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柳蔚其实昨日就打算坦白告诉容棱,但又怕节外生枝,惹来变数,才瞒了下来。

如今案子算是结束了一大半,柳蔚觉得,自己也应该给他一个交代。

马车回了七王府。

一路抵达院子。

柳蔚关上房门,让容棱坐到椅子上,低头用双手握着容棱的肩,道:“一会儿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激动,答应我……”

容棱平静无波的瞧着柳蔚,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柳蔚这才走到柜子前,从柜子里头,将昨日在于文府带出来的画卷拿出来,顺带拿出来的,还有前日从柳老夫人那儿带回的小木匣子。

将两样东西平放在桌上,柳蔚迟疑的指着画卷,道:“你先看看。”

容棱视线垂放到那画轴上,直接拿起,展开。

画轴展开,便是一副清涓美人图,图中女子,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女子目光哀愁的看着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最终,只余下孑然一身,满面愁丝。

“画上女子名叫楚吟,曾是皇上的一位妃子。”柳蔚徐徐的说着,声音有些不稳:“楚吟原是江南人士,从小孤苦,是在舅父舅母身边长大的,但她那舅母不是好东西。她七岁那年,舅母便将她卖入青楼,用以换钱,楚吟在青楼摸爬滚打,老鸨定她十五岁挂牌,但老天开眼,在她十二岁那年,乡里便发了大水,她带着得存的贞洁,与逃荒的难民一起北上,寻求出路。而就是那条路,让她碰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之人,那个人,将她一生改变。”

容棱没有抬头。

他听着柳蔚的话,眼睛却始终盯着手里的画卷,目光一瞬不瞬,但因为角度的问题,柳蔚看不到他的表情。

第813章 容棱的表情,让柳蔚心揪成一团

柳蔚跟容棱继续说。

楚吟遇到了一位从京都去赈灾的大人,那人丰神俊朗,清隽不俗,在落难灾民中,他不怕手污,亲自与随行太医,一一检查灾民伤情,遇到孩童,还会不顾身份的抱起孩子,细心轻哄。

楚吟从未见过这般平易近人的大人,仅是两日,便被这位大人的豁达与仁慈给迷住了。

当时灾地条件恶劣,这位京里来的大人,住的地方也极其简陋,当地的衙门唯恐怠慢了京官,特地挑选了十数婢女,供那位大人差遣,楚吟便在那被选中的十数人之中。

她怀抱着期待与紧张,开始伺候那位大人。

她随他一同赈灾,一同巡视难民营,一同为发烧高热的孩子喂药,一同安抚受天灾折磨的重病老弱。

那位大人不怕吃苦,不怕脏乱,他什么都亲力亲为,俨然是楚吟心中的神,楚吟便越发的崇拜他。

到最后,十三岁的少女,将这种崇拜,扩大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楚吟并没有爱上赈灾的大人,在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是男女情爱。

但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位大人。

此次赈灾,那位大人在灾地呆了半年,楚吟便服侍了他半年,直到最后,灾情控制住了,他要回京了,送行那日,楚吟站在拥挤人群里头,目光不舍,双目通红的对着那位即将离开的大人挥手。

那位大人瞧见了,走过来,低下头摸摸她的脑袋,道:“傻孩子,你这般爱哭,可知哭坏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那位大人,将这小姑娘当做孩子一般看待,相伴半年,朝夕相处,他更是觉得,这孩子着实命苦,但值得人疼。

楚吟被他这一呵护,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什么都没说,没说要随大人进京,也没说大人请不要走,她很懂事,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单纯的舍不得。

可她哭得太惨了,惊到了周围所有的人,那位大人也愣住了。

当地府尹这便道:“灾情赈住了,大人这一走,楚吟的卖身契还在青楼,怕是,就要被带回去了。”

那位大人似乎这才想到这一层,当日,他为了楚吟,没有离开,亲自从老鸨手中,将楚吟的卖身契买了回来,再交还给她。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道:“傻丫头,这么大的事,怎不早说,现在卖身契拿回来了,往后,你就是自由人了,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

楚吟痴痴的望着他,很想说,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只想跟着你。

但她没说,她乖巧的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她的笑,太牵强了,哪怕已经尽力表现得自然,但还是让那大人,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那大人沉思了半晌,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第二日,这位大人再要离开时,突然对正帮他收拾包裹的楚吟道:“将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回京。”

那一刻,楚吟愣住了,惊喜与惊讶交叠,令她一瞬间不知所措。

那位大人还是一句话:“真是个傻丫头。”

于是,楚吟被带走了,带回京都,进入了那位大人的府邸,在府里,她没资格再当大人的贴身丫鬟,她被送到了琴舞坊,每日弹弹琴,跳跳舞,在府中有客时,出去抚琴娱客。

楚吟从十三岁到十八岁,一直在那位大人府中。

她眼看着那位大人成亲,眼看着他的夫人为他诞下第一个孩子。

楚吟很喜欢那个孩子,她总喜欢偷偷往主院跑,每次都要带一些小玩具过去给这位小少爷,而那位大人的夫人,原本也是无妨,但直到楚吟越长越大,十八岁时,已经亭亭玉立,美艳得不可方物,这位夫人便变得不喜,开始禁止楚吟出现在主院,甚至命令琴舞坊,以后尽量不要安排楚吟出堂见客。

这位夫人,开始掩藏楚吟,开始想方设法,让她不能露于人前,更不能出现在夫君面前。

可是,把楚吟的变化看得最清楚的,恰恰就是那位将楚吟当做妹妹般照料的大人。

楚吟长大了,不能一辈子呆在琴舞坊,这位大人,开始为楚吟相看夫君,他甚至多次告诉夫人,若是瞧见合适之人,可与楚吟说说。

这位夫人甚是心喜,那阵子,她对楚吟越发和颜悦色,为其找了许多相貌条件皆不错的男子,楚吟从未说过一句不好,总是乖乖的应承,说一切都听大人和夫人的。

楚吟的识趣,很让夫人放心。

但那位大人却将夫人相看的男子,一个个的否决,这个说家世不好,那个说样貌不好,总之,在他口说,没人配得上这个青楼出身,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琴娘的姑娘。

因着这件事,夫人与大人吵了一架,楚吟成了罪魁祸首,更被夫人视为眼中钉。

直到,这位夫人寻到机会,将楚吟打发出府。

柳蔚说到这里,特意又看了看容棱的脸色。

见他目光平静,似是没有丝毫异样,柳蔚才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位夫人,将楚吟送到了于文府。因着那时候,正值选秀之际,于文府里有位表小姐,拿了牌子,进京选秀,于文府正在为这位小姐寻看教琴教舞的女先生。楚吟琴艺一绝,舞姿卓然,又有那位夫人保送,自然立即入了于文府的眼。楚吟在于文府这一住,便是四个月,直到选秀之日,楚吟伴随那位小姐进宫,成了伴琴娘子,却因容貌出众,身段娇娆,一眼,被当今圣上看中。”

容棱捏着画轴的手,略紧了紧。

柳蔚上前,两只手一起包裹住他握成拳头的大手,道:“圣上一连三年没有宠幸过楚吟,精力都用在了铲除前太子遗军这上,之后禁锢二皇子,赶走还小的十五皇子。京都城可以说是兵荒马乱,太子一党尽数被除,二皇子性命也岌岌可危,一直默默无闻的楚吟,这时便做了一件事。”

容棱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柳蔚,眸子,很黑很深,他这样的表情,让柳蔚心揪成一团。

第814章 被他留在仇人身边的容棱

容棱一开始没有出声,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狠狠的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道:“说吧。”

柳蔚这才说:“我想你已经猜到了,那位赈灾的大人是谁。对,没错,就是你往日的二皇叔容时。你二皇叔性命危在旦夕,楚吟,这个在后宫里一直籍籍无名,被皇帝逐渐遗忘,身边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的小女子,站了出来,她试着哀求内宫四妃中,最心软,也最善良的那位敏妃,她求敏妃让她见皇上一面,求敏妃为她安排一次承恩的机会。但敏妃虽说善良,却不愚蠢,后宫女子,成功上位的可谓都是手段翻飞,敏妃又怎会不调查清楚一切就帮楚吟?又或者说,敏妃凭什么要帮楚吟?”

敏妃甚至连楚吟是谁都不知道!

这位唐突的突然跑到自己寝殿前,求着要见自己,要自己帮助的女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敏妃最终还是帮了楚吟。

因为,敏妃到底是太闲了,闲的终究派人去调查了楚吟,也明白了,楚吟要求得恩宠的目的。

楚吟要面圣,只为给容时求情。

何其愚蠢的方法……

那位一国之君是什么性子?敏妃一清二楚!

皇上自私,重权,女子对皇上而言,不过都是工具罢了。

楚吟哪怕是天姿国色,美艳无双,在皇上这个薄情的男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物。

没有人会将玩物的求情看在眼里。

敏妃思量着,若是自己帮楚吟求得一次承宠,说不定,明日晌午不到,自己收到的,或许就是楚吟的一具尸体。

因此,敏妃没有急着帮楚吟求得承宠。

但敏妃恶趣味的,为楚吟出了个主意,主意是说:“你要救你的主人一家,便注定了要牺牲你自己,可牺牲也要分价值有多少,既然你明知会是牺牲,为何不找一个能获取最大利益的牺牲方式?如今皇上已有两位皇子,或许,即将可以有第三位皇子。”

楚吟不是很懂敏妃的意思,便问:“娘娘可是想让我孕育龙子后,再与皇上求情,可,可臣妾怕时辰不等人……”

要怀上龙子,保守估计,至少要承宠好几次,面见圣上一次都是难上加难,又哪里可以有承宠好几次?

“谁说你怀的龙子,必须要是皇上的种?”

敏妃的话,宛若雷鸣,楚吟听得心肝俱颤!

却不知实际上,当时的敏妃已对这花花世界,红墙绿瓦,生出了极致的恶心与厌恶。

敏妃想通过楚吟报复乾凌帝,而最后,敏妃也的确是做到了。

先是想方设法送一直无人注意的楚吟出宫,送去见她念念不忘的,性命堪忧的容时。

一个半月后,楚吟被暗中安排回宫,已怀身孕。

敏妃大喜,立即为楚吟安排了一次御前承宠的机会。

之后,一切便顺理成章。

楚吟因着怀有龙种,很快从一个小到连品阶都没有的后宫女子,成了贵嫔。

而楚吟也利用了自己怀孕的这段日子,听从敏妃的话,更改了原定的计划,她没有在御前开口为容时求情,而是利用身份之便,为容时策谋了一条出逃离京之路。

柳蔚停顿了片刻,说道:“重犯出京,哪有那么容易。楚吟身在禁宫,能做的事,也只是计划好一切,铺好路子,但若是中途出现任何意外,则随时可能全军覆没。你二皇叔出逃那一夜,楚吟没睡,敏妃也没睡,而她们等到最后,等到的,却依旧是带有一笔悲伤色彩的消息。你二皇叔出逃被抓,断了一条腿,你二皇婶当机立断,抱着尚在幼年的孩子,冲扑向侍卫的长枪,与怀中的孩子,一起都死了。临死之前,还只是执着的对自己的夫君说,快走,快走……”

这个女子尽管平日有很多缺点,善妒,多疑,但她,却很爱自己的夫君,她没有成为夫君逃亡路上的拖累。

最后关头,她甚至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去死。

因为她知道,皇帝眼里,容不得这个孩子,她更知道,皇宫之中,她的夫君还有另一个孩子。

夫君,并没有绝后。

柳蔚不好评论这位夫人的极端行为,但若是她,她必然不会这般做,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容棱的表情很是难看。

柳蔚又道:“你二皇叔抱恨逃走,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惨烈,一个连腿都被废掉的人,他又能逃多远?楚吟得到消息后,很担心,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守住肚子里的孩子,盼着,是否有一日,会听到你二皇叔安好的消息。”

柳蔚垂了垂眸,目光落到那画轴上,轻声道:“这幅画,便是敏妃为当年的楚吟所画。之后,楚吟生产,诞下一健康男婴,但因长久的整日里忧思过重,发生血崩。楚吟在临死前,也未等到你二皇叔的消息,便就这么,去了……”

相思是穿肠毒药。

楚吟的这一生很短暂,却不算虚度。

从起初的命运悲惨,到之后的转折得幸,她经历了比许多人更多变,也更忐忑的一生。

而最终遗留下来的,也就是那个有着她与那位‘赈灾大人’血缘的孩子。

或许就是这个孩子的降生,让年纪轻轻的楚吟最终在死去时,心中的遗憾,没有那么重。

“容棱……”柳蔚试着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慢慢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恨对不对,恨楚吟的妇人之仁,恨那位赈灾大人的无用,没错,我也觉得可恨,但这却怪不了他们,楚吟早已爱上那位赈灾大人,尽管她从未跟任何人明着提过。若只是单纯的报恩主子,楚吟决计做不到那个份上,她的付出,表示出了她的真心,一个女人,用尽全部去爱一个男人,不管对错,不管死活,这是本能,无法控制,哪怕愚蠢。你可以责怪她爱上了一个没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但却不能左右她生前爱上过谁的自由。那个赈灾大人,的确,他的女人为他牺牲了,一次便牺牲了两个。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被他留在仇人身边,他这样的人,没权利得到任何人原谅。但是,容棱,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你知道全部,至于决定,你自己做。”

容棱抬眸,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深,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的问:“你要我决定什么?”

柳蔚正要说话。

容棱又打断她:“你不是已经替我决定好了?”

柳蔚皱眉。

第815章 容棱,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

容棱表情冷漠:“案件如何,你心知肚明,幕后真凶乃是何人,你亦一清二楚。”

他说着,又举起手上的画像:“这个,你昨日便已拿到?换言之,这些事,你昨日都已知晓,但你未告知我,你做好了决定,选择了维护真凶,之后,才向我坦白一切,你觉得,这还是让我做决定?”

柳蔚表情很是难看,她上前一步,拉住容棱的手,却被容棱一掌甩开。

柳蔚有些楞住了,她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半晌,才放下手,低着头道:“你可以决定是否原谅你的父亲,但我却不能亲自去指证你的父亲杀过人。因为他是你的生父,算起来,我也得叫他一声公公,小黎也得叫他一声爷爷。”

容棱目光一转,看向柳蔚的眼神,越发深邃。

柳蔚抬头看着这样的容棱,他的表情太过冷戾,气息太过危险,而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更是头一次。

柳蔚有些不适应,吸了口气道:“你便当我多管闲事了吧。若你不满,我可立即前往京兆尹衙门,将此事上报,逃窜多年的逆党余孽再次回京,这个消息,应当也够朝中百官忙一阵子了。”

实际上更重要的是,此人回来,有何目的?

是他自己想回来报仇,造反?还是他已为别人所用,此番回来,有着更重要,也更危险的事要做?

想到那些与西域有关的证据,柳蔚其实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想必这位青云朝昔日的二皇子,如今在西域天伢国,也是过得风生水起。那他此番来京,所图所谋,究竟是为私人?还是为公家?

柳蔚沉了沉眸,道:“总之,你有了决定,再告诉我。要我如何做,我都配合。说到底,他是你的父亲,你们父子的事,我的确不该插手。”

她说完,转身,打算离开。

可刚走一步,纤细的手臂便被拉住。

身后,一道热源靠近,容棱从后将她抱住,手臂紧了又紧,将她锁在怀中。

柳蔚忍不住扬了下唇角,她就知道,容棱不会真的凶她,就算凶了,也会先服软和好。

这个男人,只要不是关系到男女问题,其他事情上,一贯都是让着她的。

柳蔚温声道:“我去看看小黎,你先一个人静静。”

她说着,又转身,拿起容棱手上那幅画轴,将昨日捏坏的画轴打开,从里面抽出两封已经泛黄的信。

柳蔚递给容棱:“一封,是楚吟生产前,御医告知会有性命危险后,便写好的遗书。一封是敏妃的自述,这两封信,都是留给你的。”

容棱接过两封信,一封,字迹陌生,一封,字迹极其熟悉。

柳蔚出去了。

容棱看着两封信,瞧着上面的一言一语,眸光越发的漆黑。

信上的内容,大多都是柳蔚说过的那些。

楚吟是在真正生产前的三天,随时都可能诞下孩子时,写下的这封遗书,当时她的身体已很虚弱,太医说,她的身子,担负不了生产的压力。到时候,很可能会出现保大不能保小,或者保小不能保大的情况,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她写了这封遗书。

遗书不长,而在写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决定了,这封信,将来要给她的孩子看,这是这位母亲,写给她孩子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信中写了她有多思念孩子的父亲,又有多对不起这个或许一出生便无法拥有母爱父爱的孩子,她应该是哭着写这封信的,信纸上有许多泛黄的斑点,那应该是泪痕,只是经过岁月沉淀,变得更加亘古艰涩。

容棱僵硬的将这封信读完,然后,平静的拿起第二封。

比起第一封的简单,第二封,要复杂得多。

这是一封敏妃的自述信,同时,也是敏妃的忏悔书,敏妃认为,是她害了楚吟,更害了孩子。

哪怕楚吟或许从未怪过她,甚至很感激她,但楚吟的死,到底刺激了她。

楚吟不悔,敏妃却悔。

这两封信最后被敏妃放在一起,夹在画卷的画轴中,交给了置身事外的于文家。

为何将这幅画给了于文老夫人,而未直接交给容棱?大抵,是敏妃也希望,容棱,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

容棱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个时辰,柳蔚带着儿子小黎,就在屋子外头的院子里玩。

小黎趴在石桌上,拿着草梗,逗弄桌上的蜘蛛小花,小花也很活泼,不厌其烦的伸出细细的脚,去抓他的草梗。

一人一蛛玩得不亦乐乎,却听后面“咔哒”一声,房门开了。

原本正歪在石椅一旁胡思乱想的柳蔚,立刻抬眸,看先房门的方向。

小黎也懒洋洋的看过去一眼,这一看,就看到他家容叔叔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走出来。

小家伙偷瞄了眼那书的封皮,吓得一个激灵,立刻丢下草梗,扑腾着就跑过去,小身子一下子撞到他家容叔叔的腿,抱住,仰着头喊道:“容叔叔,我今日可乖了,我背了一整本《花月木集》,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容棱伸手一捞,将儿子抱起来,把手中的书本塞到儿子怀里,道:“背吧。”

小黎抖着眼皮,下意识的将怀里那本书往外推推,然后歪着脑袋,开始背书。

孩童的背书声,衬着男人冷峻的侧颜,平白显得柔情,柳蔚也站了起来,走过去,没说话,却是偷偷觑着容棱的脸色。

小黎背书很快,不一会儿,一整本已经背全了,等他背完了,就用一双晶晶亮的眼睛瞅着他家容叔叔,求表扬。

对于一本总共就十二页的书,背到流畅,容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出于鼓励,还是摸摸儿子的头道了声:“乖。”

小黎立刻把尾巴翘到天上。

容棱又道:“背得这般好,这本也背了。”说着,点了点小家伙怀中那种比字典薄不了多少的典籍。

小黎:“……”

柳蔚在旁也拍了拍儿子的头,道:“好好背,你可以的,三日后考你。”

小黎:“……”

看着儿子生无可恋的脸,柳蔚又瞧向容棱,容棱的表情太过冷静,也太过自然。

柳蔚不知容棱如今心情,也不敢问,就只能看着他,陪着他。

第816章 容棱若非是难受狠了

容棱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如从前的每日一样,一日,总要抽出半个时辰,陪小黎念书。

只是这次,他陪小黎念书的时间更久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眼看着都要用晚膳了,他才停下来,放小黎离开。

小黎其实并不是不爱学习,相反,小黎很有求知欲,只是那仅表现在与医学有关的东西上。

而不在医学范畴內的那些知识,小黎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样,抱着疲惫的身子和排斥的心理,在应付。

当念了两个时辰的之乎者也后,小家伙觉得自己仿佛被掏空了。

容棱看儿子的确累了,就摸摸儿子的头,让儿子休息。

听到休息二字,小黎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转头就跑不见了。

小黎走了,院子里就只剩下柳蔚与容棱二人。

容棱低头收拾桌上的书卷和毛笔,柳蔚就这么看着他,很是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间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直到柳蔚憋不住,先问:“你可还好?”

容棱收拾书卷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将书籍都摞起来,又把毛笔与砚台放在书本最顶端处,最后,双手将一摞东西抱起来,转身进去屋子。

柳蔚皱了皱眉,跟上,又不说话了。

容棱很有耐心的把书册一样一样的放好,把毛笔清洗干净,再把砚台擦拭干净。

等到一切都做完了,容棱才回过头来,看着柳蔚,问:“信你都看过了?”

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问。

若是没看过,柳蔚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柳蔚朝他点了点头,稍稍握了握拳,她不确定,容棱是不是不高兴了,不过换做是她,应该也不会高兴,自己父母的事,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容棱看她低着头,往日光彩的眸子,这会儿却是黯淡的,他便上前一步,捏起她的下颚,让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柳蔚顺势就看着他,目光定定。

两人对视一会儿,容棱终究慢慢倾身,将她抱住。

柳蔚眼睛亮了一下,她知道,容棱没有怪她。

这就够了。

她回抱着容棱,认真的说:“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配合。”

容棱没说话,只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两人一直这么抱着,柳蔚猜测,容棱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尽管他沉默着什么都没说,但他若非是难受狠了,不会这么抱着她,仿佛只有抱着她,才能窃取一丝丝温暖。

这一夜,两人的话都很少。

柳蔚始终陪着容棱,两人做着和往常一样的事,佯装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夜深人静,他们相拥而眠。

皇上病重,这个消息就算有人刻意遮掩,到底也是亲眼见证的人太多。第二天,不止宫内,宫外也沸沸扬扬。

而当天下午,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说太妃娘娘即将回宫。

柳蔚当朝指控太妃罪孽一事,朝内百官一清二楚。

但是在皇上出事这紧要的关头,是否惩处太妃这一决定,不得不暂时被搁浅下来。

而既然没有惩处,太妃就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亲母,没有人敢对太妃下死手。

大家都在观望,也在等待。

观望皇上是否能好,等待皇上新的指令。

而这些,柳蔚都没有管,她将罪名都推到太妃头上,还把向易也扣下了,就已经是料到了结局。

至于乾凌帝……

柳蔚认为,乾凌帝若是身体健康如昨,也定是相信朝堂上她道出的事情始末,都是太妃所为。

乾凌帝却不会对太妃做什么,顶多是利用此事,找个由头,约束太妃,令太妃这辈子都无法回宫,再剪除太妃的羽翼,彻底将太妃当做囚犯,一生囚禁于观缘寺。

但再过分,却不会了。

毕竟,针对月海郡主的死,乾凌帝自己手上到底干不干净,他心知肚明。

柳蔚在朝堂上不曾着重提起月海郡主,就是因为,柳蔚清楚,杀害月海郡主的不是太妃势力。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其实,逃不过两个可能。

一,容棱的生父,二,乾凌帝。

不管凶手是他们其中的谁,柳蔚都不可当朝言明。

而柳蔚既然敢把这些都说出来,还说得这么明白,却也是不怕太妃打击报复的。

原因很简单,乾凌帝不对太妃下死手,念及着的,不过是太妃手上有他最致命的把柄。

这个把柄太恐怖。

而太妃也不会轻易爆出这把柄,一旦撕破了脸,便是会让乾凌帝君星陨落,太妃也跟着万劫不复。

这两人,互相包庇,又互相挟持,总之,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把这种表面的平静,继续保持下去。

至于柳蔚,是幸,也是不幸,她也手握了这个把柄。

所以,柳蔚知道,自己的性命,注定是无忧的。

柳蔚想到柳老夫人给她的那个匣子,又想到匣子里的内容,不禁叹息,老夫人关心她,竟是这般的深。

前方便是禁牢。

柳蔚原本答应老夫人,第二日就能将柳域救出来,但容棱父亲之事,让她分了神,也因此,进度慢了下来。

可人,终究还是要救的。

乾凌帝病重,正是宫内最松懈呈一盘散沙的时候,此时不钻这个空子,岂非浪费。

而利用这个空子,她或许,还能不止救出一个。

禁牢里还是黑漆漆,沉压压的。

柳蔚一路前往,为她带路的,已经不是上次那个狱卒,换了另一个。

这狱卒似乎比上次那个要好说话些,见柳蔚拿出令牌来,便阿谀奉承的对她点头哈腰。

柳蔚也没说什么,只道要见柳家犯人。

狱卒连嘴应下,并且直接将柳蔚往里面带,而非像上次一样,去一间小隔间单独见。

柳蔚这是第一次见到柳家全员。

他们被关在牢房底层,最深处的三间大牢里,全族上下,男丁一共三十几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