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转了两圈,蒋氏深吸口气,对衙役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去衙门便去衙门,只是我还带着个孩子在马车上,我得先接她。”

衙役答应了,带着她出了巷子。

巷子对面是马车停靠的地方,马车上,不了解情况的小花正趴在车沿,撩开帘子的一角好奇的看着外面大街。

看到娘亲走过来,小花粉嘟嘟的小嘴细细的张口喊着:“娘……”

几个衙役出发前已经知道要抓的人是什么身份,孙蒋氏,孙家二少爷的发妻,而这位二少夫人,应该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儿。

王小花这声娘,让衙役们下意识认为她就是孙可,他们也没多说什么,只站在马车外面,等着蒋氏将女儿抱出来。

蒋氏让车夫让一让,车夫下了车辕,站在旁边等着,蒋氏便绕到另一边,撩开车帘,对里面的王小花伸手:“过来。”

王小花自觉的抬着胳膊,往娘亲那边靠。

可就在她手即将碰到娘亲胳膊时,娘亲的手收回了,王小花正不明所以时,蒋氏已后退一步,站在马车的侧面,从袖带里掏出一把短匕首,将匕首直接插在马儿的屁股上。

马儿骤然吃痛,一撅蹄子,嘶鸣着挣扎起来。

而马儿受惊,车里的王小花自然首当其害,她一个小女娃,本来就坐不稳,被马车一颠,直接往后一栽,脑袋撞到车壁上,立马流出了血,她自己也痛的大哭起来。

几个衙役没料到还有这出,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身前挡着失控的马车,车内小女娃的哭声震天,而车的另一边,蒋氏已经趁乱早就逃了,影都不见了。

“该死!”其中一个衙役大骂一声,绕开马车就要去追人。

而另两个衙役却不敢去追,马儿越发狂躁,不赶紧安抚住,马会踩踏街边的商贩,车内的小女娃也会受伤。

两个衙役忙着善后,只有一个衙役追捕,而街上本来就四通八达,那个追捕的人追出了好大一截,却连蒋氏的衣角都没见着,就这样,他们把蒋氏弄丢了。

三个衙役不敢想象,搞砸任务后回到衙门,县令大人会如何发怒。

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想这些,因为王小花被撞得满头满后脖子都是血,她需要立刻就医。

蒋氏是真的为了活着,不择手段。

王小花是她亲生女儿,她爱这个女儿,疼这个女儿,从这个女儿刚一出生,就为其铺路。

她生了一对龙凤胎,她知道儿子孙府会当眼珠子那么疼,她不操心儿子,但担心女儿会被贱养,会吃苦。

为了保护女儿,她愿意买一个替身来替女儿吃苦,她考虑得很周全,她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或许勉强能算个好母亲?

但原来,在生死关头,谁都不重要。

她在获知孙君死亡的下一刻,想到的不是去看孙君最后一眼,而是理智的保护她亲生女儿。

她对孙君的母爱,薄得仿佛只是一层一捅就破的纸,那她对王小花的母爱就是真的吗?

在有选择的时候,她可以给她女儿一切,但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她爱自己胜过任何人。

她自私自利,甚至不惜用伤害一个三岁女孩的方式,换取自己逃脱的机会。这样的女子,哪配做母亲?

蒋氏跑掉了,她亡了命的跑,甩掉了衙役,躲在某条小巷的杂物堆里。

她不敢出去,瑟缩成一团,脑子却在拼命旋转,现在是白天,她不能露光,但只要等到晚上,她就可以出去,她可以去怀山,穿过整个山体出城,只要不走城门,不走大街,没人会发现她。

她自信满满,她对自己的智商很有信心,靠着这个脑子,她做了很多事,也报了很多仇。

她拼命的鼓励自己,到了这一刻,她甚至没功夫想王小花,没功夫思考自己刚才的举动,会不会让小女儿受伤。

她必须要先保住自己,自己的命才是最珍贵的。

“哗啦。”头顶的黑帆布被掀开。

蒋氏先是一惊,下一瞬,她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头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男子。

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多的样子,一个青年男子,二十多,三十不到。

她认得他们!

那青年男子的脸,俊美妖冶,仔细一看,不正是方才穿着万氏那身衣裳的那个吗?

他现在换回了男装,目光清冷,面无表情。

“你们……”她身子一颤,想说些有助于自己的话,但还没开口,头发已被人重重抓住。

是那中年男子抓起了她,揪着她的头皮,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冷笑道:“真是个毒妇,连女儿都不要了。”

蒋氏脸上露出慌张,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是你们陷害我,是你们污蔑我,你们根本就是想对我不利,我为何不能跑!”

“废话。”那青年男子出声,音色凉凉的,透着一股子寒气,他突然伸手,指腹摩挲着蒋氏的面皮,在她脸颊辗转了好一会儿,倾了倾身,嗅了下她的脖子,轻蔑道:“连皮,都是臭的。”话落,将她的脸甩开,一幅很看不上的表情。

蒋氏脸色铁青!

中年男子却道:“连你都看不上,那几个男子却还能被这女子给迷住?啧,到底是小县城,这种货色都算稀罕的。”

青年男子不悦的看中年男子一眼:“我的要求,从来不低。”

中年男子哼道:“以前你不是什么女子的皮都剥?我还以为你没要求呢。”

青年男子蹙眉反驳:“你以为长得好看的女子,皮就好?柳蔚长得好吧,她的皮,呵,扎手。”

中年男子惊讶的瞪着眼睛:“真的?你摸过?”

青年男子不在乎的道:“以前不是绑架过她。”

中年男子一脸淫邪的正要再问点什么,突然,他眼皮一跳,眼角不知瞥到了什么,他立马口气一变,怒骂:“钟自羽,你这个畜生!”

青年男子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正想问魏俦又发什么疯,猛地,他却感觉后背凉沁沁的……

他内心一凛,没敢回头,只闷着嗓子,紧忙道:“还,还是,先把这女子送到衙门吧……”

魏俦立马揪着蒋氏的头发把她往巷子另一头带,钟自羽紧随其后,颠颠的往前跑,可还没走出巷子口,他的衣领就被从后揪住了。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柳蔚,抬手就是一拳,直接打肿了钟自羽一只眼。

钟自羽吭都不敢吭,咬着牙憋着一口气。

魏俦狗腿的立刻拍马屁:“活该。”然后对柳蔚露出讨好般的笑。

柳蔚一脚踢开钟自羽,走到蒋氏面前,看着蒋氏,问道:“听说,你丢下王小花就跑了?”

蒋氏看着柳蔚,她现在可以确定,要对付她的不是万氏,是眼前这人,她咽了咽唾沫,艰涩的道:“我没有对大嫂做什么。”

柳蔚点头:“我知道。”蒋氏眉头一皱:“那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哪里招惹了你?”

柳蔚叹了口气:“谁让你跟我的一千两银子挂钩呢。”

蒋氏心中一动,立马道:“你要钱?你要多少钱?一千两,两千两我也有……”

柳蔚嗤笑一下,摇了摇头:“带了人命的银子,我花出去,怕折寿。”

蒋氏还在解释:“我什么都没做……都是李宽,是他逼我的……是他强迫我从他的,我不愿意……”

柳蔚没兴趣跟她废话了,背着手往前走,头也没回的道:“既然什么都是他做的,那我便在衙门,为你讨个公道。”

蒋氏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对方明显是掌握了什么证据,非要她死。

她不再说话,不再求饶,只握着拳头思考,从小巷到衙门的一路,她都在筹谋,一会儿上堂对峙时,她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才能把所有罪都推到李宽身上。

索性,她有先天的优势,她是个女子,还是个聪明的女子,黄二宝也好,高槐也好,孙箭、孙桐都好,这些人,从杀到抛尸,都不是她经手的,她没有直接杀他们。

哪怕她教唆了李宽动手,但真正执行的是李宽,现场别说没留下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据也直指李宽,只要她不承认,没人能奈她何。

她没有罪。

教唆杀人,并不犯法,仙燕律法里没有这条,她是安然无恙的,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一路往衙门去,蒋氏已经不害怕了。

她提起勇气,等着面对接下来的挑战,她很有信心,凭借这些律法漏洞,她只要什么都不承认,她就能被当堂释放。

老天爷,终究会站在她这边的。

第1298章 心力交瘁的都开始掉头发了

老天爷会不会站在她这边,这个尚不得知,总之,李宽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蒋氏被带到衙门后,没有被直接提上堂。

现在堂上在处理的是李宽杀人案,蒋氏与此没有任何关系,没有提她上堂的道理。

而蒋氏自己也是胜券在握,在她看来,只要不让她与李宽当场对峙,那她根本不会有任何麻烦。

但换言之,要将她与李宽并堂审理,首先需要的,就是证明她与李宽是同伙的证据。

她与李宽在小院儿被目睹,那只能说明他们通奸,通奸与伙同杀人,这可是两个性质。

蒋氏放心了不少,呆在后堂时,还与衙役周旋着万氏的问题。

万氏不过是个由头,是柳蔚摆出来借题发挥的由头,蒋氏咬定了自己没见过万氏,又说巷子里的衣服和发钗她不知道,衙役除了反复问她,要她老实交代,也做不了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前堂的审理一直没有进展。

李由和三个大汉,包括小黎的口供,都能证实李宽绑架李由的事实,可绑架是绑架,谋杀是谋杀,证明李宽与孙箭、孙桐案件有关的线索,还是没摆出来。

宋县令已经有些发愁了,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师爷:“柳姑娘还没回来?”

师爷摇头,以同样的声音回:“方才进去问话时还在,原以为一直在,可等到小灵童出来后,再进去看,人就没了,不知去哪儿了。”

宋县令蹙眉挥手:“快去找。”

这回师爷运气不错,刚去后堂,就看到大厅里,那坐着喝茶的男装女子。

师爷立马跑过去,张嘴要说话时,却发现堂内还有别人,那个蒋氏竟也在。

师爷不敢多说了,走到柳蔚身边,小声气的同她交谈。

柳蔚摆摆手,对他道:“让宋县令再拖拖,这里快好了。”

师爷也很愁:“已经拖了很久了,不如,直接把蒋氏带上堂吧?就说,就说她是李宽的淫妇,询问她是否知道李宽对李由绑架的详情,咱们不管她知不知道,只要上了堂,李宽看到她还不疯?”

柳蔚摇头,瞧了蒋氏一眼:“不要小看她,她现在很镇定。”^

柳蔚这话说的没错,蒋氏的确很镇定,在来衙门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一切,最好的结果,是衙门没证据把她跟李宽并堂审讯,那衙门关她一遭,也只是白关。

最坏的结果,是她上堂,与李宽面对面。

可就像她想的,她没有参与过直接行凶,就算面对发疯的李宽,李宽能说得出她一项罪吗?

蒋氏现在根本不惧什么,现在着急的不是她,而是想方设法,意欲给她定罪的衙门。

师爷无功而返后,上了堂就跟宋县令转述了柳蔚的话。

一听还要拖,宋县令头都大了,心力交瘁的揪了一把头发,没想到还扯下来一整把,他烦躁的把满手的发丝丢到地上,一拍惊堂木,无可奈何的继续针对绑架的事,对李宽进行审理!

可现在的情况是——李宽本人早就已经间接承认了他的确绑架了李由,就连李大官人和李夫人,也都相信了李宽的犯罪事实,所以宋县令再说的那些话,听着都像废话!

堂外的百姓和孙家人都开始不耐烦了,说好的孙箭、孙桐杀人案呢?倒是开审啊,翻来覆去就说那绑架的事!

都知道李宽的确绑架李由了,不用再反复强调了!

宋县令自己也不愿意强调,他顶着堂下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说几句话,就要偏头瞪师爷一眼,瞪得师爷满头大汗,无奈之下,只能频繁的往后堂跑。

可无奈,柳蔚就是沉得住气。而随着师爷越发着急,见证他进进出出好几次的蒋氏,就更镇定了。

蒋氏现在是笃定了,衙门拿她没办法,她现在很得意,心中最后一丝焦虑也消散了。

她想,恐怕不用等着当堂释放了,还没上堂,她就要被释放了。

随着师爷再一次被柳蔚打发走,柳蔚看向与衙役说话越发游刃有余的蒋氏,亲自走了过去,站到蒋氏面前。

蒋氏抬头,看着柳蔚,嘴角露出一丝笑:“先生,我真的没见过我家嫂嫂,况且,我与嫂嫂无冤无仇,我何故要偷藏她?再说,我家嫂嫂可是亭江州府尹的千金,身边随时都带了大把的奴仆,我一个弱质女流,怎能从层层防卫中,将她一个大活人带走?您说,是不是?”

柳蔚拉了把椅子,直接坐到蒋氏对面,看着她道:“你与她,无冤无仇?”

蒋氏眼神闪了一下,看向别处,道:“对啊。”

柳蔚懒得揭穿她这明显的说谎举止,只问:“她害死你的儿子,这也不算仇?”

蒋氏猛地看向柳蔚的双眼,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同时问:“既然衙门知道是她害死我儿子,你们为何不作为?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儿子枉死?”

柳蔚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微凉:“所以你是因为衙门没替你报仇,才决定亲自动手的?”

蒋氏有些不耐烦:“我说了,我没见过她。”

“那你想过杀她吗?”

蒋氏表情一凛,盯着柳蔚看了又看,忽而,她笑了:“您不用拐弯抹角套我的话,我想不想杀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藏她,没杀她,甚至没见过她。”

柳蔚身子突然往前倾了倾,盯着蒋氏的眼睛,低声道:“那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亲手替你儿子报仇吗?”

蒋氏蹙起了眉,不知是不适应柳蔚的靠近,还是对柳蔚的话心存疑惑:“先生,您只有这一招吗?绕来绕去,总说些莫须有的话。”

柳蔚又往前倾了倾,这回,几乎是贴着蒋氏的耳廓,道:“万氏,在我手上。”

蒋氏顿时又看向柳蔚。

柳蔚说:“万氏的事,很好查,不过两天,我便查清楚了,她在亭江州,便是个草菅人命的主儿。身边的人,稍有不慎,不是被她打骂,就是被她沉井,严重的,尸骨还会被剁碎了喂狗,将人当畜生那么糟蹋,靠着她那个当府尹的爹,她越来越随心所欲,自己私下还养了不少男宠,却不许孙桐对她有半年点不忠,你,想必也是心疼孙桐的吧?”

第1299章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蒋氏明知对方这还是在套她的话,可一说到万氏的坏话,她就控制不住,嗤笑着,压着怒气接口:“岂止这些,有卖身契的,她糟蹋了,杀了,算她这个当主子的处置自己的奴才,旁人说不得,可没有卖身契的呢,她那是犯法,是杀人罪,是要坐牢、要问斩的!可她什么事都没有,她一直逍遥自在!”

柳蔚注意到“一直”这个词。

蒋氏这愤怒,柳蔚以为是替孙君抱不平,可这个“一直”,又透露出另一个意思。

或许,很久以前,还有一个蒋氏在乎的人,也死在了万氏手上?

柳蔚眼眸一闪,又继续问:“你的男人很多,孙箭,李宽,但是孙桐,应当是你最爱的,对吗?孙君和孙可,难道是孙桐的孩子?”

蒋氏冷笑一声,瞥着柳蔚:“我为什么要爱他?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窝囊废,一条被万茹雪养废的狗!”

柳蔚:“所以孙君和孙可,不是他的孩子?”

蒋氏笑开了:“他倒是想我替他生一个,不知这个你查到没有,万氏的孩子,并不是他孙桐的种,万氏男人那么多,独没有他孙桐的份儿。”

这个柳蔚的确没查到,西进县与亭江州有些距离,两天之内要查万氏在亭江州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现实,她的消息来源都来自于西进县本地,万氏到底是孙家的大儿媳妇,流言一直不少。

“那孙君孙可,的确是孙箭的孩子?”

蒋氏没说话,她不想承认,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是爱过孙箭的。

她这一生,这么多男人里,唯一一个让她动过心的,就是孙箭。

那时她的夫君,是她出嫁前,万分期待的,将来要相携白首的男子。

在有身孕前,见证了孙箭的种种花心、薄情,她的心本来死了,可有身孕后的那阵子,孙箭难得的每日都回来瞧她,每日都陪她。

死掉的心,轻易的就被捂活了。之后,到底是本性难移,才一个月,孙箭又故态复萌了。

可肚子里的孩子,蒋氏还是生下来了。

或许只有这两个孩子,尚能证明她是孙箭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跟外面那些野女人不一样。

蒋氏不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柳蔚答案。

柳蔚没想到,那两个孩子竟还真是孙箭的。

在柳蔚看来,蒋氏都给孙箭戴那么多顶绿帽子了,她最不在乎的,应该就是孙箭才对。

或许是从未与人谈过心,柳蔚循循善诱,问的一些不涉及案情的话,蒋氏难得的都回答了。

蒋氏对自己红杏出墙,看得很开,孙桐和李宽在她眼里都是调剂,她说得很直白,你情我愿,又有意思,权当解个闷了。

但当柳蔚问到李宽对她刺的那一刀时,蒋氏又不说了。

哪怕是徘徊在案件边缘的问题,蒋氏也理智的很懂得分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一直知道。

触碰到蒋氏的底线后,柳蔚又换了个问题。

这回,问的是黄二宝。

西进县的连环案,一开始,就是从黄二宝这个乡下小村姑身上展开的,黄二宝吊死在村口大树上,她是如何死的,凶手是谁,一直都没有确定。

黄二宝的死法,是被人捅了腹部身亡的。

应该是正欲同人行欢时,被人冷不丁的捅了一刀,伤口有麻草药成分,那一刀捅进肚子,黄二宝甚至根本没感觉。

麻草药的麻醉效果,的确如此。

相比起高槐被人砍成两半,孙箭被人剁成肉酱,孙桐被人炸成肉块,黄二宝至少被留了具全尸,死得还算轻松。

柳蔚现在提到黄二宝,是因为黄二宝的死,和另外三人不同。

这说明,黄二宝本身就和另外三人有着什么区别。通过这个区别,她可以从中判断行凶者的心态。

柳蔚问蒋氏,对黄二宝是什么看法。

蒋氏在一开始的口供中就提到过,她见过黄二宝,甚至亲眼瞧见大着肚子的黄二宝同高槐举止亲密,但明面上,黄二宝又是孙箭的女人。

蒋氏是孙箭的发妻,柳蔚这个问题,问得合情合理。

果然,蒋氏回答了。

回答得很随意,并不当回事的样子:“她是个蠢货。”

柳蔚挑了挑眉:“她的孩子,你知道在哪儿吗?”

蒋氏眼神变得冰冷:“死了。”

柳蔚问:“谁杀的?”

“病死的。”

柳蔚缓了口气,又问:“你很清楚?”

蒋氏并不隐瞒:“我的相公在外可能有了别的孩子,我难道不该过问吗?”

柳蔚点头,又问:“那黄二宝和高槐……”

“孩子是高槐的。”蒋氏哼了一声:“你以为高槐是个好人?他是个畜生,平日做的就是些男盗女娼的买卖,地痞流氓,龌龊好色。可偏偏,他长了一张巧嘴,不止能勾搭上孙箭与他同流合污,还能把没见过世面的女人骗的团团转,那个黄二宝就是。我知道,她跟孙箭在一起,就是高槐牵的线,可高槐又怎会那么好心,白给孙箭找女人?黄二宝虽说不算漂亮,但贵在娇嫩,两三回下来,他便食髓知味,后来,这两人便瞒着孙箭,连孩子都有了,更甚的,他们还想利用那孩子,找孙箭拿钱,可真够无耻的。”

柳蔚听出,话里话外,蒋氏竟还有些维护孙箭,她便又问:“所以,那孩子只是个骗钱的工具?”

蒋氏眼神轻飘,语气也淡:“黄二宝对那孩子倒还不错,可她没嫁人又不敢带孩子,那孩子就被高槐安排人家养着。这养的不好,亲娘又不在身边,可不就病了,可叹,就因为那孩子的病,高槐被激怒了。”

蒋氏说到这里似来了兴致,盯着柳蔚:“高槐早就寻好了买家,要卖掉那个孩子,可孩子这一病,到手的钱,就飞了。啧啧,那一次,黄二宝可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柳蔚目光微妙:“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蒋氏从容:“我花了钱,命人去查,知道又怎么了?先生不会又诬陷我,给我定什么别的罪名吧?”

第1300章 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柳蔚好整以暇的环着双臂,说道:“再聊聊,后来呢,黄二宝死了,你消息灵通,可知是谁杀的?”

蒋氏笑得更灿烂了,眼角眉梢都带着荡意,她说:“高槐杀的。”

柳蔚挑眉:“又是你花钱派人查到的?”

“是啊。”蒋氏抬头,并不畏惧柳蔚问的这些:“花了五十两,问的是高槐手下的小卒子,不信先生可以传那人来问,看他是不是收了我的钱,再说,那种事儿根本不稀奇,高槐是什么脾气,他杀的女人少吗?倒卖过来,逼良为娼的良家女子,誓死不从,他是怎么对付的?让手下的人一个一个的睡,睡到人家姑娘愿意为止,把人家睡残了,有的受不了自尽了,有的为了一口气,从了,可活得一样低贱又卑微,这些人命,他高槐当过事儿吗?他还跟人吹嘘,说他睡死了几个女人,睡残了几个,黄二宝那事,他杀了人之后,就跟身边的小卒子提了,我花了钱一打听,什么都一清二楚。”

蒋氏回答得坦荡,说得有理有据,语气也豁然。

柳蔚知道,黄二宝的死,或许跟蒋氏真的没关系。

蒋氏谨慎,但凡跟她有牵扯的,她就闭嘴不言,生怕漏了马脚,黄二宝的事她能说得那么详细,必然是有绝对把握。

“那高槐怎么死的?”柳蔚又问。

蒋氏停顿了一下,将柳蔚上下打量个遍,摇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但要说,这纠察命案的事,不是你们衙门的责任吗?怎么倒是问起我这个局外人了?”

柳蔚回她:“孙二少夫人,不是四通八达,什么都知道吗?”

蒋氏还是摇头:“我可不是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话题到这里,蒋氏开始打太极了,柳蔚与她又说了两句,蒋氏便开始三缄其口了,又过了一会儿,师爷铁青着脸再次进来。

这回他直接跟柳蔚说:“县令大人要疯了。”

然后掏出一把黑白驳杂的发丝:“这是宋县令的头发。”柳蔚沉默一会儿,道:“将蒋氏带出去吧。”

师爷眼前一亮,当即命人带走。

蒋氏眯着眼,镇定的问:“凭什么?我与李宽的事,有半点关系吗?”

“有。”柳蔚回答得咯嘣脆,同时一挥手,吩咐身边的衙役去院外把东西拿来。

没一会儿,衙役就扛了把大砍刀进来,一看到那大砍刀,蒋氏的脸沉了。

柳蔚说:“这刀,是在李宽山上的小木屋找到的,这么大的砍刀,寻常铁铺是不打的,整个西进县,只有一家铁铺半年前被下定过这种砍刀,我差人拿去一问,人家立马认出,就是他们铺子卖出去的,同时……”柳蔚靠前一些,走到那砍刀面前,指着刀口上的一个豁口位置,说道:“这里有个缺口,应该是凶手对高槐进行分尸时,崩掉的,而豁口的那片刀片,正好就扎在高槐尸体的血肉里。”

蒋氏眉头皱的很紧:“这与我有何关系?就算高槐是被李宽杀的,我也不知道!”

柳蔚却道:“这刀不是李宽的,是高槐的,订刀的人就是高槐,虽不知高槐要这么大的砍刀做什么,为何之后这刀又到了李宽手上,但是,下订的时候,高槐是命了手下一个小卒子去的,而铁铺老板认识那个小卒子,同时,他也认识你。”

蒋氏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孙府二少夫人,西进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认识你不足为奇,可不凑巧,铁铺老板看到你给了高槐的小卒子一包银子,就在他们铁铺外面。”

“我那是……”蒋氏有些慌乱了:“那是我让他替我打听黄二宝的事给的银钱。我方才跟你说了,我差人查过黄二宝和她肚里的孩子。”

“是,你说过。”柳蔚还是那个表情:“但是你没说,你给那个小卒子的银子里,还包括让他,替你下订,多打一把一模一样的砍刀。”

蒋氏咬着牙,立刻否认:“我没有!”

“你有。”柳蔚道:“当然,你要执意不承认,我们可以慢慢问,那个小卒子也可以带上堂,你方才不是说了,你们很熟,你还是他的老顾客了,他不会忘记你的。”

蒋氏脸色顿裂,她现在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定好了什么都不承认,却还是被套出去话,承认了她和高槐的小卒子有好几次来往。

若是没有承认,她还能反驳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现在……

“那也不能证明,我与高槐的死有关!”很快镇定下来,蒋氏立即矢口否认。

“但你与凶器有关。”话落,柳蔚对蒋氏做了个“请”的手势:“堂上说吧。”

……

宋县令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终于得到师爷的信儿,说蒋氏可以上堂了。

蒋氏一出现,衙门外的围观群众都炸了,尤其是孙家人,因为涉及孙箭、孙桐,孙家人几乎是全府出动。

在出门前,孙夫人派了人去叫蒋氏,但蒋氏不在,当时顾着出门,孙夫人也没多问。

没想到,蒋氏在这儿出现了。

可怎么是从后堂被衙役带上来的?

而相比起堂下百姓,堂上人的情绪,显然更重要。

李宽激动了,他原本还满脸铁青,跪在地上整个人被戾气笼罩,可看到蒋氏的那刻,他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立马精神百倍,那双眼睛,盯着蒋氏一瞬不瞬,眼里的期翼,更是差点闪瞎他亲爹娘的眼睛。

李大官人不认识蒋氏,哪怕这西进县就巴掌大的地方,但他是个大忙人,船运行的事儿南来北往,他的交际圈不可能有别家女眷。

李夫人倒是见过蒋氏,县内大户人家就那么几家,往日里女眷们也有些集会,孙夫人只有两个儿媳妇,大儿媳妇远在外地,二儿媳妇倒是经常跟在她身边露面。

李夫人对这位孙二少夫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乖巧、文静、逆来顺受上,却不知这位与自家儿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别家少夫人,会这个时候上堂来。“堂下何人?”宋县令一拍惊堂木,虎生赫赫的问道。

蒋氏瑟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抿着唇,仰头豁然的道:“小女子孙门蒋氏,拜见大人。”

宋县令又问:“你可认识你旁边那人?”

蒋氏瞧了李宽一眼,点头道:“认识。”

宋县令眼珠一转,看了柳蔚一眼。

柳蔚对他点头。

宋县令便继续问:“你与他,是何关系?”

蒋氏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纠结。

宋县令再次拍响惊堂木,喝道:“从实招来!”

蒋氏像被唬住了,背脊抖了一下,咽着唾沫道:“回,回大人,小女子与李宽,乃,乃是……知雅,知雅关系……”

此言一出,全堂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