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没料到一个青楼老鸨还敢对他大小声,他直接抬手,想给老鸨一点小惩大诫。

手刚刚伸出去,就被柳蔚截住了,柳蔚捏着他的手腕,声音不咸不淡的:“坐好。”

万重板着脸,不服气极了。

柳蔚瞥他一眼:“骨头又痒了是吗?”

万重把手收回来,坐好了。

第1348章 是因着有五娘你推波助澜?

柳蔚继续问丁五娘:“后来呢?”

丁五娘还带着气,语气很不好:“后来什么后来,孩子掉了,红粉静养了足两个月,我万艳坊还得重新装潢,前前后后损失了几百两,亏得我啊,心口都在流血!”

柳蔚笑了一声:“后来孙桐还来找过红粉吗?”

丁五娘绷着脸,说起话来硬邦邦的:“来过。”

柳蔚点头,等她说下去。

丁五娘叹了口气:“红粉啊,真是个傻姑娘,烟花之地哪来的真爱?就因为孙桐是她第一个男人,又包了她两个月,她便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后来孙桐是来了,那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带了个京里的贵商,把红粉送到那男人床上了。”

这个柳蔚之前就知道了,对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话说到后面,已经不是柳蔚在主动问,而是丁五娘在唏嘘回忆:“我五娘做事从来是往钱看,我同情红粉,但我不会跟钱过不去,她在我万艳坊不能白吃白喝,我也不会养个娇小姐摆着好看,她得给我赚钱,但她赚够了钱,攒足了银子赎身,我也不会拦着她,我是舍不得她。同为女人,我也没想碍着她过清白日子,我只是没想到,让她走,竟是害了她,孙桐啊孙桐,红粉一辈子,就是让他给毁了。”

后面的事,就是外界流传的那套了。

红粉赎身后去了柏三村,但这个朴实的小村庄对她并不友善,一个孤苦伶仃、受尽挫折的女子就这么在流言蜚语中艰难的生存着,甚至最后连命都丢了。

关于红粉生过一个女儿的事,柳蔚也问了丁五娘。

丁五娘沉着脸说:“当然知道,我和烟儿还去看过她。”

说起烟儿,便不得不提红粉事件的另一桩流言,是说红粉赎身之事,当时很多人都说,红粉能顺利赎身,脱离苦海,是因她揭发了好姐妹烟儿与情郎私奔之举,在老鸨这儿得了便宜。

更有人说,红粉最后尸骨无存的下场,都是在给烟儿赎罪,说烟儿是怀着孩子要与情郎私奔,最后却因红粉背叛陷害,让老鸨活生生给打死了。

所以红粉最后失去女儿,又丧了命,实际上是烟儿回魂来找她报仇了。

大家都说她是自作自受,这个说法在坊间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睛的。

可实际上,只有万艳坊内部的人才知道,这些话有多么子虚乌有。

丁五娘很疲惫,当初的事,她每回想起都难受:“孙桐的夫人派人砸了万艳坊,这事许多客人都看到了,红粉当众落胎也被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这事儿当时没起什么波澜,可过了一阵,听说是别处的官府要过来调查,然后,风向某一天就变了,所有人的说辞,都变成了被打落的孩子是烟儿,而出卖烟儿的成了红粉。说实话,烟儿才是最无辜的,那孩子是我手下最红的姑娘,除了我以外,她算是万艳坊最能做主的,我的脾气大,但凡来了新姑娘不肯合作,我会直接动棍子,烟儿就不会,她人温和,脾气又好,新姑娘在她的劝说下,都容易看开,红粉没有朋友,烟儿是她唯一的朋友,那阵子红粉流了孩子起不来床,全是烟儿在照料她,后来红粉赎身不够银子,烟儿贴给她两千多两,半辈子积蓄都搭进去了。”

柳蔚听着,下意识的问:“那位烟儿姑娘,现今何在?”

丁五娘笑了声:“她早就嫁人了,那个男人没什么身家,但人勤快,对她也是真心好,两人去了外地,转眼五六年了,听说孩子都几个了。”

柳蔚嘴角露出笑意:“那是挺好的。”

丁五娘道:“当初红粉去了柏三村,没过多久就派人来传话,说是怀了孩子,我们过去看她,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连她都不知道。”

柳蔚想到红粉当初的遭遇,红粉应该是被**过,但孩子的出生,好像不是那个时间段。

“后来孩子生下来,那个男人回来过,哪怕是个女儿,那男人也想将他们母子带走,可惜已经晚了。”

柳蔚一愣,凝起了神:“还有个男人?”

“就是那个京里的富商。”丁五娘气得不行:“我就说她是个傻姑娘,脑子就跟被门夹过似的,那个富商一开始是被孙桐攒动跟红粉好上的,但我看得出,他挺喜欢红粉的,私下还找我说过,要给红粉赎身,我问过红粉,红粉不同意,说不愿意去京城,说那男人妻房多,就算现在想起她,久了腻了也不会管她死活,到时候离乡背井,她想回家都不成。她胆子小,我也理解,替她回绝了,后来红粉自己赎了身,离开后去了柏三村,那富商又去找过她,想她跟他走,红粉还是没同意,但那男人天天去,不知怎么,两人又扯上了床,再后来,孙桐也去村里找过她,然后红粉就怀孕了,我猜测,红粉是以为那孩子是孙桐的,才一心要生下来,其实我和烟儿都觉得那孩子是富商的可能性更大,可红粉不听,她是陷在了孙桐这个人身上出不来了,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孩子就死了,那富商后来又回来过一次,找的我,应该是在外面听到了消息,知道红粉生了个女儿,特地回来想带他们母女回京,可那时候,红粉和那个女婴,都死了。”

时间线梳理了出来,柳蔚点点头,又看向了万重:“你是不是依旧认为,这件事与你那位好姐姐没有丝毫关系?”

万重绷着脸,还是为自己的姐姐找了托词:“哪怕孙桐是个人渣,红粉的死,也不能赖在我姐姐头上!”

柳蔚又看向丁五娘:“五娘听说过一个叫李玉儿的姑娘吗?”

丁五娘想了想,摇摇头:“我这万艳坊里叫玉儿的有四五个,但姓李的,倒没有。”

“她不是青楼女子。”柳蔚说道:“她是个农家女,黑水村人,五娘有印象吗?”

说到黑水村,丁五娘最快联想到的就是红粉的死亡地点。

红粉是死在海滩的,那地方就是黑水村与柏三村的交界处,而姓李的农女……丁五娘犹豫一会儿,半晌,突然福至心灵,眼睛瞪得大大的:“莫非是那个老李头?”

柳蔚眯着眼,坐直了些:“李宽曾说,当初有传言,说有个农户曾见过孙桐与万茹雪在柏三村附近流连,其后红粉就死了,这件事,五娘可清楚?”

丁五娘脸色有些难看,她攥着手指,迟疑了片刻才道:“公子看来是什么都知道了?”

柳蔚看她:“李农户只是个普通农人,他的说辞传的再远,也不可能传到全县城人尽皆知的地步,李宽说他听到的这些消息,都是来自他平日玩耍的地方,那阵子李宽沉迷男女之事,玩耍得最多的,就是你们万艳坊,一个万艳坊,传死人间的晦气事?应该不太可能,所以,在下大胆猜测,五娘以前见过李老爹吧?李老爹的那些话能被传得沸沸扬扬、此起彼伏,也是因着有五娘你推波助澜?”

第1349章 柳蔚的揭穿

丁五娘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她人看起来沉稳,但表情已经转瞬间变了许多。

柳蔚一直维持着耐心等着她,终于,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她说:“万家在朝廷有背景,老李头的话没人信,他去衙门报案,衙门的人却斥他胡言乱语,是污蔑贵人,他没法子,深知民不与官斗,唯有忍气吞声,不再提及,我是后来才知道红粉的死还有人证,我找到他时,老李头怎么都不肯说,他被衙门警告过了,那时候我看他屋里是有个小姑娘,青葱似的年纪,水嫩嫩的,乖巧又机灵,老李头说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早早没了娘,他没多少盼头,就想守着女儿长大嫁人,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也不想管别人的闲事了……可我不服气,我就是这牛脾气,我质疑问他细节,磨来磨去,他最后还是告诉我了,我听了很气愤,也没什么顾忌,将此事在坊子里传出去了,我当时是想,不管能不能被官府重视,我就不想让那些恶人那么痛快,但……我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李老头会死得不明不白……”

李玉儿父亲的死,一直是柳蔚想查探的症结。

丁五娘的语气很后悔,声音从之前的中气十足,变得有些颓然:“红粉的案子过去没多久,当时西进县的县令便升官了,去了外地,之后来的县令就是现在的宋县令,一个守财奴,除了银子,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当时事情已经过去一阵子了,外面的流言也传得孙桐和他夫人很不好听,老实说知道扳不倒这些所谓的贵人后,我已经调整着自己,让自己尽量消气,后来我也不想再在旧事上多计较了,这件事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但我没想到,老李头会因为当初那些流言,在过去七八年后,丢了性命……”

柳蔚表情很严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丁五娘按着鬓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老李头是三年前死的,没人知道为什么过去的事还会被翻出来,当初红粉刚死的时候,人证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也没见孙家万家有什么动静,可过去了那么久了,怎么又会被翻出来呢?我知道的时候,老李头已经死了,多年不见,他那小女儿成了个大姑娘,但听说因为他爹的死受了刺激,一夜之间疯了,我是动过心思,想把那姑娘接到万艳坊来,毕竟无依无靠又疯了,她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但他们黑水村的人不允,估计是觉得我是去浑水摸鱼的,死捂着那姑娘不撒手,还拿扫帚撵我,后来我便没再去看过,这件事也没同别人提过了。”

其实丁五娘不提,也是因为她害怕,李老头因为当年之事死了,她害怕那些贵人会发现传播流言的中间人里还有一个她,也来找她麻烦,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装傻充愣,在那之后,哪怕心里愧疚,也再不肯去看李玉儿一眼,唯恐一不注意会露馅。

自保是每个人都有的常态,柳蔚并不想对此有什么评断,她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了万重。

“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万重没吭声,其实,丁五娘说了这么多,他却从一开始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始终认为自己的姐姐是被冤枉的,这个念头从未动摇过。

可一说到三年前那个所谓的“人证”死了,他脑子忍不住就想到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心里隐隐有些触动,万重没有回答,他是低着头,有意回避着。

武将不似文官精明,表情动作掩饰起来也很迟钝,柳蔚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万重的隐瞒,她眯了眯眼,朝他靠近了些:“真有事?”

万重后退一点,眼珠子乱转:“没有,没发生任何事。”

柳蔚毫不留情的揭穿:“的确有事发生对不对,让我看看,发生了什么,关于你义父的?恩,不对?关于你姐姐的?也不对?那难不成,是关于你的?”话说到这里,柳蔚看到万重的右手手指抽动了一下:“哟,还真是关于你的?”

万重有些生气,喘息着盯着柳蔚,头皮发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蔚突然握住万重的手腕,指腹在他脉门处按着,片刻笑出了声:“心跳这么快,有这么紧张?”

万重忙挣开她的手,咽了咽唾沫,站起身来:“这烟花之地,乌烟瘴气,我要走了!”说着,还真快步往门外走去。

柳蔚跟了出来,快速站到万重前面,挡住大门。

“说清楚再走。”

万重恼羞成怒:“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

柳蔚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一板一眼:“能让男人生怒的东西,只有三样,钱、权、情,你的义父是万立,你不可能缺钱,你无妻妾,却有相好,也不缺女人,剔除一下,就剩下一个权,这件你不肯明言的三年前的旧事,与你的权力有关。”

柳蔚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万重顿时有些脚步虚滑,颠三倒四。

万重自认自己不是个多聪明的人,但他也不可能傻到随便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看透,他有些慌,看着柳蔚的目光更是摇摆:“你不要信口胡言!”

柳蔚将他上下打量着,因为信息不多,她只能边猜边骗:“既是围绕权力一说,那遍只有升官与降职之间,是降职吗?哦,不是……”

万重大吼:“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是!”

柳蔚面无表情:“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那么不是降职,就是升官,三年前就有一个升迁机会,对吗?那个机会来之不易,你义父不想你失之交臂,他要确保你一定能升上去,但这与李老爹的死能有什么关系?除非,有人利用红粉之案对你万家的声誉影响,威胁了你义父,你义父为了助你升迁,斩草除根,派人除掉了李老爹……”

话说到这里,其实有理有据,但柳蔚感受到了点不对劲,她再加思考,便知道哪里不对了。

“不是你义父,是你姐姐,你义父老谋深算,不会是个容易受人威胁的主,是你姐姐对吗,有人威胁了她,让她做点什么,否则便要你前途尽毁,你姐姐保护了你?”

第1350章 和柳蔚杠上了!

万重与万家的关系,柳蔚一直有些模糊,首先万重与万家没有血缘关系,其次万家那些龌龊事,万重好像都没参与,这两点就让柳蔚下意识认为,万重在万家并没地位,他不被万家人看在眼里,亲近的事不会让他做,秘密更不会告诉他,甚至为了回避他,万立在他幼年时就送他到了驻兵军营。可如今再看,万立是何立场不好说,但万茹雪对她这个弟弟,仿佛还有几分真情?

万重这会儿的脸色也很难看,柳蔚今日带他出来,目的就是想打破他的自以为是,将万家的所作所为摊开在他面前,让他做出选择。但现在,如果万重也是万家行为的受益者,那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绝不可能与他们站在一边了。柳蔚有些失策,她不应该这么冒进,反而助长了万重对万家的归属感。

短暂的沉默后,首先打破沉寂的是丁五娘,她带着身边两个姑娘,道:“二位公子慢慢谈,我们先下去。”

柳蔚没想让她走:“半个时辰可还没过去。”丁五娘僵了一下,使了眼色,让两个姑娘先走,自己又留下了。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差,过了好一会儿,万重终于咬了牙,转身坐回了凳子上,拿着桌上的茶壶,咕咚咚灌了一大半。

将茶壶搁下时,他满嘴都是水,下颚连着衣领都湿了,他也不顾及,有些撒气的对柳蔚吼:“三年前的升迁,是我用命换来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柳蔚嘲讽的盯着他,冷冷的笑。万重让她笑得火大,伸手把衣领扒开,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前胸。武将的身体柳蔚看过不少,容棱身上就有许多伤口,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交错斑驳,万重身上也有很多伤,但其中最扎眼的,是左边心口位置那个已经结了疤印的箭痕。

戳着那箭痕的位置,万重语气很差:“连着两箭,射的同一个位置,拔箭的时候军医都吓坏了,说不敢拔,一个不注意就是大出血,会丧命,知道最后是谁拔的吗?是我,我自己拔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最后绑上,我还得继续出去打仗,一整船的海盗,数千万两赃银,我们十来个兄弟丢了命,把他们全给抓住了,你说,这份功劳,够不够我从副督令转正?我命都豁出去一半了,你现在告诉我,这份升迁是我爹我姐给我走的后门?你他妈说得有点道理吗!”

万重是真的气坏了,他吼得很大声,可越大声,柳蔚越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心虚。

甚至不止柳蔚,连丁五娘都听出来了。

丁五娘不知道事情经过,可她识人无数,辨人只需一双眼,这个什么督令是心虚了,就因为心虚,才嚷嚷那么大声,生怕被谁抹去了努力,张牙舞爪的要证明自己。

偏偏越证明,越是证明不了,因为连他自己都没那么信任自己。

这件事到这儿再说下去也没意义了,柳蔚现在对万重持保留意见,她犹豫一下,让开了挡住的大门,对万重道:“你走吧,我与五娘还有些话要说。”

万重一下就炸了,刚才不让他走,非要他说个子丑寅卯,现在听完了,立刻把他当贼似的,迫不及待撵他走。凭什么?难道他靠自己努力挣得的升迁机会,就这么让人难以相信吗?若说之前柳蔚对万重和气,是认为万重在万家的事里属于无辜者,那现在防备他,完全就是觉得自己之前瞎了眼,这万重与万家分明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所以柳蔚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需要万重离开,因为后面他与丁五娘要说的话,已经不想让他听了。可万重不干,他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他受不了这个委屈,他气的把茶壶直接砸了,“哐当”一声,碎片散了一地。

柳蔚啧了一声,不咸不淡的看着他,已经不想与他多话了。

其实分道扬镳挺好的,两人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一个用尽方法想为自家亲眷脱罪,一个掘地三尺要给贪官全数定罪,两人的理念从始至终南辕北辙,但万重都接受了巡按府给他身边安眼线的事,这会儿这个眼线却告诉他,我知道你坏,但没想到你这么坏,所以我不盯你了,咱两各走各了。

万重那个气啊,郁闷的胸口都长毛了。

而柳蔚还一副“你还不走,你赶紧走吧,我看到你就烦”的表情,更是把万重憋得一身的骨头筋都捋不直。万重不走了,就是不走,和柳蔚杠上了。柳

蔚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问他:“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万重又不想说,又想说,不想说是看不惯这小小仵作,却高高在上,一副审判者的姿态,想说是觉得憋屈,想给自己正名。最后,他还是说了,语气故意倔强:“没什么特别的,官银追回后,写了文书上京,之后提职令便下来了。”^

柳蔚问:“万茹雪当时在亭江州?”万重瞪她一眼:“姐姐多年前便定居家乡。”

柳蔚又问:“那她可有说什么?”万重也在想,可想来想去,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有些发火:“没有!”

柳蔚瞥着他,不喜他的态度,说:“那你走吧。”

万重一愣,而后就更生气了:“你什么意思!”

柳蔚理直气壮:“不好好说话,不好好回忆,问什么就乱答,我听你在这儿废话,不如找个姑娘进来听两首曲子有趣儿。”万重烦的恨不得把这万艳坊给砸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想清楚,他也想告诉自己,副督令转正的事,是他自己的功劳,与旁人没有丝毫关系,但他越是回忆,越是心烦,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义父与姐姐不会骗他,他不应该在这儿听个外人胡言乱语,他应该像之前那样,无条件信任他的家人,他的亲眷……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万重正想这么回驳柳蔚,可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记起一件事……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张得开开的,他愣在当下,神色几分徘徊。“想起来了?”他这表情就像一个信号,柳蔚立刻问。万重咽了咽唾沫,还是有些不相信,他认为自己想的不对,他迟疑的说:“纪……纪大哥,转职了。”

“恩?”柳蔚不明白他说的谁。

万重有些恍惚,样子怔怔的:“御前四衙都正官司纪淳冬,五年前从京都转职入亭江州,三年前,由亭江州转原州武皇县……”

柳蔚没懂:“所以?”万重看着她,咽了咽唾沫:“他刚离开三天,亭江州边海就闹了海盗抢劫官船之祸,大仗之时,我司兵营出兵镇压,正督令携四千将士出战,首战失利,命丧匪枪之下……”柳蔚明白了:“老上司死了,你就由副转正了,并且,海盗一事,发生的时间点还有问题?”

万重一下就失了神了,他呆了好一会儿,转过视线再去看柳蔚时,那目光,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第1351章 他可不像个纯粹的局外人

这件事要说起来有点长,但要说清楚,还真得从头开始说。

万重年纪不大便进了军营,他的整个少年青年阶段,都是在无尽的操练中度过的,

若说一开始觉得辛苦,那时日长了,也就习惯了。

万重是在二十一岁那年升上的副督令,他的正督令是他的师父,年长他足足二十岁

的前伐北副营正将都统倪南天,倪南天名气响,功勋多,但因性子暴躁,曾当堂辱

骂过圣上,被穿了小鞋,十多年前就被调到了亭江州当个小小督令,终身回京无望。

万重很崇拜他的师父,除了义父,他觉得师父最厉害,所以他平日对师父也绝对言

听计从。

五年前,京里下来一位御前衙都,兵营的人都知道,这是上头派下来的钦差大臣,

特地来监管他们的,大老爷们火气都旺,兵营数千上万将士都不服那位新衙都,成

天与其作对。

这位新衙都叫纪淳冬,没听说过什么名声,就知道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官威不小,

但估计也就是个绣花枕头。

纪淳冬的下达,对亭江州上上下下都有一定的影响,州府那边还好,毕竟离得较

远,可兵营这边就开始鸡飞狗跳了。

倪南天一开始还管管,后来就不管了,作为曾经的一员前兵猛将,倪南天是看不上

关系户的,他也存了让下面这些小的挫挫这位衙都大人锐气的心思。

可谁知这位衙都大人竟也是个暴脾气,冒头挑事的,一个接一个收拾了,遇到有士

兵实在调皮的,他直接给人拧出来,打的鼻青脸肿,往兵营操场上一捆,斥令不捆

够五个时辰不准放下来。

万重也不懂事的找过纪淳冬的茬,被揍得杵了七天的拐,腿骨头当场就断成三截,

军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给接回来,那事儿后万重就不服气了,找他师父给他出头,

谁知道倪南天和纪淳冬打一场后,两人突然成了哥们,万重快崩溃了。

但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神秘,不打不相识,打着打着,突然就惺惺相惜了。

万重后来也接受了纪淳冬这个大哥,他心里把长辈们又重新排了位,第一是义父,

第二是师父,第三是纪大哥。

那两年间,万重慢慢的也佩服起了纪淳冬,他知道了纪淳冬来亭江州的真正目的,

他是来挑兵的,上头有意让他组建一支私兵,将来专门在御前效力,纪淳冬呆了两

年,两年里亭江州安安生生,没出过半点问题。

两年后,他要走了,走之前他和倪南天在营帐里聊了一整夜,第二天万重就看到他

师父脸色很不好,心情也很不好。

纪淳冬走后,不过几天,州府传来消息,有批官船被截了,官船上的银子是今年亭

江州送往京城的税款,足足千万两。

这笔银子要是丢了,还是在亭江州的地盘丢的,那京城那边绝对不会买账,到时候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州府府尹。

万重急坏了,找了倪南天,提出要亲自上阵。

倪南天没答应,凶神恶煞的把他撵走后,却亲自带了兵去前线。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了。

倪南天死在了海盗手里,连带的还有一整支先头兵也都没了,这批先头兵与万重算

是同门师兄弟,都是被倪南天手把手带大的,十多年的感情,比亲兄弟差不到哪儿去。

万重那会儿根本没办法接受,哭着带人上阵,要给他师父报仇,要把海盗杀光,要

把官银都抢回来……

他成功了,倪南天打不下来的匪,他竟然打下来了,一场恶战之后,他受了伤,

但,立了大功。

再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群龙无首的兵营,由副转正的官职,万重带着对师父的

痛惜,对师兄弟的思念,掌管了整个亭江州的武力。

可是,事情真的就这么巧吗?

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现在再想想,细节处都透着毛骨悚然。

师父为什么要拦着不让他上阵?却带着其他兄弟去了?

纪大哥走之前与师父说了什么,师父那两日为何那般失常?

师父入殓的日子,纪大哥又为什么没有回来,甚至,连个口信都没带过?

万重不敢把这件事阴谋化,他害怕师父的死不是意外,他害怕这件事还有他不知道

的隐情,更害怕这些隐情带来的结果,会让所有人崩溃。

万重的叙述很直接,在这种精神面临极大冲击的时刻,他已经顾不上去绕弯子。

柳蔚听完就沉默了,事情到这里她其实猜到了许多,但她不知该不该说,因为猜测

毕竟只是猜测。

直到过了好久,柳蔚见万重还没回过劲来,才问:“官银失窃,你义父很担心吧?”

万重纳纳的点头,样子失魂落魄的:“他书信给我,要我务必将官银寻回。”

“那信倪南天也看过?”

万重眉眼放的很低:“嗯。”

“那官银寻回后,数目有差别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万重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而他犹豫的时候,柳蔚已经知道了,继续问:“差得多吗?”

万重抖了抖唇,过了好半晌,才回:“少了……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也不少了。

柳蔚抬了抬眉毛:“你说的那位纪大哥,你没再与他联系过?”

“纪大哥……”万重喃喃自语,又有些烦躁的伸手薅薅头发:“他,没回过我的信……”

柳蔚什么都明白了:“那你假设一下,如果海盗之乱是你义父设计的,他的目的有

二,一,吞掉三百万脏款,二,替你铲除倪南天,你会不会认为,这样就更说得通

了?”

万重当即瞪起眼睛,张口就反驳:“不可能,义父一直让我好好跟师父学习,又哪

来铲除一说!”

“那他把你送入军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永远矮人一头,当个副督令?”

“义父是磨砺我,哪有好男不当兵的!”

“当了正督令后,他是不是常常书信给你?以前不怎么写,现在写得多了,涉及公

事的,更多了?”

万重顿住,哑然着没有回答。

柳蔚啧了声:“你那位纪大哥怕是早知道了,我劝你还是再联系联系他,再问问,

他是否曾找过万茹雪,在我看来,他可不像个纯粹的局外人。”

第1352章 他的身份,有些敏感

从万艳坊离开时,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柳蔚看出万重心不在焉,主动提出今日先到这儿,让他回驿馆好好歇歇。

万重神不守舍的离开,须不知他前脚一走,柳蔚后脚就跑去了县衙。

见到庄常后,柳蔚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纪淳冬是谁?”

庄常本在翻阅万立案子涉及的文书资料,看得正入迷,柳蔚闯进来了,还冷不丁问出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名字。

庄常愣了愣,目光在柳蔚身上绕了好几圈,才慢慢开口:“纪淳冬?”

柳蔚站在那里,神色严肃:“听说是位御前的大人,现今在原州武皇县任职?”

庄常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这会儿已经收了起来,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柳蔚,眼睛上上下下的转:“万重告诉你的?”

柳蔚“嗯”了声,又上前一步:“那位纪大人……庄大人您了不了解?”

庄常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换了个坐姿,又问一遍:“真是万重告诉你的?”柳蔚不知道他为何老问,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解释:“庄大人您要在下做的,是想法子定万氏的罪,可在下看来,要定罪,先就要确定她是否当真杀人,不管是红粉,还是李老爹,都是突破点,我必须确认万氏的时间线,才能做更深入的调查,红粉的案子隔了太多年,李老爹的案子发生在三年前,红粉那事儿查起来麻烦,但李老爹若真的是被万氏所害,那就属于灭口,灭口这种事,做起来仓促,中间细节很容易被忽略,我目前想了解的,就是李老爹案件前后万氏的时间线,甚至包括她当时的人际关系等等,因此,烦请庄大人您如实相告,那位纪淳冬大人,您究竟了不了解,又知不知道三年前,他与万氏是否有过牵扯?”

询问庄常是柳蔚看来最快捷的方式,她等不了万重对她坦白,刚才在万艳坊属于突如其来,她的一连串剖析让万重受到了冲击,所以她才能那么容易的从万重口套到话。

但现在冲击过去了,万重自己又都稀里糊涂的,柳蔚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废人身上,所以她需要另一个线索链。

那个纪淳冬,如她所言,看起来就不像个局外人,所以那个人的事,她想了解。

庄常迟迟没回答柳蔚,哪怕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但庄常就是不吭声。

正在柳蔚以为自己问错人时,庄常说话了:“不过一个白日,万重已向你提到了纪淳冬?你给他灌迷汤了?”

柳蔚皱了皱眉,怎么也没想到庄常居然在想这个:“万重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下以为庄大人已经足够清楚了,您不是还约他喝酒吗?”

庄常坐的端正了些,笑了起来:“正因为在他醉酒后依旧套不出话,才将他丢给你的,那你,又是如何让他说的?按理而言,他该是防着你才对。”

柳蔚砸了砸嘴,样子很不在意:“他看起来挺笨的,随便问问就都说了,不过可能正因为他傻,万家才把他当二愣子那么利用吧。”

万家利用万重这件事,庄常显然也是清楚的,他闻言笑的深了些,但看柳蔚的目光,还是很惊喜:“两千两银子,值。”

柳蔚眼睛亮了亮,以为这是要谈涨价了,有点激动。

谁知庄常话锋一转,这会儿又说起了纪淳冬:“他是御前的,也不是御前的。”

柳蔚没听明白,拉了张椅子,坐到庄常对面,把手放在桌上,“怎么说?”

庄常瞧着她那副没有尊卑的举动,也不计较,说:“他的身份……有些敏感。”

柳蔚也把头凑近了些:“敏感?”

“有传言……”庄常的声音更小了:“他是那位……”指指天空:“就是那位,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柳蔚听了个大八卦,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这儿的皇帝,也喜欢在民间开桃花?”

庄常注意到“你们这儿”四个字。

他从宋县令那儿就知道了,这位柳仵作不是仙燕国人,但具体她是哪国人,又问不出来。

庄常假装不在意,心里转了一圈儿,又说:“但也只是传言,或许他太年轻了,年纪上总让人想歪?”

柳蔚又问:“很年轻吗?万重叫他大哥来着。”反正万重二十七八了。

庄常说:“三十一还是三十二,无妻无子。”

柳蔚摸着下巴:“长得丑吗?找不到媳妇儿?”

庄常摇头:“原本有妻子,后来病死了,两人当时也没孩子,后来发妻死了,他一直不娶不纳,就单身至今、膝下无后。”

柳蔚点点头,又问:“那他当年在亭江州,真的只是去选兵?亭江州那些事,又是否与他有关?”这个庄常也说不准,他圆圆胖胖的手指捏了捏自己圆圆胖胖的下巴,估摸着道:“他好好一个御前侍卫长,怎么跑去州府任职,这事儿京里一直众说纷纭,而亭江州当年那起官银失窃案,时间上也太过巧合,当时损失了三百万两白银,这事儿你可知道?”

柳蔚点头:“知道,万重说了。”

庄常瞟了她一眼:“万重还有什么没说的?”

柳蔚想想,摇头:“不知道,能问的都尽量问了。”庄常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继续道:“州府上报遗失三百万两,这么大笔钱银,我们巡按府当时是出了人去调查的,查的人不是我,但最后查上来的结果我看了,确实无异,不过京里也有人传,万立与纪淳冬,私下有些往来。”说完搓了搓手指:“那方面的来往。”

金银来往?柳蔚当即就愣住了,完后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纪淳冬选兵,选好的兵为己所用,万重说过,那支兵挑好后会被定义为御前私兵,那么您的意思是,皇上给了纪淳冬权限,也给了万立授命,让万立私下调拨三百万两,给纪淳冬选兵之用,所以,纪淳冬一走,就有了官银失窃?”

庄常眯了眯眼睛,虽然觉得这些话不该跟柳蔚一个外人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提了:“倪南天其人,你可知道?”

柳蔚点头:“万重的师父。”

好了,万重知道的,看来这位柳仵作都知道了,庄常决定一会儿这种问题就不白问了。

“倪南天年轻时本也曾风光无限,前途大好,后在御前说错了话,才被发配亭江,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柳蔚摇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