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大老爷没说什么,心中是骄傲,又有些心疼。

都说付子言处事老练,办事精准,前途无量,严谨内敛,却又有多少人知道,有些人,并非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有天赋,有能力,不过是一次次锻炼,将一块生铁,硬给淬打成型罢了。

世人只看结果,忽视过程,但偏偏就是那过程,才是改变一个人的最根本。

付子言生来便是付家三代的第一人,他有逃脱不了的职责,他不是付子骄,不是付子寒,不能庸庸无碌,更不能恣意妄为,他必须做最完美的那个人,付家需要他这样完美。

而这份完美需要用什么去换?

自由,天性。

很多很多东西。

今晚的月色,其实并不算好,但这凉薄的月影,偏偏就能照进许多人的心。

……

第二日清晨,柳蔚是被容棱叫醒的。

她将脸埋进软软的被子里,不想出来。

容棱从后面托住她,低声轻哄着:“已时了,用了早膳再睡。”

随着肚子越来越显,柳蔚的嗜睡,也越来越严重。

以前在京都有人伺候,容棱倒不太担心,但这次出门,身边无人,他需时时照料,自然不许柳蔚漏一餐饭。

柳蔚不乐意,哼哼唧唧的把脸往被子更深处埋。

容棱无奈,托住她的下颚,将她硬生生弄出来,小心翼翼半抱在怀里,说:“你是连小黎都要不如了?”

小黎休沐日在府中,再是睡懒觉,都会起来用早膳,当然,小矜也不会放任小黎贪睡。

有小矜管着,柳蔚和容棱都省事许多。

似乎因为不满自己被拿来与个小孩比,柳蔚终于拧着眉睁开眼,眼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盯准眼前的男子,慢吞吞的坐好,不声不响。

容棱看她起来了,让她穿衣服,自己则下了床,去给她拿外袍。

谁知刚一转身,身后“唔”的一声,回头一看,仅穿着白色亵衣的女子,又倒回了被子里,把自己重新裹住。

容棱:“……”

容棱把衣袍都拿过来,索性也不指望她自己起了,半托着她,直接帮她穿衣服。

柳蔚被他一会儿抬胳膊,一会儿抬腿,摆弄得乱七八糟,但她就是赖着不睁眼,似乎只要不睁眼,对方想干嘛就干嘛,她没意见。

眼看着这衣服越穿越不好穿,容棱有些没辙,正想着要不将早膳拿过来,让她在床榻上用,却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容棱问了一声。

门外之人沉默了片刻,开口:“已时一刻了。”

容棱蹙了蹙眉,听出是付子辰的声音,不太高兴。

第947章 野心绝对不止局限于从龙之功

偏付子辰在外又说:“陌以,该换药了。”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容棱感觉怀中一轻,抬眸去看,就看刚刚还死皮赖脸,坚决不起床的女子,这会儿一股脑的站了起来,手脚灵活的抓着穿了一半的衣袍,三两下裹好,踢踢踏踏的下了床,套好鞋子,抓过一个大袋子,直接往门外冲。

房门打开,柳蔚也没与门外的付子辰说什么,直接越过这人,往隔壁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柳蔚的抱怨声,顺着敞开的房门传了出来:“怎么不早些叫醒我,已时就该换药的,咦,伤口愈合得不错,去将笔墨纸砚拿来,我再换个方子……”

容棱面无表情的走下乱糟糟的床榻,整了整他凌乱的衣襟,走出房间,拐弯儿,看了眼隔壁房内的情景,又麻木的回头,下楼,去一楼将早膳端上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

付子言如他所料,当真在十个时辰以内,就将柳蔚要的东西,都送来了。

柳蔚接到衙门送来的解罪状时,还在为柳陌以针灸,略微扫了眼书折上的字眼,她没说什么,转而继续施针。

付子辰倒是将折子反复看了好几遍,半晌才道:“所有证人同时改了供词,死者妻子上书请罪,言道,乃是她通奸夫家族兄,伙同奸夫,将相公加害。污蔑他人,实属迫不得已,现今心怀愧疚,寝食难安,故前来自首,以求心安……呵,十个时辰,做的事却不少,付子言果真是付子言。”

柳蔚将一根银针刺入柳陌以的百会穴,问:“你这话,是看得起你这位大哥呢,还是看不起?”

将折子撂下,付子辰坐到旁边,继续拿着湿漉漉的布巾,为柳陌以擦手,口里轻描淡写道:“若他再有本事些,该直接将那奸夫淫妇的人头送来。”

柳蔚:“要他们的人头做什么?你也想挖干净做标本?”

付子辰仔细的将柳陌以十根手指掰开了擦,直擦得皮白血红,才说:“送人头,诚意足些。”

柳蔚:“……”

不过,虽然没送人头,但付子言的确是很有诚意,当日傍晚,他竟亲自来了驿馆。

却不是找柳蔚,也不是找付子辰,而是与容棱在房间聊了近一个时辰。

出来时,容棱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付子言却有些疲惫,额头还有细汗。

柳蔚坐在楼下,拿着她那一套银针消毒擦拭,付子辰坐在她旁边,拿着根木棍,挑蜡烛玩。

容棱将付子言送到门口,付子言回头道谢,眼角一瞥,就瞥到了角落里那两个闲的发毛的人。

拧了拧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付子言开口,对付子辰道:“二伯有些事,想与你说说,你若是愿意,去见见他。”

付子辰仿佛没听到,低着头,还在拨弄那蜡烛,却被柳蔚一掌拍开他的爪子,不乐意的道:“再挑我要瞎了!”

付子辰只得悻悻放手,随意抬眸一下,对付子言道:“我自有安排。”

付子言似不满意他的态度,但终究没说什么,走了。

……

付子言与容棱说了什么,晚上回房后,柳蔚就问了。

容棱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冷笑道:“无非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

柳蔚来了兴趣,一边帮他将换下的衣服叠好,一边抬头,问:“关于谁的?”

容棱上了床榻,被窝里还有些凉,不过他不惧冷,坐了一会儿,身下便暖了许多:“太子。”

容棱突然来到青州,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付家不可谓不怒,但大局当前,付家只能忍辱。

付家此次借着付老爷子大寿,请来了许多四面八方的官员,来往之间,一些看上的,都会提出交好意向。

这个交好是交好什么,不用猜,也都知道,必然是与乾凌帝病重,朝中局势不稳有关。

容棱一到青州就被付家拦下,虽是一场意外,但付家如此殷切的招待他,显然也是有通气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后头出了这样的闹剧。

但付子言是个能屈能伸的,今日上门,一来,是表明他的诚意,以及送出柳陌以无罪释放这个人情,二来,则是旁敲侧击的提及京都之事。

付家很有野心,那野心绝对不止局限于从龙之功,所以当付子言提出,想辅佐三王,以登大位时,容棱一个标点符号都没信。

不过是假意投诚,实则利用“三王党”这个头衔,在京中更好招揽筹谋自己的势力罢了。

一眼就能看出的主意,容棱自然不会回应。

但付子言也算聪明,当即提出了针对太子一党的打击方式,甚至拿来了好几份太子贪污受贿,纵下缴敛的罪证,似乎以为如此,便足够自己爬上三王这艘大船。

到最后,容棱也只是将那罪证还给他,冷淡的送客了。

付子言此刻的心情如何,先不说,但柳蔚倒是有些疑问。

“还以为搭上了李国侯,付家是有意容溯的,没想到却来巴结你?”

容棱看柳蔚将衣服叠完了,还没上这床榻,便掀开被子,示意她,已捂暖了,快些上来。

柳蔚这才慢慢的上去,一进被窝,便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气。

她舒坦地往容棱身上靠,容棱顺势将她搂住,揽在怀里,感觉她指尖有些凉,又握在手里暖着,捏着,一直没松手。

“李国侯怕不易说动。”

柳蔚嗤笑一声:“李茵不是都抓去了?还怕李国侯不合作?”

容棱不置可否,对于这青州的时态,他兴趣不大,比起当事人,他更像一个旁观者。

更何况,各方人马都没到齐,这青州真正的好戏,也还没展开。

说到底,有趣的,还都在后头。

而与此同时,在临近京都城的地方,纪夏秋上了前往青州的马车,身边的红姐儿一边为她拢着毛质柔和的裘衣,一边轻声抱怨:“怎么又去了青州了呢,少爷也真是,总爱到处跑。”

纪夏秋这两日因为风寒的好转,感觉身子舒爽多了,因此,哪怕刚得知儿子又去了青州,她也未停下歇息,直接换了上青州的马车。

风叔在外头驾着车,顺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后,他突然叫停了车,表情有些警惕。

里头的红姐儿感觉到不对,撩开帘子问:“怎么了?”

风叔没做声,只指了指前头的道路。

第948章 想让人亲近,指的是男子

红姐儿一看,就看到这条路上还有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雕梁画脊,极为精致,车里的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但此时,那马车停在道路中央,几个仆从模样的下人正围着马车团团转,看起来,像是车轮什么地方卡住了。

红姐儿沉沉的声音溢出:“小心一些,提防有诈!”

风叔也明白,想到坊主特殊的身份,便将马车特地赶到偏一些的车道上,车速也放慢了,匀匀的从那富贵马车旁边走过。

看似匀匀,实则暗藏杀气,若是富贵马车中突然窜出什么来历不明的杀手,抑或暗卫,风叔便能第一时刻拔剑相向,同时又能保住马儿不受惊,不会颠簸到车内的主子。

蓝顶马车就从旁边走过,看起来极为普通,可就在他们与那富贵马车擦身而过,两不相干时,一个身形圆胖的老嬷嬷突然拦住了他们。

风叔腰间的软剑蓄势待发,红姐儿也蹲在车厢内,满眼戾气。

那老嬷嬷并未察觉空气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她满脸尴尬,苦涩开口:“给您见礼了,不知您这车内,是哪位呢?”

因为对方没动手,风叔也没冲动,只眯着眼睛,道:“我家夫人。”

老嬷嬷眼中难掩惊喜:“只有夫人吗?”

风叔浑身透着黑气。

老嬷嬷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道:“您误会了,老朽并无恶意,只是我们的马车遇到了问题,车轮子给石头卡坏了,车底板像是也有裂开的迹象,车里是我家小姐,小姐身子尊贵,我等不敢慢待,又因着半路拦腰,无法换车,正焦急头疼,这不正巧瞧见您家的马车过来?若您家车里只有位夫人,不知可否叨扰?您放心,不需多久,只需一个时辰,我们已经派了人回城取马车,天黑之前必然就来了。”

对方似乎真的只是一心求助,但风叔不敢放松,道;“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令家小姐如此矜贵,怕会过了病气,届时,倒更是不好。”

老嬷嬷没想到对方会拒绝,愣了一下,才有些不悦的说道:“我家小姐姓方,我家老爷,乃是前大理寺卿方狄,而我家少爷,正是现大理寺少卿方若竹!”

方狄?

马车里原本正闭目养神的纪夏秋愣了一下,随即睁开眼,清明的眸子里,有几分复杂的思绪,随即对红姐儿示意一声。

风叔正想说,什么姓方姓圆的,都不认识!却看车帘撩起,红姐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出声:“夫人说,与人为善,若是这位方家姑娘实在困难,车内倒有一席之位,可供暂歇。”

老嬷嬷大喜,随即心里又不屑,认定对方有心巴结,便矜傲的道:“多谢夫人方便!”

说完,也不看那黑脸车夫,只转头,去自家那富贵马车边上说了几句。

风叔回头看了眼红姐儿。

红姐儿道:“坊主的意思。”

风叔也猜到了,但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坊主不是不喜欢京都人吗?怎还愿意相助?

没一会儿,一个带着羽笠,被三个嬷嬷丫鬟服侍着的娉婷女子,便走了过来。

老嬷嬷看了风叔一眼。

风叔自觉让道儿,那娉婷女子才上了马车。

红姐儿此时已经特地隔了一个席位出来,便于客人落座。

因为马车容量小,当真只容得下这位方家小姐一人上来,老嬷嬷和两个丫鬟都在下面守着。

这方家小姐似乎有些腼腆,上了车后,先是道谢,但头上的羽笠没有摘下,看起来家教森严,在外人面前,依旧持有周到礼数。

红姐儿本对这拦路求助之人不太喜欢,见此,更是忍不住冷言冷语:“车内狭小,我家夫人身子不适,更有心悸之患,若是可以,还请小姐将羽笠摘了,莫憋着我家夫人。”

娉婷女子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素手轻勾,果然将羽笠摘了,眼底有些歉意。

她这羽笠一放,顿时一张莲水般清美的容貌便露了出来,眉宇间有些凉气,带着她整个人的气质,都透着股冰味儿,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因为出众的魅力,看起来更让人想亲近。

当然,这种想让人亲近,指的是男子,女子而言,对这样的样貌,并不太喜欢。

车内一时陷入静默。

到底还是纪夏秋开了口:“姑娘姓方?”

女子看马车主人一眼,垂了垂眸,报出自己的闺名:“若彤有礼。”

纪夏秋笑了一下,在她脸上打量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相似的痕迹,随即问:“令慈可好?”

方若彤愣了一下,猛地抬头,视线在这位萍水相逢的清贵夫人身上绕了好几圈,才问:“夫人识得家母?”

纪夏秋:“年轻时候遇过两次。”

方若彤沉默了片刻,慢慢才说:“家母,十二年前已过世。”

气氛一沉,纪夏秋温和的眉宇缓缓皱了起来,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答案,表情有一刻茫然。

方若彤却看着,问:“夫人贵姓?”

纪夏秋盯着方若彤那张与其母五分相似的脸,道:“家夫姓柳。”

“原来是柳夫人。”方若彤道,表情带了些晚辈该有的尊敬:“夫人说识得家母,不知可否说些家母以前之事,若彤年方十七,家母去世时,还尚幼,已有太多事,记不得了。”

纪夏秋眼底有些乱意,半晌道:“你家母亲,身子一贯不好。”

这个方若彤知道,她点点头,道:“舅舅曾说,母亲未嫁之前,曾淋过一场大雨,后便身子抱恙,落了病根。”

纪夏秋轻轻叹息:“那场大雨,我也在。”

方若彤眼瞳一睁,讶然的问:“夫人是家母的朋友?”

“故人。”纪夏秋没有承下朋友这个说辞。

方若彤没做声。

纪夏秋:“令慈若是知晓,她的女儿正与我同处相谈,不知会否气得跳出棺材骂我。”

方若彤皱眉,显然不喜有人拿母亲开玩笑,当然,听到这里她也明白了什么,再问:“夫人与家母有怨吗?”

纪夏秋笑得有些快意:“抢一个男子,算不算怨?”

方若彤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恍惚,声音也失去了之前的冷静:“您与家父……”

“抢的不是令堂。”

“……”方若彤沉默下来。

她直觉自己不能再问下去,母亲在她心中是最最尊敬,最最重要之人,母亲早逝,她不能容忍任何人玷污母亲的名节。

但看着这位夫人的眉宇,清浅的笑容,她又忍不住好奇,母亲年轻时,究竟有一段怎样的往事?

第949章 柳桓没有死在战场,他平了边关之乱

看她纠结万分,却咬唇不语,纪夏秋也失了兴致,心想,自己与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便摆摆手,闭上眼睛:“都过去了。”而后又道:“他终究娶的是我,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方若彤听着,总感觉母亲被瞧不起了,问:“夫人说家母淋雨那日,您也在,莫非就是因为……”

纪夏秋没睁开眸,声音清淡得,仿佛穿越了时空,从某一场遥远的雨幕里,夹着凉意,传了过来。

“是啊。就是那日,他让你母亲,彻底死了心。”

柳桓与温蓝是有婚约的,自小定亲,青梅竹马,温蓝一直盼着柳桓娶她,但温家还没等到聘礼,柳家先等到了温家的退婚书。

温家退婚,原因很简单,当时大理寺深受皇上器重,作为大理寺少卿,方狄的身份,比起那时还只是个小副将的柳垣,耀眼了不止一星半点。

温家与方家结了盟,方狄又钟情上了温蓝,柳家那时并不彰显,虽说家族庞大,底蕴深厚。

许多人说,丞相一职,非方家莫属。

正因如此,温家退婚退得干净利落。

而后,皇上的确有心针对柳家,柳垣被送去前线。

让一个家世显赫的柳家大公子去前线奋战,这无疑是一个暗示,暗示柳家,为帝王不喜。

那段日子,柳家忍辱负重,看尽眼色,而柳桓,也领了圣命,去了边关。

临走前,他与温蓝见过一面,温蓝跟他说对不起,那句对不起,抹消了两人相知多年,点点滴滴的所有情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温蓝既已决定另结新欢,我亦不便叨扰,只余一句祝福,惟望各自安好。

柳桓没有死在战场,他平了边关之乱,立了赫赫战功,助了权王立威,还遇见了,一个总在他沐浴之时,在他身边伺候,却总摸他背,摸他手,还摸过他腹肌的大头兵。

之后那大头兵上了他的将塌,趴在他身上,撒娇,打滚,说不出的精灵可人,终究是让他心乱如麻了,娶她为妻,将她带回京都,并决定用尽一生去爱护。

所谓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亦固难测。

柳桓带来的军功,足以让柳家再入帝眸,柳家崛起,是因柳家军,是因柳将军。

温家,找上门来了。

温蓝甚至几次登门,那时纪夏秋已是柳夫人,面见女眷,自是夫人出面。

一来二去,知晓了前因后果,柳夫人不乐意了,加上温蓝频频挑衅,温家咄咄相逼,什么平妻,什么二夫人,搅得柳夫人罚柳将军睡了好几夜的书房,七八天都没消气。

再后来,就是那个雨天,锲而不舍的温小姐又来了,酸气直冒的柳夫人说不见客,但温小姐知晓柳将军与一众副将正在书房议事,她哪里肯走,绕来绕去,竟撑着伞,去了后院,见到柳将军时,她刚好崴了脚,跌到地上,漫天的细雨,将她全身打湿了,在茫茫雾色间,她就像只狼狈的白兔,坐在泥泞的地上,仰望着远处雾气朦胧间的那头雄狮。

然后,雄狮走了,似乎因为雨太大,想到了自家夫人之前穿的是件单褂的衣裳,怕夫人冷了不记得添衣,朝着反方向走了,从头到尾,压根没瞧见那雨幕里还有个人。

白兔姑娘回去就病了,大病不起,之后再不敢作妖,老老实实的嫁给了方家,老老实实的成为了方夫人。

后来柳夫人与方夫人还见过,在一些小宴大宴上,直到柳桓出事,柳家囹圄,柳将军斩首,柳夫人身亡……

一些旧事,一去不复,纪夏秋睁开清透的眸子,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问红姐儿:“什么时辰了。”

红姐儿说:“酉时了。”

纪夏秋抬眸看向方若彤。

娇俏的女子见状轻蹙了蹙眉,转过头,去问车外的嬷嬷:“马车到了吗?”

圆胖的老嬷嬷以为小姐在逼仄的小车厢里坐闷了,赶紧道:“应该快了,小姐您再忍忍,顶多再过两三刻钟,一定就来了。”

方若彤红着脸,看了眼矜贵妇人,道:“叨扰了。”

矜贵妇人没做声,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但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逐客之意,方若彤开始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又等了会儿,终于等到马车来,她赶紧道谢下车,头也没回的上了新车。

蓝顶朴素马车行驶走了,老嬷嬷想回头道谢一声时,已只能看到车尾,便不乐意的哼了声,呸道:“穷酸人家,还有脾气了!”

说完又回了自家新换的马车,上车后,只觉得浑身通透,又对自家小姐道:“咱们的车好,马也好,耽误了这会儿时辰并不打紧,三日内必然能到青州,只是小姐,咱们这么直接就去了,当真好吗?虽说是七王爷带的信,但李家小姐不是传失踪了?为何会在青州给您写信?”

方若彤似乎还在想之前之事,有些恍惚,闻听老嬷嬷的话,也只是平静的回:“茵儿之前就与我说过,钟情了一人要与其私奔,我是不赞她的,但她胆大妄为,还真去了,之前失踪之说,怕只是骗李家哥哥,她拐了七王爷替她维护,但终究惶恐,才叫我去,让我陪她。”

老嬷嬷还是不太放心。

“这到底是出远门,虽说夫人与老夫人同意了,可少爷回来,必会追问,小姐,咱们要不要差人送个信给少爷?”

方若彤觉得未为不可:“你去办。”

老嬷嬷得了令,心里稍微松快一些,又探头,嘱咐马车赶紧前行,这天已经要黑透了,赶紧找个客栈住下才是。

马车前行,老嬷嬷一边催问车夫最快的客栈还有多久,一边拿出早已备好的糕点,想给自家小姐先垫垫肚子。

方若彤捻了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酥软香脆的甜泥在嘴里蔓延,她吃了两下,像是终究克制不住,抬头,问嬷嬷:“嬷嬷可知母亲?”

老嬷嬷:“小姐怎的突然问起夫人?”

“只是随意问问,那时候年纪太小,许多已是记不住了,嬷嬷可还记得?”

老嬷嬷摇头,模样十分遗憾:“老奴进府的时候,夫人已卧在病榻半年,老奴是被分来照料小姐您的,为怕过了病气,您屋子里的人,是一个不许去主院,老奴也就远远见过夫人一次,虽说那时夫人已很不好,可那通身的美劲儿,依旧让人印象深刻。”说着,又抬头看着方若彤,道:“小姐也是,小姐与夫人长得像,比起夫人孱弱娇赢的美态,更多了几分清灵可人,更是好看。”

这些夸赞方若彤平日是听了不少,心里无波无澜,却继续追问:“父亲曾经,待母亲可好?”

老嬷嬷立刻道:“那还用说,小姐,可是有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到您耳朵里?您可千万不能信啊,老爷待夫人,那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若要真有什么不好,温家哪能与方家毫无隔阂的相交至今?”

方若彤听着,也觉得是这个理,心又平静下来。

第950章 早已偷摸着跟辽州眉来眼去

马车又行驶了两刻钟,依旧没找到客栈,最后只能在一处庄园暂住。

因为报了方家的名头,庄园的管事便很殷勤的为她们布置客房,同时又提道:“先前也有几位贵客借宿,给安在的东苑,与方小姐应当不会冲突,只是说上一声,免得有所冲撞。”

老嬷嬷开口应下了,对那同样借宿的另一批人并不好奇。

可就在老嬷嬷吩咐小丫鬟给自家小姐打水,准备沐浴时,却看到院子的另一边,正走来三道熟悉身影。

老嬷嬷立刻住了脚,看着那三人由方才的管事亲自迎进来。

管事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致歉:“不知夫人会来,东苑那边给借出去了,这边也有几位客人,难为夫人只能暂住偏房,若不然小的去东苑那边说一声,给您将东苑腾出来?您身子不好,这边夜里有凉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那被唤作夫人的妇人却摆摆手,脸上平静:“既借出去了,无须再忙,这里也很好。”

管事听夫人这么说,面上却更焦急了:“这,这……”

不等管事急完,那夫人已经进了一间较大的客房,管事无法,只好逮住夫人身边一个车夫模样的中年男子道:“风大哥,夫人没生气吧?我看红姑娘看我的眼睛那般冷,要不,我还是去东苑说说?那几位客人看起来也不太讲究,我给她们安排去南苑,您说……”

被唤作风大哥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拍拍管事的肩膀道:“红姑娘一直就那个脸子,除了夫人,你看她瞧谁眼睛是不冷的?夫人没生气,你且安心就是!南苑那边住着好几位老人,进出都不好看,将客人安排去那边,怎么好说?无事的,夫人只是暂住一日,明个儿一早咱们便要启程,你尽管布好膳食热水,让夫人早些吃了歇息便够了,别怕,夫人和气得很。”

管事半信半疑,也不敢耽误,赶紧应嘴,就打算亲自去厨房吩咐。

方家的老嬷嬷见状,赶紧叫住那管事,道:“敢问我家小姐的膳食何时能送来?”

管事正着急,哪里管的上这老嬷嬷,一边往外走,一边敷衍:“老人家吩咐小丫鬟去催即可,厨房接了三波外客的膳食,怕是有些忙。”

到底寄人篱下,老嬷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刻钟后,又眼看着那管事亲自差着一溜烟人来,端上精致膳食,汤汤水水的往那位夫人的房里送,心里就不乐意了。

那膳食一看就是替自家小姐准备的,怎的却送到了隔壁去?

自家小姐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凭什么那边才来一刻钟就能有吃有喝的?

老嬷嬷不甘心,拉了一个送菜的小丫鬟,语气不阴不阳的问:“那位夫人是什么来头,怎还有截人家饭菜之说的?”

小丫鬟听老嬷嬷这么说,赶紧看看左右,才哎哟道:“老妈妈您可歇上嘴吧,您这话要是让咱们管事听到了,怕是顾不得您家小姐的身份,也得将你们撵出去。”

老嬷嬷气恼:“撵出去?我们可是大理寺方家的亲眷!”

小丫鬟笑了声,道:“可咱们的园子,是丰州定王的别苑。”

老嬷嬷愣了,之前就看出,这庄园高雅别致,人丁众多,一看应当就是某位权官的附苑。

但却没想到,竟是千里之外的定王?

定王乃是先帝第九子,当朝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当年皇上登基,除了少数几位王爷给发了封地赶走,其他的,大多都不明不白的“身染重病”死于非命。

而这位定王,要说起来,实在没什么存在感,母妃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家嫡女,得了封地后,去了丰州也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过着,据说是这两年与辽州的权王来往频繁,因此,这定王之名,才在京都流传了起来。

这小丫鬟说这院子是定王别苑,呸,什么定王?分明是权王的门户!

丰州早已归顺辽州,便是老嬷嬷一个内门之中的老仆都知道的,但因着权王名讳滔天,又被圣上忌惮,出门在外必然不好声张,这才用了定王的名讳。

想到能被权王庄子上的人奉为上宾,老嬷嬷一下有些惊异,那位夫人,坐着蓝顶马车,看起来又穷又寒酸,怎么难道身份竟那般不凡?

皇上重病后,京中局势便一直虚虚浮浮,虽说政事上有太子、三王、七王同内阁诸位大臣连合治理,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只要不登基,这局势就得一直乱着,这个期间,朝中有多方势力,早已偷摸着跟辽州眉来眼去,毅然一幅,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支持权王造反的意思。

在这样的乱局下,方家虽说统管大理寺,但也是说不上话的。

倒是方家与七王关系亲近,多少被盖上了七王党的名头。

老嬷嬷心里百转千回,再不敢提膳食的事儿,灰溜溜的回了房间,瞧见了自家小姐疑惑的眼睛,也只能再拿出几份糕点,让自家小姐继续垫肚子。

直到又等了半个时辰,她们的膳食才给送了来,因着吃糕点都吃了半饱,方若彤也就草草用了两口就搁下筷子。

老嬷嬷看得心疼,但又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