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你说也有人狙杀你?那么,是否有被高原怀恨的事?」

「也很难说没有。」

「不错,你是老师。」校长颌首,点着烟问,「这件事已告诉警方?」

「最近没再发生,所以我打算再看看情形。」

「嗯,或许只是心理因素也不一定。」

「应该不是。」

我想像着:如果回答说要告诉警方,校长会有何种反应?也许会威胁利诱并用,阻止我这么做吧!

因为,目前只是「疑似杀人事件」,但,我若一说,情况就不同了。

走出校长室,打扫时间已经结束,放学的学生开始显著增多。虽然心情不佳,但是提早回家也无事可干,就决定至射箭社指导!

我很少在周末时参加射箭社的练习。没带便当,所以到校外吃午饭。只要走到车站前,饮食店很多。

走出校门约五十公尺时,左侧岔路出现人影。我最先看到的是深色墨镜。

他来到我身边,低声说:「你来一下,阳子有事找你。」

一眼即知是骑摩托车的年轻人。

我本来想说「有事的话,叫她自己来」,但是怕在路上引起争执,就跟在他身后。

途中,我问:「你叫川村洋一?」

他停住脚,但,马上又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循岔路走了约一百公尺,来到一处约十公尺四方的空地。旁边大概是工厂,有切割机和车床的马达声。这片空地大概是工厂用来堆放废料吧?

我见到三辆摩托车停着。旁边另两位年轻人坐在放有废料的木箱上抽烟。

「带来啦!」川村说。

两人站起。一位头发染成红色,另一位没有眉毛,两人身高都和我差不多。

「高原没来嘛!」我看着四周,说。但内心并不觉得特别惊讶,因为,我并不认为她会以这种方式找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轻人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才跟来的。

「阳子不会来的。」说着,川村抓住我衣领。他比我矮了将近十公分,等于是手往上顶,「你的做法太卑鄙啦!

「你到底到在说什么?」我反问。我见到红发男人绕向我右边,无眉男人绕往左边。

「别装迷糊了,你明明告诉条子说是阳子杀死那位老师。

「不是我。」

「说谎!」川村的手松开。

瞬间,我右脚被绊,整个人趴倒在地。左边侧腹又挨了一脚,于是,四脚朝天。在剧痛之下一时喘不过气。

「条子来找我了。除你之外,还有人知道我的事吗?」

「那是……」

我想解释,但,尾椎骨被无眉的踢了一脚,声音噎住了。我抱着小腹,川村用马靴后跟踩住我后脑。

「阳子为何是凶手?难道把麻烦事全部推在所谓不良少年身上是应该的?」

「你说话呀!」

无眉和红发边踢我的头和侧腹,边叫着。

这时,忽然听到轻微的女人叫声,听不清楚是叫些什么,但,他们停止攻击。

「阳子……」川村说。

我抬起脸,见到高原阳子愤然接近。

「这算什么?谁叫你们做这种事?」

「可是,这家伙把你出卖给条子……」

「不是我?」我忍住全身疼痛,站起。脖子好重,平衡感几乎全失,「警方跟踪高原,所以也查出她的伙伴。」

「不要胡说?」

「真的。昨天你和高原在S车站附近吧!我见到后面有一辆白色轿车跟踪。」

川村和阳子对望一眼,似发觉我的话是事实。

「但……因为你把阳子的事告诉条子,他们才会跟踪,不是吗?」

「说出我的事之人是训导处的那些人,和这人无关。」

川村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戴着墨镜,仍可见到他脸上的狼狈之色。

「怎么啦?洋一,事情并非你讲的那样嘛!」无眉说。

红发也无意义的踢着石头。两人都尽量不看着我。

「你们最好也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如果有事找你们帮忙,我自己会直接开口。」阳子说。

无眉和红发怔了怔,跨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绝尘而去,排气声响亮刺耳。

「你也走吧!接下来是我的事了。」

「但……」

「我最讨厌人家罗嗦。」

川村无奈的叹口气,走近自己的摩托车。启动后,猛加油门,车子自我和阳子之间呼啸而过。

工厂的废料堆放场只剩阳子和我。

「你怎会知道在这里?他们没告诉你吧?」边揉着后颈,我问。被踢之处还火辣辣的疼痛不已。

「我在车站附近听说的,说前岛老师被不良少年带走了,我马上知道这里,因为这里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之后,阳子仍不看我一眼,接着说,「我为同伴所做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但,你打算和那些家伙打交道到什么时候?最好尽快离开他们。」

但,阳子不断摇头,似不想听这些话,说:「不要管我,反正,跟你无关,不是吗?」说完,又像上次那样跑开了。

而,我也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

第三节

九月十七日,星期二。

一大早就下雨。撑伞走路虽很麻烦,但,至少不会被人看到脸孔。在电车上,我始终低着头。

「你的脸怎么了?」进入教职员室,最初碰面的人是藤本。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宏亮,所以旁边几人也都转过脸。

「昨天骑脚踏车摔倒了。」

我的额骨贴着药布,是星期六的后遗症。昨天是老人节,连休两天,浮肿已经消褪。藤本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只说一句「保重」,并未深入追问。

每周开始的第一节课是LT,亦即打扫教室时间,对于没担任导师的我来说,等于空闲时间。

我边因伤口的疼痛颦眉,边准备上课用具。不,那只是装个样子,其实内心却在思索村桥命案之事。

大谷刑事认为凶手在学生里头,而有最大嫌疑的是高原阳子。

确实,她有可能恨得想杀死村桥,也能拿到氰酸溶液,而且不在现场证明不明确,又有目击者在更衣室附近见到她,状况证据颇不利。所以大谷若解开密室之谜,并将之和阳子连在一起,绝对会认定她是重要参考人,甚至是涉嫌者。

坦白说,我不明白……阳子有那种倔强可能做出此事,但,也有另一种无法做出这种事的幼稚。只看个性,也许会形成偏差也未可知……

如果要以可能性来判断,我倒认为麻生恭子更令人怀疑,只是不知村桥和她是否有特殊关系。而且,她也有不在现场证明。所以,大谷刑事早已将她排除在外。

突然,门开了。一位学生环视室内,是三年A班的北条雅美,好像是在找人的样子。但,一见到我,立刻直走过来。

「找谁呢?」我边想,第一节课应该尚来结束,边问。

「我有事找前岛老师。」她的声音很低沉,却有力。

「找我?」

「我对于前日事件的处置有无法同意之点,所以向森山导师请教,他却说你对这些事最清楚。要我来向你请教。」北条雅美有如背诵文章般的说。我忍不住想起她是剑道社社长。但,感觉上,其他老师似把事件全盘推到我身上,虽然也是不得已……

「我也并非什么都知道,不过,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范围,一定会告诉你。」我劝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但,她并不想坐,说:「星期六放学后,我见到警方的人。」

我心想:她这种口气,其他学生是无法模仿。

「确实是来了,但,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高原受到讯问?」

「嗯……不过是侦讯,并非讯问。」

但,她毫不在乎,继续问:「是学校方面说高原很可疑的吗?」

「没有。只是警方要求知道曾遭退学或停学处分者的名单,训导处提供而已。这方面,训导处的小田老师最清除。」

「好,这件事我会问小田老师。」

「最好是这样。」

「对了,听说前岛老师在高原接受侦讯时陪同在旁,是否警方发现有能够怀疑她的物证?」

「不,没有。」

「那么,为何让高原和刑事见面?」

我了解她的挑衅态度之意义,回答:「当时,我们也很困扰,不知是否该让刑事见她,但,刑事的推测有其道理,而且表示只要问高原的不在现场证明,所以才……」

「可是,她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你都知道了。」

「我可以想像得到。星期六放学后,刑事在校园内徘徊,你知道吗?」

当时,我被骑摩托车的三个人围住。我摇摇头。

「也去过排球队和篮球队,四处问『是否借职员用女更衣室的钥匙给高原阳子』。」

果然如我所料,大谷想先解开密室之谜。然而,阳子若借用过钥匙,就可能打造备用钥匙?

「结果呢?」我问。

「指导老师和队员们都表示没有。排球队里有我朋友,她告诉我这件事……」

「是吗?」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站在面前的北条雅美表情仍然忧郁着。她极力压抑住感情似的说:「刑事的此种行动让大家看高原时,眼光都不同了,像是看着罪犯的眼光。日后,即使她的嫌疑洗清,要让所有人恢复正常的眼光也很困难,所以,我想抗议!为何不限制刑事的行动呢?为何轻易让高原和刑事见面?为何让刑事知道退学或曾被停学处罚的学生名单?我觉得很遗憾,这根本表示学校不信任学生。」

北条雅美的每一句一字都如锐利的针刺着我的心,我想辩白,却找不出该说些什么。

「我来,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她轻轻点头,转身,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脸颊泛红,「从中学时代,我和阳子就是好朋友,我一定会证明她的无辜!」

边听着第一节课结束的铃声,我目送着她的背影。

「哼!有这种事?」惠子一面量着我身体的尺寸,一面说,动作相当熟练。由于她说要替我量尺寸制作化装游行时的小丑服装,我便利用中午时间来到社团办公室。

「北条的话未免太苛了,虽然她的论点没错。」

「但,我是第一次知道北条和高原是好朋友。」

「她们家相距不远,又读同一所中学……但,高原自暴自弃后,彼此疏远了些……」

「不过北条仍然有很深的友情。」

惠子测量我的胸围。我忍住痒,像稻草人般站着。

「对了,为何要扮小丑,难道我看起来很像?」

校运会是下星期日。目前气氛已逐渐热闹起来,而,此次对抗主题是化装游行,各社团似乎都费尽心思的想要出奇制胜。

「不要抱怨了。据我所知,藤本老师还要男扮女装呢?你认为哪一种比较好?」

「两种都不好。」

「至少小丑看起来顺眼多了。」说着,惠子完成工作,「化妆品也由我们准备,你只要当天不迟到就行。」

「我什么也不必准备?」

「心理准备就行了。」惠子将我的尺寸写在笔记簿上,说。

穿上外衣,正准备走出办公时,撞上正要进入的社员,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见到她手上拿着一公升装的酒瓶,我问:「怎么中午就打算举行宴会?」

惠美没回答,只是微笑的缩缩脖子。

这时,办公室内传来惠子的声音:「那是你的道具之一,不是说过,你要扮演拿着一公升装酒瓶的烂醉小丑吗?」

「我要拿这种东西?」

「不错,你不喜欢?」惠子走过来,从惠美手中接过酒瓶,做出喝酒的姿势,「一定很轰动哩!」

「这可难说……」

我试着拿酒瓶,上面贴有「越乃寒梅」的标签,是新泻出产的名酒。

我想像自己扮成小丑,拿着酒瓶猛灌的样子,而且,应该也要步伐蹒跚吧!

我慌忙对惠子说:「喂,到时候要把我好好化妆,别让人家认出是我。」

惠子用力颌首:「那当然!」

第四节

九月十九日,星期四。

星期二、星期三很难得的无事度过。刑事们不见踪影,校园里摆出校运会的吉祥饰偶,清华女子高校乍看已恢复朝气蓬勃。

村桥授课的班级也由其他老师分担,我负责三年A班。时间上是比以前稍嫌紧凑,却也是不得已的事。

训导主任则由小田接任。

对于村桥不在的反应,学生和教师都同样淡然。短短几天之中,一个男人完全被抹煞了,这让我重新考虑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但,我注意到在村桥死后,有一个人发生改变,而且变化很明显,那就是麻生恭子。在教职员室里,她常独自静坐,茫然若失,也常出现一些小错误,譬如上课走错教室,或忘了将试卷放在什么地方,这是从前的她不可能会有的错误。而且,近乎傲慢、充满自信的眼神,最近也失去神采?

我确信:一定有某种原因。

只不过怎么想都想不出可寻的脉络。

最好的一种推测是:她和村桥相恋,却因村桥之死而深受打击。可是,以她的个性而论,不可能会考虑到要和村桥结婚,更何况栗原校长希望她和其子贵和相亲,照理说,她应该恨不得村桥死掉才是。

但,这样的话,她就是凶手了。以我的立场而言,这种推测最合乎状况。可是,她却非凶手而且有着完璧的不在现场证明。

等一下!

我望着她。她仍满脸凝重的在改考卷。

不能认为有共犯吗?假定另外有人也恨村桥,岂非就有可能?

我轻轻摇头。不,还是不行!既然有共犯,则麻生恭子必须也要「分担」任务,但,村桥遇害时,她只是去指导英语会话社。就算她负责拿到毒药,并将村桥叫至更衣室,以主犯的「标准」来说,还是太轻松了,她的共犯不可能同意。这么一来,就得有会听其命令行动的人物存在?

不过,果真有这样的人物存在吗?很遗憾,我完全无法想像。

这时,第四节课开始的铃声响了。麻生恭子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这节课是我接替村桥后,第一次至三年A班上课。走在走廊上,心里有一点紧张,我更深深体认到自己不适合当教师了。

或许老师都还没来吧!走过三年B班和B班门前时,听到吵杂的讲话声。我苦笑了,即使大学入学考试当前,他们和一、二年级的学生也没有两样?

绕过走廊,耳根马上就潘静了。眼前是三年A班的教室!真不愧是升学班里最好的班级。即使开始授课后,这种印象也没有改变。学生们对上课内容的反应完全不同,能够迅速理解也喜欢发问。从这些方面看来,我不得不承认村桥的影响很大。但,北条雅美却显得无精打采,脸上明显失去注意力,问她问题也无法圆满回答。我心想:因为不是面对村桥,所以产生不了斗志吗?

但,我的判断完全错了。课上到过一半后,我的视线落在她的笔记本上,这才发现了原因。我见到长方形的图,而且很敏感的领悟该图的意义。那是更衣室的略图,也写上男用和女用入口的字样!原来北条雅美是企图解开密室之谜。图旁写着具有某种意义的文字,其中之一是「两把钥匙」。但,她似已发觉我的视线,立刻合上笔记本。

两把钥匙……

这是什么意思?是解开密室之假的重点之一?抑或只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文字?

中午休息时间吃便当时,我仍在想这件事,嘴里反覆念着「两把钥匙、两把钥匙」,结果比平常多花一倍时间才把便当吃完。

我心想,找时间问她本人吧?年轻、柔软的头脑,有时其思维远超乎大人所能想像的。但,我的预定又被破坏了。正在看报纸时,松崎来告诉我说大谷来了,希望我立刻去会客室。

「今天又有什么事?」东野圭吾作品集,http://www.kongbugushi.com/zuojia/dongyeguiwu/

「这……」松崎似乎完全没去想过。

进入会客室,大谷正站在窗边,眺望着操场。一见到他的背影失去往常那种逼人气势,我大为讶异。

「风景真不错。」大谷说着,在沙发坐下。

但,他的脸色凝重!

「查出什么眉目了?」我问。

果然,大谷脸上浮现苦笑,说:「查是查到一些,但……高原阳子今天有上学吗?」

「有。有事找她?」

「也没什么……只是想确定她的不在现场证明。」

「不在现场证明?」我反问,「这话就奇怪啦!她不是没有不在现场证明吗?既然没有,何来确认两字?」

大谷搔搔头,似在考虑该如何说明。

「她在四点之前有不在现场证明,对吧!放学后立刻回家,和邻居打过招呼。而,根据调查结果,该时间带非常重要。」

「四点左右吗?」

「应该是放学后至四点左右……」大谷的语气很沉重,大概调查的进展呈现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结果吧?「反正,能让我见高原阳子吗?到时候我再说明状况。」

「好吧!」

虽不知大谷查出什么,但,感觉上和高原阳子当面对质比较妥当,所以我毫不犹豫的站起身。

回到教职员室,我向长谷说明情况。

他不安的问:「那位刑事不会是掌握高原是凶手的确实证据吧?」

「不,不像是那样。」

长谷仍一脸担心:「我去叫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