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但这一刻,她的心里已经看清了。

陆繁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

她是个混蛋。

倪简这一夜睡得很不好,时梦时醒,梦也不是什么好梦,一张张脸在梦里轮番出现,她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或鄙夷、或嫌恶,到最后全都合成一个人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人。

梦的最后,那个人的脸不见了,她看见陆繁。

他皱着眉叫她滚。

倪简惊醒,浑身冰冷,身上都是汗。

灯开了,房间里亮起来,陆繁的脸在亮光里靠近。

“怎么了?”他伸手抹她脸上的汗。

倪简眸珠一动不动,定在他脸上。

陆繁:“做噩梦?”

倪简没说话,手从被窝里抽出来,盖在他手背上。

她闭上眼,脸蹭着他的手掌,罕见的乖顺模样。

隔几秒,倪简睁开眼,说:“你亲亲我,行么。”

陆繁一怔,片刻后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了一个吻。

倪简满足了,轻轻吁口气,闭上眼。

陆繁看着她,目光有了些起伏。

起床时,谁也没再提昨晚的不愉快。

他们正常地洗漱、吃饭,上午没出门,窝在酒店里看电视。

下午去圆明园玩了一趟,吃完饭一起去了国家大剧院。

《天灯》在中国首演,全程不用伴奏带,艺术团带了自己的现场乐队,由著名指挥家in担任现场指挥家s邀请了自己的好友danielsu担任全场钢伴。

这样强强联手的组合十分吸引眼球,当晚剧院爆满。

陆繁能买到池座的票并不容易,还是找了黄牛买的。

他们的位子靠近舞台,方便倪简观看。

演出的确精彩,到谢幕时,观众热情高涨,演员也十分亢奋,一连谢了三次幕才结束。

然而倪简几乎没怎么看表演,她的目光只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穿着黑色燕尾服,安静地坐在舞台上,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舞。

快四年了。

她从他的生活里滚出来已经四年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她不记得有多少次这样坐在昏暗的台下,看他坐在明亮的舞台上光芒四射。

她曾冒着风雨跑遍整个欧洲,追着他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看完所有巡演。

她永远也不可能听到他的琴声,但她没有错过一场。

时隔四年,她再次看见他,也看见那些年的自己,可怕又可笑。

danielsu,苏钦。

倪简无声地默念两遍,闭了闭眼。

她极其平静。

心已经不再会为他跳。

她确定了。

散场后,倪简和陆繁从北出口离开。

经过休息平台时,陆繁忽然停下脚步。

倪简问:“怎么了?”

“有人叫你。”

倪简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

一个男人跑过来,两眼放光:“jane,还真是你!”

倪简没应声,男人已经兴奋地噼里啪啦说起来:“我还以为眼花了呢,居然真是你,天哪,我才在非洲待几年,你居然又漂亮了,我就说苏钦那家伙不识货啊!噢,对了,他知道你在这不?”

话问出口,没等倪简回答,又想起什么,急乎乎道,“啊,我听说啦,那个好消息你应该知道吧,那家伙离婚啦,他现在又是独身了,你还有机会啊,别放弃!”

倪简微怔了一下,很快就回了神。

原来,她走后,他结了婚,又离了。

可是,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倪简有些想笑。

见她没什么表情,男人非常意外,愣了愣,有点怀疑地说:“那个……你是倪简吧?”

倪简笑了一声,淡淡说:“好久不见。”

松口气,笑起来:“我就说不可能认错啊。对了,过两天我们有个小聚会,”他掏出名片递给倪简,“这有我电话,你要来的话告诉我,我给你安排,绝对让你见上苏钦,这回保准不出岔子。”

话音刚落,前头有人叫了一声,他把名片塞到倪简手里,来不及寒暄,匆匆告辞。

倪简垂眼看了看,抬头时,撞上陆繁的目光。

她笔直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但陆繁什么都没问。

倪简吸了口气,说:“走吧。”

这一晚,陆繁异常沉默。倪简不经意间转头时,总会发现他似有似无地看着她。

她几次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都放弃了。

这是她自己的破事,她还没解决完,跟他交代什么呢。

再等一天吧。

等她亲手画上句号,再告诉他,她心里干干净净,全是他的位置了。

临睡前,陆繁坐在床上看电视,倪简把小拖箱拉出来翻找。

这个拖箱跟了她快十年。

箱子内侧有个皮质的内胆包,倪简有半年没打开过了。

她拉开拉链,拿出一个黑色的防水袋,袋子里有一个盒子。

倪简拿出盒子装进手袋里,把拖箱放回原处。

第二天是初四,早上,倪简收到程虹的信息,说肖老太太摔了一跤,让她回家看望,她回信说下午去看。

中午吃饭时,倪简问陆繁什么时候上班。

陆繁说初八。

倪简有点惊讶:“这假还挺长。”

陆繁说:“知道我要来北京,班长多调了三天。”

倪简哦一声,点头道:“班长对你挺好。”停了下,想起什么,“那得提前买票了。”

陆繁:“我买。”

倪简顿了一下,点头:“好,你买。”

“买哪天的?”

“随便你。”

陆繁目光深刻地看了她一眼。

倪简没注意,把车钥匙丢给他,“下午我不在,你要闲着没事就自己出去玩玩吧。”

晚上,倪简从肖家出来,给发了短信,问他有没有时间见面,不巧去了上海,明天才能回来。

倪简回到酒店,陆繁已经在了。

倪简把手袋扔在桌子上,进了卫生间。

过了几分钟,倪简的手袋里传出手机震动声。

陆繁目光投过去,静静盯着白色的手袋。

震动声停了。

他还看着。

卫生间水声没断。

两分钟后,陆繁起身,走到桌边,从手袋里拿出倪简的手机。

两条未读信息,来自。

陆繁没有打开,只看到界面上方迅速滑过去的提示行。

那是第二条信息,七个字——

确定了,苏钦会来。

陆繁站了一会,把手机放回去,收回手时,无意中勾了一下带子。

手袋落到地上,里面的盒子摔出来。

陆繁弯腰去捡,刚拾起盖子,手顿住了。

他看到了一张写真照,黑白的,是个男人。

照片下方,两个单词戳进眼里。

——my love.

第37章

倪简吹干了头发才从洗手间出来。

临睡前,她看了看手机,给回了一条信息,问了他住处的地址。

陆繁已经躺在被窝里了。

倪简有点奇怪他睡得这么早。

她掀开被子坐进被窝,问:“你今天去哪里玩了,这么累?”

陆繁没动,也没睁眼。

倪简趴到他身上,脸凑近:“没睡着吧。”说完,伸手捏他的脸颊。

手骤然被捉住。

陆繁睁开眼。

“我就说你没——”

话音断了,倪简张着嘴。

陆繁在望着她。

他的目光让她一震。

倪简还没回过神,陆繁已经松开她。

他闭了闭眼,唇瓣微嚅:“我想睡了。”

倪简默默觑他半晌,反应极慢地哦了一声,僵硬地从他身上退开。

这一晚,倪简很乖,没有乱来。她感觉到陆繁似乎真的很累,他躺在那里没动过。

她怕吵醒他,一整晚也没敢多动,后半夜才睡着,但一大早就醒了。

她侧头看看,陆繁还在睡。

倪简轻手轻脚地起床,看了下手机,才六点一刻。

她在桌边站了一会,改了主意。

她不想等到中午了,现在去把东西送掉,回来可以陪陆繁一整天。

倪简换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收拾好后,拿上手袋到门口换鞋。

临出门时,倪简下意识朝床上看了一眼,握住门把的手顿了顿。

陆繁居然醒来了。

他坐在床上看她。

倪简皱了皱眉,有点奇怪:“你没睡好么。”怎么过了一夜他看着比昨天还憔悴的样子,眼睛里好像还有血丝。

倪简说:“现在还早,我出去见个朋友,你再睡会。”

陆繁没应,默然看她片刻,极缓慢地问:“不能不去?”

倪简愣了一下,说:“得去一趟。”

陆繁抿紧嘴。隔了两秒,点头。

倪简要扭头走时,看到陆繁的唇又动了动。

他喊了她的名字。

陆繁说:“别开车,坐车去。”

倪简出了门,给连播了两通电话,那头终于回了消息,倪简顺着陆繁的叮嘱,没开车,下楼搭了出租车过去。

住在朝阳区,倪简打车过去花了快一个小时。

她在楼下发短信叫下来磨蹭,过了十分钟才出现,张口就问:“jane,你这么急着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倪简说:“没什么大事,有些东西想托你还给苏钦。”

“东西?什么东西?”

倪简从手袋里拿出盒子,递过去:“那几年他丢了不少东西,都在这里。”

疑惑不解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傻了。

里头跟个储物柜似的,照片、袖扣、钢笔、打火机……全是苏钦的。

“你这、这是……”

倪简轻描淡写道:“我那时有病,总想偷点东西,现在病好了,知道这些不该属于我,都还给他吧。”

愣愣看她两眼,问:“jane,你这意思是……聚会不去了,不见他了?”

倪简点头:“没什么好见的。”

听到这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眉一皱:“jane,你这是要放弃苏钦了?”

“谈不上放弃不放弃的。”倪简弯了弯眼,笑容漾开,“,有个男人在等我,再见。”

倪简离开小区,走了一段路,上了天桥。

她倚着石栏杆站了一会,寒风迎面吹着,她兀自笑出声。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好了,那个溺在黑潭里的倪简死掉了。

陆繁收拾好背包,关上了灯。

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这间客房,有片刻的恍惚。

陆繁背着包出了酒店大门,沿着街道往地铁站走。

这个地铁站倪简带他来过,他记得路,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

他买了张卡,进了站,找到九号线。

九号线通往北京西站。

陆繁在手机上查过了,高铁从南站走,西站都是普通火车。

坐地铁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去售票厅买了最近的一班车,站票,七点三十三分发车。

倪简心情大好,回来时逛了美食街,给陆繁买了很多吃的,打车回到酒店已经快十点。

她上楼,敲门,没有人开。

倪简猜陆繁在厕所,所以她没再敲,腾出一只手摸房卡开门。

屋里是暗的。

倪简皱了皱眉。

“陆繁?”她喊了一声,人往洗手间走去。

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