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闪躲着她的目光,只瓮声咬死,主簿大人不在衙署,让她过些时日再来。

苏倾定定看他:“好,那五日之后我再过来,但愿那时主簿大人会在衙署内。”

语罢便不再多说,挺直了脊背,转身离开。

待她走得远些了,衙役僵直的肩膀方松懈了下来。

苏倾便又在客栈待了些时日。

这段时日内她亦深居简出,毕竟是孤身在外,饶是苏州城治安良好,她也不敢疏忽大意,每次外出均用朱粉眉笔在面上稍做掩饰,便是裸露的肌肤也让她用特意烧过的木棍灰烬给涂抹上。如今一来,整个人灰扑扑的她倒也不显得太打眼。

唯恐长久住一个客栈会显得扎眼,因而中途她又换了家,价钱上差不多,就是环境略差些。但如今,她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又是一个第六日,苏倾准时来到了苏州府衙前。

守门的却是换了个衙役,问他什么,是一问三不知,请他进去通秉,他却是连做下样子都不肯,开口就说主簿大人不在。

饶是来之前已有心里预设,大概会吃这般的闭门羹,可残酷现实真的临到跟前,还是让她既失望又愤怒,强烈的委屈自心底直窜而出,逼红了她的眼圈。

欺人太甚。

见面前女子红了眼圈,眸里水意漫漫,衙役有些不自在的别过眼。

指甲嵌入掌心肉里,苏倾拼命眨了两下眼,逼自己逼退眸里水意。深呼吸了几次缓了缓,便转身离开,这次离开前,她甚至都不问那所谓的主簿大人归期是何。

因为没必要了。这些个狗官慑于宋毅的淫威,不踩上她几脚以此来巴结他们上官大人已算是有良知了,又岂能奢求他们公正不阿的对待她这一卑微下民?

她的良籍,大概是拿不到了。

颇有些心灰意懒的走回客栈。

不料刚一进门,掌柜的就指着柜台上的包袱对她道:“你快快离去罢,莫要在我这里打尖了。喏,这是退你的一日房钱。”

苏倾怔住,而后诧异反问:“为何不允我入住?可是我犯了什么条律?”待目光扫过柜台上的包袱,继而一怒:“我既然按时交付房钱一日,那这房间便一日是我所属。谁允你们私自动我房间之物!”

掌柜的不耐烦,抓起包袱就扔向她,随手将十文钱也掷于地上,双手挥着直往外赶。

“让你走就快走,你一个没户籍的黑户,让你在这多待些时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别知足喝!快滚,别耽搁老子做生意。”

苏州府城治安好,对应的就是执法严格。尤其是人口管控方面,更是细致严刻。就如这些客栈,逐月定期交店薄供官府查验,这些定期的查验还好说,掌柜的便是做些手脚也不易查出。最怕的就是官府不定期查验,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个小掌柜的能浑水摸鱼的。一旦来查,必会查每个住客的相关路引或门券或鱼符或牙牌,苏州城府本地的这就是户籍。一旦查到像面前这位这般的,路引户籍一样都没的,那得了,就等着大笔的银子流水般罚出去罢。

他官府里可是有人,刚通知了他消息,说过不了一会就要派衙役过来抽查了。这就是大事了。

他等不及那个姑娘回来,便令人草草将她的东西拾掇好拿下来,只恨不得她能立刻消失在他店里才好,莫要让他吃了官府的挂落。

在掌柜的提到户籍一事,苏倾便有些了然了。

她没有再争执什么,抱着包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饶是后头掌柜的说十文房钱什么的,亦充耳不闻,脚步不停。

苏倾抱着包袱在苏州府城内逛了许久。

她没有再找客栈,因为她知道此刻全苏州城的客栈都在严查,断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也没有去找人牙子租赁房屋,因为连户籍都没有的她,人牙子断不敢接她这桩买卖。

此时此刻,她心里倒没有之前的那些个憋屈,愤懑,或震怒了,反而异常平静。

今日发生的一些列事情,反而给她混沌的思绪劈开了一丝清明。这个封建集权的男性社会,的确待她不甚友好,可又能如何呢?她从来都不属于这片天空下,她在此地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回去。

谁也别想打垮她,谁也别想阻拦她。

天命是什么她不信,她只信自己内心的坚定。

待天色渐晚的时候,她去了打铁铺子买了把略轻便些的匕首,没有华丽的外表,只有朴实的利刃。

用布条缠好后就搁在了袖口中。之后她又在小吃铺子上买了些易保存的饼子,馒头之物,包好后搁在了包袱里。

抱着包袱她又一次去了西市。依旧是租了那辆牛车。

车把式吃惊问她:“姑娘,这天色可不早了,您这要是去一趟可就赶不回来了。”

“没事。”苏倾缓声道:“我在那有阿婶。”

车把式便再不问了。

牛车依旧晃晃悠悠,苏倾依然抱着包袱坐在车板上静静看着道路两旁风景,没有言语。

牛车路过一片田野,苏倾看着暮色四合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心里想着,都这会了,可还会有人跟着她?

忍不住又四下眺望了下。也不见有其他人影,亦听不见有马声嘶鸣。

苏倾想,这次应该没人了罢?

待到了地下了车,苏倾便闷头赶路。好在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也没多少人在外头闲逛,因而她也没碰见其他人。

要到达那条河需穿过一片不大的林子。苏倾没急着穿过林子,反而侧耳倾听了下,四周虫鸣稀疏,颇为静谧。

从袖口里掏出匕首,将上面缠裹的布条抽开后,苏倾握紧手柄,然后一步一步迈进了林子。

林子虽不大,可夜晚的林子树影幢幢,风声沙沙,她孤身一人走进去,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苏倾紧握匕首,走的并不快,甚至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倾听一会,确认没其他异动,方会接着往下走。

在走至接近林子边缘时,苏倾耳畔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不知不觉心里就安定起来。

停了脚步大概又倾听了会,未听见任何的脚步声或马鸣声,苏倾终于放了心。

此番她应该是躲过了那人的眼线了。

苏倾放心的踏出了林子……河岸上福禄牵着马默然立着。

苏倾蓦的停了步。

福禄做了请她上马的动作,心平气和道:“爷说了,事不过三,没有下次了。荷香姑娘,请吧。”

苏倾立在原地看着裹布的马蹄,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福禄没有催促,一直静立着等她。

苏倾攥紧手里匕首:“我若是不想回苏州府城呢?我无处可去,来林间寻个住处难道不可?

“荷香姑娘。”福禄依旧心平气和道:“是来寻处去或是其他,您自个心里清楚。况且,难道堂堂督府还容不得姑娘处身?”

苏倾立那不为所动。

福禄加重了些语气:“姑娘,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体谅莫让在下为难。您若有什么要求,大可去督府跟爷提。”

苏倾将匕首搭在颈间:“我便是就想在这安身,又有何不可?凭甚要听尔等安排!若再苦苦相逼,我便死这。”

福禄默了会。然后道:“爷说了,除了此河,你不会死在其他任何地方。”

苏倾怔了会,然后颓然的垂了手。

待福禄牵马到了苏州府城,夜已深,亦是宵禁时分。

福禄掏出令牌,守门护卫自然不敢相拦,开了城门恭谨的迎他们入城。

入城后,苏倾便要下马。

福禄诧异:“荷香姑娘,您这厢真不考虑回督府?客栈近些时日可都戒严了,您这厢……”

无处可去了是吗?苏倾想笑。

当真以为给她四面兜一张网,然后旁边开条缝,她便只能顺着缝隙,沿着他们设定好的路径钻入他们备好的囚笼中吗?

休想。

她日后便是讨饭,也决不讨到督府的门前。

苏倾转身走入茫茫的夜色中。

看着浓厚夜色渐渐吞没她略显纤瘦的身影,福禄莫名叹口气。实话说,跟着他们家爷闯荡了这么些年,大户千金见过,官家小姐见过,皇家公主也有幸见过,甚至那些个风尘女子甚至路子野的个别江湖女子也见过,可还真没见过一个像这样的……说她不识好歹不识时务吧,好像又不尽然,有些时候亦有妥协,可若说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吧,得了吧,爷就差被她给气炸了。

若真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犟。对,犟。

似乎心里极有主意,一旦决定了,便是犟的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福禄摇摇头。他们爷那心性……若她真要跟爷一直较着劲,怕是有的些苦头吃。

苏倾寻了个背风的墙角蹲了下来。好在如今已是二月中旬,这个时候的苏州,天气已经回暖了不少。

虽然夜晚依旧寒凉了些,好在风不算大,包袱挡在身前,倒也挡些微凉的寒风。

伴随着稀疏虫鸣,苏倾倚靠着墙面,意识渐渐模糊,慢慢开始做起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来。

梦里,她终于回家了……

第38章 慈悲啊

一大清早苏倾是被冻醒的。

动了动身子这方察觉手脚都有些僵。扶着墙面勉强站起身,她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甩了甩胳膊,又来回踱步几次,大概待身子从那麻木劲里恢复了,这方拢了拢衣裳,沿着街道慢慢朝着城内湖的方向走去。

驳岸垂柳依依,二月垂柳新抽了枝条,细长柔软,随风飘舞,放眼观去,别有风致。再往远处眺望,粉墙、小桥、朝阳、还有摆动双桨悠悠在水面上荡开的小船,与柔条依依扶水的柳树一道,构成了一副苏州春日风景图。

春日的湖风打在脸上,苏倾迎风眯了眯眼,身处在这般美景画卷中,觉得心情也明朗了很多。

掰过一柳枝细软枝条,苏倾沿着湖岸台阶逐级阶走下,停在最后一阶处,然后蹲下来身,鞠了把水,然后洗了手脸,又就着柳枝漱了口。

隐约觉得好像有道窥探的目光打在背后。苏倾停顿了片刻后,谨慎的用余光打量四周,纳入眼底的除了岸边杨柳再就是寥寥几些赶路讨生活的人,并无其他异样。

苏倾又接着洗漱,可心里也明了在她见不到的某处,定有几双窥视的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再窥探到的她的所有一切统统都上报给他们的主子。

苏倾努力放平了心态,就权当自己是活在狗仔队监视下的明星大腕吧。

大概算了算,如今她手中钱物约莫七两左右,赖得那厢对她穷追猛打让她露宿街头,反倒让她省了每日住宿的银钱了。这般算下来,七两纹银足够她大半年的嚼用了,若省省,还能用的更久。

洗漱完后,苏倾起身前往西市。像她如今这般,虽说露宿街头凄惨了些,可好在天是一日暖过一日,到底也冻不死她。每日三餐可去西市摊位买些现成,也不成问题。

至于其他生活方面,赖着苏州府城内大小湖泊有数个,洗漱亦方便,即便是城中浴堂不设女浴,她亦可趁着夜半时分过来简单擦拭下身子。城内设有官厕、路厕,她亦知道方位,虽多数情况下人多需要排队,可到底也方便了她这般露宿街头的人物。

苏倾想,她完全可以再挺过大半年的光景。

至于大半年之后……苏倾抱紧了包袱。她不信大半年的时间还不足够他失了逗弄的兴致。或许不用大半年,指不定一两个月他便厌倦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想着经过一两个月的风吹日晒,应该足够她变成灰头土脸的模样。他那般的权贵人物,要什么样的千娇百媚的女子没有,她还真不信一两个月还不足以令他失了兴致。

到那时……苏倾略有畅意的呼了口气。大概就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罢。

小吃摊位上,苏倾照旧要了碗小份的馄饨,烫热饭香,令人心满意足。

督府议事厅。

每个月末,苏州府城六品以上的大小官员需到督府进行议事,也包括陈述职守。而他们督宪大人则通过他们的述职内容,对他们的品德、政绩、才能等方面进行考核,而后每三年进行总结,再上报吏部、都察院、大学士做最终裁定,结果核定等级,一等为称职,二等为勤职,三等为供职。

至于两江三省的其他地方官员,每月末由当地按察使初步考核,每隔一年督宪大人会亲临三省,查看政绩。

议事厅正上座陈设着一把楠木交椅,此时端坐其上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峰督宪大人。两侧分别设一书案,书案后坐着的是督宪大人的幕宾,此刻正奋笔疾书,飞快记录着他们的述职内容。

堂下设着十二张楠木交椅,坐在椅子上的官员们此刻大都紧张的口干舌燥,要知道他们这每月一次的述职可并非儿戏,考核的结果几乎就直接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官途。三年之后的核定,若是核定称职者可加官晋级,对考核达不到三等的,根据情节或革职,或交刑部判处,或勒令休养,或酌情降调。

待最后一人述职完毕,两侧幕宾方收了笔,对上座的督宪大人颔首示意。

官员们紧张的看向上座的人,欲从他脸上看出满意与否,然而结果无疑令他们失望,那端坐的督宪大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沉肃严峻,不漏半丝情绪。

最后,督宪大人又在民生与府城治安等方面下达了几条政令,此厢议事方算收尾。

待终于出了议事厅,众官员无不长长松了口气,这个月的煎熬可算是过去了。

苏州府的知州徐应元此刻走的慢些。以往他都是走在梁知府稍后一步的,这会却越走越慢,渐渐的就走到队尾。

待出了督府,其他官员相互拜别后都乘轿离开,徐知州倒是未急着离去,反而与出来相送的督府管家福禄寒暄了几句。

作为督宪大人的身边之人,平日里自然少不了对他或讨好或试探或贿赂的人,福禄见得多了也见惯了,面上自是滴水不漏的笑着回应。

寒暄了两句后,徐知州就隐晦的递上了一纸张。

福禄眉头一跳,还当这徐知州是要拿银票来贿赂的,正欲委婉回绝,那厢徐知州却拱手歉意道。

“此厢亦是在下疏忽了。全因前些时日公务繁忙未能及时察觉,今日整理政务时方惊觉是督宪大人家里遗落之物,若是因此延误了大人的要事,便是下官之过了。”

刚才低头扫过的一眼,已经足以令福禄知道此厢是何。仅稍微一顿,他就飞快折好放入袖中,拱手回礼间,面上已然是堆起了笑:“知州大人实在客气了。此间小事竟还要劳烦大人您亲自送来,着实有愧。”

徐知州连声道应该应该。

福禄又叹道:“应该是老太太身边管事的疏忽。还好老太太尚且不知,否则这些日子还不知得多担心。素日里老太太就常说,管事的定要仔细收好丫头们的身契,万不可掉以轻心。需知咱这苏州城内虽民风淳朴,可架不住亦有个斗鸡走狗的混赖人在,这万一要弄丢了身契,一个不查被歹人拾去了,那还了得?”

徐知州感叹道:“老太太慈悲心肠啊。”

目送着徐知州的官轿离开,福禄探了探袖口,皱眉沉思了会,然后转身回了府。

徐知州面无异样的回了官署,见到巴巴朝他这里看过来的主簿,淡淡颔首,并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主簿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为人素来谨慎,此间事上饶是他看出了些端倪,也亦从未对任何人吐过一字半句。只是后来想着此物总放他这也不是事,若将来有个什么,他小小主簿也吃罪不起,倒还不如丢给他们上峰大人,如此一来,丢开这包袱不说,指不定他们上峰大人还要记他个情。

毕竟借此能与督宪大人搭上线,何尝不是个机遇?

至于给哪个上峰大人……他不是没想过梁知府。

提到梁知府,主簿面上有些一言难尽之色。他们这突降的梁知府梁大人,为人迂腐顽固的令人发指,他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梁知府知了此厢事,别说记他这厢的情了,指不定还得将他给臭骂一顿。如此,他何必讨这个嫌?

第39章 知轻重

这日,苏倾正在西市小吃摊位上舀着馄饨慢慢吃着,突然一阵喧哗声从市肆的南面传来,期间隐约夹杂着几声哀哀喊冤的声音,亦有不耐的厉喝声以及铁尺击打的声音。

市肆的两旁摊位上的摊主及食客们都纷纷涌出来看热闹,对着由远及近的一干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苏倾心里也有些纳罕,却未凑近前去查看,只是探头望了望。

远处走来的是三五个身着缁衣的捕快,此刻正持着铁尺押着一壮汉,那壮汉被绳索牢牢缚住,似有不甘,不断挣扎着欲挣开束缚,嘴里也不住叫屈喊冤。

还当是官府缉拿罪犯,苏倾便不感兴趣的低下头去,舀了馄饨刚欲送入口中,可下一刻那些个看客的议论声却令她猛地惊在了当处。

“这些个商贩真是猖狂,不办路引就敢四处乱窜,这下倒是被捕爷逮个正着了。”

“也是他时运不正,偏撞上了官府整肃治安的档口。”

“若他不存那些个侥幸之心,也就没这祸事了。”

“咱苏州府城执法严苛,一旦被逮着可是要依律治罪的。”

那壮汉又急又怨的大声辩解:“冤枉啊,我有路引!只是不慎丢失而已!德善堂大药房的掌柜的可以给我作证!各位捕爷行行好,放我这一回罢!”

“少啰嗦!”一捕快持铁尺往那壮汉身上重重一击,而后不耐的喝叱:“有什么话进衙门里再说。走!”

说着不由分说的大力拉着绳索,押着那壮汉径直往北面衙门而去。

直待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了,看客们都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苏倾有些心惊肉跳。

此刻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搁下碗勺,她结了账后就抱了包袱起身低头离去。

民安于籍的管理体制苏倾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朝代的户籍管理是极为严苛的,不提别处,就单单苏州府城,几乎常年看不到不业游民在外面晃荡的情况。官府亦定期不定期的进行卡检和抽检,一经查出不符的,轻则遣送回原籍,重则却是要判坐牢的。

苏倾这种没户籍没路引的黑户,便那在不符之列。

虽不知此厢官府整肃治安有没有那些个狗官的手笔,可她甚是清楚的是,一旦被逮住,她真的是要坐大牢的。

苏倾便有些急了。若坐了大牢,那便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少不得一年,两年……若时运不济的话,可能三年?五年?

她如何能等的了那么长时间。

她很想出城去郊外躲躲,可想来也知,这全城整肃的档口,城门处更是检查的严格百倍。

继而她也想过在城内找些偏僻些的地方待着,就比如那些个湖边,或桥下的。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人越少的地方其实是越扎眼的,偌大的地就她单单在那杵着,不查她查谁?

这一刻,苏倾真觉得自己是走投无路了。

在原地茫然的呆了会,她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包袱。

之后她掏出里面贵重的财物贴身放好,再就拎着包袱找了个偏僻些的地方扔了去。

没了包袱,大概就能降低些被查的几率罢。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的苏倾茫无目的的走着,隐约觉得自己这会像是在垂死挣扎。

毕竟白日里还可以勉强混在人群中,可待到晚上呢?这整肃的档口,只怕夜巡人员不会再忽略她这种露宿街头的人员,少不得上前盘查一番,待到那时她又该如何?

没成想,还未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的面前已经站了三个穿缁衣,持铁尺,拎绳索的捕快。

苏倾的心凉了半截。

“哪里人士?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户籍可带?若外来人员,可带相关文书证明?”

片刻后,苏倾被套上了绳索拉走。

虽她极力辩解她的相关良籍证明主簿大人正在办理中,可这三个捕快却充耳不闻,犹如铁面无私的金刚,毫不理会她的辩解或哀求或讨好或贿赂,一路拽着捆住她的绳索一端,径直将她送入了一处大牢。

大牢却并非位于府衙,却是一处偏僻的类似山洞的地方。牢房阴暗潮湿,举着火把方能看清里面摆设。进门就是狭窄的南北通道,通道两端对称的六间牢房,每间牢房门低窗小,空间狭窄闭塞,人在其中犹落井底。

苏倾被连拖带拽的拉入其中后,这方发现这所谓牢房竟是连个犯人都没有,铁门锈迹斑斑,几间牢房里也布满了灰尘和各种杂物,瞧着是应是荒废良久。

苏倾心惊肉跳,惊疑道:“你们这是将我带到了何处?”

“自然是女监。”一衙役瓮声瓮气喝道。

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她仓皇四顾,哪里见着半个女囚犯的身影?

“那此处为何仅我一人?”苏倾心里愈发惊疑,甚至有些怀疑这几个捕快身份的真实性。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昏暗闭塞的牢房内,这三个壮汉要是打着什么主意……到时候她便是死这,只怕也没人知道。

从脚底窜其一股寒意。几乎是瞬间,她的后背就泛起了绵密的冷汗。

“哪来这么多问题!进去!”一捕快不耐烦的将她推进了其中一间监舍,然后哐啷一声阖死低矮的铁门,上了锁。

“老实待着!”叱喝声后,他们三人转身离去。

直待他们三人消失在视线里,苏倾方双腿一软,身体靠着牢房的斑驳的墙面委顿于地。此时此刻,她后背的衣裳已尽数被冷汗打湿。

狭窄闭塞的牢房一片昏暗,死寂的空间中除了虫类窸窣啃木头的声音,再就是苏倾狂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刚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要完了。

好在,是她多虑了。

督府里,宋毅持茶盖拂去茶沫,敛眸啜了口。

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夜幕低垂,月明星稀,这一日便又要过去了。

随手搁了茶盏于案上,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福禄,似漫不经心问道:“可是第三日了?”

福禄应道:“回爷的话,今个便是第三日了。”

“可还未松口?”

“未曾。”

宋毅笑了声:“倒也是硬气。”

福禄垂低了头。心里却无不赞同此话,可不就是硬气。除了刚进去那会惊慌失色外,再之后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赌着口气要较着劲,竟是泰然自若的在那肮脏潮湿的监舍里待了下来。妄他之前还以为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怕是待不了半个时辰就要哭着喊着求饶的,毕竟那黑不隆通的地,又脏又乱又潮,还偏生就她自个,哪个姑娘家受得了?更何况还有些蚊虫鼠类的腌臜物,姑娘家家的还不都怕死了?

没成想人家一连三日都待的好好的,不哭也不闹,期间除了喊了几声要与狗官主簿对峙外,不吐半字求饶之意。其实不需她多做什么,只需单单喊声她是督府里丫头,此厢便轻松过去了,可她就偏生不松这个口。有时候他在外头都替她着急,甚至都怀疑她那厢是不是愚钝,只恨不得能进去点拨她两下。

福禄暗暗叹气,那般玲珑剔透的人,又哪里是愚钝?只怕是不想,不甘。

宋毅又抬起茶盏啜了口清茶,方叹道:“罢了。姑且念她小小年纪不知事,此厢便就此了了,再熬下去她身子也吃不住。这回吃了些苦头,她应也知轻重了,明早你便去接她出来罢。”

福禄忙应是。

当又一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此间牢房的人,不由令苏倾陡然站起,怒目圆睁。

果真如此!这些日子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不免惊怒交加,刹那间就气得脸色发白,手脚发抖。

宋毅这个狗官!

福禄亲自给她打开了监舍铁门,依旧是心平气和道:“荷香姑娘,爷特意着我过来接您这厢回府。”

苏倾脸色大变。

既然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福禄也不会顾忌什么,开门见山道:“荷香姑娘,咱家爷对您已是格外开恩,望您这厢可得珍惜着些。若再拧着于姑娘您又有何好处?难不成姑娘还真想在这地待上个,一辈子?”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

苏倾手指攥着生了铁锈的槛栏,闻言忍不住环顾四望。

福禄料定此厢事必是十拿九稳,也不催促,只侧过身子等她出来。

寸寸收回了目光,苏倾深吸口气,到底愤懑的对他厉声质问:“你们大人既然还了我身契,允了我自由身,那我便不再是督府奴婢。你们此番这般步步相逼,企图逼我重回督府为奴,岂不是出尔反尔?”

福禄不紧不慢的将袖中的契约掏出,展开在苏倾面前:“姑娘可是看清了?”

苏倾目瞪口呆。然后唇瓣直颤,气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请吧。”

“狗、官!!”

“姑娘慎言。”

第40章 回督府

苏倾最终还是跟随着福禄出了牢房。纵是不考虑那卖身契,她亦要考虑她此番境地,不随那福禄离开,难道还真要在此间监舍孤老终生?

光想想就有些不寒而栗。

出去还有诸多可能,可若真被囚在这不见天日之地,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牢房外停着一顶小巧华贵的软轿,装饰精巧讲究,红缎作帏,辅以垂缨,具有浓厚的闺阁气息。

四个轿夫垂首而立,不知在此地等候多久。

福禄上前亲自给她打了轿帷。

苏倾在原地沉默了会后,低头上了轿。

见那厢终于安分的上了轿,福禄暗下松了口气,放下轿帷后,就抬手打了个起轿的手势。

四个轿夫抬了软轿,步履稳健的朝着督府的方向而去。

入了督府后,便直打后院而去,大概一刻钟左右的功夫,软轿缓缓停在了苏倾之前所在的小院。

彩玉彩霞已得了消息,早早的出来恭候。见从轿中下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免心中激动,可碍于督府管家福禄在这,没敢出声,只快步近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苏倾抬眼看着这熟悉的院落,苦笑了下,兜兜转转折腾一圈,到头来却又回到了起点。

福禄看向彩玉彩霞:“好生伺候着你们家姑娘。若是房里短了些什么,无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都尽管去跟库房管事的提。平日里伺候着也当心点,莫要出了岔子,明白吗?”

彩玉彩霞二人忙躬身垂首应着是。

对着苏倾告退一声后,福禄就带着轿夫离开。

彩玉彩霞便扶着苏倾进了院子,入了屋。

屋内水汽腾腾,仆妇们提着木桶来来回回忙碌着,不断往浴桶里倒着热水。接着有几个仆妇端了胰子、香露、蔬果、浴具等物进来,小心搁在浴桶旁精致的木架上,又有仆妇提了一小篮子干花瓣来,悉数撒入浴桶中。

彩玉小心道:“姑娘,奴婢们先服侍您梳洗下吧。”

苏倾摇摇头:“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彩玉彩霞惊惶的对视一眼,皆有忐忑不安之色。

“不必担心。”苏倾道:“我既然决定回来,便也不会再节外生枝。此刻便让我在这静会罢。”

纵然心里甚是担忧,可她们姑娘都这般说了,她们便知这厢劝说不得,却也只能依着姑娘了。

“那姑娘……奴婢二人就在屋外候着,若您需要些什么,可记得唤奴婢们一声。”

苏倾颔首应了。

彩玉彩霞便忐忑不安的出了屋子。立在屋外却是打起精神竖耳听着里头动静,唯恐出半分岔子。

她们姑娘此番出去,堪堪不过一月时日便被福管家给接了回来,虽不知各种缘由,可稍用脑子想想也知其中必是不简单的。

尤其瞧她们姑娘回来时这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彩玉彩霞面上皆有惶惶之态。

愈发的屏气凝神注意着里头情况,一旦稍有不对,她们必第一时间冲进去。

其实苏倾就是想静会。

她此刻脑中一片芜杂混乱。

重新被打回原形的她,不仅要接受前功尽弃的残酷打击,更要接受再次受制于人反抗无力的残酷现实。

这般沉默会,她伸手褪了衣裳,然后抬脚踏入了浴桶。

听见里头哗啦啦的水声,外头候着的二人方稍稍安下了心,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凝神时刻关注里头动静。

宋毅刚从宋府回来,福禄就赶忙上前捡着要紧的说了那厢情况。

听到一切都妥当了,那厢此时也安分的入了后院,宋毅低头琢磨了会,轻笑了下,而后转道往后院的方向大步而去。

福禄诧异了下,然后忙垂头紧步跟上。

彩玉彩霞二人正仔细关注着屋里情况,冷不丁瞧见他们大人进了院子,不由大惊失色。

大人素来是夜里过来,怎么今个却一反往常,大白日就来了?片刻后反应过来,仓皇跪下行礼。

这会宋毅已大步跨进了厅堂。福禄匆匆上来打了毡帘,宋毅略一低头便进了里屋。

放下毡帘,福禄又仔细将屋门给阖上。

屋门处的动静令苏倾敏锐的回头。之后就僵在了当处。

宋毅笑看着她:“这般盯着爷作甚?可是隔的时日过久,不认识爷了?”边说着边往苏倾这边走来,同时手也探上领间,开始解着襟扣。

苏倾刹那白了脸。

脱了衣服往浮雕回纹的红木楎架上一扔,宋毅几个大步上前,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伸臂环住那略显单薄的肩背,稍一用力便将她从水中提了起来。

苏倾倒抽口凉气。

宋毅笑道:“刚往水下躲什么,可是害羞了?”说着,仿佛亲密无间的情人般,抬手抚上她微凉的脸颊,来回摩挲。

苏倾这一刻难以自抑的浑身发抖。

就是这个狗官,出尔反尔,玩弄她于股掌之间,如今已然将她逼至走投无路的境地,偏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戏弄她,其何其虚伪,心肠又何其歹毒!

胸中的愤懑与怒简直要喷薄而出。苏倾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意,猛地一阵挣扎挣脱他的桎梏和抚摸,然后仰头对他怒目而视。

“大人既已答应放我走,如今又为何出尔反尔?大人位高权重,如此言而无信,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