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笼罩的树林里,此刻拂着绿波,一浪接一浪,叶片哗哗作响。

一阵幽咽声在林里回荡,伴随着树响竟有些鬼哭狼嚎的意味,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这会儿疾风骤雨,吹得人衣袍有些翻飞,那雨倏然打了下来,又急又大。

“小的不是存心闯进来冒犯您。”

“…菩萨保佑。”轿夫吓得直打哆嗦。

“不行,这雨来得甚是奇怪,得赶紧儿找地方避雨了先。”

领头的侍卫抚着刀,一手过来搀扶施子,撇头看了一眼,那四个吓得惊慌失措的轿夫,狠狠踹了他们一脚,“哪来这么多鬼怪,这地方我不熟,你们快去看前方有没甚破庙,把轿子抬了去。”

像是很应景儿,前方还真有一个处残破的庙。

一伙人赶了去避雨,那顶湿淋淋轿子也搁置在了一堆枯草中。

这庙里,似乎刚巧还有人,又一堆烧尽的火,还隐隐冒着烟。一旁整齐的摆置了一些枯草和拾捡来的柴火,摸一下…有些干,没被潮湿的空气浸润,易生火。

“九皇子…”

施子手一惊,缩了。

“这种事情我们来做遍成了,您坐着歇一会儿。”一个侍卫递了水,指了指一处。

他颔首,从容的席地而坐。

不一会儿,篝火便生好了。

施子凑近了,将外袍脱下来,执在手里靠着火…烘烤着,偶尔有火星子炸响,四溅开来,一晃眼的功夫,便化为了小灰烬落在他袍子,他展袖…抖了抖。

眉目舒展,一脸安详,继续烘着湿料子。

几个侍卫围坐着,脱了靴子,倒了里面的水…拧了一下,抬头斜瞥了一眼施子,交头接耳着,“这一趟顺风顺路的,没想到遗失了几年的皇子竟也给我们找着了,真是幸运碰上了温公子,不然还指不定还要扒多少人的裤子呢。”

“温公子也算是奇才了,可惜他不去争这皇位,听说他爹就是曾享誉一方的神官弘氰,先帝极宠爱这个儿子,任由他掌管凤国,后来他却随着一女人跑了。”

“那岂不是温公子也有皇室血统?也能争这…”

那侍卫嘘了一声,抬着手往脖子上一抹,作了杀头的动作,大口喝着水,“那可说不准,他爹爹可多了去了。”

“你们皮痒了就自己挠挠…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怕这话传到将军耳里,把你们一个个舌头都给剜下来。”为首的侍卫瞪了他们一眼,走到施子旁边蹲下,在篝火堆里抽了一根柴,拨着火,一下子又旺了不少。

施子的单衣已经有些冒水气了,此刻他就像个落汤鸡,却很有悠然自得的意味,水珠顺着乌黑澄亮的长发,滚动落了下来,从下颚一路向下,滑了留下晶莹的水痕,带着诱人的弧度,迅速地没入了他的衣襟里,施子的脸在篝火一明一暗的映射下,格外的不同。

那名为首的侍卫有些呆了。

竟像是看傻了。

“这…雨是不是停了。”施子侧目看着他,指了指外头。

“啊…”侍卫慌忙移开了眼,一脸讪笑的朝门外看去。可不是么…破庙外头那阵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夹杂着清新,这场雨下得快,收得也快,就像是纷乱变幻无常的朝野,一朝风雨,枉死了多少皇子,如今怕是由得多一个了。

想着这么安静的人,以后也要卷入这朝廷纷争之中,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直起了身子,对着那群盘腿歇脚打诨儿的侍卫喝斥,“都起来…准备赶路了。”

“您请上轿子。”

施子也没说什么,俯身,撩起轿子帘,探进了身子。

轿起。

轿夫们歇息了一会儿,浑身都是力气,如今雨又停了,就愈发的想赶快离开着诡异的林子,所以一个个扛着轿子走得非常急。

施子端坐在轿内,神色疑惑,手在软榻上摸来摸去。

不知是不是被水沾湿了,总之轿子里有股潮湿味儿,榻上的软垫也泛着水润,触上去凉凉的,好不容易烘干的衣袍,这一屁股坐下去,竟会有冰凉的冷意,湿嗒嗒,不太舒服。

他蹙眉,微起了身,四顾的望着。

这骄子被他这么一折腾也晃得愈发的厉害。

他身形一踉跄,没站稳,手扶上了木质的轿身,这一下眉拧紧了。

轿子内,光线虽然暗…

但靠着手摸,也能察觉,这里头的轿身是干的,并没被雨水浸透,这轿子顶也没漏水…可这软榻怎么就这么湿,隐约闻着还有点儿腥膻味。

突然觉有有点儿不对劲。

他手指抖了抖…

依稀觉得一股力气也在收紧,绕着他的手指,一个东西滑滑的,泛着冰凉…还略微带着些瘙痒,似乎是一个条形的物什…连带着手腕也被那股蛮劲儿缠上了,似乎还有个像尾巴一样的东西,轻巧的,一下接一下的拍打着他的手臂。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什么鬼东西。”

一声近似于凄惨的惊呼声从轿内传来。

吓得轿夫们一震,停了步子却不敢再动弹。

“快,放下轿子,傻愣着干什么…打开…看里头出了什么事。”

轿帘子被撩开了。

施子惨白着脸倒坐在软榻上,瘦弱的身子略微的有些发抖,他的一双眼睛由于惊恐而显得愈发的大,却也仍未减清秀,分外的惹人怜惜。

他的左手举在眼前。

袖袍滑到了肘上,露出了白皙莹润的肌肤…

可,这并不是重点。

一只翠碧通透的小蛇缠在了他的手腕上,荧荧的泛着青光,慢慢游走着…昂着头,蛇信子吐着。

如皓玉般洁白润泽的肌肤上,携缠一条泛着青光如碧玉般的小蛇,雪肤碧蛇二者交错,竟杂糅着一种糜乱的美,给人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这作乱的小家伙正亲昵的与之交叠…尖小的脑袋蹭着…

竟,有些淫乱…

15—2

“快快快…把它拨下来。”

“去林里头折一根小竹棍,小心点拨…别伤了九皇子。”

众人火急火燎乱成了一团麻,哪怕是用竹子逗弄着小蛇,想把它引诱下来,它都纹丝不动,像是认定了施子一般,誓死不离开。把它弄急了,那小家伙便将尾巴盘在施子手腕上,身子竖得笔直,尖巧的脑袋四处张望,吐着蛇信子,龇牙咧嘴的,露出尖尖小牙。

众人神情一惧。

“不就是一小蛇么,我前日还抓过比这个更大的酿酒,你们这样是不行的,要击它三寸地。”一个侍卫把刀一放,撸起袖子,“看我的。”

话还刚落音,他大掌席过去,

众人只看见一条青影子卷起,倏地一下,缠上了侍卫的手腕,又飞快的落回了施子的手臂上,一溜索便钻进了他的衣袖里。

砰的一声。

侍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血不是鲜红,而是黑红得像墨水且夹着一股腥臭,看着情形竟像是中了剧毒。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动了。

施子的衣袖里,一个碧绿的尖脑袋隐约冒出了头,晃悠着,鲜红的信子微吐,像是在示威。

“这家伙,好生厉害。”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它整条身子拎了起来。

“哎呀,九皇子,万万不可…”

“毒,剧毒的蛇哇。”

施子不理会,把它搁在眼前看着…仔细的打量。

那小蛇最初身子绷紧,准备反击…却一见拎它的人,就立马软了下来…任由施子摆弄着,小尖牙收起,十分乖顺的模样,只是锲而不舍的将小尾巴缠在他手腕上,死死扒住,这神情…竟像是怕被丢弃。

“你想跟着我?”

小家伙懒洋洋的卧在他手上,碧绿通透的蛇尾巴在他手腕上晃悠,啪啪,轻轻拍打了两下,像是在点头,曰,是。

施子大叹,四顾望着。

众人正一脸瞠目结舌。

“起轿吧,赶路赶路。”

施子手一挥,小心翼翼的逗弄着手里的蛇,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一顶轿子慢悠悠的在深山老林里抬过。

一阵清朗的少年声从轿子里传来,

“哎呀,你尾巴怎么受伤了…”

“烧的么?”

“呦,你身子好滑,凉凉的…呀,你是公的?!”

“别溜…让我看看,你…敢咬,咬我一下试看看。”

然后轿子又一阵轻晃,

那少年似乎心情不错,总是在笑…

众人听见轿子里传来这种不知死活的调笑后,皆狂流了一把冷汗。

所幸路途并不远,

到达目的地,把轿子放下来后,看着施子面色红润,身子状况良好地从里面跨步走了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座气势很恢宏的府邸,

却,不是皇宫。

“怎么回事?不是说进宫的么?怎么停在这儿了…”施子站在门口四处打量着,望着那牌匾些无语了。

他的腰带扎得牢牢的,衣襟里却有一团东西在蠕动,凹凸…

侍卫本想来扶他,却硬生生地停住了,退后了几步后,轻声说:“这是将军府,您身份在这里鉴定,被证实之后,才能进皇宫。”

“噢,原来如此。”

半晌,一个碧绿的小脑也晃悠着探了出来,

“看来,我还真无缘见当今圣上了,也好…当你们查明我不是九皇子,我就可以回去了。省得一进了宫出不去,被你们强逼做了太监。”施子眯眼一笑,伸出食指,点着小青蛇的脑子,“你说是不是…”

那小家伙,翻了个白眼,一溜索,钻回了他衣袍里。

侍卫望天,有些无语。

倘若没见过着青蛇发威,一秒钟就毒死了人。

他还真愿意相信这玩意儿是个宠物。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明明都看在了眼里,却还敢这么逗弄这只蛇,真不知道他是太单纯了还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点傻?”施子偏头,笑着问。

侍卫忙收回了眼,敛神。

“其实,有时候人还不如一只畜生,它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这比人强…人心叵测,我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步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施子轻笑,“你说呢?”

侍卫呆了。

施子像是没想要等他的回答,浅笑,撩起袍子,进了府邸。

石头假山,

古树苍天,小亭阁院,不出几步远,就有几个用来练武的桩子,马厩旁挑着水的仆人,扎的都是马步…

这将军府,不愧是将军府。

连仆人动作都干练极了,一个个身形稳健,像是都有着武功底子。

施子心里头咯的一声,擦了一把汗。

“将军不在,要夜里才能回来,我已接到了飞鸽传书,这位客人的铺已经安置好了,房间就在南侧,请随我来。”一个管家,大概三十多岁,很年轻,文质彬彬不像是一介武夫,举止动作都很在礼。

施子颔首,跟了过去。

这一路上,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有好奇有探究讥讽…总之烫得他脊梁骨都是麻麻的,一股寒意爬了上来。

他四处寻望了一下。

他这个院子,人很少,略有些冷清。

可是不见得戒备就很松,因为他看见随同而来的侍卫大大的送了一口气,想必是觉得安全了,可以,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如此看来…

这一处宅院明里暗里,盯梢,巡逻的人应该有很多。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管家一言二句的搭话,把紧闭的门给推开了。

好家伙,这一入了别人的地盘,就没人称他为九皇子了。

“在下姓施。”

“可有十七了?”管家停下步子,问了一句。

“咦…”施子怔了怔,“前段时间刚满…已有十七。”

“是啊,错不了…了,也该这么大了。”管家突然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立马恢复了神色,“施公子旅途劳累又淋了雨,该好生洗个澡,衣袍搁在了屏风后头。我早已吩咐了人备水,想必等会儿就能送来,”

“有牢了。”施子拱手。

“哪里,这是在下应该做的分内事,希望施公子能在这住得长久。”

施子怔愣的望着他,总觉得这话里别有深意。

管家笑了,一脸无害的往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眼望去,

这间屋子布置得井井有条,像是被刻意打扫了一般。

“在下先告退,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门外的奴仆。”管家掬个手,便匆忙离去了。

施子瘪嘴,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拎起一个杯子,捞起桌上的茶壶便往里面倒水…茶壶有些烫,水微黄,淡淡的清香,沉在杯底的叶子,碧绿通透。

怪好闻的…

怕是上好的茶了。

他双手捧着茶杯,低下头,还没凑上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