏长宁是最好学的一个。福生,你也大了。做父母的不外是想着子女好,我们也不干涉你的决定。只要你过得幸福,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一席话让我泪如泉涌。

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夏长宁回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西装裤,小平头整整齐齐。整个人像夏天的冰激凌,清爽可口。

这时候看夏长宁,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很帅。

单是他坐在车里往小区方向看的时候,那神情分外让我着迷。我敲了敲头,心就喜悦起来,所有的猜测与不安,这时候都烟消云散。看到他,我只有高兴。

“你回来了?”

夏长宁微微一笑,把车门推开。我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笑着问他:“去哪儿?”

“打靶场!”

他说完地方,我的心就往下沉。

别人定情的地方,不是咖啡馆、电影院就是河边公园或风景名胜,我和夏长宁却似乎都对打靶场情有独钟。

第一次,我让他意外地打赌输了喝醉酒。

第二次,夏长宁送逸尘回来,竟趴在我腿上显得格外安静。而且,他说第一次他就想要我。

这一次,他不说,我已经了然。

见到他时的惊喜、上车时的快乐怎么也不能继续。

他默不作声地开车,我默不作声地看车窗外闪过的风景。

夏季的中午,打靶场异常安静。

我心无旁骛地抬枪稳定瞄准射击。不时响起的枪声不是在打向靶心,而像是在粉碎着什么,像是跌落地面的瓷器,清脆地崩碎。

“福生,你想打得更准,手就不能抖动一点儿。”他走过来扶住了我的手,却迟迟不帮我扣响扳/机。

我无力地松开手,手已经发颤了。

“我帮你。来,一起瞄准!”他的手还是这样稳,听到砰的一声,我几乎同时扔下枪回身抱住了他。

他的手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叹了口气,“我不过走了两个月而已。福生,你抬起头来。”

我不肯。

“陈夏不是我的儿子。”

我一震,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我惊喜地抬头,却看到夏长宁眼中闪动着深邃的光芒。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脸。八月,竟没有汗,手指干爽冰凉,“我也希望他不是我的儿子。”

我的脑子有瞬间空白,意思是逸尘的儿子是他的?“你会怎样处理?”

“福生,你去读书,我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事。毕竟对我来说是件大事。”夏长宁看着我,犹豫了下问我,“福生,如果逸尘愿意把陈夏给我带,你可以接受他吗?”

这就是困扰着我的问题。我喜欢上了夏长宁,可我对要当他和逸尘儿子的后妈直觉地抵制。我只是个普通人哪!我才二十三岁,陈夏都四岁了,我要当他的后妈?谁来给我一个好答案?

夏长宁笑起来,这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福生,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和我在一起,别的都不在乎!”

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我这才明白过来,苦笑着对他说:“对不起,夏长宁,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淡淡地笑,“你爱我还没到那个程度嘛,福生!”

是他要求太高,还是我真的不够爱他?

夏长宁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说:“福生,我们分手吧。”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就大了,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襟,嘴紧闭着死也不肯开口说话。

“我等着你想明白来追我。哪怕我娶了逸尘,你也会来追我!”

我,我靠!还有鼓励别人当第三者的?!

气急败坏时,我脱口说了句:“做梦!”

夏长宁什么话也没说,送我回了家。

我站在家门口还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逸尘,她的儿子,夏长宁的神情,他要分手……种种复杂的情绪从胸口一掠而过,结果就是我关在房间里大哭一场。

我一直等夏长宁打电话来解释。但他没有来,直到我拎起行李要去学校报到他还是没有来。上飞机的时候,天空阴沉,隐约飘着雨。我走进机舱前最后一次回头,决定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去。

第二十二章 男伴

是这样吗?原来男女之间不需要感情也能叫做男女朋友?是我太孤陋寡闻还是我太保守?

“宁福生,加油!”

“加油!”

不知道谁想出来的这个词,估计是那会儿汽车还新鲜,人们看着往一个机器里加点儿油,跑得就比马车还快而引申出来的。

可是,我现在急需加水!

不敢张大嘴呼吸,每一口空气进来,都搅得我嗓子干得难受。周围人的脸我都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一大片,眼睛里只有脚下的路,还有就是一圈跑过,脚下醒目的白色终点线。天知道每次跑过的时候,我都想一屁股坐下去。

鬼知道我怎么参加的女子三千米赛跑!

进学校之后,新鲜感一没,迅速淹没上来的就是无数的问号与思念。夏长宁是不是决定和逸尘在一起了?夏长宁是不是已经娶了她了?

我问过梅子,她说她不知道。但她打探来的消息让我沮丧极了:夏长宁跑深圳开分公司去了。

“福生,我听说好像是夏长宁的那个……逸尘和她儿子不习惯我们这里,水土不服。而且她儿子和外公外婆相处习惯了……哎,福生,你别哭,别哭啊!”

听到这个消息,我仿佛才意识到是真的,夏长宁不是我的了,他不再是黏在宁福生身后生拉活扯要她做女朋友的那个人了。他说三年后让我给他一个答案,可是等不到三年,他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打完电话走到操场,就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总之累了回宿舍倒头就睡。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跑步,我想有个好睡眠。几天下来,肌肉的酸疼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锻炼后的舒服。

夏长宁说我身体太差,说以后跟着他去跑步。可是,他一次也没带过我去跑步!我跑得很矫健,呼啸的风,夜晚宁静的操场很适合我独处的心境。

没想到,有一天有个男生追上我和我搭讪:“你哪个院的?”

我瞟他一眼,一个朝气蓬勃的孩子!“人文学院!”

“我是学生会体育部的马腾越,我看你跑了很久了。对了,今年校运动会你报个名吧?”

新鲜!我从小到大也参加运动会,不过永远是场外拉拉队的一员,从没上过场。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特别想热闹,想参加活动,想打发空闲的时间。我竟然答应了。

研究生对运动会向来参与性不强,积极性不高,人文学院在女子田径上更是弱项。我是唯一一个人文学院的女研究生报田径的,还是三千米,整个学院的学姐、学妹、师兄、师弟们全跑来给我加油。

特别引人瞩目的人不是我,是人文学院的女生。学校里常传人文学院的女生最矜持、最骄傲,几时见过她们集中在一起发疯?其他学院的人可能觉得我的名字好玩吧,也就跟着喊。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宁福生”三个字响彻校园。

恍惚中,我听到夏长宁喊我:“福生!”

他喊我的声音与众不同,可能他在北方待了八年,那个“生”字带着浓重的北方腔,像喊条小狗的名字。我望着终点跑得精神恍惚。

“啊!啊!福生!你太棒啦!”室友橙多跑过来,细心地扶着我慢走,忍不住眉飞色舞,“创纪录了,福生!人文学院有史以来从来没拿过田径三千米奖牌,你居然跑了第二名!你真是太棒了!”

慢走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小口喝着水。马腾越笑眯眯地跑过来直夸我:“哎,福生,刚才你们院领导还夸你来着。你真行啊!没看出来,你这么瘦小的个子,居然扛得下三千米!”

我还在喘粗气,要是有人背我回宿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