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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秘境来得很不是时候,但也恰是时候。

谢镜辞一行人昨夜才结束与温知澜的打斗,今日便要火急火燎进入秘境,无缝衔接,没有好生歇息、补充灵力的时候。

然而琅琊出没不定,倘若错过这一次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多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家一致决定踏入其中。

“哇,”莫霄阳站在东海海滩,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秘境?果然够气派!”

他所言不假,哪怕是见多识广如谢镜辞,在头一回见到琅琊现世的景象,也被小小地惊艳了一遭。

但见东海邪气尽散,穹顶是澄澈如镜的湛蓝,海水倒映着天空与阳光,美得不似凡间景象。自海滩开始,一股灵力势如破竹,宛若利剑刺入海水,破开层层巨浪,闯出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

道路并不算长,行走其中,身侧是由海浪筑成的参天高墙。乍一看去,像是被纯蓝色的山峦团团围住,水波隐有巨龙腾飞之力,耳边轰鸣不止,气势非常。

行至尽头,便是秘境入口,一处光华满溢的法阵。

“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地图只准备了一份。”

顾明昭颇有些苦恼,在海浪吞食天地的咆哮声里,努力加大声音:“这样吧!琅琊秘境有座特别高的山,不管置身何处,都能很轻易望到它,不如我们就在山脚下集合――没问题吧?”

谢镜辞对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尚有印象,闻言点头:“山顶覆了层雪,往东一直走,就能见到它。”

终于……要进入琅琊了。

她暗自握紧右手,深深吸了口气。

顾明昭曾说,那怪物以记忆为食,能被它夺取的,大多是极为珍贵、不可替代的回忆。

她到底遗忘了些什么?

指尖逐渐靠近阵法边缘,谢镜辞感到冰寒刺骨的凉。

倏然之间,左手食指被人轻轻碰了碰,缓缓一勾。

她回头,见到裴渡安静的黑眸。

“谢小姐。”他不太会安慰人,唯有目光赤诚如火,“会没事的。”

谢镜辞笑:“嗯。”

身体触碰到阵法的刹那,识海被铺天盖地的眩晕包裹。

上古时期的术法蛮横不讲道理,谢镜辞对此早有体会。她在巨大的拉力下闭了双眼,等周身漩涡散去,才睁眼抬头。

关于琅琊秘境的事,其实她已记不起太多。想来是那怪物为了隐匿行踪,将她脑海里关于它的记忆也一并吞没。

好在来此探秘的前人们留下过不少著作,她一一翻阅,本以为胸有成竹,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但眼前这鬼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完全不符合被描述到的任何一处地方。

琅琊不算辽阔,大大小小的角落几乎全被人搜寻过,谢镜辞曾信誓旦旦地保证,没被触发的机关少之又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自己打自己的脸,翻车得轰轰烈烈。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尽是浓稠的黑。

黑暗仿佛成了实体,沉甸甸铺在视线所及的任何角落,仅仅站在其中,就已经让她觉得心闷窒息,实在难受。

这么古怪的地方,理应会被前人写到。

谢镜辞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用灵力引出微光。

然而光芒并不能起到丝毫作用,反倒将气氛反衬得愈发诡谲――随着白芒淡淡散开,她只见到向远处不断延伸的黑,没有尽头,不知前路。

她似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地方会没有记载了。

一旦被困住,倘若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只能在无边黑暗里默默等死,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还没等到饿死,就已经被活活逼疯。

还是没找到出口。

谢镜辞独自走了不知多久,尝试用刀意破开阵法,仍旧无济于事,到后来干脆放弃行走,站在原地思索办法。

既然是阵法,就定有阵眼。通常而言,只要找到阵眼,便能把困境一举破开。

但这鬼地方完全找不着东南西北,除了黑暗,什么都不剩下――

她一时想不出线索,忽然听见耳边传来浑然陌生的嗓音:“此乃两仪混元阵法,被多加了层芥子空间。”

谢镜辞脊背一凉。

这道声音来自于她的识海,不似最初听见的那般癫狂混乱,而是被刻意压低,沉沉降调。虽然仍听不出男女老少,但总归不那么吓人。

是那团寄生在裴渡身上的魔气。

它之前百般不愿开口说话,此刻却突然开口,似乎只是为了……协助她破解阵法。

它在帮她,压抑了癫狂的语气,比起与裴渡相处时的模样,可谓截然不同。

那个在她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再度探出了小小的一角。

谢镜辞问得很快,不留给它反应的机会:“你在帮我?”

“要想破解此阵,需凝结神识,以神识探出阴阳两面,凝作八卦之势,继而同时攻向离火、震木两处。”

对方不做理会,置若罔闻。

它定是不愿与她多做交流,只想尽快透露阵法的破解之法,等解法说完,又会藏进识海深处。

谢镜辞心知不能再等,拧眉一咬牙,干脆开门见山:“你是裴渡……不对,你融合了裴渡的记忆,对不对?”

黑气一顿,很快斩钉截铁、似是带了厌恶地应答:“我不是他。”

它一直很讨厌裴渡,谢镜辞心知肚明。

在极致的黑暗里,她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他。”

她心里没底,只能通过加重语气,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底气:“你的记忆来自于另一个裴渡――或许就是曾经入魔的那位,对不对?”

阵法里的黑暗更深了些,窒息感铺天盖地,而它终于没再反驳。

于是许许多多错综破碎的线索,开始逐渐重合。

这个猜测毫无依据,之所以会从她心里蹦出来,源于系统曾说过的一句话。

当裴渡询问它魔气的来源,它的回应是“天道所限,无可奉告”。

她与系统相处了那样久,在它口中听见同样的语句,唯有当初刚刚进入小世界,茫然懵懂地问它:“世界上昏迷不醒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系统用了一贯的机械语气:“天道所限,无可奉告。”

能被它那样藏着掖着,除了与大千位面相关、与天道相关的事情,理应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处疑点。

裴渡已是元婴修为,黑气既然能压制住他,甚至不被谢疏与云朝颜发现,想必已然到了元婴。世间邪魔达到此等境界,必然名噪一时,可放眼如今的修真界,并无一人能够符合。

它像是突然出现,莫名其妙地认定裴渡,想要占据他的身体,排除一切不可能因素,唯有一个解释。

系统说过,她人设不断更换的原因,是大千位面出现动荡。

既然人设在变来变去,连天道也无法左右,那为什么不可能出现一个邪魔……如她一样穿梭位面,来到另一处世界。

准确来说,此时在她身体里的,并非那个世界里入了魔的裴渡。

如顾明昭所说,和温知澜身后的女人一样,这只是团沾染了他记忆的魔气,聚集所有不甘与愤懑,凝成极致的恶。

所以它才会千方百计占据裴渡身体。

当初的世界一塌糊涂,它从原身体内挣脱,妄图迎来崭新的希望。

“你觉得我很可耻?”

良久,它终于开口,语气不似谢镜辞预想中的暴怒或阴冷,而是讽刺般一笑:“你难道就不好奇,天道为何会独独选中你,去执行那些任务?”

谢镜辞心口猛地一跳。

“你难道也不好奇……原本稳固的大千位面,为何会在你回来之后轰然崩塌?我又为何要叫那人‘小偷’?”

四周皆是寂静。

谢镜辞感到蔓延整个骨髓的阴寒。

黑气察觉到她气息的紊乱,语气里笑音更深,却听不出分毫喜悦的意味:“是啊,你在这个世界与他卿卿我我,当然开心。而为你付出一切、不惜与天道交易的我,却只能在另一个世界修为尽失、孤零零死去――他不是小偷,又是什么?”

压在心口的巨石越发沉重,谢镜辞试图吸气,止不住脑袋里嗡嗡的轰鸣。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正因为这样,位面才会突然崩塌。

在既定的时间线里,她从未醒来,而裴渡黑化入魔,不知出于怎样的理由,与天道做了交易。

也许是全部的力量,也许是生命一点点流逝,他给出代价,唯一想要得到的……是让谢镜辞能够苏醒。

但这其中出现了无法预料的悖论。

谢镜辞于他入魔前醒来,倘若她对裴渡置之不理,放任他被糟践欺辱,一切都将继续按照原有的剧情发展,没有变化。

然而裴渡步步算计,与天道博弈,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一切,却唯独漏掉了一件事。

他没想到,也不敢去奢望,谢镜辞会去鬼冢救他。

于是命运重启,一切被重新洗牌。

没有黑化入魔,他便失去了与天道交易的契机,然而谢镜辞的苏醒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无法被抹去,于是两个世界彼此分离。

她所在的世界风平浪静,裴渡得以正名,孟小汀仍然活着,所有人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而在那个世界里的谢镜辞,仍然躺在谢家大宅里,不知何年何月能够醒来。

那个世界的裴渡付出一切,直至死去,都没能见到她睁开眼睛。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来龙去脉吧?”识海里的声音仍在嗡嗡响,一字一句,皆如刀割:“位面混乱,那家伙本来有机会到这儿来,但他哪怕入了魔,也是个废物,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愿打扰……我去他的不愿打扰!这一切、一切全都应该是我的!”

“那家伙”是上一个世界里的裴渡。

他选择了放弃,不愿插手这个位面,体内的魔气却不甘于孤独死去的结局,于是自原身挣脱,来到这里。

谢镜辞只觉脑海中一团乱麻,眼眶发涩。

“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吧?”

黑气嗓音渐沉,变为与裴渡相同的声线,喑哑黯淡,如影随形:“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难道不应该由我来享受?你也会赞成我将他夺舍,夺回那具身体,对吧?”

第六十九章 (黑气:我觉得这剧情不合理)

这是种极为诡异的气氛。

阵法隔绝了外来的阳光与空气, 自行封锁出一片无垠空间。四下没有风,没有人,也没有丝毫光线,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谢镜辞, 以及她脑海中的那道声音。

蝶双飞作为一种极其珍贵的蛊毒, 力量不容小觑, 除了能交换两具躯体中彼此的神识,还会强制性将神识封锁, 无法挣脱。

若是以前在裴渡体内, 黑气或许已经从他身体里缓缓溢出,此刻却只能蜷缩于识海,发出冷然的笑。

谢镜辞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气遍布,后脑勺嗡嗡作响。

“你会帮我吧。”

它用了不容反驳的陈述句语气,轻柔温和, 比之前平静许多:“我为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倘若你还要弃我而去, 我会伤心的。”

黑气自始至终凝视着她的神色, 说罢语意一转:“知道我为何会对琅琊秘境的阵法如此熟悉吗?”

这的确是个非常奇怪的点。

此处阵法名不见经传,它却不费吹灰之力说出它的解法,就像是……曾经特意钻研过一样。

“自从你昏迷不醒,我曾数十次踏足琅琊秘境, 几乎翻遍所有角落,只为找到些许线索。”

黑气笑了笑:“这处阵法,在入魔以后,我也曾进来过。”

谢镜辞沉默片刻, 低声开口:“那个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想看看吗?”

它兴致高了些,像是终于见到鱼儿上钩的捕鱼者, 迫不及待,刻意将喉音压低:“我能让你看到。”

这道嗓音自脑海沉沉响起,在铺天盖地的幽寂里,宛如蛊惑。

谢镜辞没来得及开口,便感到神识一晃。

原本澄澈清明的识海中,倏然漫开丝缕如烟的黑气。

她见到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等凝神望去,才发现那是属于裴渡的记忆。

有残阳似血,满身伤痕的少年固执握着长剑,跟前是熙熙攘攘、指指点点的人群,旋即裴风南上前,掌风如雷。

有鬼冢荒芜,陌生的男男女女提着武器向他靠近,裴渡身上尽是深可见骨的伤,却咬牙起身,托着残破身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也有风声呜咽,他靠坐在冰冷山洞里,日光照亮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裴渡没抹去脸上血迹,而是仰起头,注视天边高高悬挂的月亮。

谢镜辞不知道,那时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后便是越来越多的杀戮。

追杀之人从未断绝,耳边是日复一日的“叛徒”与“怪物”。他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啃食着魔兽腐烂的血肉,眼底亮光渐渐黯淡,终有一日,被浓郁魔气刺穿胸膛。

魔物的强大程度远远超乎想象,裴渡却并未死去。

在极致的痛苦中,他硬生生咬牙挺过,将邪魔吞入腹中。也因此,当年轻的剑修带着血迹斑斑,自血海中起身的刹那,也获得了极致的力量。

“很痛的。”

黑气在她耳边絮语不休:“浑身每根骨头都像要碎掉,只想立马死掉。但那时我想,距离凑齐能把你救醒的药,只差三味了。”

谢镜辞低头不语,抹去眼底温度尚存的水珠。

“你会不会嫌弃我,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它继续道:“我不想杀他们……直到后来,我完全忘记了杀戮的理由。可他们都说我是罪该万死的邪祟,人人得而诛之,若不还手,死的就是我。”

它的语气像在撒娇。

用裴渡的声线念出来,能势如破竹摧毁她心中的所有防备。

它已经快要成功了。

潜藏在识海里的黑气悠悠一浮,仍是用了温和口吻,尾音却多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你会帮我,不忍心见我在这个世界独自消散,对吧?那具身体――”

它没来得及说完。

当清越温润的少年音填满整个空间,另一道声线来得毫无征兆,却也笃定决绝:“你不是裴渡。”

黑气兀地顿住。

谢镜辞握了握手里的鬼哭刀,刀柄寒凉,自指尖蔓延到头顶。

她仍然保持着清醒。

真正的裴渡,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妄图占据他人身体。

他从来都安静又温柔,有些腼腆内向,却怀有一身傲骨,如同尚未出鞘的剑,霁月光风。

他会因为心觉无法与她相配,咬牙苦修十年,从不曾吐露心迹,直到强大到能同谢镜辞并肩。

他会十年如一日地注视她的背影,哪怕思之如狂,也不过是制造一场再明显不过的“偶遇”,佯装不甚在意地,送出一句[让我留在你身边]。

甚至于,在另一个世界中,裴渡堕化入魔、为天下人所弃,唯一的心愿,也是让她能够醒来。

黑气不是他。

真正的裴渡,留在了那个世界的鬼冢。

遍体鳞伤、狼狈虚弱,不知何时会孤独死去,可当位面裂缝出现,他放弃了夺回一切的机会。

倘若他来,谢镜辞注定要在两个裴渡之间选择其一。

他不愿叨扰,因为不想让她为难,更不希望她心生愧疚,不得安宁。

为喜欢的姑娘阻隔所有不幸与阴暗,这是裴渡保护她的方式,一向如此。

至于如今潜藏在她脑海中的,只不过是一团偷走了裴渡记忆的魔气。

这团魔气诞生于鬼冢,一直住在他识海之中。它虽然窥见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但骨子里,绝非裴渡本人。

谢镜辞都明白。

她那么那么喜欢他,如果连这一丁点的信任都不剩下,那未免太过失败。

“我不是他……但我看见过他全部的记忆,也曾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我和裴渡有什么不同?”

这是它从未料想过的发展。

黑气被她的言语激怒,嗓音陡然拔高:“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他――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在鬼冢里吃魔兽的尸体勉强苟活,日日夜夜都要受到魔气折磨,天下人皆道我是穷凶极恶之徒,前来刺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没停过。”

感受到谢镜辞眸光微暗,它嗤笑一声:“就算变成那样,我也时时刻刻想着你。付出那么多,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心疼?倘若不让我进入那具身体,你对得起我吗?明明就连你的这条命,都是靠我来救的!”

它越说越快,不知出于兴奋还是恼怒。

“更何况,我和这个世界的裴渡本质并无差别。他有的记忆,我全部都有;他会的剑法,我全部都会;他能给你的一切,我也都能给。无论那具躯壳里是谁,对你而言,都不会有多大变化,你说对――”

对于说服谢镜辞一事,它胸有成竹。

不管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听见它方才所说的一番话、看见那些记忆,都定会心生愧疚。

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能瞬间击溃她心中的防御,无论出于爱意还是良知,她都会选择它,让它住进那具全新的躯体。

横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有多难说服。

它语速加快,步步紧逼,完全不留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然而正当结尾,一个“对”字刚说完,就感到身边猛地一震。

这里是谢镜辞的识海,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如此剧烈的动荡。

这道震颤来得猝不及防,黑气正要观察四周局势,尚未抬头,便被一股巨力轰地砸中。

有人对识海发动了袭击。

――准确来说,是谢镜辞对自己的识海发动袭击,还是下了死手,轰隆一响,毫不留情。

黑气被打得有点懵,转瞬之间,又感受到下一股冲撞。

这女人――

识海在她脑袋里,一旦受了伤,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的痛苦无法估量。她却为了让它吃到苦头,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这是个疯子吧!

这个世界的裴渡被寄生后,似乎也对它做过同样的事。

两个疯子,不愧是一家人。

“想道德绑架啊?”

谢镜辞发出一声轻笑,没在原地停留,而是循着它之前的话,一步步走向八卦离火位:“你觉得,我会对你心存哪怕一丝的道德吗?虽然想用愧疚感把我套住……但你根本就不是我应当感到愧疚的对象,真以为能有用?”

黑气很明显哽了一下。

这个情节发展不对头。

莫说有人为保护她而死,就连位面穿梭这种事,正常人都会稀里糊涂想上好一会儿,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可她不但面色如常地全盘接下,甚至还有闲心……来回怼它?

她不应该掩面痛哭,一遍又一遍道歉,向它说“对不起”吗?

“你是鬼冢里的魔气,因为寄生在裴渡识海,所以看见了他的全部记忆,对吧。”

谢镜辞语气淡淡,带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看遍他的记忆,就能说是他本人了?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从没说过自己是哪一本里的女主角啊。”

黑气:……?

这剧情合理吗?为什么被按头疯狂输出的成了它?而且在她的咄咄逼人之下……它居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女人不对劲!

“同我在学宫一起修习的是你吗?决定要与天道做交易的是你吗?都不是。”

谢镜辞笑了笑,眼中却笑意全无,如同蒙了层薄冰:“你甚至都不喜欢我。”

它继承了裴渡的记忆,理所当然会对她怀有一些暧昧的情愫,不可能像在裴渡体内时那般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当谢镜辞遇见危险,也会出言助她一臂之力。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它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最大的目的,唯有占据一具全新的身体。

之所以想用愧疚感绑住她,是为博取同情,从而在谢镜辞的协助下,早日达成目标。

她不傻,什么都能看清。

记忆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凌水村里的人们不再记得水风上仙,心中却坚守着属于那位神明的信念,见到他雕像,亦会心生亲近。

这团魔气即便拥有了裴渡的全部记忆,被少年人牢牢印刻在骨子里的正气与情愫,却是无论如何都偷取不来。

刀光划破离火位,偌大的封闭空间里,忽然袭来一缕凉爽清风。

接下来,是另一处阵眼。

“说得倒是好听。”

被一针见血指出心中所想,它不愿再藏,干脆破罐子破摔,语气里多出几分阴寒的冷意:“你弃我于不顾,那他呢?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到如今,你却要理所当然接受他的牺牲,放任他修为尽失、在鬼冢被魔物吃到连骨头也不剩――这就是谢小姐对待心上人的做法?”

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浓。

它本以为谢镜辞会愠怒或羞愧,可她只不过扬起手中直刀,旋即鬼哭落下,阵法剧颤。

“我自有计划,不用你来操心。”

长刀将黑暗破开一道笔直豁口,在流泻的凌厉刀意间,第一缕阳光洒落其中,映亮她的绮丽眉眼。

谢镜辞眸色如炬,嗓音清清泠泠,落在徐徐展露真颜的琅琊秘境中:“所以不要再用拙劣的演技模仿裴渡,也不要效仿他的声音――冒牌货。”

第七十章 (忆灵之洞。)

直至鬼哭刀把阵法破开一道裂口, 天光乍现,谢镜辞终于能窥见琅琊秘境的一角。

她只稀里糊涂来过一次,大部分记忆还被吞吃殆尽, 因而对于谢镜辞来说, 这里全然是块陌生的土地。

根据进入秘境前与顾明昭等人立下的约定, 琅琊阵法诡谲莫辨, 单独行动恐遇不测。最好的办法,是前往秘境里最高的山峰, 与其他人迅速汇合。

魔气被她一呛, 终于悻悻然不再闹腾,又回到识海深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如今它被蝶双飞困在她识海,就算妄图坑害裴渡,也绝无办法挣脱束缚跑出来, 算不上太大的隐患。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分散的同伴, 寻回神识后从秘境离开。

谢镜辞环顾四周, 不由蹙眉。

琅琊秘境不大,他们约定见面的高峰直耸入云,加之有阵法加持,被莹亮的灵力浑然包裹, 往往稍一抬头便能瞥见。

然而她所在的地方,完全望不见丝毫与之相关的影子。

这也太偏僻了吧。

谢镜辞暗自腹诽,手中鬼哭刀没放,抬了眼往四周打量。

琅琊荒废多年, 又有灵气不断滋生,每个角落都长满了亭亭如盖的参天大树, 衬有密如繁星的野草野花。

清风徐来,草木悠扬,窸窸窣窣的影子好似魑魅魍魉,显出几分}人的幽谧。

树叶密集,把自上而下的阳光遮掩大半,她正试图辨别东南西北,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救――救命啊!”

这道声音稚嫩尖锐,来得猝不及防,比起少年,更像来自于一个半大的小孩。

尖叫声后,便是树枝被拂动之际的嘈杂声响,一时间有如骤雨疾风,猛地向谢镜辞直冲而来――

轰!

一道人影猛然冲出,飞箭一般破开层层叠叠的密林,谢镜辞稳了心神定定看去,果然见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

男孩身形瘦弱,面色是久病的白,蒙了层狼狈的灰,衣衫同样沾满泥沙与灰尘,乍一看去破开了好几道口子,隐隐现出殷红血色。

像个逃荒的。

他一眼就望见立在林中的谢镜辞,先是露出了绝望恐慌之色,待得细细打量一番,双眼倏地一亮:“你、你是人?!”

什么叫“她是人”?

谢镜辞来不及开口,在男孩身后,便立即窜出另一道影子。

“救救救命啊!你修为高不高?这家伙很凶的,我,你――”

男孩应该被追了许久,说起话来大口喘着气,语无伦次:“打不过就快跑啊!”

伴随着一声阴冷嘶嚎,枝叶轻颤,黑影稳稳立在原地。

这是个通体漆黑的长毛怪物,唯有一双眼睛是幽暗的血红,脸颊尖细,长尾轻轻一扫,便掠起腥风刺骨。

谢镜辞了然:“黑狐。”

“所、所以呢?”

男孩下意识往她身后一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捏了捏谢镜辞衣袖,轻轻一触,又很快松开:“你能打败――”

他话音未落,陡然听见疾风嗡响。

男孩惊诧地睁大眼睛。

站在他跟前的年轻女修眸色沉沉,看不出多么紧张惶恐的情绪,在他出声开口的瞬间,手中长刀暗光一现。

那是道血红的光,比起正派修士手里常见的白芒,凭空多出几分邪气,威压一出,便能让他脊背发寒。

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腾身而起之际,只余下疾电般的凌厉残影。

顷刻疾风大作,光影明灭里,兀地蹦出一抹血红――

然后猛然爆开。

完全不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只不过短短瞬息,那个对他步步紧逼的怪物……就被割破喉咙,颓然倒在地上。

男孩目瞪口呆看着少女落地,眸光一转,手里刀光也随之晃动,直勾勾对准他的脖子。

谢镜辞挑眉:“你是何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男孩是她浑然陌生的长相,应该并非凌水村村民,更何况他们一行人进入秘境时,理应没人跟在身后。

“别别别动怒!我是上一次秘境开启时进来的,一直没出去!”

男孩怕得厉害,说话抖个不停:“你能进来……琅琊是不是又开了?”

谢镜辞将他上下端详一番,豆芽菜,胆子小,一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模样,无论如何,都不是敢闯秘境的类型:“你一个人?”

男孩点头,又听她继续问:“一个人进来做什么?”

眼前的女修实力理应不低,虽然毫不犹豫救了他,然而那刀法实在诡异,又凶又狠。他分不清此人是善是恶,正要开口,却噗地一咳,从口中吐出黑红的血。

谢镜辞一怔:“你怎么了?”

“生病了。”

他对于咳血已经见怪不怪,轻车熟路将其从嘴角抹去:“听说琅琊有治病的药,我想着横竖都是死,倘若来这里看看,说不定能撞上大运,找到那味灵药。”

看他如今这副模样,定是没找到那味药材。

他擦完血迹就没再说话,倒是肚子里发出咕噜一道闷响,惹得男孩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不好意思摸摸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