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掌心覆在那新旧指痕遍布的腰身上,边起伏动作,边沉声喝问:“再问你一遍,巫相与你究竟是何种关系!”

“你便是问上百遍,千遍……你口中所说的人,与我……没有干系!!”

苏倾近乎是咬牙吼出了声。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这两日反复磋磨她,就是为了逼问她知不知道所谓的什么巫相。她都说了她不认识,可他偏偏不信。

宋毅就是不相信。

明日江夏城南麓书院的夫子学子便会进京,届时人证一全,她便能脱了罪。

右相这两日已频繁的在暗示他,此事切莫又失。右相待她如此上心,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更令他尤为顾虑的一点是,只怕她这厢一经出了大理寺狱,右相那边就会将她纳入羽翼之中。

这是他着实不能容忍的。

他的女人,由不得旁人伸手半分。

“苏倾……”宋毅唇齿间含糊了声,似怜似叹。

闭眸深吸口气。他再睁开双眼时,寒光乍现,掌心抚了抚那细滑的腿儿,下一刻朝前用力抵过。

“你可知,我既能让你脱罪重见天日,却也能让你在这地牢永不见天日!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实告诉我,巫相与你到底是何种关系!”

他出口叱道。声音又狠又厉。

苏倾一记深喘后,饶是周身颤栗不止,却也咬着牙用尽全力叱骂:“宋毅!你若要欲加之罪,我成全便是!签字……画押……我一概配合你!可是……哪怕我与全世上的人都有干系,唯独你,是我这辈子,下辈子,甚至生生世世都不想与你牵扯丝毫半分!!”

宋毅嘴里有股血腥子味。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强忍着将这些诛心的话听完。

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强忍着,才能没有当场一掌劈死她!

宋毅闭眼死咬牙槽强压胸臆间翻滚不息的情绪。

他自诩忍性克情,便是容易冲动的少年时期,也大多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心绪。唯独此女!唯独此女偏能轻而易举的激怒于他,令他心绪不定,方寸大乱!

这般想着,胸臆间的翻滚不仅没有平歇,反而愈发高炽。

宋毅怒急猛地睁眼,双眸霍霍犹如磷火幢幢,更似某种恶兽仿佛被瞬间解开了禁咒,再也毫无顾忌的要出闸逞凶。

逼仄昏暗的刑室间陡然传出一声尖叫。之后,却又悉数化作支离破碎的哭骂声……

第98章 算什么

直到回了宋宅,宋毅的脸色都依旧是黑沉的。

福禄亦步亦趋的跟着,大气儿都不敢喘半声。

进了宅院后,有下人来报,说是老太太请大人回来后务必到她那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宋毅面沉似水的往前走,疾风刮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那下人眼见着他们脚步不停,去的方向却也不是老太太院子所在处,便也拿捏不准大人是不是刚没听清。

福禄惊见那没眼见的下人抖抖索索抬着小步便要追赶上来,当即吓了一跳,忙扭头拼了命的给他使眼色。

偏那下人嘴巴快过脑子,还没等小步跟上,嘴里已经快上一步说了起来:“大人,老太太在院里等您过去一趟,说是三日后议亲之事……”

“滚!”宋毅暴喝,戾气横生。

那下人当即颤了手脚,浑身觳觫。

福禄小心看了眼前面拂袖疾走的大人,悄悄朝后头退了几步,抬脚冲着那下人便是狠踹了脚。而后提着他耳朵,迅速小声嘱咐了番,冲他剜了一眼后,这才抬步紧促的朝前方跟了上去。

那下人回过神后打了个冷颤,而后忙忑忐不安的去回了老太太,说是大人有紧要公务要处理,暂来不了她这。

老太太听罢难免有些不大高兴。

成天见的早出晚归,忙的连个人影都难见着,便是回来也是公务公务的要紧,竟是连议亲这么大的事也都顾不上。

书房内灯火通明。

宋毅沉肃坐在偌大的书案前,展开公文批阅。

福禄在旁候着,仿佛未察觉都好半晌了,那案上的公文都未曾被翻阅一页,还有那笔搁上饱蘸浓墨的狼毫,都滴了案上好几滴墨汁。他只垂眉低眼的候着,一动未动的犹如壁画般。

直到室内骤然响起一记拍案声,福禄方神色一震。

“你去替爷办件事。”

拍案声后,响起的是他们大人略沉的令声。语气隐约有些不稳,仿佛是挟裹了丝想要确认些什么的急迫。

福禄微微躬身,恭谨待命。

宋毅捏了捏眉心平复了些情绪,方又出口道:“你去传书给那云雀,问问他可知道当年凉州福王爷府上的巫昌邑?”

福禄领命,正要赶紧去办此时,这时宋毅又出口制止。

“不对,他当时应该是改名换姓了。你即刻去找个画师来。”宋毅沉声道:“之后便连同画像,一道寄予他。但凡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一概回禀。”

顿了会,宋毅双目盯着高几上的烛火,神色多了几分晦暗:“另外还有福王府上的小郡主。就是姒晋的胞妹。她的相干信息,爷也要一并知晓。”

或许之前他是真的想岔了。

她应该是没有撒谎,巫相与她大概是没甚干系的。

因为,真正有干系的,或许是那巫相独子,巫昌邑。

宋毅眸光陡然发沉。

直到刚刚他才猛地忆起一事,犹记得当年似乎听人提过,昔日福王妃诞下龙凤双胎时,恰逢天边霞光闪耀,迟迟未消,轰动京城一时,百姓皆认为是祥瑞之兆。

似乎也正因如此,当年福王这才下定决心铤而走险,方有了凉州之祸。

龙凤双胎……应该长相相似罢。

宋毅猛地握拳抵在案桌。这似乎就能解释的通,缘何凉州旧部会执着的认为她是福王世子。

这个猜测令他瞬间有些心神大乱。

猝然起身在书房内负手来回踱步,直待乱如麻的情绪被强制压了几分,他方能稍微冷静些,去回忆当年他带兵入凉州时,最后一次见那巫昌邑的情形。

当年福王收买了不少朝中官员,就连先皇也难辨忠奸,唯恐失策便索性提拔他这文官为主将。

而三十万讨贼大军亦是各路兵马齐聚,鱼龙混杂,大小武官也是各怀心思。这种情形之下,他便要事事顾虑周全,更要谨慎提防,以防个别怀有异心者从中坏事。

可到底他还是失算了一回。

当日破凉州城时,福王战死,世子自刎城墙,见大局已定,他便松懈了几分。

就因为他这短暂的疏忽,方令他部下一参将钻了空子,趁他不备,悄悄带了兵往某处追去。

待他察觉不对即刻点兵追去时,到底为时已晚,等他赶到,那巫昌邑已死于乱军之中。

之后他便深陷此事的漩涡中几乎难以抽身,又哪里腾得出手来去顾忌其他?如今再仔细回忆从前,一些之前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便不断涌上他心头。

譬如,当年巫昌邑逃出城时,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女子。

也有人怀疑这女子的身份,好像当时朝堂上有人以此攻讦右相,说是此女子为福王郡主,弹劾他通敌之罪。

不过皆被先皇驳了回去,道是谣言不可轻信。

之后此事便被强压下,没人敢再提。

空穴来风其实未必无因……

宋毅骤然变了脸色,面罩寒霜。

若他的猜测成真……若真相真的是这般!宋毅猛吸口气,胸臆间各种情绪沸腾不止。

他怕是无法坦然接受这般真相!

一切待那云雀回信再说罢。

翌日大理寺内,前来听审的官员有见到宋毅眼底黑沉的模样,不免关切问道:“宋大人身体可安好?可是夜里未歇息妥当?”

宋毅眼皮未抬,不咸不淡道:“无甚大事。”语罢,面无表情的抬步进了正堂。

隐约觉得今个的制宪大人貌似气不顺,那官员不由闭嘴噤声。

依旧是三堂会审。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带嫌犯,苏青!”

不说姒晋,只说苏青,旁听的几些官员隐约就听出了些意味来。

苏倾依旧是披枷带锁的进来。

宋毅沉眸盯向她,见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明明一副摇摇欲坠之态偏兀自倔强的咬牙强忍着,颤着身一步步艰难的走向堂中央。

目光打她纤弱的身子上扫过。便是不用上前掀开囚衣,他也知那囚衣下的身子必定是指痕交错,新旧叠加。

宋毅胸间莫名有些堵意。似乎有些暗悔昨个折腾她太过。

可待余光瞥见身旁那右相那关切的神色,不免又硬了心肠。

若她真的是那巫昌邑的……那他又算什么?

第99章 传证人

南麓书院的人证已候在大堂之外,只待传唤。

明宇看着肃穆森严的大理寺,再小心抬过眼飞快瞥了眼正堂方向那些端坐满堂的,气度威严端肃的官老爷们,不免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他拿胳膊悄悄拐了拐身旁人,小声问道:“沈子期,你紧张不?”

从堂口的间隙里,沈子期看到了跪于堂中央的单薄身影,袖口下的手悄悄攥了成拳。

当日他下山后本欲先寻个地方躲过典夷的纠缠,不想却意外得知了净安禅师的踪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打听净安禅师的行踪,却始终未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哪里又肯放弃?

想着没他在这,那典夷一干人怕一时半会的起不了事,便先去追那净安禅师去了,却又哪里想到典夷竟阴差阳错的寻到郡主。

等他得知此事日夜兼程的朝江夏城赶回时,却为时已晚,那时他们败局已定,一干人等悉数被押往京城。

大理寺狱守卫森严,层层把守,一旦犯人入内,必定插翅难飞。而他要混进去,更是难上加难。

他都本打算孤注一掷欲等着劫法场了,不想却峰回路转,昨个竟让他偶遇了来到京城的夫子等人。

明宇见那沈子期抿直了唇线,动也不动的在那垂眼站着也不知想些什么,不由又拐了拐他,道:“你是不是也在紧张?不过你也够义气了,家中有事去也风尘仆仆的赶来,也不枉大师昔日救命你一命。”

旁边的夫子见那明宇不停的嘀嘀咕咕,便皱了眉低声制止:“噤声。衙门重地,不要随意喧哗。”

明宇遂闭了嘴。

这时,正堂上的官老爷拍了惊堂木:“传唤南麓书院一干人等入堂!”

夫子带着他五位学生进了大堂,绕过堂下跪地之人,略前两步处停住,施礼拜见官老爷。

“在下江夏城南麓书院的夫子裕鸿,携书院五位学子,拜见几位大人。”夫子是举人出身,入堂不必行跪礼,躬身施了半礼。

其他学子皆过了秋闱成了生员,亦不必下跪,皆同夫子一道拱手施礼。

对于读书人,饶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亦是有几分礼让。叫起之后,大理寺卿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堂下几人身上的浩然正气令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堂下跪地之人,你们可认识?”

听到官老爷问话,夫子几人便朝后看过那堂中央垂首跪地之人,之后由夫子开口,郑重回道:“回大人,此人我们皆认得的,他是我们书院山下的一赶车人……”

夫子将他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正堂上的三位负责此案官员仔细倾听,不时颔首,旁边幕僚飞快记录。

宋毅的目光打夫子几人的身上随意扫过。在扫过最边上那一穿着单薄寒碜的学子身上时,隐约觉得这学子周身气质有些违和,却也并未多想,在其身上略顿片刻后,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堂下跪地之人身上。

偏的那人目不斜视的垂眼盯着地面一处,饶是能感知他投来的灼灼目光,却也是视若无睹般,面上依旧是副清凌凌的淡漠模样,便是连眼尾余光都未曾冲他所在的方向扫过一回。

宋毅便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拧着又搅过般,一团糟的让他烦乱不已,偏又无处发泄。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热,对面有几些探究的目光便若有似无的投来。宋毅敏锐察觉到后不免沉了沉目,暂按下心神,接着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转向那夫子几人。

“……这几年来从来都见他安分守己的做赶车活计,他赶车的车技不算最好,可为人却正直纯善,从来不做欺客之事,因而书院的学子们每每旬休时也皆爱去他那坐车……他做事勤勤勉勉,又安贫乐道,这些不止我们几人,便是周围的邻里都是有目共睹的……多年来从未见他生活清贫简单,从未见他与什么旁的人有过什么密谋之举……大人,若真说他是那福王世子,我们皆是不信的,想那世子从来都是鲜衣美食惯了的,又哪里吃的得这等苦头……”

这些话徐徐入耳,宋毅脑中忍不住勾勒这些年她赶车谋生的画面。一个柔软女子在外独自谋生,既要掩饰女子身份,又要自谋生计,想必是辛苦,艰辛,又劳累的罢。

放着锦衣华服的日子不过,却要拼死拼命的挣脱开富贵窝,背井离乡的讨生活……为的什么?

还是真如她所讲,她只想过自在,坦荡的日子,不想……附庸任何人?

宋毅有些失神。

“他为人也颇为仗义,昔日我书院一学子夜半发病,若不是他连夜冒着风雪送往医馆,只怕我这学生性命堪忧……”夫子说着便朝最侧边抬手指过:“就是我这位学生,沈子期。”

这三个字犹如滚雷轰过,刚一落音,宋毅就猛地凶戾的抬了眼。

本欲是要往那夫子所指之处射去,可他双目寒光反倒是不受控制的首先冲那堂下跪地之人而去,目光似天网将她密不透风的罩住,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苏倾自是没想到昔日已与她告别的沈子期也在其列。

面上浮过瞬间怔忡模样,刚反射性的抬了抬眼,却突然感知侧边投射来的寒厉眸光,她心下一凛便迅速反应过来,迅速垂过眼面色恢复如常。

宋毅目光何其锐利。那一丝一毫的情绪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目。

当即心口仿佛忽而被浸了冷水拧过,又仿佛忽而架上焰火燎过,又冷又热。

还信誓旦旦说她与那魏期毫无干系……若真毫无干系,那魏期又岂会冒死前来?

三年……到底是处出了些情谊罢。

这个认知让他大怒,却又有些不可否认的嫉恨。

目光一寸寸打她悲喜不显的面上收回。下一刻他双眸寒光乍现,陡然射向那个孤傲清矍而立的青年,杀意腾腾。

沈子期。魏期。

谁给他的狗胆,竟敢单枪匹马的前来!

第100章 心下冷

人证物证俱全,苏倾的案子几乎可以下定结论了。

三堂会审至此可以告一段落。

不过会审结果依旧要上达圣听,凉州旧部以及被无辜卷入此案的苏倾究竟要如何判决,最终要由圣上来裁夺。

圣旨当日便下达大理寺。

江夏城叛乱事件定案。一切皆以三堂会审的结论为准。

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刑部尚书接旨。

重新归位后,会审官员肃穆宣布最终判决结果——凉州旧部杀官夺城罪不可赦,所有人等一概关押大理寺狱,待来年秋后问斩;苏青经查证系被卷入此案的无辜百姓,当堂无罪释放。

苏倾被当堂解了枷锁镣铐。

当她迈出正堂大门,真真实实踩在堂外的青石板砖上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堂外天地广袤,霞光大盛,美不胜收。

可能是自由来的太突然,让她恍惚了好一阵,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她当真没想到,那人会这般轻易饶过她。

之前狱中她数次对他顶撞忤逆,想那人强势霸道惯了,又岂能容得旁人这般违逆于他?苏倾还当以他的心性,少不得要借此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亦如他之前威吓的那般,令她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天日。

她都做好了听天由命的打算,却没想到竟是活着走出了那阴森恐怖的牢狱……

始终刮在后背的那道如影随形的逼视,令苏倾神志陡然清凌一瞬。那人出于什么目的放她一码,她的确不知,可她明确知晓的是,断不会是他良知发现。

她心里突然蹦出了一个不详的念头。

只怕她便是出了这大理寺的这道门,也并不代表着自此逃过了那人的掌控……

沈子期本与夫子他们几人并排走着。因苏倾之前谢绝了明宇他们的搀扶,所以此刻便走的慢些,饶是他们已尽力放慢了脚步,却还是比她稍快两步。

因他时刻注意着苏倾那边的情况,此刻见她面色骤然泛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不由就停了下来,想要过来搀她一把。

苏倾察觉到沈子期的意图,脸色更白,一抬眼冲着沈子期的方向急促蠕动了唇瓣。

“走。”她无声催促。

沈子期动作一顿,余光瞥见身后那绛紫色高大身影沉步逼近,亦有些顾虑,遂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继而转身与夫子他们并肩一道而行。

宋毅。沈子期神色紧绷。

他没有料到那宋毅竟也来了大理寺听审。

本来他料想大理寺听审官员大抵都是些文官,不会有武官来此,没成想那宋毅却赫然在列。

之前在正堂时,他明确感知到来旁侧听审官员的冷冷扫视。下意识的拿余光谨慎扫过,却在下一刻看清那着一品仙鹤补子官服的官员是何人时,当即心神大乱,差点没绷住面色。

竟是宋毅那厮!

昔年他与此人战场上交锋数次,又如何认不得他?

来不及去想那宋毅缘何在此,当时他满脑子全在想,那宋毅究竟有没有认出他。

事经多年,他身材削瘦如竿已不复当年的健硕,瞧起来模样也与多年前大相径庭。便是当年旧人见他都要仔细打量方能确认,那昔年只在战场上遇上几回的他,可是能认得出来?

沈子期不敢确定。

只是那扫视的目光含着不善,令他未免心惊。

随即面色却又恢复如常。左右来的时候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结果就是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最终能这般顺利的结案。

宋毅没有当堂揭穿他。

可他却隐约觉得,那宋毅其实早已认出了他。

沈子期往外走的步伐忍不住加快,不知不觉便甩过了夫子几人一截。

之前他是报着死志过来。想着若郡主能脱罪固然再好不过,若不能,他便拼劲全力护着她杀出一条血路,拼死为她开出条生路来。却没料想,郡主竟能那般顺利的成功脱罪。更没料想,他的身份极有可能已经泄露。

所以此刻,他在此处反而会令郡主深陷险境。

一旦他身份泄露,就会将郡主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要快些离开此地。

沈子期和夫子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大理寺,而后是苏倾头重脚轻的艰难迈出了门。

苏倾刚出了大理寺,一阵冷风打身侧扫过。余光瞥见那绛紫色身形时,她便绷紧了下颌,垂了眼睑。

宋毅斜扫她一眼。脚步稍缓,目光却转而扫向沈子期一行人。

见书院夫子几人一同坐上了一辆低矮马车,而那沈子期告辞后却独自朝另一方向走去,然后牵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宋毅面上浮了冷笑。

竟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驹。

只怕这魏期此行不是来做证人的,却是来劫狱的。

倒也是……忠心耿耿。

苏倾气弱体虚就走的慢些。然后她就看见那宋毅在她前方几步处停住,却是抬眼望着沈子期牵马离开的方向,一副神色莫测的模样。

苏倾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仿佛要印证她的不祥预感,下一刻她就惊见宋毅招过手,等那福禄几步赶来后,便迅速嘱咐了一番什么话。

苏倾就见福禄朝着沈子期离开的方向飞快看了眼,之后郑重点头,隐晦的摸了摸腰间佩剑,迅速离开。

见到这一幕,苏倾只感到遍体生寒。

正在此时,明宇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跟前,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问道:“大师,夫子让我过来问问您,可愿意与我们同车?”

前面几步远处的宋毅朝后微侧了目,似乎扯了下唇角。

苏倾呼吸一滞。

她似乎猜到了那宋毅为何停住了。更猜到了他为何要当着她的面嘱咐福禄去做事。

他在等着她开口。

她有些愤懑,却又升起些无力。

怪不得肯轻易放她出牢狱。

原来是在这处等着她。

他在等她主动低头,妥协,认命……然后心甘情愿成为他帐中玩物。

苏倾觉得浑身血液都仿佛刹那凝住。

手脚都僵冷的厉害。却渐渐的,攥成了拳。

他……休想。

她转向明宇,虽面无血色却也从容镇定,点头道:“那我就麻烦……”

“苏公子稍等。”恰在此时,一个下人打扮模样的人匆匆过来,对着苏倾恭敬施了礼后,道:“苏公子,我们家大人有请。”

苏倾略有诧异:“不知你家大人是……”

那下人面上愈发恭敬:“是朝中右相大人。”

第101章 安置她

不管苏倾心里如何猜疑,到底还是由那下人带着路,往那右相所在处而去。

因心里太过惊诧,注意力全都放在右相大人请她过去这事上,所以她没发现抬脚离开那刹,前面男人陡然下沉的面色。

那下人将她带到了一辆低调古朴的马车前,做手势请她上马车。苏倾略一迟疑,便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下人帮忙撩开轿帷,苏倾抬眼一瞧却惊异了,因为车厢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

那下人道:“我们家大人说此处人多眼杂,所以请您过府一叙。”

苏倾蹙了蹙眉,知道此事没她拒绝的余地,便也只能坐上这马车,去往那右相府上。

一路上苏倾都不住的胡思乱想。

想那右相位高权重,为何要见她这升斗小民?可是不满大理寺会审结果?叫她前去可是要刁难于她,甚至是想就此结果了她?

还是说……那右相已经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她与那宋毅的关系,所以想要利用她,让她去宋府做细作?就像那月娥一般?

本来连日的牢狱之灾就令她身心俱疲,如今再这般胡思乱想一通,难免就有些头痛欲裂。

索性就不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左右情况再糟糕,也糟糕不过处在牢狱那会了。

马车入了右相府邸,径直往那西苑方向驶去,然后在距离西苑外门处几步远处缓缓停住。

苏倾下了马车。

两扇斑驳的院门大敞,入眼望去,院内只稀稀疏疏种了些湘妃竹,凉风扫过后留下一片竹叶晃动的萧瑟声,听着倍感凄清。

那下人做了请的手势,示意苏倾一人入内。

苏倾定了定神,抬脚迈进院子。

正屋的两扇门半掩着,透过门的缝隙,隐约能看出屋里正背对着大门站着个人。

苏倾只略一犹疑便推门而入。

屋内背对着门站着的那人转过身来,是个鸡皮鹤发,身材干瘦,却气度威严的老者。

老者身着鸦青色常服,此刻正静静打量着她,苍老的面容隐约带了些慈和。

苏倾猜想此人大概便是那下人口中的右相大人。

遂没太过近前,在老者几步远处就停了脚步,裣衽施礼,恭谨道:“不知尊驾可是右相大人?”

“你不必多礼。”右相叫起了她,莫名叹了声:“你能安然无恙便好。”

苏倾从这话里听出了关切之意,不免愈发困惑。

右相见她恭敬敛容的立着,带着些生疏以及隐约的戒备,不免出口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我对你并无恶意。”说着他步履沉重缓慢的朝旁移过两步,然后慢慢抬手指着正堂方向的案子,声音迟缓而苍老道:“过去上柱香吧。昌邑知道你安好,他在泉下便也能安心了。”

苏倾诧异的抬头。然后就惊见那右相大人所指之处是个长条方案,而案上赫然摆放的是个黑色牌位。

牌位上列着三个字,巫昌邑。

“我儿昌邑,之前常用化名昱奕。”右相道。

苏倾面上恍惚了阵,而后陡然震惊。

她之前听魏子豪提起过。昱奕,是那原身的夫君。

话说大理寺门前,宋毅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她随着那下人离开,之后上了那右相府邸的马车,再由着那马车载着人从他的视线渐渐远离,直至彻底消失。

他的心情简直要差到极点。便是都回了宋府好长一段时间,他心底的那股难言的郁燥都挥之不去。

从魏期奋不顾身的冒死前来,再到右相不遗余力的出手搭救,就算不用云雀的回信,他都近乎可以确定下她的真实身份。

福王府上的小郡主。

宋毅仰靠在太师椅上,目光放空的盯着上方雕梁画栋的房梁,很长时间都没有挪动半寸。

其实他很清楚的知道,她福王郡主的身份于他而言,利大于弊。

这是巫相的把柄。而且还是那从来老谋深算的巫相大人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只要他拿捏得当,又何愁不能逼那巫相步步退让?日后再徐徐图之,假以时日,其朝中若干势力,少说也有一半能令他收入囊中。

若他再狠绝些……将来待其无利可图之时,便在金銮殿揭穿她那福王郡主身份,再当殿揭破她与巫相的干系,几番连消带打之下就能将那巫相打入泥潭再翻身不得。

这等良机简直是千载难逢。

宋毅深吸口气,倦怠而烦闷的握拳抵过额头。

明明她的身份于他而言,可以说不亚于是柄可令他握在手里,替他凿山开路去除障碍的再合适不过的利器。明明这等机遇放在之前,他绝不可能放过……可为何他对此却兴致缺缺,心底深处还甚为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