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没料到她竟敢当面对他发难,宋毅诧异了下,而后挑眉盯着面前瞋目怒视的女人。

“出尔反尔?”他笑了声,然后探手过去又要去摸她的脸,见她厌恶的躲过,便一把抓过她的脸颊,稍用力向上抬起。

“爷没放你?难道不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苏倾怒目而视。

宋毅缓缓收了笑,盯着她:“你还真当这世道容得你一介孤女横冲硬闯?若不是爷庇护你两分,你当真觉得你此刻还能安然在此?”

“莫天真了。”他松了手,转而轻拍了拍她的脸,又笑道:“你该庆幸爷还肯怜你几分,还愿接纳你。”

苏倾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他,骂道:“你这个狗官!”

宋毅眯了眯眼。然后抚掌大笑了两声。

“这倒也新鲜。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爷自是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可若是面前娇娥这般唤……”说着他猛地俯身,伸手将她从水中抱起,边大步朝着床榻方向走去,便大笑着:“爷却觉得骨酥筋软,通体舒畅。今个爷就让你瞧个真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狗官。”

第41章 宝珠来

因隔着屋门,里头动静听得不甚清楚,只隐约听得里头姑娘似乎悲愤的怒叱了句,具体说的什么彩玉她们没听清,可‘狗官’二字却清清楚楚的砸在她们耳中。

她们二人不免心惊肉跳。正惶惶惴惴之际,却冷不丁听到里头大人几声大笑,似又说笑了几句什么,之后屋内便是窸窸窣窣的一些声音。

听得大人似乎并未动怒,彩玉彩霞方长长呼了口气,刚才刹那间冰冷起来的手脚这才稍稍回了些温度。

福禄亦诧异了下。他还真没想到,他们爷竟能容忍那荷香姑娘这般的忤逆,倒是十分稀罕了。

没过多时,里面床榻摇晃的吱呀声就传了出来。隐约传来的还有他们大人粗喘着唤着几声什么娇娇,心肝儿,肉的,夹杂着姑娘似被冲撞的支离破碎的哭骂声,听得人脸红心跳。

彩玉彩霞红着脸垂了头。自打来督府伺候姑娘,从来见着大人都是一副沉肃威严,不苟言笑的酷厉模样,何曾料到大人这般作风的时候?更何况以往屋内大概是不怎么有动静的传来的,她们姑娘全程似乎在强忍着不出声,而大人更是不必说,似乎嫌多说一字都嫌烦,因而往日便也只能大概听得些床榻摇晃的声音。

如今乍然听到里头令人脸红耳热的动静,着实令她们有些不自在。

福禄拿眼扫了她们一眼,便挥挥手令她们去外屋大门处候着。

彩玉彩霞如释重负。

待躬身垂首轻着脚步来到屋外后,听不到里头动静了,两人脸上的热意方慢慢消散了。可这会子想起自己刚才不堪的表现,不由又暗恨自个上不得台面了,在福管家面前丢了这么大个脸子。

两人不免又羞臊起来。暗下决心下次断不可这般没脸,以后指不定这样的时候多着呢,这般下去岂不是丢尽了她们姑娘的脸面?瞧那福管家就面不改色的,她们日后得学着些。

若知道她们内心所想,福禄只怕会嗤笑声,他们爷在紫禁城走马章台那会,多激狂的动静他都听过,这些个算什么。

不过他还是略有些诧异的。近些年来他们爷多有克制遏抑,倒是鲜少有这般恣肆的时候,如今看来,爷待这荷香姑娘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一回事了,宋毅颇为满足的喟叹了声,之后便从她濡湿的身子上缓缓抽了身。

苏倾细细的贝齿死死咬着唇,含泪的眸子怒恨的盯着他,一副恨不得能吃肉啖血的模样。

宋毅见身下娇儿美眸含泪,偏又咬牙死忍着不肯在他面前落泪,一副孱弱又倔强的清韧模样,让他刚稍些平复的心又有些痒了。

笑了笑,本已起身下榻的他便又重新入了榻。

苏倾又急又怒又恐,手抓着身下被褥强自撑起此刻酸软无力的身子,便要仓皇躲避。

结果可想而知。

不消几个来回,苏倾就被他重新捉入身下。

被动承受着,她的声音都在打着颤:“你这欺男霸女的狗官!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宋毅粗喘着:“娇娇此话当真入耳,狗官若不欺男霸女,还配叫狗官?”

似没料到他这般无耻,苏倾不由怒目圆睁,简直要气昏了头,下一刻挥着双手胡乱冲他拍打过去。

轻而易举的捉过她的双手擎于她头顶,宋毅动作激狂了几分,嘴里却低声安哄着:“娇娇莫急,要什么爷都给你。”

苏倾断断续续哭骂:“狗官……无耻……至极!”

“对对,是狗官。”宋毅笑道,亦觉得此刻那粉面含怒,美眸含泪又含恨的不屈模样,真是既柔媚又清绝,偏又几些无力反抗的孱弱,勾的他半边身子都酥了。

宋毅想,往日还嫌她较劲拧巴,嫌她颇不识趣。如今瞧来,这股子拧劲带到床笫之间,还真是颇有几分带劲,倒是令他有几分食髓知味了。

他还当真是爱极了这滋味。

遂抬手抚了抚她濡湿的脸颊,他颇为疼惜的喟叹:“来娇娇,本狗官疼你。快让本狗官检查检查,娇娇的身子这些时日可有消瘦?”

苏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微肿的唇瓣颤抖的蠕动着,似乎想要再出口怒骂些什么,可最终却狠狠咬了牙紧抿了唇不吐半字,也似认命了般闭了眼撇过脸,一副见他半眼都嫌的模样。

宋毅见她又一副咬紧牙关兀自强忍的模样,不由低低笑了。不急,他有的是法子磨她。

外头候着的福禄搓了搓耳朵,悄无声息的朝外走了几步,待觉得里头声音远些了,方再次停住。

不知不觉,日头已落,天已擦黑。

谁也没料到今个他们大人竟缠腻了这么久,大概有大半日的光景了。待大人再次出来,已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

宋毅单手拢了拢襟口,便略微一低头出了屋子。福禄紧步跟随,双手也麻利的在他们爷身后小心掸了掸衣裳的褶皱,抚平折痕。

走到屋外时宋毅停了下来。他侧目大概扫了眼一旁垂首跪下的奴仆,见她们手里端着些汤汤药药的,神色微顿。

“怎么不见膳食?”

虽他们大人的声色低哑,带了些□□未消的慵懒,冲淡了些素日的威严,可跪地的奴婢们自然听得出其中不虞的意味,哪里敢大意半分,忙开口解释着。

“回大人的话,姑娘她素日食的少,晚膳尤甚,从来都是堪堪吃了碗补品便再吃不下其他,因而姑娘嘱咐奴婢们就不必再准备其他。”

宋毅微皱了眉,片刻方道:“一会去吩咐膳房做些她爱吃的过来,你们几个务必看着她吃下些,之后再伺候她睡下。”

彩玉彩霞忙应是。

待到他们大人终于离去,院里的奴仆方敢起身。

大人嘱咐的事自然是不敢懈怠,彩玉赶忙吩咐彩霞亲自去膳房跑一趟,让膳房厨子做些软糯的各色点心,彩霞不敢耽搁,当即拔腿就往膳房的方向奔去。

彩玉则一边忙不迭的吩咐人抬了热水进来,一边端着汤药补品进了里屋,伺候着她们姑娘吃下。

她们姑娘似累的很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便是舀了汤药喂她吃下,她都不甚有意识。

待伺候她们姑娘吃下了汤药补品,又伺候着梳洗罢,这时候彩霞已小心端着各色精致的点心进了屋。

苏倾疲惫的摆摆手,昏沉的闭了眼。

“姑娘……”彩玉为难的唤了声,嗫嚅道:“姑娘,大人心疼您身子,吩咐奴婢们务必看着您吃下些。”

本已昏沉模样的苏倾,乍然一听那两字,顿时睁了眼,浑身颤着,唇瓣哆嗦的吐了两字。

彩玉彩霞悚然一惊,然后下意识的往屋门外紧张的看了看。

待回头见她们姑娘又闭了眼昏沉睡去,两人皆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

恐怕数遍整个苏州城府,甚至整个两江三省,也就她们家姑娘敢唤大人‘狗官’二字了。

也知她们姑娘此会累极倦极又对大人怀着愤意,只怕也不会吃下这点心,便也只能服侍着她躺下,拉好床帐后就悄然退了下。

翌日,宋毅在寿春厅陪着老太太和宝珠吃过午膳后,便欲起身回督府处理公务。宝珠嫌成日待在家中无趣,也吵着闹着的要随他一道去督府赏玩一番。宋毅拗不过,便也只能依了她。

“大哥丑话可得说在前头,督府多处院子尚在修缮中,好些个物件也都未添置,便是亭台楼榭也少得可怜,各种景观比咱府上可差得远了。你可不要失望的哭鼻子。”

听得她大哥这般打趣,宝珠撅着小嘴不满道:“大哥凭的看不起人,哪个就哭鼻子了?宝珠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娃娃。”

“哦?”宋毅挑眉:“难道是大哥记差了?怎么记得前年某个大小姐生辰日时,因水路运来的生辰礼晚到了些,这大小姐误以为是旁人将她生辰给忘了去,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宝珠捂脸跺脚:“哎呀,谁知道大哥说的是哪个!不听不听!”

宋毅哈哈大笑起来。

老太太笑道:“行啦,再说下去咱家小宝珠脸蛋可就要熟炸了去。快去吧,这会子都午时了,若再耽搁些,等宝珠从你府上回来天可就擦黑了。”

宋毅便笑着应下。

吩咐福禄准备了顶暖轿来,宝珠颇有些嫌弃,这大暖天的还用暖轿,又不轻便又不漂亮雅致。可面对那说一不二的大哥,便只能将满腹牢骚压在心里,哼了声后,拧身上了暖轿。

宋毅轻笑了下,翻身上马,趋马在暖轿前。

不消两刻钟的功夫,一行人到了督府门前。

守卫忙开了正门,宋毅趋马入内,后面轿夫则小心抬着暖轿,步履稳健的紧随其后。

下了轿,宋毅便陪着宝珠在督府四处逛逛,大概说下督府构造,布局以及还要添置的一些物件等。

说到后院还需修缮的几处院落时,宋毅道:“现在布局尚未完善,待一切都修缮妥当了,便可接你跟娘过来小住了。”

这会在前院逛了这些会,宝珠便有些意兴阑珊了,督府地方大是大些,可放眼观去都冷冰冰的,就跟那衙门大院似的,好生无趣。而且瞧着也没多少人气,感觉怪无聊的,还不如待在自个府上呢,好歹还能跟丫头们说些话。

瞧着宝珠那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宋毅挑眉:“怎么,才刚来不一会,就觉的甚是无趣了?可是后悔的要哭鼻子?”

宝珠猛地一抬下巴:“谁说无趣了?我,我觉得好玩着呢。”

宋毅刚欲再打趣两句,却见她此刻眼睛一亮,甚是欢快道:“对了,大哥,荷香这丫头不是在你府上吗?记得她可会讲故事啦。我这就找她说话去!”

宋毅有瞬间的迟疑,而后笑着说了声,好。

第42章 满堂惊

宋毅带着宝珠踏入院子的时候,正赶上一干奴仆往外撤着餐盘碗碟。惊见两位主子突然造访,奴仆们赶忙垂首侧身让过,仓皇行礼。

宝珠倒是诧异了下:“都这个时辰了,你们家主子才用过午膳?”说着,忍不住抬头瞧了瞧日头,这恐怕都已未时了吧?

一干奴仆惶惶瑟瑟,正不知该由谁来出口回答主子问话之际,这时彩玉彩霞二人已闻声出来,躬身趋步至两位主子跟前行了礼后,忙开口解释着,因为他们家姑娘今个起的晚些,所以膳食也就上的迟些。

宋毅扫了眼那些个餐盘碗碟,里头各色点心各类精致菜肴等,瞧着竟是满盘满碟纹丝不乱,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想来是如何端进去的,就如何端出来的。

宝珠感到旁边大哥似有不悦的情绪,不由疑惑的侧过脑袋看过去。

宋毅收回目光,看向宝珠笑道:“大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进去了。你且在这玩些时辰,若是觉得无趣了,就让福禄来通知大哥,大哥遣人送你回去。”继而又沉声嘱咐福禄:“福禄,你在这陪着大小姐,有什么事派人通知爷。”

福禄忙应是。

宝珠也乖乖应了。

待到宋毅转身离去,宝珠抬手掩在唇边小声问福禄:“大哥刚刚生气了吗?”

福禄忙否认:“没有的事,可能是爷想到什么紧急公务,遂就焦心了些。”

宝珠恍然的哦了声。心里却道,这些大官们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天天有处置不完的公务,连歇口气耍玩会的功夫都没有,好生无趣。

娇俏的哼了声,宝珠脚步轻快的往屋里走去,嘴里一叠声的唤着‘荷香’。

福禄忙在后头跟着,紧张的提醒着她注意脚下。

苏倾怎么也没想到今个宋毅会带着宝珠过来。

在透过支起的窗屉处见着宋毅的那刻,苏倾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瞬间被抽干,无端令人窒息。

好在他临时有事并未多待,只是临去前他隐约朝她这方向看过的一眼,令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荷香?荷香你在吗?”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女的无忧无虑,透过半掩的门帘传入里间,传入了苏倾的耳中。

苏倾回了神。

这时宝珠已打了门帘入内,见到苏倾不由眼睛一亮,欢快的近前:“荷香!”

饶是督府的奴仆们,那也知道这宝珠小姐可是宋府上下主子的心头肉,如今能驾临他们这小小院落,是他们的荣幸亦是他们的苦差,伺候好了成,若一个不甚伺候不周,那督府上的硬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屋里头宝珠小姐谈兴正浓,叽叽喳喳的也不知说着什么可乐话,不时传出她咯咯的笑声,让人听了心里头也觉得松快了些。传言都道这宋府的宝珠小姐和善可亲,如今瞧来,果真如此。

可亦不敢马虎大意,点心茶水瓜果皆捡着精细的上,端上之前是检查再三,唯恐出了半分纰漏。

彩玉带着几个奴仆将茶点及几样小吃送进去的时候,宝珠小姐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话。宝珠小姐的声音清脆悦耳又欢快,大概是说着宋府上的一些事,涉及到膳房的几个下人,似乎有什么柳妈,福豆的。

多数情况是宝珠小姐在说,她们姑娘似乎只倾耳听着,只有偶尔会轻声细语的问上两句。

彩玉等人将茶点等端上案桌后,便要悄然退下,这时那宝珠小姐似是说累了,见点心等小吃上来,便止了声歇会,随手抓了把炒熟的南瓜子。

南瓜子颗颗金黄饱满,香气透鼻,可宝珠却皱了皱鼻子,略有埋怨道:“怎么没剥壳就给端上了?”

闻言,彩玉等人一惊,以为惹得主子不快,吓得赶紧都跪下请罪。

宝珠也被他们给唬了下,之后皱眉摆摆手:“算了算了,又不是责怪你们,这般小题大做的。你,对就是你留下剥壳,其他人都退下吧。”

彩玉便被留了下来。仔细将双手洗净擦干后,便小步来到案前,拿起南瓜子小心给剥着壳。

宝珠吃口茶,又进了些点心,点点头对苏倾道:“这点心做的虽不及咱宋府上精致,可味道却也独特,别有一番风味。喏,荷香,你也来一块尝尝。”说着便递了块梅花香饼给她。

苏倾并未接过,只摇了摇头表示她刚吃过午膳,这会吃不下了。

宝珠哦了声便收了回去,却不时抬眼打量着她,似乎略有疑虑。

苏倾似不经意的转过了眼,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不与宝珠探测的目光相对。她心里不是不复杂的,她恨宋毅,可却不恨这位从来都对她施放善意宝珠小姐。但若要她毫无芥蒂与她相处,好像她又做不到。但若要拉不下脸来冷语相对,她又觉得好像硬不下心肠。

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宝珠小姐,只觉得此厢每刻都令她极不自在,只希望这位大小姐能觉得她无趣了,速速离去方好。

宝珠看向她,似有试探:“荷香,我看你好像瘦了,是因为你在这里不快活吗?”

若是提些别的话题,苏倾还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神色,可宝珠此话无疑是敲在她痛处了,饶是再三克制,到底还是变了脸色。

宝珠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不等苏倾反应,宝珠就又急又快的说道:“那日我听得奴仆说在市肆上看到你了,说看到你背着个破包袱衣裳破烂的在讨饭,还说你是疯了,宁愿讨饭去也不愿回我大哥督府上做享福的贵人。难道这些个传言都是真的?”

苏倾不知该如何回答。

宝珠见她模样,自当她是默认,却气急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旁边彩玉哆嗦了下,腿一软就噗通一声跪下。

“亏得老太太还诸多维护你,说他们都是瞎撅撅嘴,还气急打了他们板子,我也当他们是嘴碎无声生非来着,却没成想你竟是这般的人!我大哥哪里对不住你,竟让你这般去打他的脸面!”

苏倾深吸口,然后掌心撑着案面,忍着酸痛的身子慢慢站起了身。这一刻,她真有种冲动,想要不管不顾的下逐客令。

“宝珠小……”

“你!”正在此时,却见对面的宝珠却吃惊的呼了声,然后杏眼圆睁的死死盯住她的颈子,似乎突然打破了她的认知般,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大概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苏倾僵住了身子。

宝珠忍不住拉过她手掀过她袖子,待见到那素白细嫩的手腕上清晰的一圈青紫勒痕时,倒抽了口凉气。

“是我大哥他……打的吗?”宝珠被自己这个猜测给吓到了。怪不得之前瞧着她一脸憔悴,又体虚气短的模样,还当她是身子病弱,没成想是……宝珠惊恐的又往那好几处的青紫地方看了看,简直不敢相信她那人前那般正直善良慈祥的大哥,私下竟有这般暴虐的时候。

宝珠想,怪不得荷香宁愿讨饭也不愿在这。谁愿意天天挨打呀,换她她也跑。

此刻宝珠便没了之前的怒气,脸上带了些尴尬,看向苏倾的目光中亦带了些怜悯。

“你……你还是坐下歇着吧。”宝珠讪讪道。

苏倾叹了口气,此时此刻真的没什么心思再应付这位宝珠小姐,便委婉了下了送客令:“宝珠小姐,我近来身体抱恙……实在对不住,这会怕是无法再招待您了。”

宝珠满脸了然的模样。

“那……我就等下次再过来看你。”宝珠同情道。

苏倾未再言语,只是默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可没想到那厢往外走了不过三两步后,蓦的停住了,然后转身蹬蹬蹬的又跑了回来,仰脸看着苏倾,握着粉拳似下了莫大的决心道:“要不……要不你今天就跟我回宋府吧,以后你就做我的奴婢,我定不会苛责你的。”

一语毕,满堂惊。

苏倾捂着乱跳的心口,脑中飞快的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宝珠晶亮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既诚挚又坚定。

她是宋府的小公主。宋毅视这唯一小妹为掌上明珠。苏倾的呼吸有些急促。

说不定……说不定真有可能。一个卑贱的奴婢,和至亲小妹的要求,孰轻孰重?答案不言而喻。

宝珠上前握住她的手,感到其间的冰凉和颤抖,语气愈发坚定起来:“你别怕,跟我走吧。放心,只要我开口了,大哥他会答应的。”宝珠很有这样的自信。别管大哥待旁人如何,待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格外宠她。而且此间事亦不过区区小事罢了,没了荷香这个奴婢,大可以再去人牙子那里买个呀。什么貌美模样的没有?大不了她也能从私房钱里出些。

苏倾深吸口气。这桩赌局,她赌了。

不赌别的,就赌宋毅对宝珠的宠溺疼爱。

“宝珠小姐,打今个起奴婢跟随着您了。日后用得着奴婢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奴婢绝无二话。”

若是宝珠的话令满堂惊,那苏倾的话就是令满堂恐了。

彩玉伏在地上魂不附体,只恨不得能当场晕死过去。

外头的福禄头痛欲裂,觉得这荷香姑娘大概是疯了罢。

偏的宝珠还颇为感慨道:“荷香,我总觉得你跟其他丫头是不一样的,也不知为何,见了你总觉得亲切。或许我们有些主仆缘分吧。”说着又看了眼苏倾,有些惋惜道:“可惜你跟了我大哥一些时日……否则,我定要选你做我的陪嫁丫头。”想想,又是惋惜的一叹。

苏倾轻声道:“宝珠小姐不必介怀,奴婢便是粗使丫头都使得。只要能跟随小姐左右。”

宝珠开心的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笑道:“走,我们回府。”

第43章 折风骨(修)

充耳不闻身后诸多焦灼的唤声,苏倾脚步坚定不移,未曾有片刻迟疑,任凭宝珠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此间院落。

福禄不是没试图劝阻,可宝珠小姐的大小姐脾气上来那是不管不顾的,他哪里敢硬劝硬拦?他转而奉劝荷香姑娘三思而行,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那厢已经冷冰冰的打他身旁迅速走开,显然对他的好言相劝置若罔闻,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

眼睁睁的见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福禄在原地焦急的直拍大腿,这荷香姑娘不听劝阻非要一意孤行,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真当他们爷是好情好性儿的不成?

他们爷可不是那等子软和好说话的活菩萨啊。

“姑娘……”跟着跑出来的彩玉扶着院墙哭的无措又惊惶。

福禄回过神来,转身瞪眼叱她:“这档口你哭管用吗!还不速速去找个腿脚利索的小厮,赶紧点的去正堂前的议事厅将此厢事秉了爷,务必在宝珠小姐她们之前赶到!等什么,快去啊!

“哎!”仓皇应了声,来不及擦泪,彩玉拧身就赶紧去院子找人去了。

福禄转而又愁眉苦脸的看着远处那脚步甚是欢快的两道身影。狠狠捶了捶胸口后,他烦闷的吐口浊气,便认命的跟了上去。

“宝珠小姐,您可不能这样啊……”

身后福禄垂死挣扎般的唤声,宝珠和苏倾完全置若罔闻。

宝珠记性很好,饶是第一次入督府,却也依旧记得来时她大哥带她走过的线路。拉着苏倾一路从北向南,自后堂院落,到三堂院落,转而到二堂院落,再到正堂院落,虽走的是中轴线,可督府内占地面积极大,待走到正堂院落,时间已过了两刻钟有余。

苏倾几次出入督府都是打的后院角门处,来正堂院落这还是头一次。粗略一扫觉得与她去过的苏州府衙大概相似,空间外观古朴,庄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可算到这了,真是累坏我了……”宝珠拿手在额前扇着风,说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毕竟是深闺弱质,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几次出门亦有软轿接送,何曾有过这等受累的时候?若不是一路上她没给福禄好脸色看,害她有些拉不下脸来使唤,她早就叫他给找来顶软轿了。

苏倾这会亦是两眼发黑,精疲力尽。她身子本就没缓过来,凭着股气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会一停下来浑身的乏劲就纷涌上来了。不过她十分感念宝珠这位千金小姐肯为她做到这步,待稍微缓歇后就忙掏了锦帕,上前仔细给她擦拭额上细汗,尚有些虚弱道:“宝珠小姐为奴婢受累了。”

宝珠呼口气缓了缓。本来无端受了这番累,她心头难免有些不渝的,甚至还隐约窜出丝悔意来,觉得自己干嘛给自己找事干,无端接了这茬累。可待抬头见了荷香那脸色苍白的可怜模样,她便有些心软了,心底的那丝不渝渐渐的就消散了去。

“荷香,你且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议事厅找大哥拿回你的身契。”宝珠看着苏倾道,见她面上隐约有些不安之色,便握了握她的手,似要给她勇气:“你别怕,大哥他通情达理定会应允的,到时候我就带你回……”

“回哪儿?”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宝珠和苏倾都惊了下。

不同的是,下一刻宝珠惊喜的回头,而苏倾则手脚惊颤着垂低了头。

宋毅负手从议事厅不急不缓的走过来,沉不见底的眸光打那垂首敛眸的人身上扫过,而后看向宝珠,笑道:“宝珠要跟大哥商量什么?”

见他们爷出来,福禄紧绷的心神稍微松缓了些。往他们爷身后一瞧,见那报信的小厮满头大汗,正手脚局促的立议事厅门口不知所措的模样,便给他使了眼色。那小厮得了令,似终于解脱般松了口气,忙躬身退了下去。

福禄也悄无声息的退远了些,退下前给了那兀自垂眸忐忑着的荷香姑娘一个隐晦的怜悯目光。这一路上他是好说歹说,都说的他口干舌燥的,可那厢应是毫不领情。这下可好了,这都到爷跟前了,便是那厢想要反悔也是迟了。

真当他们爷会慈悲心肠的松松手,松松口,欣然应允允了这厢天真的,可笑的提议?福禄心下嗤了声,没见着他们爷此刻虽笑着,可笑意可是丁点都没达眼底啊。

宝珠欣喜的上前两步,抬手拉着她大哥的袖子撒娇:“大哥,你府上的荷香这丫头可讨我喜欢啦,我跟她说话一点都不嫌闷,所以大哥能不能行行好,将她送给宝珠呢?”

宋毅未说话,只是撩起眼皮扫了苏倾一眼。

这一眼让苏倾有种被剐下层皮的错觉。

“大哥~”宝珠见他不答话,不由撅噘嘴:“大哥可是不舍得?一个丫头而已,大哥怎的这般小气?大不了以后,以后我再给你买上几个比她还好看的丫头还给你,保证各个都水灵灵的。好不好嘛大哥~”

宋毅抬手宠溺的轻拍了下宝珠头顶,笑道:“好好,都依你罢,省的你张口一句闭口一句大哥小气。”

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令两人刹那惊喜。

苏倾狂喜的近乎不能自己。若不是咬紧牙关兀自克制着,此刻就要失态的欢呼出声。

宝珠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闻言立刻欢喜的拍手直乐:“大哥最好啦!”

宋毅大笑两声:“可别给你大哥灌迷魂汤了,再灌下去你大哥少不得东倒西歪。”

宝珠捂嘴咯咯直笑,待乐够了,转过身来抓住苏倾的胳膊,扬起小脸对她大哥道:“大哥,那今日我就带着荷香回府了。”

宋毅笑道:“别急。”

区区两字让刚才还欢喜的二人陡然怔住。

不等宝珠急急发问,宋毅就宠溺的笑笑:“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大哥是想说,这奴婢的身契你不拿了?”

“那……”

“莫急。”宋毅笑道:“你这急急燥燥的可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大哥说莫急,是因着前日那管事的不甚将这奴婢身契给弄丢了去,近些天正给补办着,这档口她不便离府。左右不过几日/功夫的事,待她身契补办好了,大哥再将人连身契一道给你送去,可否?”

苏倾手脚骤冷,本是欢呼雀跃的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她的身契,早就牢牢的握在他的手里,何曾遗失半分半毫?

宋毅话中意思,她再明白不过。

宋毅眼角余光扫光那厢,见那人身子晃了下,刚还隐约透出喜意的瓷白脸儿上也瞬间失了颜色,不由淡淡勾了唇。

宝珠面上浮现了些迟疑之色。

苏倾知道此刻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任由此间发展,她的结局不言而喻。

握紧了拳头,苏倾鼓起勇气抬起头。即便知道她此厢无异于垂死挣扎,可事到如今,除了孤注一掷,她已别无选择。

“小姐。”苏倾看向宝珠,眸光带着急切,恳求,又隐约带了些恐慌:“奴婢的身契在官府办着,多少时日办好了都不打紧,左右奴婢都是宋府上的人,生死打骂都随您。奴婢没有旁的念头,只想早早的伺候小姐,求您让奴婢今个随您回宋府可好?不需多大点地,只需一方角落就可,奴婢吃的也不多,吃糠咽菜都使得……”

“放肆!”不等苏倾说完,宋毅就断然厉喝,横眉冷目:“主子们说话,可有你这个奴婢插嘴的份?谁教你的规矩!”

从未见她大哥如此疾言遽色的骇怖模样,宝珠当即吓了一跳,身体僵在当初大气不敢喘。

“福禄!”

福禄腿脚利索的忙趋步至跟前。

宋毅沉声:“套上马车,将小姐送回去。”

福禄应了声,麻利的下去准备了。

宝珠弱弱的唤着:“大哥……”

宋毅微缓了神色,抬手安慰的摸摸她的脑袋:“乖,你先回去,等明个大哥再去看你,到时候给你带些好吃好玩的过去,好不好?”

宝珠乖巧的点头应了。

不一会福禄就过来说一切准备妥当了。

见宝珠就要转身离开,苏倾面白如纸,隐约带着丝希望颤声唤着:“小姐……”

宝珠没敢看她,只讷讷说了声:“荷香,你……你便在这待些时日。你,你放心,大哥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你的。”说完,压根不等苏倾再说什么,便催促着福禄带她赶紧离去。

不消片刻功夫,宝珠的身影已经从前堂仪门处消失。

苏倾的心刹那如坠冰窖。

之前她有多欢喜,此刻她便有多绝望。

目送着宝珠离去,直待宝珠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中,宋毅方收回了目光,继而冷鸷的扫向面前之人。

苏倾打了个寒颤。

宋毅抬腿朝她走来,苏倾惊惧的连连后退。

宋毅沉肃着面容一言不发。几个跨步追上她,然后伸手一抓,轻而易举的扣住她细弱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半提了起来。

苏倾感觉到禁锢在她胳膊上的力道如钢钳一般,箍的她半边身子痛的都有些麻木。可比起身体上的痛,更令她惊惧恐慌的是眼前男人那张酷厉的脸。

宋毅俯了身盯了她片刻,见她此刻惶然不安,盈盈美眸此刻也浸染了恐慌,沉冷一笑后就站直了身,拽过她胳膊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往议事厅的方向而去。

苏倾被强大的力道拽着,一路趔趄的被迫跟随着他。她也试图挣扎,试图挣脱,可她那点力道在他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大堂前便是议事厅,高大宏敞、庄严肃穆,上方挂有匾额,规整端肃的刻着‘公明廉威’四个大字。

可宋毅却并非将她拽到议事厅,反而在议事厅前的四角石亭停住,然后手一用力将将她推到了石亭中的碑托上。

倒伏在碑托上的苏倾又片刻的头昏眼花。

神志清醒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挣扎着站起,背靠碑托站着身子,面露惊惶的看着面前男人。

宋毅冷眼扫过她那依旧挺直的脊背。饶是到了此番境地,都不忘保持她那卑微的自尊之意。

苏倾被他这不明深意的目光扫的毛骨悚然。她不知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可怎么想,都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善事。

宋毅盯着她一言不发。

苏倾亦不敢冒然出口。

石亭的气氛一时死寂,仅有苏倾压抑的喘息,或急或缓的响在这方小小石亭中。

正当苏倾近乎无法忍耐这厢无声逼迫,欲咬牙夺路而逃时,宋毅那厢动了。

他踏步上了石亭,居高临下的盯视着苏倾,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意:“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拿大小姐来作伐?莫不是爷给了你几日脸子,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成?”

见他逼近,苏倾惊的下意识就要往旁边躲,下一刻却被他伸手给按了住。听他这般沉冷的斥责,苏倾便知此厢是犯了他的底线,碰了他的逆鳞,便是再恐慌,亦咬牙颤声解释:“并非我主动提及此厢,是大小姐怜我才……”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宋毅喝叱一声,神色愈寒:“谁允你这般没规没矩,在爷跟前还妄敢这般自称?”

这般当面的羞辱,令苏倾心底隐约腾起了丝怒意。这丝怒意反倒压制了她内心的些许惧意,让她得以挺直了背,鼓起勇气抬头面对他。

“回大人的话,此厢事究竟如何,大人可以细问其他奴婢,便可得知个中详细。大人若觉得奴婢有错,或有罪,大可按照规矩来惩治奴婢。奴婢,绝无二话。”

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说话掷地有声,语气不卑不亢。

宋毅定定的看着她一会,突然便笑了。

“得了,到底也是爷给了你几次体面,让你这小小奴婢竟生出些风骨来。”他笑着说着,可眸光愈冷:“也罢,既然是爷惯得,那便由爷来出手整治罢。”

语罢,他猛地欺身上前,抬手伸向了她的衣襟。

苏倾猛一个机警,双臂迅速交叉于胸前,目光又恐又怒:“你要做什么!”而后不受控制的环顾四周,空旷之处还有不少奴婢奴才或守卫们,饶是他们此刻均背对着此地,可她依然觉得头皮要炸掉。

宋毅淡笑:“干什么?自然是撕碎了你的体面,让你知道,爷这督府里,不需要你一个小小奴婢的风骨。”说着,他抬手在她挺直的后背虚晃一指,语气倏冷:“女人要什么风骨?今个,爷便要其软下来。”

语音刚落,布帛撕裂的声音便自石亭中响起,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苏倾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宋毅!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