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宽不愿走,他想亲眼见着李由死。

但敌在暗,他在明,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他非走不可。

犹豫一下,他便快速朝大门方向移动,临出门前,他环视仓库一圈,道:“做利索点,不要露出马脚。”

大汉应了一声:“是!”

出了仓库后,外面是一片的漆黑。

李宽来的时候孑然一身,无惊无险,走的时候,他却心惊胆战,他不知仓库里藏的人是谁,那人为何要帮李由,他只担心外面还有那人的同伙,对方是否会对自己下手?

战战兢兢的走了好大一段路,终于走到码头附近的小街,瞧见了街上零星摆着小食的夜摊,李宽可算松了口气,一个精神抖擞,他直接朝最近的小夜摊走去,叫了几样小食带走。

跟在后面的师爷不可思议:“他就这么饿吗?”

柳蔚勉强想了个解释:“可能,没吃晚饭?”

宋县令按了按眉心:“李大官人一生精明,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三人不忍直视时,李宽已带着吃食离开,走了一条街,他又看到了等客的夜车。

柳蔚三人已经能猜到下面的画面了,果不其然,尊贵的李大少不爱走路,他又坐车了,但这回车却是往城郊的方向走。

“他要去哪儿?”宋县令问。

师爷嘟哝:“李由那儿随时还有变故,他却这么心大的一出去就又吃又喝,现在他去哪儿我都不惊讶了,闹不准他这是去炼尸现场,就是山上那个木屋,他说不定想在那儿等着,等他手下把李由的尸体带过去,他再故技重施,把尸体怎么折腾一番。”

宋县令不认同师爷的观点:“两个多时辰前,才让他签了一份文书,说木屋破损,他还上去干什么?就算要处理李由的尸体,也得另挑个地方,我想,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这是故意带着我们兜圈子吧?”

师爷嗤笑一声:“发现我们?大人,您摸摸自己的良心,这话您自己信吗?”

宋县令迷之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好吧,当我没说过。”

就冲李宽那个傻劲儿,他要能发现后头有人跟踪他,那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出来了。

李宽最后在怀山山脚下的车,下车后,他就提着小食,溜溜达达的上了上坡。

他上山的步伐非常灵活,夜晚走山路,却比不少人白日走还利索,山上的路宋县令和师爷都没法跟,他们俩爬山不行,容易崴脚,也容易踩秃噜。

柳蔚便让他们在山脚等,自己亲自上去看。

一路跟踪,柳蔚发现李宽竟然真的回了小木屋,木屋的屋檐处有柳蔚之前特意砸出来,以防万一的窟窿,李宽看到了那窟窿,却并不在意,推开门就走进半塌木屋,没一会儿,还把蜡烛点上了。

柳蔚靠近在窗口下看,看到李宽在屋里唯一的方桌上剥花生吃,顺便还把之前街上买的小食都摆了满桌,时不时吃吃这个,再吃吃那个,吃的满嘴是油。

柳蔚有点编不下去了,不知道还能为这个疑似杀人凶手的家伙找点什么借口,最后她没办法,只能硬掰。

所以下山后,被宋县令和师爷问李宽去了哪儿时,柳蔚只能勉为其难的替李宽说好话:“可,可能……李宽是那种不吃晚饭,会低血糖的人吧,所以,一顿都不能饿,必须顿顿吃,你们……不要误会他。”

宋县令:“……”

师爷:“……”

李宽这里就是这么回事儿了,虽说他的行为大大超出了柳蔚的预料,但这并不妨碍柳蔚接下来的计划。

又过了一刻钟,珍珠飞来了,黑漆漆的鸟儿站在柳蔚肩头,仰着脖子,把自己的发现都说了一遍。

在李宽离开小院儿后的半个时辰,蒋氏也离开了小院儿,她穿了一身的黑,身边还牵着个睡眼朦胧的小女孩。

蒋氏,带着小花回孙府了。

走是从后门走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自己的二房后,她叫醒了窝在院子墙根儿下,等了她一天一夜的孙可,让孙可照顾小花,而她自己,开始进屋收拾行囊。

相比起李宽这种,刀在脖子上,尚不知大祸临头的蠢蛋,蒋氏明显有谋有略,她知道,今夜发生这么多事,不管这些事最后造成的结局是什么,她只有暂时离开,才能完全的保住自己。

李宽的死活她不在意,不仅是李宽今夜对她动了手,还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李宽坐在同一条船上。

蒋氏很聪明,这个聪明不止体现在她遇到事情,懂得以退为进、明哲保身,还聪明在,她看得清时态,也懂得撇清自己。

四宗命案,黄二宝,高槐,孙箭,孙桐,现在,柳蔚终于可以肯定了,凶手或许就是李宽,但教唆李宽杀人毁尸的,绝对是蒋氏。

李宽今晚做了一件错事,他对蒋氏下了刀子,若没有这么一刀,蒋氏或许还会救他,但现在蒋氏只带了小花走,她不打算管李宽。

当然,其中因果柳蔚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明知自己要走,蒋氏今晚本就是打算对李宽下手?只是李宽将计就计,反给了她一刀?

这两人属于狗咬狗,柳蔚不关心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关心一点,蒋氏,到底有没有参与直接杀人?

如果只是纯粹教唆,那在仙燕国的法律上,她能否被定罪?

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宋县令,宋县令却比柳蔚还懵逼:“什么叫,教唆?”

柳蔚面无表情的把视线转到师爷身上。

师爷倒是摸了摸下巴,过会儿道:“仙燕律法中,似乎当真没有针对教唆杀人者的处刑条例,仅有一条,叫做连同犯案者,无论多寡,按以相等刑责处置。”

这是针对两人及多人以上的团伙犯案颁发的处刑条例,是说无论是贼头,还是贼众,都以同一刑责处责。

那这样的话,首先就必须证明蒋氏和李宽的关系,是丛属关系。

贼众听取贼头的吩咐犯案,两人获罪相等。

李宽若是肯承认蒋氏是他的贼头,那蒋氏,会以相等罪名被捕。

有点迂回,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柳蔚细细摩挲着下巴,心里推演着策略。

宋县令看她一言不发的不知在想什么,用手戳戳她的肩膀,小心翼翼的问:“要抓李宽了吗?”

柳蔚点头:“快了,但还不是现在。”

宋县令脸一垮:“还要等?”

柳蔚朝肩上的珍珠说了几句,珍珠听完振翅一飞,眨眼的功夫便融入黑暗,消失无踪。

“收网还需要时间,耐心点。”柳蔚拍了拍宋县令的肩膀。

宋县令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了看已经不见的黑鸟,咂嘴嘟哝:“我就不信那鸟真的听得懂你在说什么,装什么装……”

小黎接到珍珠带来的信号后,小家伙直接砸破天窗,从天而降。

在仓库里小心翼翼翻找了许久,也没见着一个活人的两个大汉直接懵了,连回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小黎三两下打翻在地,疼得站不起来了。

小黎轻飘飘的走到李由身边,把他扶起来,又给他松了绑。

却不想刚解开双手,李由就哭了起来,满脸是泪,眼眶红红的控诉小黎,还伸手推他,砸他肩膀:“你怎么才来,疼死我了,我都要死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气死我了……呜呜……也不早点来……”

小黎看他实在可怜,吃太多苦了,忍不住同情,还给他递手帕子,说:“别哭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男子汉怎么能轻易掉泪呢。”

李由抽着鼻子继续瞪小黎,但下一瞬,他又有别的事要做了,他顺手操起地上的青石板砖,直接往那两个大汉身上砸,一边砸一边骂:“打你爷爷我是吧?要杀你爷爷是吧?忤逆不孝是吧?孽子,看爷爷不打死你两个鳖孙!”

小黎看呆了,心想刚刚还哭得像个娘们似的,怎么转头就这么悍了,他默默后退两步,没让血溅到自己身上,同时提醒李由:“别忘了回头到了衙门怎么说话。”

李由打人打的正起劲,随口回:“放心吧,老子不会让他们好过,李宽是吧!打我是吧!老子要他血债血偿!”

话落他丢开板砖,直接抓着大汉的头,把他头往地上砸,一下就砸出了血。

小黎盯着那飞出来的血花,默默眨眼,决定给李由多一点空间:“我去外面等你吧……”

第1294章 金钱的奴隶,也硬气起来了

李由出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他满脸都是血,看起来非常狼狈,但精神却很好,还在笑,只是笑起来五官有些扭曲,看起来有些诡异。

他问门外的小男孩:“咱们现在去哪儿?”

小黎看了看天色,道:“娘既然让我行动,那她那边应当已经抓人了,直接去衙门就是,对了,屋里的人绑起来了吗?”

李由点头:“照你说的,痛扁一顿后捆一块儿了。”

小黎“嗯”了声,又说:“很快就有衙役将他们带走,咱们不用收尾。”

李由老实的跟在小男孩后头,想了想还是问:“你之前说,李宽杀了人,是真的?”

小黎边往外走,边没啥好保密的回:“具体杀了几个不知道,目前掌握证据的,只有他毁尸和抛尸留下的证据,就是孙箭和孙桐。”

李由惊讶极了:“他可真是胆大包天,一下把老孙家的种都给灭了,那小孙少爷,那个小孩,也是他杀的?他为何与孙家这么大仇?我没听父亲提过我们李家跟孙家有什么生意上的龃龉啊。”

小黎看了李由一眼,抿着嘴没有做声。

之前在天窗上,小黎看完了全程的戏,他一开始也不理解,好端端一个李家大少,怎么会与蒋氏联合起来,对孙家的人下手?

后来听到李宽的质问,和李由的回答,他才琢磨出来,或许事情的源头,正是李由。

李由的出现,打乱了李宽所有的生活步骤,他的父亲不再专注在他一人身上,他的母亲话里话外也开始透露对他的不满,李宽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虽说不是京城大户人家子弟那样尊贵,但在这小小西进县,他已算是独一份。

好好的天之骄子,冷不丁被个小私生比下去了,这小私生还极有可能夺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当然不会愿意。

争执吵闹无果后,不知是他自己想岔了,还是有人对他抛出橄榄枝。

李宽就这样走上了犯罪道路。

李宽与蒋氏联手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借机铲除李由,只是或许一开始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其他人。

黄二宝与高槐暂时不知道,但孙箭和孙桐必然是蒋氏想要铲除的,因为他们与蒋氏有着直接的恩怨关系。

蒋氏与李宽各有所需,然后形成了团队作案,等到前面的人都除掉了,现在,重头戏终于来了,李宽终于要对李由下手了。^

算算时间,黄二宝的死亡时间,正好就是李宽租下那片山头的时间,而也是李大官人落实让李由去京城开分行的时间。

三则结合起来,已经可以直接断定李宽的作案动机了。

见小男孩没回答自己,李由以为对方也不知道,嘀嘀咕咕的嘟哝:“孙家是做布的,虽然也经营别的行当,但主家业还是布料丝绸等,我们李家是做船运的,货运客运都做,按理说两家人平日关系还挺好,什么时候闹出仇恨的?我回头得打听打听,难道李家还有什么秘密是瞒着我的?”

李由独自阴谋论着,作为一个后来被寻回家的私生子,他在李家的身份极为尴尬,虽然靠着从小习得的街头伎俩,他能勉强凭借油嘴滑舌在李家站住脚跟,可从本质上,李家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与李宽的差别。

李宽是真正的大少爷,李由只是个外人,哪怕担一个小少爷的名头,也还是一个外人。

外人要融入一个不接纳他的大环境,必然得做出很多努力。

李由能在极短的时间同李家上下打成一片,是他的努力成果,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到了现在,在李宽认为李由已经取代他,成为李家的继承人时,李由却仍旧独自小心翼翼着,李由的世界,李宽从来不懂,就因为不懂,才在猜忌中走错了路,做错了事。

就像在之前李由说的,李宽就是个傻.逼,如果他肯找他的母亲好好问清楚,后面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在小黎与李由离开后,很快便有衙役寻到了仓库,带走了被绑在一起的两个大汉。随后还有人去了李宽小院儿对面的巷子,带走了另一个大汉。

三个绑匪带到后,另一边,宋县令亲自领人,上山逮捕了李宽。

理由有两条,第一,绑架李由,第二,出现在案发现场。

柳蔚已经带着文书告诉了李宽,山上的木屋被发现了,屋里的东西他们都知道了,可李宽还是上了山,不知他是笃定了就那几口黏黏腻腻的锅,没人能知道里面是煮过人肉的,还是他在发现背后无人跟踪后,整个人就真放松了。

总之,他在木屋里被抓到,这推翻了他之前的说辞,他说他没上过山,也不知道谁去过木屋,而现在木屋里的就是他,那官府自然有理由怀疑,那几口大锅里的东西,也是他的杰作。

人肉和畜生肉是很容易分辨的,有经验的仵作,有经验的大夫,都能看得出来。

虽然几口锅里的东西的确黏腻,又被煮过炸过,但依旧能作为呈堂证供。

哪怕不出动柳蔚,专业的人还是能证明那就是人肉。

李宽被带走时是懵的,回过神后,他才像想通了似的,将今夜的一切联系起来。

然后,他沉默了。

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吭,显然他想起了蒋氏提醒他的话——不要说话。

在现代,面对这种不配合调查的嫌犯,警方是没办法的,因为不能暴力执法,只能干耗着,还得面临跟嫌犯的律师周旋,非常花时间。

但在古代,就没这么多屁事了!

就连容棱在镇格门审问犯人,都得挥着鞭子打几下!又何况是别人?

李宽不肯说话,只道要见自己爹。

宋县令这个金钱的奴隶,难得一次居然硬气起来,一边差人去李家传话,一边已经对李宽用刑了。

现在已经寅时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宋县令作为一个老男人,一夜没睡,脸上皱纹都冒出来了,头发也白了几根,整个人透着憔悴。

他不高兴,李宽也别想高兴,横竖已经基本确定李宽是凶手之一,李家是必然会得罪的,宋县令也不管了,打过瘾了再说!

第1295章 堂审

同样作为一夜没睡的师爷,或许是比宋县令年轻吧,他的精神头倒是不错,还有空跟在宋县令背后,嚷着要一起看审讯。

宋县令有点烦他,问:“你懂什么叫审犯人吗?”

师爷当然不懂,他是个坐班的文职工作者,审讯犯人这种粗暴活,根本不是他会参与的。

但这不是经过昨夜的追捕犯人,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出过外勤的武职人员了吗,就很膨胀的非要跟着来审讯室。

宋县令挥着鞭子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在李宽身上。

李宽虽然人不精明,但关键时候还很拎得清,他就是咬死了不吭声,还用怨恨的眼睛瞪宋县令,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在说——别让我出去,否则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宋县令也算是老官了,他什么人没见过?虽然爱财如命,但他左右还是个朝廷命官,哪里有可能让个商贾之子吓唬住?

李宽越瞪他,他越是火大,手里的鞭子挥得越起劲。

等到李府来人时,李宽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摇摇欲坠了。

宋县令可算是打够了,随意吩咐人给李宽换件囚服,带到大堂上。

到了大堂,门外已经堵满了人。

李家大少爷被抓了,衙门官差透露,他是杀孙家两位少爷的凶手,此言一出,还没开堂前,八卦的西进县县民们就搬着板凳过来等开戏了,而被涉及到的另一方当事人,也就是孙家,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如此一番,孙家几乎全府出动,再加上百姓喧闹,宋县令一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副人满为患的拥挤场景。

“谁放百姓们进来的?都轰出去!”宋县令不耐烦的吩咐道。

衙头领了命,这就要去轰人,师爷却抬手阻止了:“先问问柳姑娘,柳姑娘没准不惧百姓围观呢。”

宋县令想到昨晚那柳姑娘夸了师爷好几回,师爷现在对对方是忠心耿耿,他心里不是滋味,哼唧道:“那赶紧问。”

再不乐意,他也知道今日这场堂,主要发话的还是小灵童的娘。

他和师爷是跟了李宽一晚上没错,但光是李宽昨夜的行程,并不能完全断定,他就是杀人凶手。

到底还有哪些证据证明他的确杀了人,他和师爷都不知道,只有小灵童的娘知道。

师爷得了令,这就去后堂找人。

而前堂,李夫人看到儿子像个破布口袋似的被丢在地上,她心疼坏了,哭着就扑了上去。

李大官人也红了眼睛,在没找到李由前,李宽就是他的独子,放在心坎里的宝贝,哪怕后来有了李由,到底多年感情,他对李宽还是充满了容忍和宽纵,现在乍一看到长子成了这个模样,李大官人根本接受不了。

滔天的怒气将他头脑冲昏,他咬着牙,对宋县令就放狠话:“县令大人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儿杀人,若是没有证据,凭什么将他伤成这样,这官府,难道不讲究个王法吗?!”

宋县令方才也打过瘾了,现在倒是和煦得很,尤其是面对一直有“生意来往”的李大官人。

他拿出了耐心,也不怪责对方出言不逊,只道:“若是没有证据,本官怎会将他押下,李官人,你有两个儿子吧?”

李大官人心中一凛,左右看看,却没在李家的家眷中看到李由,他顿时捏着拳头问:“你们将我幼儿怎么了!”

宋县令嗤笑一声:“怎么了,何不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昨晚,对他弟弟做了什么?”

李大官人这便看向了李宽。

李宽却什么也没说,或许是被打得太疼了,他只是咬着牙在哭,还一个劲儿的往李夫人怀里靠。

李夫人心疼儿子,搂着儿子对宋县令嚷嚷:“我儿淳朴至善,他能对李由做什么?大人不要含糊其辞,你们究竟凭什么说我儿杀人,他从小胆子就细,往日杀鸡都不敢,怎可能会杀人?你们这分明是污蔑!是陷害!”

宋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喊一声:“带李由!”

很快,李由就被两个衙役带了出来。

先看李宽这身伤,是新鲜的,伤的血淋淋、温乎乎。再看李由这身上,经过半宿的沉淀,已经没刚开始看着那么吓人了,但他脸上还是很精彩,一只眼睛高高肿起,眼皮都睁不开。

他吸了口气,捂着自己左边肿胀的腮帮子,对宋县令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宋县令瞥了李大官人一眼,果然,李大官人很震惊,不知小儿子为何也成了这副狼狈样。

“李由,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宋县令扬声问道。

李由瞧了身后的父亲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抱在一起的李夫人与李宽,深吸一口气,他敛眉道:“大人明鉴,小民这身伤,乃是昨夜被人绑架殴打所致。”

“谁绑架予你,你可知晓?”

李由点头:“回大人,绑架小民的三人口称,他们是受我大哥,也就是李宽之令,要将我……斩草除根。”

“你胡说!”李由话音未落,李夫人就疯了一样嘶吼着,然后她放开李宽,站起来就打李由。

李由身边的衙役立刻将李夫人拉开,李家来的奴婢,急忙三三两两的去把自家夫人搀扶住。

被拉远的李夫人还在挣扎,同时,狠狠的瞪着李由,咒骂他:“我李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儿子?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早知有今日,在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该把你轰出去,轰出西进县,轰出白山洲,你这个小孽种,你这个狗杂碎……”

“够了!”李大官人忍受不了夫人这发狂失控的状态,狠骂一声后,他直接看着李由,问:“你说的是真的?你大哥,要害你?”

李由知道今日他站在堂上,与李宽打对台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怕父亲的质问:“大哥的人绑我走时,西街掌柜与我一道,父亲大可问他,是否有此事。”

李大官人还没说话,李夫人已道:“就算真有人绑你,你凭什么说是你大哥做的!你有什么证据!”

第1296章 我这哥们儿为了你可是拼了

李由看向李夫人,目中有些不忍,他自己也有母亲,虽然他生母对他的照应并不多,但骨肉连心,他能体会李夫人现在的崩溃,所以他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大哥的人将我绑在码头货仓,临近午夜时,他也亲自来了,我亲眼看到他,亲自同他说了话,三个绑匪也已经被衙门拘下了,甚至大哥要朝我下手时,还有另外的目击证人也在。这件事,太多人看到了,您若是还不信,可以问大哥本人。”

若是李由大吵大闹,恶语连连,李夫人还能与他继续嘶吼,偏偏李由的语气很轻,轻得就像平时偶尔带点小东西回来孝敬她时那样,很恭敬。

李夫人本就不是个泼妇,她之前能接纳李由,除开李由本身会做人外,还因为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她对相公一直有所愧疚,所以李由出现后,她虽然下意识排斥,可当发现李由知情识趣,也很懂分寸后,她还是慢慢的接受了他。

接受之后,在意识到李由不会抢走李宽的一切后,她对李由就很友善,这是她的性格。

而李由擅长揣摩别人心思,他自然也知道怎么跟李夫人说话,才能让她容易接受。

李由的态度让李夫人无法再发作,她哭着看着从小宠大的儿子,绝望的问他:“是真的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宽本想继续保持着“一言不发”的韧劲,但看母亲竟然真的相信了那小杂种的话,他顿时气得发狂,怨毒的脱口而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听他的,何时听过我的?我看我才是捡回来的那个,他才是你们亲生的吧!”

李夫人没想到李宽会说出这种话,她愣了。

宋县令适时的一拍惊堂木,又唤道:“传三个绑匪,还有另一位目击证人。”

衙役又去带人。

没一会儿,三个被绑成粽子的大男人被提了出来,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个矮矮小小的小男孩。

审问的过程很顺利,三个绑匪虽然效忠李宽,但他们也只是拿人钱财的打手,并非李家家奴,忠诚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钱多钱少。

而如今大家都落网了,他们自然没理由再替李宽兜着。

三人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都说了,说完就拼命磕头,请求大人饶命。

宋县令嫌他们吵,让他们滚到边上去,又和颜悦色的问最后的小男孩,问他昨晚看到了什么。

小男孩,也就是柳小黎,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说辞,他昨晚是帮着娘亲去保护李由的,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因此,改了点细节,他把情况说成了——他碰巧撞见了逃跑的李由,也见证了李由被大汉找到,再被带走,然后他尾随而至,最后见证了李宽的到来,还有李宽说过的那些话,他也都复述了一边,情况和那三个大汉说的一样,话里话外,也和李由的口供能对上。

随着小黎的话音落下,堂下没被轰走的百姓们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大家都觉得,兄弟相残这种戏码,虽然老套了点,但发生在自己身边时,还真蛮有趣的。

百姓们都在前排吃瓜,当然他们能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吃瓜,也因为没闹出人命,说到底这就是李家人的家务事,别人看个热闹,说点小话,无伤大雅的。

可随后大家就想起来,今个儿他们之所以来围观,可不是为了听李家两兄弟的私怨,不是说李宽杀人吗?还杀了孙家两兄弟?这事儿到底是真的假的?

师爷再出来时,带了柳蔚的话,说这些百姓可以不轰。

宋县令有点不高兴,但又只能敢怒不敢言的憋着,然后再一次拍惊堂木,当堂质问李宽:“李宽,他们所说的,可都属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宽还是没做声,他眼睛拼命的往门外的人群里看,视线环顾,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知道实情的宋县令与师爷都清楚,他这是在找蒋氏,他还指望蒋氏来救他。

可是,蒋氏会来吗?

蒋氏当然不会来,事实上,现在她已打包好了行囊,带着小花,上了雇佣的马车了。

孙可贴着后门门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娘亲,蒋氏回头打算关后门时,发现孙可还没走,她拧起眉毛,轻斥着:“赶紧进去,别让人瞧见了。”

孙可不自禁的伸出手,拉住娘亲的衣袖,道:“娘亲,会回来用晚膳吗?可儿让厨房的月妈妈,给娘亲留热菜。”

蒋氏拉扯回自己的袖子,握着孙可的肩膀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只记住一点,如果府里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香堂给你父亲烧纸钱了,说我晚上才能回来,知道了吗?”

孙可眼睛立刻亮了:“娘亲会回来用晚膳对吗?”

蒋氏看着这个带了三年的替身女儿,最后一次摸摸她的头,为她理了理衣襟,同时掏出孙可脖子上挂着的小香囊,对她道:“这里面,有张五十两的银票,收好了,不要让人发现。”

孙可看着那个香囊。

蒋氏又抱了抱她,道:“乖,娘亲会回来用晚膳。”

孙可高兴极了,开心的回抱着蒋氏。

抱了一会儿,蒋氏将孙可赶回门内,关上了马车后门。

马车里,她真正的女儿小花正看着她,见孙可进了屋子,没有同她们一起,小花不解的问:“可可姐姐呢?”

蒋氏吩咐车夫驾车,同时搂着女儿道:“她不是你的姐姐,她只是个小孤儿,一个陌生人。”

所以,哪怕她不带孙可走,也没什么不对,若当初没有她买下孙可,一个小婴儿,根本连这三年都活不下来,她没什么对不起孙可的,何况,她还给她留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当初买下孙可,才花二两罢了。

五十两……自己够仁慈了。心里这么说服着自己,蒋氏又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街边还是一如既往的商贩来往,她知道,这次走了,几年内,她是不会再回西进县了,唯一遗憾的是……

“万氏?”

方才一闪而过,蒋氏确定,她在窗外的人流里,看到了万氏。

她立刻撩开车帘,疯狂寻找。

很快,她就看到画扇摊后面,有一抹熟悉的青色侧影,那个侧影闪身便进了巷子,可对方那套衣服,那身装束,那发髻上摇曳生辉的金步摇,不是万氏又是谁?

看了看天色,蒋氏不想错失良机,她当即吩咐车夫停车,又叮嘱小花在马车里不要离开,自己则独身进了万氏去的那个小巷,一边走,她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一瓶毒药,高槐曾经搞来的私货,在高槐死的时候,她就拿走了,这小东西,她一开始就准备用来对付万氏,只可惜,这两日万氏那贱人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这个巷子是个拐角巷,进去到底后朝右还有一条路。

蒋氏走得小心翼翼,捏着毒药瓶的手越来越紧。

而随着她走过拐角,却在一条直挺的巷道里,没见着任何人。

她有些不能接受,直接朝里跑去,刚跑到一半,右边一堆杂物里,突然窜出来个人,这人穿了一身青色衣裳,头戴步摇发簪,面无表情的看着蒋氏:“找我?”

一出声,竟然是个男音。

蒋氏愣了下,她条件反射的往后跑,但她一转身,身后又多了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脸上看着有些狼狈,眼角唇角有许多淤青,但对方能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她身后,可见是个有武艺底子的高手。

蒋氏被左右围堵,前后又是堵死的巷墙,她勉强镇定下来,跟两人道:“我……我认错人了……”

中年男子“呵”了一声,用下巴努了努对面面无表情的青衣“女子”,道:“我这哥们儿为了你可是拼了,你就不问问他这是图什么?”蒋氏此时已有些冒汗,她知道自己要出事了,转了个心眼,她立刻解下腰间钱袋,递给二人:“两位大爷,不成敬意。”

中年男子高兴的一把夺过钱袋,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

蒋氏以为成了,眼前一亮,立马小心翼翼的从中年男子身边穿过。

中年男子没有拦她,大方的让她走。

蒋氏立马加快步伐要离开,可刚过拐角,迎面便过来三个衙役,三人见到她后,立马将她抓住。

蒋氏大惊失色,但她竭力保持镇定:“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因为身上有伤,哪怕已经包扎过,可轻微的挣扎,还是容易牵动伤口,很快蒋氏便疼得嘴角微抽,三个衙役则一板一眼的抓住她后,道:“有人报官,说你绑架你家妯嫂,还意图对她不利,现在跟我们去衙门。”

蒋氏皱眉:“我没有对谁不利,也不知什么绑架妯嫂,我没犯法,你们不能抓我……”

“还狡辩!”一个衙役凶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巷道,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套青色女装,还有一支金步摇:“证据都在这儿,这件衣服,这支步摇,不就是你妯嫂的吗?走吧,衙门谈吧!”

第1297章 谁让你跟我的一千两银子挂钩呢

到了此刻,蒋氏已经确定自己中计了。

她猜测不出是谁想对付她,可能是万氏,可能是衙门里那位柳先生,但她知道,自己只要进了衙门,怕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李宽已经被衙门收押,今日一早,满城风雨,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说李宽杀了孙箭孙桐,但只有她知道,孙箭孙桐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能去衙门,不能让李宽看到她,她必须走,必须立刻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