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符?」

「喂,加奈江,别乱讲话。」

「是什么?我不记得给过你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是这个。」惠子从箭囊内抽出一支箭,是黑柄、黑羽的箭。那是直到前不久为止,我惯用的箭。

箭手们都持有自己的箭,依自己的射法、体力、选择箭的长度、粗度、箭羽的角度。不仅这样,箭矢的颜色、箭羽的形状和色泽、图案,也都尽量合乎自己所求,因此可以说,几乎见不到有两位箭手的箭矢在形状、设计上会完全相同者。

前些日子,我惯用的箭矢已相当受损,所以重新制作一组。当时,惠子说她想要一支旧箭,我就给了她。从几年前开始,箭手之间就流行着带一支完全不同的箭当装饰品,称之为「吉祥箭」。

「哦?是带那支箭才状况不错?」

「只是有时候觉得很顺手,算是好预兆吧!」

惠子将「吉祥箭」插回箭囊。她的箭长度二十三寸,我的箭二十八点五寸,箭囊内只有那支箭特别突出。

「真好?我也想要一支好预兆的箭。」加奈江很羡慕似的说。

「好呀!我放在射箭社办公室里,你自己去拿。」

本来休息十分钟,结果过了约莫十五分钟才再次开始练习。我看看表,时间是五点十五分。

接下来是重量训练、柔软体操和跑步。我很难得的陪她们一起进行,但,四百公尺的操场跑五圈下来,肺部毕竟承受不了。途中,和网球队跑在一起,藤本也同样在跑步,但是,他带头跑。

「前岛老师,你也跟着跑步?」

那声音实在不像是边跑边说的声音,呼吸丝毫不乱。

「只是偶尔……但……还是很难受。」我几乎都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那我先走啦!」

望着藤本快步远去的背影,感觉上像是见到不同的生物一般。

跑步结束回到射箭场,立刻进行休息操,然后所有人围成圆圈,发表各自的分数,再由社长、副社长开始自行检讨。

整个练习结束时,已经六点过后。

最近,白天慢慢越来越短了,但天色仍很亮。对面远处可见到网球场,不过,网球队的练习时间一向都比我们要长。

「今天辛苦了。」回更衣室途中,惠子追上来说。她腰上还挂着箭囊。

「我又没做什么,不会累。」

「只要你在场就好。」

这句话令我一怔──没有先前那种开朗,而是略带忧郁?

「有这种事?」我故意装作很开心的问。

接下来谈一些有关练习的事项,但,惠子却似心不在焉。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更衣室前。

「你明天也会来?」

「尽量吧!」

她露出不满的神情,转身。或许还想趁天色未暗之前再稍微练习吧?

我一面听着她腰际挂着的箭囊里发出的箭支磨擦声,边伸手向更衣室门。

奇怪!

应该随手打开的门却动都不动。我试着稍微用力,还是一样。

「怎么啦?」见到我站在门口,惠子又回来了。

「门打不开,大概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吧!

「奇怪!」惠子边摇头边绕至更衣室后。我不断敲门,又用力推着,但,门还是不动。

不久,惠子神色慌张的回来了,说:「老师,从后门通风口可见到用木棒顶住。」

「木棒顶住?」

我一面寻思,为何要这么做呢?一面跟在惠子身后绕至更衣室后。通风口是约三十公分四方的小窗,上端钉有活叶片,能向外侧打开约三十度角。我从通风口往里面望,里边昏暗,必须聚精会神才看得清楚。

「真的呢!到底是谁这么做?」我将脸离开通风口,说。

这时,惠子凝神看着我,低声说:「里面……会不会有人呢?」

「里面有人?」我正想问为什么时,自己也低呼出声。

惠子说得没错,只有从里面才可能用木棒顶住门。

女性专用更衣室的门被锁住。

我们再次绕回前面,又开始敲门。

「有谁在里面?」

但,怎么叫也没有答复。我和惠子对望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好把门破坏了。」我说。

惠子颌首。

两人开始用力撞门。约莫撞了五、六下,门上端发出断裂的声响,整片门朝内侧倒下,立刻室内尘土飞扬。我们站立不稳,惠子腰间箭囊内的箭支也掉落一地。

「老师,有人……」

听惠子这么说,我望向房间角落。一位穿灰西装的男人倒卧。由于在通风口的正下方,刚刚看不见。

那件灰西装我很眼熟。

「惠子……去打电话。」我生生咽下一口唾液,说。

惠子紧抓住我手臂:「打电话?打给谁?」

「医院。不……应该报警……」

「死了吗?」

「也许。」

这时,惠子放开我手臂,从撞坏的门走出去。但,几秒后又满脸苍白的进来,问:「是谁?」

我舔了舔嘴唇,回答:「村桥老师。」

惠子双眼圆睁,一句话也来说的跑出去。

第二节

放学时刻早已过去,但,留在校内的学生很多。虽然播音室广播要大家赶快回家,却无人离去,更衣室附近更挤满围观的看热闹人群。

惠子打电话报警时,我站在更衣室门外,当然是背对室内,毕竟我没有胆量看着尸体。

不久,藤本满面笑容出现了。他好像说过「流些汗真舒服」之类的话,但,我记不清楚──其实,我根本没听他说些什么!

我结巴的告诉他事态,只说一次无法表达,又说第二次。但,他仍很讶异似的要进室内看个究竟。

藤本惨叫出声,手指不停颤抖。很不可思议的,见到他这样惊愕的表情之后,我的心情反而逐渐冷静。

我留他在门口,自己去和校长及教务主任连络──那是约莫三十分钟前的事。

现在,办案人员在眼前活动着。虽然这只是一间小屋,但,他们却找遍了更衣室的每一个角落,时而,彼此会以我听不见的声音交谈几句。对于在一旁观看的我们来说,那些话似乎都各有含意,令我们更为紧张。

不久,一位刑事向这边走过来。年龄可能在三十五、六岁左右,身材高大魁梧。除我之外,还有惠子、藤本和掘老师。掘老师是教授国语科的中年女教师,也是排球队的指导老师。她是使用女更衣室的少数几人之一。依她之言,今日利用女更衣室的人就只有她了。

刑事表示有话跟我们谈谈。语气虽平淡,但是眼神锐利、充满戒心!那是会令人联想到聪明的狗之眼神!

侦讯是利用学校的会客室进行。我、惠子、藤本和掘老师轮流地接受侦讯,第一个是我──或许因为我是发现者,当然最先找我了。

进入会客室,我和先前那位刑事面对面坐下。他自称姓大谷。他身旁另有一位年轻刑事负责记录,不过此人未自我介绍。

「是几点钟左右发现的?」

这是第一个问题。

大谷刑事以探究似的视线望着我。

当时,我想都没想到以后会数度和此人面对面:「是社团练习结束后,所以应该是六点半左右。」

「哦?什么社团?」

「射箭社,也有人称为洋弓社。」我边回答边想:这和命案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我也学过日本式射箭……能请你尽量详细说明发现当时的情形吗?」

我相当正确的说明练习结束后,在更衣室发现尸体,并和各方面连络的过程,尤其更衣室的门自里边用木棒顶住的状况,更是相当详细地叙述。

大谷听完我的话之后,双臂交抱,似在沉吟不已,良久,才问:「相当用力也推不开门?」

「当然了,我甚至用力敲过。」

「因为门还是不动,所以才用身体去撞?」

「不错。」

刑事在记事本上写入什么,神情很凝重地问:「村桥老师没有使用过更衣室?」

「没有,因为他未担任运动社团的指导老师。」

「这么说,平常不利用更衣室的村桥老师,今天却进入更衣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前岛老师,对这点你是否知道什么?」

「关于这点,我也感到不可思议。」我坦白说出自己的感觉。

之后,大谷又问村桥最近的样子是否有何种改变。我说明村桥倨傲的个性,以及当训导主任的严厉行动,最后说:「我想他最近并无特别的改变?」

大谷显然有些遗憾,但,好像本来就不抱太大期待,只是点点头。

「是吗?」

停顿一会儿,他改变话题了:「这些在本质上或许和命案无关,但,看过更衣室后,我有一些疑问,能话你回答吗?不,只是些许小事。」

大谷自年轻刑事手上拿过一张白纸,放在我面前,然后随手画出长方形代表更衣室。

「我们抵达时,现场状况是这样,当然,顶住门的木棒已经掉下。」

我一面看简图一面颌首。

「问题是,女更衣室有上锁,男更衣室呢?没有上锁吗?」

这是我和藤本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那都是由于我们的懒惰!

「曾经也上锁过。」我含糊回答。

「曾经……这话怎说?」

「我们不太习惯,而且,到校工那里去拿钥匙,又再送回去,也实在麻烦。不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失窃过任何东西。」

「原来如此。那么,村桥老师也能自由进出了。」大谷淡淡的说。但,感觉上他似将更衣室未上锁视为命案发生的原因之一!

「不过,男更衣室没上锁的话,女更衣室再怎么上锁,岂非也是毫无意义?」

大谷的疑问很正常。前面说过,更衣室中央以砖墙隔开,分成男用和女用两部分,但是,墙并非由地板到天花板,而是为了通风,和天花板间有约五十公分的空隙,也就是说,只要想做的话,可能由男更衣室爬墙侵入女更衣室!

「其实,女老师们以前也要求将男更衣室门上锁,但却很难付诸实行,不过……以后一定会特别注意。」

「对了,顶住门的木棒是以前就有的吗?」

「不!」我摇头,「从未见过。

「这么说是有人带进去的喽?」

我情不自禁凝视着大谷。

「有人」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村桥,又会是谁?但是,大谷似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无特殊表情。然后,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脸来。

「村桥老师是单身汉?」

「是的。」

「他有意中人吗?你知不知道?」

我一面对他这种表情很不愉快,一面故意板着脸孔回答:「我没听说过。」

「平日有交往的女朋友吗?」

「不知道。」

不知何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以无法理解的眼光望着我。那种眼神并非认为我说谎,而是不相信村桥没有女朋友!

「对不起,村桥老师的死因是什么?」我问。

大谷怔了怔,立刻简短回答:「氰酸中毒!」

我听了,沉默不语。因为,这是太普遍的毒药了。

大谷继续说:「尸体附近掉落一个纸杯,是餐厅自动贩卖机盛装果汁的杯子,我们判断杯内掺入氰酸化合物。」

「会是自杀吗?」我忍不住问出从方才就一直想问的话。

大谷神情僵凝了:「这是有力的假设之一,不过,在现阶段无法肯定。当然,我也希望只是单纯的自杀。」

听他的口气,我直觉的认为这位刑事认定村桥是被杀?当然,目前这种情况下问他,他也不会回答。

大谷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最近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即使和村桥老师无关也没关系!

我踌躇不决是否该告诉对方有人企图狙击我的事。事实上,见到村桥的尸体时,我脑海中最先掠过一种可怕的想法:他是代我而死!

「也有人想杀我?」

我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但是,见到大谷那猎犬般的视线之瞬间,话又缩回去了。一方面也是我曾答应过校长,尽量避免让警方知道此事,另一方面则是我不希望让这个猎夫般的男人追查我的身边琐事。

因此,我只淡淡回答:「如果我有所发现,一定会通知你。」

走出会客室,不知何故,我深深叹口气。感觉上肩膀的肌肉都僵硬了,也许,我还是很紧张吧!

惠子和藤本他们在隔壁房间等着。一见到我,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似的迎上前来。

「好久喔,是问些什么呢?」惠子担心似的问。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换上制服。

「很多问题!我只是据实回答。」

三个人本来还想问什么,但是,见到刚刚坐在大谷身旁记录的年轻刑事跟在我背后,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杉田惠子小姐是吧?请进。」

惠子不安的望着我。我默默颌首,她也点点头,以镇定的声音回答刑事:「好的。」

惠子进入会客室之后,我向藤本和掘老师大略说明侦讯内容。这时,两人脸上的不安神情消失了,大概认为自己不可能牵扯到什么麻烦吧?

没多久,惠子回来了,她的表情也好像稍微缓和些。接下来是藤本,最后才是崛老师。掘老师出来时已经八点过后。由于今天已没事可干,我们四人一起回家。途中,他们三人所说的被侦讯内容如下:

惠子是共同发现尸体的人物,不过,她所叙述的当时之状况,和我所说的完全一致。只是,她又扮演了和警方连络的重要角色。

藤本是最后利用更衣室的人,刑事讯问的重点在于他在更衣室换衣服时,室内的状况和发现尸体时的状况是否有什么不同,他的回答是「没注意到」。

刑事对崛老师的讯问百分之九十和更衣室门的锁有关,譬如什么时候开锁入内?什么时候上锁外出?钥匙放在何处等等。

掘老师的回答是:「放学后,我立刻找校工拿钥匙,三点四十五分左右开锁进更衣室,四点左右出来,又将门上锁。钥匙一直携带在身上」。

当然,这中间无人进出更衣室,也未听到男更衣室传来声响。

藤本是三点半左右离开更衣室,所以这点应该不会有问题!

接着,掘老师又证言女用储藏柜有一部分湿濡,是靠门口的储藏柜。关于这点,警方似乎也注意到了。

此外,三个人都被问及两个共同的问题:一是关于村桥之死,是否知道些什么内情;一是,村桥是否有女朋友?

他们三人都回答「不知道,也不知村桥有女朋友」。但,我无法了解:大谷为何如此拘泥于村桥是否「有女朋友」呢?

「或许是调查的惯用手段吧?」藤本轻松地说。

「大概吧!但是,我总觉得过度拘泥于这个问题。」我说。

没有人回答。我们四人默默并肩走向校门。不知何时,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消失了。

掘老师突然喃喃说:「那位刑事会不会认为村桥老师是他杀呢?」

我不自觉停下脚步,凝视着她的侧脸。惠子和藤本也跟着停下来。

「为什么?」

「没……只是有那种感觉。」

藤本大声接着说:「若真是那样,就是密室杀人了,这倒有意思。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不过我明白他的心情:他是不想认真去思考杀人的可能性!在校门口和藤本及掘老师分手。他们都是骑脚踏车上下班。我和惠子互相对望着,彼此深深叹口气,才开始缓步往前走。

「简直像作梦呢?」边走,惠子边喃喃自语。她的声音也失去了气力。

「我也有同感,很难想像是现实发生的事。」

「会是自杀吗?」

「这……」

我摇头。但,感觉上不太有此种可能!村桥并非会自杀那一类型的人,甚至可说是宁可伤害别人,自己也执着于要活下去。那么,唯一可能就是他杀了。

我想起藤本刚刚所说的「密室」名词。确实,更衣室是密室没错,但,如小说作者所创作的各种「密室杀人」一样,这次事件中是否也隐藏有诡计呢?何况,大谷刑事岂非也指出不能构成密室之疑点?

「确实以木棒顶住门吧?」

「没错,你不是也知道吗?」

「是这样没错……」惠子似在思索什么。

不久,我们抵达车站。她搭不同方向的电车回家,所以经过剪票口后,我们就分手了。

紧抓着车顶的拉环,我边看着车窗外流逝的夜景,边思索着村桥死亡之事。

不久前才在我身旁发牢骚的男人,此刻已离开这个世间,若说人的一生就是如此,那也就算了,但是,生命的结束来免也太仓促、太缺乏余韵了?

即使这样,村桥为何会死在更衣室呢?就算他是自杀,那里也并非他会选择的死亡地点?设若是他杀呢?对凶手而言,更衣室是最佳场所吗?或者是有非更衣室不可的原因?

想着这些事情之间,电车进站了,我步履蹒跚的走下月台。透过沉重的步伐,我再次深深体会到自己非常的疲累。

从车站步行回家约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