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蔚这说法,合情合理,挑不出错,乾凌帝再是恼火,也只得按压,冷声道:“死者为大,你若能为玉屏沉冤,玉屏入土后,想必也能走得安稳。”

柳蔚像是没看到乾凌帝脸上的不喜,只道:“皇上说的是。那林大人便看看,公主遗体被找回时,你看到的,是不是这样?”

柳蔚说着,便蹲下身去,一掀白布,顿时,一滩衣袍包裹着的软绵烂肉,出现在百官眼前。

因全身骨骼尽碎,又放置了这般久,如今的玉屏公主,比柳蔚刚发现时,糟糕得多。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玉屏公主的脸,几乎仅剩一张皮,没有骨头能撑起五官。

“唔,呕……”

声音不知从谁那儿发出,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干呕,从四周传来。

曾经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如今却成了这狼狈恶心的一团死肉,且外形如此有冲击力。在场百官中,大多都是文官,乍一看到这个画面,一个个哪怕用尽全力,也终究没能忍下反胃之感。

尤其是几位年纪大的大学士,一个个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

柳蔚没管其他的人情况,只看向林盛,问道:“林大人?”

林盛苍白着脸,捂着嘴整个人都不好了。

柳蔚重复一遍:“玉屏公主遗体被找回时,可是这个模样?”

林盛这才回神儿,有些恍惚的道:“是……就,就是如此……只是当时,没,没这般严重。”

柳蔚点头:“距离那时,已经又过了数日,尸身不易保存,变得难看些,也是正常。不过这糜烂速度,却不正常。按照林大人的说法,玉屏公主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很明确的,就算其后尸体失踪,再找回来,尸身有了异样,死亡时间也总不会变,可结果,却是不然。玉屏公主从内宫失踪,到宫外闹市河里发现尸体,到尸体消失,再到寻回尸体,中间过度了接近五日,可当臣第一次京都郊外见到公主尸体时,却从各方面判断得知,公主死亡不超过五个时辰,也就是说,在死亡时间上,臣的判定与大众说法,起了严重矛盾。那为何会这样?是臣失误?还是玉屏公主遗体上,当真有着什么神秘力量,能令一个死了五天的人,保持着死亡不足一天的新鲜度?”

柳蔚说到这里,眼珠绕了一圈儿,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也不知是被公主遗体震慑得说不出话,还是根本不想开口。

柳蔚也不卖官子,直接道:“假死。”

假死二字一出,最先有反应的,是侯爷严震离:“假死?”

柳蔚看向那侯爷,道:“有人将玉屏公主从宫中接走,令玉屏公主成功假死,再被衙门发现。但据我所知,假死药物,都有时限,最少两个时辰,最多也就十二个时辰,而当一个假死的人醒来,那她如何还能当一个死人?不是死人,又哪里来的死亡时间?”

说到这里,柳蔚伸手。

接着,那抬着玉屏公主遗体进来的小太监,便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恭敬的递上。

柳蔚道:“皇上,此乃玉屏公主胃部残渣的检验报告,上书写明,玉屏公主最后一次用食,是在众人所知的死亡后一日,也就是说,玉屏公主‘死后’,还吃过东西。”

乾凌帝看了戚福一眼,戚福轻甩了一下拂尘走下殿来,接过柳蔚手上的折子,再转身走上台阶,将折子送到乾凌帝眼前。

乾凌帝打开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一些图画,蹙了蹙眉,没有作声。

柳蔚看出了乾凌帝的为难,道:“验尸报告的内容或许过于数值化,皇上若不介意,臣可再次当堂解剖玉屏公主遗体,与皇上、百官,当庭详解!”

柳蔚说的不卑不亢,但深知“解剖”究竟是什么意思的乾凌帝,却紧了紧眼眸,看了眼殿下那一群文弱书生般的百官,终究是将那折子放到一边,道:“柳卿既有定论,朕自是信,解剖倒是不用,你且说下去。”

第796章 这幕后之人,还是位熟人?

柳蔚闻言,便更无谓的继续说下去:“玉屏公主遭遇假死。玉屏公主是主动假死,还是受制于人?若是主动假死,那是因何?好好的公主,金枝玉叶,有何目的,需要假死来达成?达成以后,一具尸体又如何能成功逃脱?若是受制于人,那人为何最终还是将公主杀了变成真死?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仅是五天的死亡时间差异,对那人来说,又有什么作用?这些,一开始臣都不懂,因此,臣便只能继续调查下去。臣是仵作,调查的第一步,第二步,甚至第三步,第四步,都将是从尸体上下手,所以,臣便发现,公主的遗体上,有大问题。”

乾凌帝视线忍不住瞧向了那担架上的不堪尸体,但却在看了一眼后,也转开了视线。

因着隔得远,乾凌帝看得其实并不算清晰,可看得再是不清晰,也架不住尸臭味道一直四散,窜进鼻息。因此,视而不见,才是良策。

乾凌帝转开了视线,柳蔚却想,最是无情的,果真要属帝王家。

柳蔚重新走回公主遗体面前,道:“玉屏公主身上的伤口有许多,如果只是从外表来看,来目测推断,其实根本无法确定哪个才是致命伤。这些伤口造成的时间太过接近,加上公主遗体又被损坏得太过严重,要从中判断得十分精准,几乎是不太可能。”

柳蔚认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现在的技术还无法实现罢了。

“从动手触摸检查上推断,尸体最大可能的致命伤,是全身多处严重碎损。第一次瞧见尸体时,臣觉得,玉屏公主应该是被人从悬崖顶上推下,才会摔得如此难看。血肉模糊,骨骼尽断,想必内脏也不会好,但后来当尸体被清洗过后,再检查一番判断,臣则发现,公主的内脏与骨骼碎裂,并非是高处坠落所致,而是人为,也就是有绝顶高手,震碎了公主的内脏,包括公主的骨头。”说到这里,柳蔚掏出一副自制手套,戴上,将公主的手提了提,展示给百官和那九五之尊看,以强调自己的论点。

百官忍不住瞄了一眼,看后了然。

柳蔚朝小太监伸另一只手,小太监麻溜儿又递上了一本折子。

柳蔚摘下手套,起身将折子呈给乾凌帝,道:“此乃尸体外伤与内脏碎裂程度的检验报告,请皇上一阅。”

戚福再次下来亲自将折子接过,上去,送到乾凌帝面前。

乾凌帝打开看了两眼,没有意外的,依旧没看懂。

但无论看没看懂,乾凌帝面上都始终平静,丝毫不显对折子内容的疑惑,只是将折子阖上,看向柳蔚,问道:“柳卿的意思是,玉屏公主,是被绝顶高手所害?”

“是。”柳蔚给出确定答案。

乾凌帝不置可否,又问:“凶手可抓到了?”

“并未。”

乾凌帝表情微变。

柳蔚道:“皇上无需着急,凶手是谁,实则并不重要,不过是个侩子手,那背后预谋之人,才是罪魁祸首。”

乾凌帝沉默几瞬,半晌开口:“说下去!”

柳蔚就继续道:“玉屏公主离奇内宫失踪,离奇假死被带回宫,再失踪,又真死,遗体受损。这尸体竟还恰巧出现在臣回京的路上,让臣遇个正着,也因此,臣便被月海郡主以嫌犯的身份,抓入大牢,关了好一阵子。而这其中太多诡谲,太多不合理,也太多矛盾,臣当时便想,这背后若说无人操控,断不可能。”

“柳大人,还被抓进牢里了?”严震离故作并不知道这一茬,好奇的问了一句。

柳蔚回道:“清者自清,那幕后之人怕是早就知晓臣要回宫,才有了这刻意一出戏。那人是谁,稍后,定会揭晓,而当那人的身份显露,相信那人做这些事的目的,众位,应当也会一清二楚。”

严震离再次插嘴:“如此说来,这幕后之人,还是位熟人了?”

柳蔚不置可否,转而则道:“说过了玉屏公主,再说说沁阳公主。玉屏公主离奇死亡后,宫中便开始传起流言蜚语,其中源头,便是曾伺候过玉屏公主的几位宫女,相继死亡。而后,各宫都开始有宫女死亡,在这样的大混乱之下,流言,自然就不可避免,闹鬼一说,也变得沸沸扬扬,关于这件事,臣在此,想请内务府杭公公,当面对峙。”

正在殿外猫着身子偷听的杭公公,一听自己被点名了,吓得身子一抖,当即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乾凌帝不禁想到,戚福与那杭公公都有过关于此方面的禀报,是说杀害沁阳的凶手找到了,但又自尽于牢狱。

所谓死无对证。

随便推出一个死人,说是凶手便是凶手,那怕是当他这个皇帝也太好糊弄了。

如今要叫杭公公,乾凌帝不用想,也知柳蔚是想对峙什么,但还是那句,死无对证,如何对峙,都无法令人信服。

不过乾凌帝还是一抬手,准奏。

于是,戚福就派了手下小太监,去召杭公公。

那小太监领命,从偏门出去,刚过拐角,却看见杭公公迎面走来。

小太监立刻道:“见过杭公公,这可真是正巧了,杭公公,皇上召见!”

假装自己并没有偷听,只是不小心路过大殿偏门附近的杭公公,适时的在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道:“皇上召见?皇上不是还在朝上?”

小太监道:“就是朝上,哎,总之公公随小的来便是。”

杭公公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跟在小太监身后,从偏门进了大殿。

殿内文武百官都在,只是一个个情况都不太好。

有人想婉转的提醒柳蔚,玉屏公主之事说完了,咱能先把遗体收下去吗?但朝堂严肃,没人敢真开这个口,最后,大家也只能忍着那丑陋的尸骨的模样和味道,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往那边瞧。

杭公公过来时,也不小心就近瞧了一眼,这一瞧,杭公公也是惊骇,急忙把眼睛转开,死也不敢再看第二眼。

柳蔚这才发现不妥,索性弯腰,将那白布一掀,遮上玉屏公主的遗体。

这下,朝上气氛好多了。

那几个不知是真老眼昏花还是假老眼昏花的老学士,也终于陆续睁大了眼睛看热闹。

杭公公来了,柳蔚也没啰嗦,直接对乾凌帝道:“宫中传言闹鬼,各宫人人自危,但臣却发现,那些死了宫人的宫殿,包括惨死的沁阳公主的随香宫,按照皇宫地图来看,竟是形成为一个八卦阵法。而阵法的中心,阵眼位置,不是别宫,正是玉屏公主的璞香宫。”

说着,柳蔚又递上一份折子,只是这次的折子里,不是文字,不是数字,而是画作。

戚福再来接过,再次送上去。

乾凌帝展开一看,便看到一幅有些粗糙的皇宫内图,图纸简单,其中重点标明的几个宫殿位置,也没有错处。

通过柳蔚的说法,乾凌帝也看出了,围绕着璞香宫的,远看,竟真的是一个八卦图。

将折子放下,乾凌帝看向柳蔚:“继续说下去!”

柳蔚颔首,道:“有了这个地图后,臣便开始猜测,有人正用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方式,为玉屏公主献祭。而那人的目标,从之前的各宫宫女,竟上升到一宫之主沁阳公主的头上,莫非,沁阳公主是被当成了祭品?”

柳蔚说的这是疑问句,所以其后,她必会解释。

周遭的人也没急着质问,而是等柳蔚说下去。

柳蔚不负众望,又道:“并非如此,不是有人在为玉屏公主献祭超度,而是有人在假借献祭超度这个名义,在宫中制造混乱。当时,臣也慌了,背后之人如此大局设下,莫非关系到朝野?莫非是他国细作?或是我朝谋反之徒,对青云虎视眈眈,制造内乱?”

柳蔚话头一下子变得有些危言耸听了,文武百官顿时脸色难看的窃窃私语,且议论的声音,逐渐变大。

乾凌帝听着嘈杂的碎音,表情阴沉至极地咳了一声。

百官顿时静若寒蝉,一个个皆闭了嘴。

柳蔚又道:“到这里,臣便已将玉屏公主案与沁阳公主案,连成一桩他人别有用心制造的连环案了。”

第797章 为何要柳蔚朝堂上破案?后悔!

“他国细作?谋反之徒?”严震离皱了皱眉,再次插嘴:“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指向,莫非……”

严震离说着,看了圈儿大殿,最后将目光转向殿上的九五之尊乾凌帝,却微妙的没将后面的话给说出来。

柳蔚的话有没有指向性,两说,而严震离这话,却分明是将事情牵引到了权王头上。

同时,朝中百官有此想法的,也大有人在。

如今再细想一下,玉屏公主的案子,不就发生在后宫爆出权王密谋造反的证据之后?对了,裳妃娘娘不也因此而死?

难不成,是那权王见事情已经曝光,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出这么一个连环乱子?

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柳蔚看了一眼越国候,却见越国候也正看着她,且对她抬了下眉,似有所指。

柳蔚这边明白了,越国候严震离故意这般说,看来不是真的怀疑权王,只是借此,将权王的名字带出来,等她洗脱权王的嫌疑。

如此看来,越国候,当真也站到了权王那一边?

柳蔚面色不改,心中却想,权王还真有些本事,容棱,容溯,越国候,这一个个的人物,竟都愿意为其所用。

再看那皇位上的年迈老人,柳蔚心底一丝冷笑。

到底,是不得人心。

“侯爷的猜测并没错。”柳蔚适时扬声,打断了百官的窃语。

越国候知道柳蔚看懂了自己的示意,便没再说话,静观其变。

乾凌帝则觉察出了什么不对,到底是多年的上位者,对于危险的敏感,永远比任何人都深。

乾凌帝看着越国候,眼神晦涩复杂,像是要将人看透。

越国候分明感觉到乾凌帝的视线,却没有转首,只是继续看着柳蔚,等柳蔚说下去。

“臣当时,第一怀疑的,便是那人。”柳蔚说着,对乾凌帝拱拱手,一脸真诚的道:“在此,臣有一事,要向皇上请罪。”

乾凌帝淡缪的看着柳蔚,表情没有任何起伏。

把这话头牵引到权王身上,乾凌帝一时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柳蔚低垂着头,再道:“臣对凶手的身份有了怀疑,遂,私自调查过。调查那人,便不可避免的要牵扯裳妃娘娘,因此,臣……去过裳阳宫。”

果然,此言一出,乾凌帝表情难看了。

乾凌帝锐利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柳蔚,声音,冷的宛若冰冻:“柳卿,倒是有些在多生是非了。”

这一句“多生是非”,听得满朝文武一惊。

完了,自己后宫的女人,与自己的死对头勾勾搭搭,皇上本就不高兴过了,这柳大人还非要再把这事儿给挖出来,这……这不是给皇上触霉头吗?

一下子,朝堂百官再一次静若寒蝉。

而引起圣怒的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

柳蔚埋着头,真诚的道:“此事,的确是臣僭越了。臣也明,尽管臣是一心破案,但方法用的不对,依旧是个错。臣今日请罪,不求皇上恕罪,待真相解明后,臣,任皇上处置,绝无半句怨词。”

柳蔚说的如此诚恳,乾凌帝若真在这个时候,逮着柳蔚为破案而不懂规矩来说事儿治罪,怕是也不得百官之心,这借口,也站不住脚。

今日,当着朝内百官的面,乾凌帝倒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何要柳蔚朝堂上破案,虽说其中的确有为难之意,但如今他这九五之尊进退维谷,失了退路。

乾凌帝在沉默了半晌后,到底压着火气,道了句:“柳卿,到裳阳宫查到了什么?”

柳蔚立刻道:“查到的东西,很多。”

说完,看乾凌帝没有制止,柳蔚就继续道:“当臣前往裳阳宫时,裳妃之事已经过去许久,宫内也早已荒芜,但让臣意外的是,里面,竟还真发现了线索。”

柳蔚说着,走到玉屏公主的身前,掀开公主脚那边的白布,里头,放着一个卷轴。

柳蔚将其拿出来,举起说道:“字画。”

而后,柳蔚将字画展开,又道:“此画,乃是一幅美人图,而画中之人,不知可还有人识得?”

那画作一展开,满朝文武皆探头去看,年资浅的,看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不因其他,只因这画中女子,竟身穿后宫贵妃服饰,那也就是说,此人乃是皇上的某位宫妃。后宫女子,又哪里是前朝男子可以随意瞻仰的,哪怕是画像,也是不可。

而年资长一些的,却在看了那女子的容貌后,唬了一跳,顿时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乾凌帝看着画中之人,本就阴沉的脸色,再一次压得更沉。

画中之人,如此清晰熟悉的容貌,乾凌帝又怎会不认得,而就因认得,乾凌帝才不想再看。

柳蔚也不等任何人表态,直接便道:“画中之人,乃是一位已薨的贵妃娘娘,妃号为敏,而这位敏贵妃,不是旁人,正是裳妃娘娘的嫡亲姐姐。而这裳阳宫的前主人,也是这位敏贵妃。”

裳妃的嫡亲姐姐,已薨的敏贵妃,怎地話头又说到这上了?

严震离摸着下巴,问道:“柳大人可是说,这画中的女子,与案情有关?可敏贵妃不是已去世许多年?莫非,还能是凶手不成?”

柳蔚摇头:“侯爷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敏妃娘娘的画像,怎会出现在已经荒废的裳阳宫墙上?侯爷可看,这画像保养得宜,显然是有人特意保存,而既然是精细保存的东西,又怎地会随意出现在那破乱不堪的地方?”

严震离明白了:“柳大人是说,这画,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将画挂出来之人?柳大人,知晓那人是谁?”

柳蔚笑,却没有回答。

严震离一看这表情,就猜:“知道?”

柳蔚不隐瞒了,最后还是点头:“知道,且那个人,就是整个案件的关键。”

“怎么说?”

柳蔚转首看向九五之尊,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事要解决。臣现在只是将案情的起源,追溯,逐一说明。关于凶手,关于幕后之人的身份,不怕直言,那是另一档子事,需从长计议。”

有人听不下去的,收紧了眉头很是急躁的道:“还请柳大人,直言说明!”

柳蔚看向那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

第798章 脑中同一时刻,都浮现出权王的模样

柳蔚看着太子明显青白的眼眶与凹瘦的双颊。

其实,之前柳蔚就瞧见太子了,太子如今重病在身,一个治疗不妥,去见阎罗都是有可能的。

还有太子此时说话的语气,动作,分明是患有焦虑症的症状,看起来,重病不止掏空了太子的身体,还影响了太子的心理,他不仅需要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还需要一个心理辅导员,否则,这般摸样,过不了几天,身体没崩溃,心理得先崩溃了。

仅看太子一眼,柳蔚就收回了目光,太子病重,柳蔚早已知晓,之前未管,将来,自也不会管。

作孽多了,报应在身罢了。

太子开口了,柳蔚便直接道:“案情的追溯,第一,便是敏妃,因着这幅画像摆出来的时间太过巧合,画像的保存度又不合常理,臣只能想到,这是有人将臣的注意力,往这上面引。那姑且不管这人是故意错误引导臣,还是好心为臣指路,此处作为源头,都应当无错。第二,便是裳妃娘娘,敏妃的画像出现在裳妃宫里,裳妃难逃怀疑。第三,便是玉屏公主,公主的死因古怪,死状可怖,行凶者故布疑阵,处处是疑。第四,便是沁阳公主,沁阳公主之死与玉屏公主厉鬼索命的流言,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第五,自然就是最后的月海郡主,关于月海郡主,实则臣也问过林大人,但因着月海郡主之案不由臣负责,臣也并未僭越太多,只问过后,却发现郡主死因,怕是另有牵连。郡主死前,手上拿着一样东西,而那东西,也曾出现在沁阳公主寝殿。那么,从顺序上来看,这几桩案子,桩桩接连,且桩桩有关,臣大胆推测,几桩案子,实则,幕后主导者,乃是同一人!”

柳蔚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无数双眼睛投向了她。

所有人的死亡,都出自一人之手?

若没听错,便是这个意思。

按照以上几人的死亡时间来计算,仿佛这样的推测,可能性真的很大,但若真是如此,那幕后之人野心勃勃,敢一口气将两位公主,一位郡主,两位贵妃都牵扯进来,其影响深远,手笔庞大,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所有人脑中几乎同一时刻,都浮现出权王的模样。

难道,这些当真都是权王所为?

好啊!好啊!玉屏公主,沁阳公主,包括月海郡主,可都是权王的亲侄女,这都能下得去杀手,足见此人心中早已无半点人性可言。

一个绝情决意,人面兽心的畜生,这样的人,他怎有资格谋朝篡位?就算真是让其篡位成功,他能有胸襟容纳百官,有手段治理我朝?

这样的人,就算给他成功,他也终究是个暴君罢了。

百官几乎都在此时,燃起满腔的怒火。

而柳蔚却在此时,话锋一转,道:“几桩案子若是一人所为,那破案便需连环破。其后,臣深究那八卦图,将之前那些死亡的宫女,包括沁阳公主寝宫的位置,逐一排列,最后发现,若是凶手真要为玉屏公主献祭,那凶手下一个要选的目的地,就是随香宫,心萝公主处,于是,臣设下陷阱,引诱凶手。”

柳蔚说着,已有人按耐不住,追问道:“可有抓到凶手?”

柳蔚看向那位提问的大人:“是抓到了,也是没抓到,抓到那人,叫琴儿,乃是玉屏公主的贴身宫女,臣发现,琴儿对玉屏公主,有着病态的崇敬,琴儿一心以为公主不是薨了,而是羽化登仙去了,但登仙之路漫漫,需要一些阳间助力,才能让公主顺利成仙,所以,这琴儿,便自以为是的开始按照有人给她的图纸,选择性的献祭一些人,以为那就是为公主好,包括沁阳公主,也是在这琴儿的献祭名单中,只是可惜……”

柳蔚说到这里,看向了一直从方才到现在,都没派上用场的杭公公。

杭公公明白,到自己开口的时候了,这便打了个千,恭恭敬敬的接口道:“回皇上,回诸位大人,那琴儿本一直在内务府的大牢关着,但却在一次审问对峙时,她……畏罪自尽了。”

其实这件事,杭公公早已向乾凌帝汇报过,还因此,而惶恐上要把他发配惠州。

但今日这一说,显然不是说给乾凌帝一人听的。

杭公公嘴皮子好,宫里老人儿了,见乾凌帝没阻止,便将琴儿的死因,过程,又详细禀了一遍。

朝上百官听着,个个眉头紧皱,有想的浅的,就想着,莫非凶手,就这么死了?

有想得深的,则注意到柳蔚说过的,琴儿是按照有人给她的图纸在杀人,那么那个“有人”,才是重点。

等杭公公说完,严震离再次开口:“死无对证,那琴儿,莫非就是柳大人今日召集百官,要给出那个交代?未免也……”

柳蔚摇头打断,道:“自然不是,那琴儿幕后,是有人的。”柳蔚说着,看了周围一圈儿,又转向乾凌帝,道:“皇上,臣请求皇上召见向易,向公公……”

钟自羽的身份曝光后,柳蔚曾怀疑,真正的向易,许是已经被钟自羽弄死了,但两日后,却传来消息,说是钟自羽出现在御花园。

柳蔚当即便远远的去看过一眼,但也只是远看,并未近观。

实际上,琴儿是个棋子,向易又何尝不是,但向易这颗棋子,显然比琴儿要重要得多,摆放的位置,也要慎重得多。

柳蔚之前没有缉拿向易,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今日,才是收网的好时候。

柳蔚这话一出,百官们不少人都愣了。

这皇宫之中,尤其后宫,究竟是藏了多少不堪之事?竟牵扯出如此多的人来。

百官中有不知向易其人的,但在宫中做事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对向易的身份绝不陌生。

这位向公公,可是太妃身边的大红人。

而乾凌帝,在听到向易的名字时,看了柳蔚一眼,那目光,深得可怕。

第799章 杀意,已是越发明显

堂堂青云朝九五之尊,身上带着的秘密,自然不可能少。

乾凌帝登基,走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多少黑水,是世人无法估量的。

所谓,知子莫若母,对于乾凌帝背地里干的肮脏事,知晓最多的,正是太妃娘娘。

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那太妃远离,将太妃摒弃在宫外,乾凌帝做了许多,甚至曾下杀手,打算将太妃彻底铲除,以绝后患。但时时防备,终究也是落得一个防不胜防。

柳蔚立在朝堂之上,提起向易,这让乾凌帝下意识的排斥。

向易就是太妃的狗腿子,牵扯上向易,此事,后续必与太妃有所干系。

乾凌帝厌恶太妃,恨不得将太妃除之而后快,但,乾凌帝又绝不想将这种皇室母儿矛盾,阴暗纠葛,公布在朝臣面前。

乾凌帝缓慢地眯起眼睛,看着柳蔚,那尖锐视线,仿佛是在表达,柳蔚若敢说一句僭越的话,他便能立刻,令其人头落地!

大殿内的气氛,因着九五之尊的表情,而变得更加微妙。

朝臣人精儿们,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明了,此向公公背后,只怕是不太简单。

朝臣彼此对视,窃窃私语。

柳蔚却只是毅然决然的看着乾凌帝,乾凌帝若不召见向易上殿,这案子,便没法破下去。

向易是个关键人物,也是本案最大的枢纽。

柳蔚的目光太过大胆,而乾凌帝盯着柳蔚的眼睛,透出的杀意,已是越发明显。

戚福在旁边悄悄唤了一声:“皇上……”

戚福的声音不大,但乾凌帝听到了。

乾凌帝只是沉吟着没有回答,目光还是看着柳蔚,过了良久,才冷声道:“召,向易。”

柳蔚闻言,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浅笑。

……

向易被带上殿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不好,眼底有严重的一片乌青,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过般可怕,哪还有柳蔚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

柳蔚走到向易面前,向易耷拉着脑袋,没有看她,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目光痴痴呆呆的。

柳蔚唤了一声:“向公公?”

向易没有反应,只是弓着身子,瞧着一副奄奄。

“向公公?”柳蔚又唤了一声。

向易这才稍稍动了一下,抬起眼皮,看着她。

向易的目光很是怪异,眼皮稍有耷拉,视线却极为尖锐。柳蔚知道向易能听得到,向易也知道今日叫他前来,是做什么。

柳蔚问:“公公的模样看起来,昨夜似乎是没睡好,可是夜半受了什么惊吓?还是忆起了故人,久久无法入眠?”

上次柳蔚远远地看向易时,就发现他的精神不好,但还不到现在这个地步,不知这几天,他又经历了什么。

向易没经历什么,只是午夜梦回,总是听到有人唤他,待他再四处寻找时,却寻不到那记忆中的影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精神支撑。

向易也有。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支撑是那个求而不得,只可远观,不可近视的女子,那人高贵典雅,美艳无双,只消看她一眼,能陪在她身边多一刻,便能让他神池梦怡,甚至为了那女子,他将自己身子未阉干净的真相,都告诉了她,只盼能得她一个青眼,哪怕是在她无缘圣宠时,空虚寂寞时,拿他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但那人是何等高傲,何等神圣,他的示爱,在那人看来,不过一个听听罢了的笑话,她听过了,笑了一下,道了一句:“那以后,可得好好隐藏,莫要露了马脚,引来杀身之祸。”

这便是她对他最后的忠告,最后的仁慈,接着,她将他送走了,送去了太妃宫,美其名曰是为了他的前程,实则,不过是不想他近在眼前,碍了她的眼。

可饶是如此,他也忘不了她,放不下她。

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使尽全力收藏她用过的东西,画过的画作,她的一切,都让他痴迷,眷恋。越是无法触摸,就越是割舍不断,那个女子,是他一生的执念,一年十年,成千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刻能放下对她的思念。

但那人,最后死了。

他甚至未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他的世界仿佛崩塌,那股支撑,没有了。

那段日子,是向易做梦做得最多的日子,夜晚念着她的名字,摩挲着她的画作,但那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一死了之,与她共赴黄泉的勇气。

于是,他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活在对她的思念中,活在无尽的痛恨中。

直到,他的另一个支撑出现。

一个,与那人有五分像的女子,她的妹妹。

她的妹妹,娇艳恬雅,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但同时,也只是个天真无邪的闺阁女儿。

与姐姐不同,妹妹没有聪慧的头脑,没有明锐的眼睛,没有独断的思维,更没有超脱一切的空灵。

但她更像个人,一个其他人,能触碰到的人。

没有那个个高高在上,没有那个人遥远不可触碰,妹妹,近在眼前,不畏亵渎。

一个失去支撑的人,在看到这样的一个人的时候,无法控制的,便陷进去了,她的妹妹,成了他新的拐杖,支撑着他那岌岌可危的灵魂。

后来,第二个支撑,也死了。

同样的,他没有看到她最后一眼,而比第一次更痛的是,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一个人的一生,会经历几次崩塌,向易不知道。

可他的确,撑不了这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