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的笑一笑,“庄凝,你一定要这么随时随地强调,你对我一无所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洗手间有烘干机,夏天的衣服烘起来挺快,我洗头洗澡穿戴好,前后不过半小时,我拧开门锁,它咔达一声响,特别明显。

我讪讪地走出来,齐享却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起身时对我说,“写字台上有药和热水,我刚下去买的,你吃半片,预防感冒。”

我突然有点感动,这个男人看起来特别自我,原来也可以细心而妥贴。

结果我为了缓解这点不上不下的情绪,就做了一件蠢事——我想开个玩笑,可话一说出来就变了,句尾一个升调,莫名其妙的听上去就充满疑心和戒备:

“这药没问题吧?”

齐享在卫生间门口停下来,“你什么意思?”

的确,这可能会联想到,心怀叵测的男子,对单身女性下 药图谋不轨这类社会新闻。

这回他是真的有点恼了的样子,“庄凝,你是不是有被 害 妄 想 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讪讪地说。

“我管你什么意思。”他冷淡地说,“你爱吃不吃。”

然后他就把门给带上了。

我悻悻的吃完药,开电视看,一边担心一会出来个裸男。

那倒是没有,他衣冠整齐地从洗手间出来,不理我,把控制器拿过去换台。

我昨晚就没睡好,又折腾了一番,现在躺在那儿,就抑制不住的犯困。在睡意袭来束手就擒前还迷糊问了一声,“几点了。”

没听见他的回答,我就睡着了。

爱无葬身之地(之七)

我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缘如此的安宁,沉稳,香甜与松软,睡眠近期一直是浮皮潦草不挡风雨的简易房,此刻却成了我一个人的温柔乡。

将醒未醒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听,室内很安静,唯一的声音,是空调换风时,那一阵极轻微的嘤嘤嗡嗡。我额上有微微的暖意,眯起眼睛来看,两面厚重布帘之间,一线亮烈的金色正抵到眼前,我稍稍偏头,它又消失了。

房间没开灯,满目柔和的暗,不彻底,恰到好处的让人昏昏欲睡。

齐享靠在另一张床上看电视,画面上人物表情丰富,却缺了声音,嘴巴一张一合却徒劳无用,十分滑稽。

“看得懂吗?这样。”我问,一边摸手机,举到眼前看,四点刚过。

他头也不转,把音量调高,“没事,回头我买张碟再看一遍好了。”

“好看啊?”

“还不错。”

电视里传来女性的尖叫,我拧眉,把毯子蹬掉起身去卫生间,经过时仔细看了一下,是一部很精彩的老推理片,配音的,没字幕,难为他坚持到现在。

我转头看看,齐享看的挺投入,我停下来,神情真诚地点着屏幕说,“我告诉你哦,凶 手就是这个记者。”

他靠那儿横我一眼,我笑眯眯地进了洗手间。

我坐在抽手马桶盖上把自己检查了一遍,彻底踏实下来,的确,我醒的时候身上除了多一层薄毯,连睡姿都没变过,我一边捋自己的头发,想,这个男的,大概,也没有那么

恶劣。

正这么想呢他在外头敲门

干吗”

“你手机响了,小姐。”

“…”把门拧开,我的手机在眼前晃,齐享撑着门框,颇不耐烦的模样。

“多谢。”我看他这样样子立刻也没好声气了,接过来一看,是曾妹妹的。

摁了接听键,我噼里啪啦地说,“唷你还知道打给我啊,甜蜜死了是吧?我早没等你了,我早回去了…”

她打断我,“姐姐,我难受死了,呜呜。”

我怔住,“怎么啦?”

她使劲抽鼻子,说话有点大舌头,“我头,头昏。”

“你喝醉了?”哎呀这个不省心的小丫头。

“不是…”

我等着她说。

“我,我吃了一点,一点…”她吞吐又含糊。

我屏息静气,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你吃了什么?”

“呃…”她那边听上去要吐。

“不许吐,要吐给我说完了再吐!你吃了什么!”我疾言厉色,那头的曾妹妹是看不见,齐享倒是站住了,回头看我。

“一点,一点,药。”最后一个字她说的气若游丝。

“我靠。”我没意识到我在说粗口,“什么药,你在哪?”

“我在,呜呜,我在…”她在那边发抖,哭,“姐姐,你不要告诉我妈。”

我拿着手机,嘴唇都哆嗦了,此刻非常非常后悔,我没拦着她。

一只手从手里把手机接过去,我抬头,齐享扶着我的肩,示意我镇定一点。

“没事,你现在,集中注意力,告诉我你在哪里?…好的我知道…你听清楚,待在那里不要动,多喝水,把门锁紧,在我们到之前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有什么情况就打庄凝电话,明白了没有?很好,乖女孩。”他切断通过,把话机塞回我手中,拍拍我,然后他去给前台打电话叫车。

而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的,冷静回流到身上。

………

我们在一间叫“ do it”的酒吧的女厕里找到曾妹妹,为了不让齐享像个变态,我让他站我身后,我一敲门,小姑娘就在里面歇斯底里叫“滚开,你滚开!”

“是我,快开门。”

我听见她慌乱的开锁声,大概十秒后她把门打开,上来就抱着我,“呜呜,姐姐,我吓死了。”

我拍她,看她也没有大碍了,“走吧,先走。”

正在这时候绿毛怪从旁边的包厢推门出来,看见了我们原地绕个圈就要回去。

我一叠声地喊,“哎呀,就是他就是他。”

绿毛怪溜的更快,却还迟了一步,他拧包厢门的手被齐享按住,后者微微地笑,神情跟平时略有不同,厉害又戏谑,“还有事请教你呢,你跑这么快,怎么办?”

“干吗?”男孩凶起来,“你谁…哎呀!”

齐享隔空,把外套扔过来,“出去等我。”

爱无葬身之地(之八)

里面那样的环境,外面倒是清冷的一条小街,有枝繁叶茂的古树,曾妹妹坐在门口的阶梯上,看样子又要呕,我拍她的后背,她又什么都呕不出来。

“现在好点。”她说,“开始我心跳好快,还使劲流汗。”

我没好气地接道,“你活该。”

她抱着头默了一会,“姐姐,我要喝牛奶。”

“给你喝云南白药,好不好?”我话是这么说。人还是遛到对面便利店买了几盒饮料。把吸管插好递给曾妹妹的时候,身后门一声响,齐享下台阶向我们走过来。

“哎。”我扔给他一瓶水,“挺快的啊。”

“你以为呢。”

“下手不太重吧?我可不想摊上刑事案。”

曾妹妹也回头朝他眼巴巴看。

他拧开瓶盖,“没来得及。”

“嗯,溜了?”

“没动手他就说了安非他命,剂量也很小,问题不大。”

这外名词我有点耳熟,“是什么东西?”

“没听过?加个前缀你肯定听过,甲基安非他命,俗称 冰 毒。”他看着我大惊失色的脸,“当然这个不是,这是普通药用的,很多西药里有,你没准都吃过。”

“这种药不应该严格管制吗,他哪儿来的?”

曾妹妹弱弱的接道,“他家有一间小制药厂。”

齐享点点头,“最新研制的一种减肥胶囊,其中就有这个成分。”

“…还真会利用资源啊”我说,“这叫什么事儿,受不了,差点吓出毛病来,嗑 药 啊,贩 毒 啊,我想这要是碰上团伙,妹妹,我还没嫁人呢,我冤不?”

“冤。”她乖乖附和。

我很满意,结果她又加一句,“齐哥哥,你听见了哦,姐姐说她还没嫁人。”

齐享莞尔,不说话。

“曾妹妹,你又精神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她赶紧摆手,“我头晕。要吐了,要吐了。”

曾妹妹也没说假话,她事是没大事了,但一路上小脸还是煞白。

我们商量的结果,还是体恤一下为人母的脆弱和善感,暂不放她回去吓她娘。于是齐享打电话去曾家,说他接到我们,顺道请吃饭。

什么也没吃成。曾妹妹闻到食物就反胃,我们只能一人一杯果汁,在马路上慢慢晃。

“是不是上海高档太多,把风都挡住了。”我用手扇风,没话找话

齐享顿了顿,“想家了?”

“哪有,我从小都没怎么出过陵城,离开一趟,不知道多高兴。”我转头对他说,“你喜欢那里吗?”

“喜不喜欢谈不上。”他想了想,道:“确切的说,是没有选择的偏爱。”

“我一点都不爱。”我不知跟谁赌气似的,“我巴不得离它远远的。”

齐享还说接话,曾妹妹哀怨地说,“讲国语啦,听不懂。”

我才发现我们在说陵城的方言,那个城市安安静静地模样浮现于我眼前,晨曦,薄暮,陵河水,家和每天要走的路。这些景色怎么得罪我了?我和它之间,不知道辜负了谁,我替它又替自己委屈。

街边有西餐厅,落地玻璃,白沙发里青年帮女伴切牛排,递还给她,温存缱绻的笑,眉清目秀,我看了一眼,曾妹妹在旁边说,“哇,好温柔喔。”

“呵呵。”

“姐姐你饿吗?”

“还好。”

“那我们等一下再去吃饭?”

“好。”

我配合她一问一答。我甚至感觉着自己嘴唇的开合,一个一个字挤压出来,形状饱满却缺乏生命的。我的思绪似乎刚在某个片段上打了个滑,到现在还没能站起来。

我还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前者是调皮的,后者是调侃的。

“齐哥哥,你真的请客,那我不客气了。”

“你庄姐姐今天省了我一张碟,是的,你可千万别客气。”

我听,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直到路口我还在愣神,绿灯亮起来,身边都没有人了,我低声说,“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也…”

他也那么温柔又怎么样,他喜欢上了别人了,班上的女孩子,卓和说,他们在一起半年了。

我以为多少镇压下去的疼 痛,顷刻之间,猛烈发作。

你一定也偶尔经历过这样的时候,神经仿佛骤然被切断,你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后曾妹妹说,她当时已经走到对面,一回头发现我还站在原地。

她接着说,你像是鬼上身一样,就那么突然一下,眼神都散了。

她隔着一条车流困惑地看着我,接着又看齐享回转身,顿了两秒,然后他走回去,拉住我的手,俯身对我说了几个字。

姐姐,你就像个小孩子——她是这么描述的——乖乖地被齐哥哥牵着过来,我都傻了,他到底说了什么啊。

去去,人那么多,我哪听得清。

我当然没讲实话,真的,是没好意思讲。

当时人潮汹涌,车很多,他的声音却很清楚。

他说,抓紧我。

我清醒的很快,在路中间纠缠太不好看,一到对面我就挣开来“谢谢齐师兄。”

曾妹妹笑眯眯的看我,大概在想这个姐姐真是虚伪啊。

齐享也没有难堪的神色,“不客气。”

“你们当我不存在,真的。”曾妹妹说,一点都不像刚磕了药的样子。可精明了。

我挽过她走在前面,“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啊。”她不满道,“姐姐,你看我有什么都告诉你。”

她这么一讲我倒想起来了,“对了,你跟他,你们有没有…”

曾妹妹摇头,说绿毛怪同学上来亲她,让她吃那个药片,说一会儿更high,结果就把她给hign洗手间去了,后面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她丝毫不避讳齐享,声音不低,我松口气,又觉得脸红。

“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她老气横秋地叹息,“但是他太过分了,他不爱我,他光爱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首先该去捂她的嘴还是捂齐享的耳朵,“小姐,你克制一点。”

“哼。”

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讨厌一回,做个说教者,“有些事吧,还是跟自己爱的人分享,才美妙。”

她嘀咕,突然问,“那你是跟自己爱的人不?”

我这厢还在酝酿十年树木百年育人,突然被她这么一打岔,“呃?”

“你的初吻啊?”小姑娘眨眨眼睛,对我使个眼色。

当事人就在旁边,她存心的。这个自我的小女孩肯浪费时间,做一回配角来成全人,我应该很感激,但是此时我只非常尴尬和为难。转头看着齐享,他也注视着我。

“哦。那个啊,只是意外,真的。”

谁也不要说谁 2009-10-28 21:35

爱无葬身之地(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