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四处并未拜师学术,让道长见笑了。”白雩嘴里不冷不热的突出这句话便在没有下文了,客套归客套,可终究是不再回答了。

俊秀道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施子讪笑着,忙解围,用手肘推了一下柳鎏,“表哥,这位是白雩与他兄弟二人先暂时住在我们家。白公子,这是我时常与你说的表哥,才从崂山回来,姓柳单名一个鎏字。”

白雩颔首,浅笑着,视线却滑过柳道士落在施子的身上,“叫你莫开门,不听,幸好我及时赶来…只是…”他像是有些不解,思索着,最后一句竟像是自言自语,“七月初七还未到,为何来得这般早,还是个修为道行不高的蜈蚣精。”

咦…

施子也一愣怔,觉得他话里有话,正想寻思却被柳鎏一晃一晃的袖袍,给吸引住。

“想必有百年道行了,偏要做恶,真可惜。”那位俊秀的道士拿桃木剑将它举到眼前细细打量,将它收拾进葫芦里。

“你要收着它做甚?”

“百年蜈蚣也不易找,巧了遇着了,晒干拿来做药引子。”

女人幻化成了蜈蚣,巨型蜈蚣又被截了几段来做药引,谁能料到这药引子曾经是个美貌的女子,啧啧,一想着就让人心悸,浑身发汗。

啊嚏…

施子慌忙用袖子捂住口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泪都快出来了。

柳鎏蹙着眉,一脸担忧,很关心地说,“你的衣衫都湿了,快些去换,平日里身子又弱,摸感冒了。”

施子含糊的点着头。

柳鎏笑着,望了一眼站在施子身后的白雩说,“我这表弟从小没让我少操心,我在崂山修道这几年还惦记着他,就怕他出什么事,这不一回来就撞上他身子不好,着凉生病了。”

白雩且笑不语。

柳道士摸着门板作势想以手推门,却一愣怔,收了笑意,快步走了进去,仰头一脸认真地望着庭院里门处的朱砂符,“表弟,这符是谁作的?”

施子一脸不解的指了指白雩。

白雩的心思却像是不在他身上,一脸恍惚的望着宅子里,蹙着眉像是担忧着什么。

“这符玄妙的很,寻常的妖鬼都进不来,一触便能现形。”柳鎏像是没察觉出他异常的神情,只是赞不绝口,末了俯下身子,摸了一点粉末凑近鼻子里闻,“这朱砂…怕是有千年…”

有这么厉害么…

不就在湖水里捞来的么。

施子有些失笑却不好开口,这表哥去了崂山这么久,一回来,忒夸张了点。

突然一阵破空的声音。

柳鎏身上的桃木剑嗡嗡响了起来,振动的幅度挺大,剑身伏在背上的青兜里一个劲儿的晃着,像是想凌空冲出来一般。

柳鎏神情变了,抬起头,那眉宇间的红朱砂分外的夺目,“宅里有味儿…施子,你屋里还住着什么人?”

施子一愣。

偌大的宅院里,只见一抹青纱般的身影,隐隐迭迭似幻非幻…

9-2

一股妖味儿,还有点风骚气。

“妖障!”柳鎏细长的眼微眯,倾身将伏在背上嗡嗡作响的桃木剑抽出,二指竖在薄唇间,念念有词,“令!”

一阵破风,桃木剑凌空抖着,竟发出青铜的声响,一道白光忽闪而消逝。

只见梁上一抹青纱盘旋上升,疾速,令人眼花缭乱,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枚剑深深扎入梁柱上,余香弥漫,那抹青纱也徐徐飘了下来,像是一件外褂…

柳鎏蹙着眉,捡起,放在鼻前闻着味,“好重的气味。”

施子好奇的把头凑过来,眯着眼,深吸一口气。

是啊…

好香,说不上是什么味,不像是脂粉气。

那青纱外褂,袖口还像是还被桃木剑划破了,缺了个口子,残余的一小截碎布被钉在梁柱上,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这件衫…

看着很眼熟啊。

“哪个不长眼的,偷我衣服。”东侧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青梓穿着白衫就这么走了出来,头上还是湿的,像是才从木桶里出来,庭院里飘着淡淡的挂花香,他笑讽着望一眼,还拎着青纱褂琢磨的柳鎏道士,一字一句地说,“我就说为何沐浴完毕,衣衫也没了,原来是有人好断袖之癖。”

柳鎏的脸突然有些发红,“妖孽,你莫乱说话。”

“道士不是该清心寡欲么,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妖啊妖的。”青梓款款而来,雪白的衫上还有在沐浴时被溅落的点点水花,他笑着,眉宇眼神不正,带着一点儿邪气,手指用力缓缓抽走了柳鎏手中的青纱褂,“要我妖给你看,我还不乐意。”

“你…你…”柳鎏余眼瞥了一下施子,看这番光景像是很在意他似的,咬唇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看我不治了你。”

寻常的震妖黄符纸…

青梓无谓的笑着,作势轻闲的将那席破青纱褂穿在身上,眸光若有似无地望他身上扫去,却在看清他手里的动作时,一张脸被映白了。

虽说是寻常的破符纸,

可他却摸了门板,手上印了千年朱砂粉,此刻在符咒上化开了。

而且手法姿势,竟是失传多久的天劫术。

青梓怔怔的站着,一席青衫倒有些清冷,神色慌乱,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此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抓紧了柳鎏道士施法的手臂,力道虽不大,却极其稳,“柳道士,莫动怒,我表弟年纪轻,性情好动调皮,得罪之处请见谅。”

白雩轻轻笑着,温徇儒雅且分外有礼。

柳鎏一愣,指着青梓的方向,像是很意外,“你表弟?可他分明是修行几百…”

“我在昆仑山上遇到他的,颇有些灵性且并无害处,我们二人相聊甚欢,已收他为表弟,请道长…”

“什么,你们两个?!你收了他?”

“…是。”白雩说完,别有深意地看着柳鎏笑了一下,“在下代我表弟,多谢道长了。”

柳鎏这一下子,愣怔住了,像是从他那眼神里体会到了什么,脸色涨红,咳嗽了一声,“你们那事儿我不管,可以你得看好你的相…呃…表弟。”

最后那句表弟,倒像是硬生生被突出来似的,颇有些不适应。

施子一脸不解,左看看右瞅瞅,有点不解,“你们…在说些什么?”

什么修行百…

还妖孽的,表弟表弟这么寻常的称呼有什么奇怪的,为何会这样难以启齿。

“啰嗦!你就别问了,等你成年了再说。”

被柳鎏这么一吼,一下子,世界清静了。

施子非常狐疑地望了他们一眼。

庭院深深,柳絮飞,满处桂花香。

廊处一白一青俊秀极了的公子,一个道士,三人别别扭扭的站着,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施子眯起了眼…

成年?!

— —这和成年有什么关系,几年不见,表哥的敷衍功夫道是越来越厉害了。

想当初问他,为何天上会打雷,春天猫会叫春。

他也说深深地看着说,此事太深奥,等你成年再说…

哼,明摆着,欺负老实人。

不过,不解归不解,有一句话还是得说的,那就是…

“表哥,我不知你这会儿回来,他们兄弟二人一人用了一间房,要不…你睡我那厢房吧。”

“也好。”简洁二字,话也接得利索。

嗳,还忒不客气了。

“这怎么好,我跟青梓共一间就行了,把你表哥的房腾出来还给他才好,不然我们兄弟二人着实会不过意不去的。”

“行…那我去收拾收拾。”施子讪笑着应了一声。

柳鎏这人脾气性子还挺好,只是平日里不喜欢别人进他屋,这会儿这么安排正好,也免得他事后耍赖讨人算账。

施子低着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笑眯眯的,转身就准备去收拾屋子。

“别,莫麻烦了。我一路奔波劳累了,想早些休息,就委屈点和施儿挤一间吧,分开了这么多年…”柳鎏抓着施子的手,微使力,轻声说,“晚上,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这话儿说得暧昧,施子怔怔的望着他。

有风吹过,树上有细碎的花朵飘落下…

他眉宇间的红朱砂,分外的妖娆,笑若桃花绽放。

9-3

关上门,施子舀来水,拿帕子在盆里沾湿了,仔细地擦着脸,脖颈,手。水是从厨房的壶里倒来的,刚烧开,也没掺和多少冷水,这会儿热气萦绕,将他的肌肤弄得红润极了,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烫,反而觉得身子里都透着寒气,他四处望望,窗还开着…得关了。

“阴历七月十五就要到了,这日子又快不得消停了。”柳鎏侧身倚着窗,半躺在榻上,拎着一壶酒,视线悠悠地望着那轮明月。

那眼神有些伤感,还有点别的什么。

“表哥,我又没想你讨生辰礼物,你怎发这感慨?”施子停下手里关窗的动作,竖起耳朵听着…

“阴历七月十五俗称‘鬼节’。这一天,凡间的阴气很重,凡妖人鬼怪都极爱在这一天收集日月精华,而且如今世道也不太平,频添许多冤魂,它们经常扰乱凡间世人,我…怕你有什么闪失。”

“我挺好的,这世上虽不太平,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胡说,你怎么解释今天的事,若不是白公子赶来的及时,怕是就让那蜈蚣精趁乱取了性命。平日的妖魔都这么肆无忌惮,恐怕阴历七月十五那一日更有一番折腾了…咦,你现在还这么怕冷么?”

施子讪笑着,擦干手。“是啊,老毛病手脚一到晚上就冰冷的,非得拿热水泡一泡。”

他说着,叼着发带的一头,胡乱拿它绑了松散的头发,捋顺了袍子。

踢了鞋子,上了榻。

手肘碰了碰柳鎏,让他往里躺一点,横一眼,“把鞋脱了。”

柳鎏倾着身子,搁了酒壶,脱了靴履,抱脚低头乖乖的解着缠在足上的白袜,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低吟了一下说,“我到时候再给你开个方子吧,补血冲阳。我这回在崂山上特意问了师傅,他说你阴历七月十五生,体内阴气比较重,如又有手脚发寒的状况,若不是身子虚贫血的话,说不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阴子’。”

施子撩起一旁的被褥盖在身上,坐在榻上,好奇地偏头问,“阴子?那是什么?”

“就是带着月之精华而生的人,阴气比较重,而且还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冤魂…”柳鎏的声音突然低了,像是极神秘地说,“如今许多练武之人修习至阳至刚的绝世武功,就喜欢你这种,来阴阳双修,调和功力。”

“你胡说些什么!”

“可惜若是让他们知道‘阴子’是个男儿身,不知该多痛惜。”

“我揍你了。”

柳鎏狂笑着,护着酒躲着他的挥过来的拳,眼神里有着一丝忧虑,“问你个正经儿事,白天晚上的,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

“真的没?”

“除了那蜈蚣精,真没瞧见别的了。”

柳鎏浑身一软,放松了下来,像是除去了心头的一块大石,“那就好。”

神色恢复了正常,温柔的望着他,将被褥给他捻好,“对了,你不要与那白公子走得太近。”

“为何?”

柳鎏眉宇蹙着,有些不耐,“我说,你听着就是了,别问这么多。”

施子眯着眼,望着他。

柳鎏眼神左闪右躲,拎着一壶酒便灌了下来,道士袍上被浸湿了,浓香的气味弥漫了出来。

“去了一趟崂山,修道不怎么样道和别人一样成了酒鬼。”施子夺了他的酒,柳鎏抱着腿,别扭的撇头望着窗外,可窗户早就紧闭了,啥也没得看。

“别忙着躲啊,你说,为什么不能与他走得太近?”施子嗅了嗅酒,喝了一口,被呛得咳了好几声,这酒…忒…冲且辣。

忙将酒又递还了他。

可那酒气还一个劲儿的往喉咙上冲,真难受,肺都快咳出来了。

柳鎏忙拍着他的背,拿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着嘴,怔怔的望着…

从没凑得这么近,

月色迷人,如水般的月辉映射在施子的脸上,竟有着说不出的恍惚与朦胧,心里有一处也软了,柳鎏望着,眼也醉迷了。

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说就算了。”施子忍着咳,突然用袖子拍了一下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你一个人偷着喝酒,酒味儿这么香浓,万一被他们闻到了会说我无待客之道,我也给他们热一壶去。”

“这么晚了你去哪?!”

“送酒去。”

“回来回来,才让你不要和他们走太近,这么晚…你…”

柳鎏探着身子,抓紧他的手,用力往回扯着,“祖宗,我说我说实话,你别招惹他们。”

施子立马回头,一双眼在朦胧的灯光下,忒有神。

“白公子是个不简单的人,那叫青什么…”

“青梓。”

“对…欸,你别打岔啊,青梓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他那个“人”字,咬字特别重且清晰。

“为什么这么说?”

“白公子的修行很怪,不像是名门正派,治妖的手法可却很高明,符也画得精妙,还能用千年朱砂这么名贵且难寻的东西画在咱们这破门上,他究竟打什么主意,让人很难猜得透。”

“他是让我在门边捡到的,那时候受了伤,我留他在宅里的。”施子补充着,一副你莫错怪了好人的表情。

“这世上能伤他的人,不多。如果真有此人,若是追杀了过来,我们谁也逃不掉,况且他身上的味儿,说不准…有仙气还有点妖…”

“妖,你是说…百年…”

“青梓是上了百年的妖,那味儿我一闻便知道,所以叫你离他们远一些。白公子与他呆久了,或许身上也沾了一些也说不定,不过人也好仙也好与妖道混在一起,总不是好的。”

“青梓虽然惹事了一点,不过待我极好的,心肠也不坏。”

“你年纪还小,经历得太少,有些事非曲折还不懂的。”

“胡说,我已经快十七了。”施子来了气,挺直了背,窗户吹来点风,凉飕飕的,他不禁又缩了回去,抱紧了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