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后自然也能赶在今年秋冬的尾巴,可文书来往时日够吗?立罪书上表,光于各部流通,便需至少两月有余,但却要判她月后问斩?

“我……我……”一番思虑后,万氏仰头大喊:“我要见秦远川!”

“放肆!”庄常重重呵斥:“你当本官的衙门是你家后院,想见谁便能见谁?”

万氏咬紧牙关:“见不到秦远川我便不服,立罪书上我绝不签字!”

庄常皱了皱眉,眼睛看向堂下的柳蔚。

柳蔚对他挑了挑眉,微微颔首。

庄常明白了,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的让衙役去找秦远川。

衙门后院,等待着接下来被带上堂的万立,此刻表情严肃,侍从在门外与他小声通报:“小姐虽认了罪,但不肯签罪书,说要见秦大人,现那庄常已派人去找,大人您放心,只要见着了秦大人,小姐必会幡然醒悟的。”

万立眯了眯眼,神色冷厉,音量微低,却是问了另一件事:“宝美人当真被打入冷宫?”

侍从一愣,缓而也沉默下来:“应当是真的,大人,皇上那边,莫不是真要放弃大人?”

万立深吸一口气,三日前他便听过了京里传来的消息,宝美人是他进贡给皇上的,皇上对其一直算是看中,可如今宝美人骤然失宠,这绝对是个危险信号,但皇上这突然之间是什么意思?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为何现在却……

“不。”万立一下咬住了牙,对侍从道:“莫让秦远川接近茹雪,你现在便去前堂,想办法带话给茹雪,让她认罪,签下立罪书。”

侍从不解:“大人,立罪书上写的可是月后问斩,时日太紧,万一咱们救不出小姐……”

“稍后再说。”万立狠狠的皱着眉,握紧了拳头:“茹雪那儿还有两百万两税款,下堂之后,你立即让她把钥匙与印章交给你,皇上那边变得太快,必然是有人寻到了这两百万苗头,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多疑,这两百万两不能留,你拿到钥匙,立即带人销毁,可明白!”

第1382章 是狼是狗?

侍从很是惊慌,闻言哪敢再说,忙应承一句,匆匆离开。

万立在房中坐下,双手紧握着,一向不露声色的脸上,难得的带了些焦躁。

这一焦躁,就是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外面守门的小衙役突然又来敲门,道:“万大人,有人找您。”

万立起身,忙走到门旁,却从狭小的窗口间,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秦远川。

秦远川的脸色很难看,额头上还带着薄汗,应当是匆匆赶来的,他见到万立,忙支了一锭银子给看门小衙,上来,便压低声音问:“下官方才见到了阿业,他说大人要小姐认罪?”

万立没回答,反正上下打量着秦远川,沉着脸问:“你从哪儿来?”

秦远川急的心急火燎,想也没想就回:“城外驿站,今早收到的消息,司马大人今日会到?司马大人之前一直不愿前来,这回下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有他在,今个儿的堂审,必会有利咱们,可下官还未等到人,却见县衙衙役赶来,说要下官上堂。进衙之后,下官不敢贸然上堂,寻了个借口,说要上净房,偷跑出来,原是想直接来见大人,却在途中见着阿业,阿业说大人要让小姐认罪,可是真的?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巡按府这次咬住不放,若治不了大人,他们必会拿小姐开刀,定罪月后,这不明摆着要先祭一人,若小姐同意了,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万立始终打量着秦远川的表情,看了半天,他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小崽子对自己当真忠心一片,便是他养虎为患,真正养出了一头会吃人的大老虎。

面上不动声色,万立转了转眼珠,问:“茹雪为何认罪之事,你说你去查,可查到了?”

秦远川点头:“查到了,小姐,是中计了。”

万立挑眉:“什么计?”

“巡按府的计。”秦远川一脸沉重:“那天大人您说,小姐认罪不是您授意的,下官便觉奇怪,一番打探后,果真查出,一切皆因巡按府庄常,庄常派了人住进小姐所居的那间大牢,每日朝夕相对,那人说了许多辱没大人的话,小姐听不下去,几次与那人争执,认罪那日,也正因受了刺激,小姐才不管不顾,只图为大人平反,却贸贸然的,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大人,小姐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不能不管她!”

万立又问:“此事你是何时查到的?”

秦远川一顿,道:“两日前。”

“为何迟迟不报。”

秦远川犹豫一下,半晌没有吭声。

“说啊。”万立咄咄逼人。

秦远川看了他一眼,终究道:“下官怕大人听了生气,会,会不管小姐……”

万立不知是信了没有,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讽刺。

他说了这么多,问了这么多,无非是一再试探,想看看秦远川到底是狼是狗,可三言两句,他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了,是狼。

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这头小狼到底背叛他到了什么地步呢?

“茹雪之事,我自有主张,你今个儿不许上堂。”

秦远川迟疑:“可县衙那边……”

“阿业的话一带到,茹雪不会吵着要见你,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见不到你,本官父女,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最后这句话,说得可谓诛心。

秦远川皱眉:“大人您这是何意?”

万立头也没回,转首进了屋子。

秦远川透过那小窗缝,看着万立的背影,清清白白的双眼倏地染上一缕阴鸷。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这是看穿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只待今日过了,一切尘埃落定,他这出戏,也就能散场了。

前堂那边,气氛出奇的诡异,成齐没心没肺,一听要等什么秦远川,白眼早就翻到后脑勺了,之后见大家居然真的在等,他一下就没精神了,偷偷骂了两句脏话,就歪在旁边打瞌睡。

现在都快睡完一觉了,堂上终于有了心动静。

“立罪书,我签。”

万茹雪这一语刚出,萎靡不振的人们,顿时精神奕奕。

成齐也不睡了,揉着眼睛,懵懵的问身边的表妹:“秦远川来过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我睡得这么沉吗?”

云想也等得有些疲惫了,揉揉自己的脖子,道:“没来,万茹雪估计自己想通了。”

成齐不信,要是能想通,还用折腾这小半个时辰,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突然转向前边的柳蔚。

柳蔚一直是与西进县的县师爷坐在一块儿,两人偷偷摸摸的,说了许多小话,成齐现在看过去,就看到柳蔚正在低头喝茶。

万茹雪突然声明要签立罪书,柳蔚也没什么反应,不惊讶,不好奇,就这么一片平静的听着,面无表情。

成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却就是觉得不对,他问云想:“方才我睡着后,你那个柳姐姐做了什么?”

云想倒是一直关注着柳蔚,闻言腼腆的抿嘴笑笑,说:“就坐在那儿啊,特别俊朗,英姿飒爽,怎么看都好看。”

成齐皱眉:“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她做过什么没有?离开过没有?”

“没有。”这话不是云想回的,却是成齐左边,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

成齐一扭头,看到身边之人时,吓得人差点跳起来:“纪,纪大人,你何时来的?”

他旁边这位置明明是空的,怎么冒出个人来?

纪淳冬看也没看成齐,目视前方,回了一句:“一刻钟前。”

成齐闻言就很尴尬,咳了一声,终于不再叨叨了。

万茹雪当堂签下了立罪书,在她签字画押后,庄常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的确是松了口气。

临门一脚,他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索性万茹雪这边总算定案了,那接下来,便轮到万立了。

小心翼翼的收好立罪书,庄常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前亭江州府尹,万立上堂!”

万茹雪在被带下去的最后一刻,听到了这句传召,她忙扭头去看,想抓紧机会,再看自己父亲一眼,可直到她被扭送下堂,也没见到父亲身影。

而此时的万茹雪并不知,她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父亲了。

直到临死关头,钢刀临脖之际,她也,没再见到那个将她呵护宠爱了一辈子的父亲。

第1383章 见过人渣,没见过这种人渣!

万立被带上堂时,周遭一片寂静。

看热闹的,不是看热闹的,都顿时正襟危坐,一个个目光炯炯,全神贯注的盯着他。

皇上的宠臣,亭江州府尹,作威作福半辈子的地方高官,就这么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立在堂下,面临审判。

对,是立,不是跪。

万立有足够的资格不跪,他现在只是嫌犯,未定案之前,他的身份还能赋予他足够的特权,他依旧高高在上,依旧神采飞扬,不需要狼狈,不需要沧桑,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成齐稍稍呼了口气,跟身边的云想道:“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云想压根没理他,还把身子扭到一边。

成齐得不到回应,挺寂寞的,瞄了瞄另一边的纪淳冬,内心蠢蠢欲动,然后就去跟纪淳冬搭讪了:“纪大人认为,这万立今日可能被定案?”

纪淳冬不太想理他,但大家挨着坐,不回答显得有点得罪人,他就说了句实话:“难。”

成齐倒吸口气:“万茹雪已然认罪,万立教女不善,连诛之罪已成定局,怎会无法定案?”

“连诛罢了,罪不至死。”纪淳冬目视前方,看着万立那镇定神色,深知这老狐狸的精明之处:“连诛之罪,或能让他丢官。”

“那贪污受贿、包庇行凶,这些也定不了?不可能吧,巡按府既定下今日开审,必是拿到他致命之处,怎会让他轻易甩脱?”

纪淳冬不做声了,今日定不了罪,是他的直觉,但究竟如何,事在人为,说不定庄常真有什么秘密法宝还没拿出来?

堂上,沉默中透着火热,大家都知道,万茹雪只是前菜,真正的主食在这儿呢!

庄常在至高处侃侃而言,将万立的罪证一一念出,因为太长,足念了一刻钟有余,等他念完,一拍惊堂木:“万立,本官方才所言,你可伏认?”

万立眼皮稍抬:“子虚乌有,欲加之罪,不认。”

意料之内,他不认罪,这是所有人都猜到的。

当然,庄常也猜到了,所以接下来,他摆出了一样样的罪证,有万立与辖县官员私通首尾的账册,有他府邸宅院一应贵重物品的清单,还有万茹雪多年来残害无辜,事后逍遥法外的案情明细,一章一册,证据确凿,就搁在万立的眼皮底下。

万立盯着眼前一大摞的罪名,苦笑一声,语气却自信满满:“账册可以作伪,清单可以造假,而茹雪所涉案件,万某虽身为其父,却实在毫不知情,当然,子不教父之过,连诛之罪,万某认下,如何惩治,只待圣上定夺。”^

好一句圣上定夺,竟是将庄常这个主审官不放在眼里。

庄常是什么脾气,能当堂腰斩别人的猛人,就算年纪大了,脾气好了,老虎还是一头老虎,他冷笑一声,把那一叠罪状往案桌上扔了扔:“也就是说,你自个儿很无辜?”

“自然。”万立挺直脖子,面色严肃:“万某为官数十年,对朝廷竭力,对圣上忠心,一些胡编乱造的罪名,还不足以打击万某,而您庄大人,若是真有实际证据,何不现在就拿出来,也好让在座各位大人都看看!”

三言两语,咄咄逼人。

庄常冷厉起来,还真就如了他的意,将一应人证口供都搬出来。

这些人证,有的是万立的下属,有的是亭江州乡绅,总之为了一击打垮万立,涉及他政治罪名的证人,庄常都提前将他们抓来了。

现在一个个的摆上台面,万立却只是笑笑。

“这人,王区,人称王老三,早年便是个殴打妻小的孽障,五年前贪下县中税款两千余两,被万某发现,将其杖责五十,赶出府衙,如今,竟又成了庄大人你的证人?”

说完一个,他又指向另一个。

“这人,黄旁,又叫黄拐子,是余恩县有名的人贩子,多少姑娘从他手里被卖入青楼,多少家庭在他手上支离破碎,这样的人,有两个钱银就能称作乡绅?万某明明记得,这人早已不是我亭江州人,他有什么资格前来作证?”

那王区与黄旁同时磕头,口称冤枉。

王区道:“大人英明,小人早年的确心有恶患,因那时替万立做事,总被他逼着干些违背良心、丧尽天良的恶事,那时小人每日过得浑浑噩噩,白日欺压善民,晚上却只能醉酒度日,我家娘子每次劝我,反会被我推搡,日子过得的确可恶,而后来家中小儿患了重病,小的深信那是老天爷的报应,至此辞去府衙之职,带着妻儿远走他乡,家人一家至今和睦,大人,小人绝对有资格作证,万立早年所作所为,小人全都记得,小人的证供,确实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啊!”

万立冷漠的瞧着他:“两千余两税银,从你家中搜出,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区气得浑身发抖:“是你冤枉我!你怕我离开后会揭发你,是你把银子放在我家,再带人来搜,你……你……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万立只看着庄常:“王区当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府中尚有当事案件的卷轴实册,且还有王区的认罪状,这王区,口称遭了冤枉,后来不还是认罪画押了?”

王区气得眼泛红丝:“你抓了我妻儿,不给我家小儿喝药,我不认罪怎么办?让你害死我全家吗!”

万立看着他:“你既认了罪,又何必说这些污蔑之言,你偷盗税银,证据确凿,这样的人,庄大人,能作证吗?”

庄常脸色也难看起来,那边黄旁又道:“那我呢,万大人又想说我什么?我黄旁为你万立做了半辈子的买卖,最后让你弄得家破人亡,我孑然一身,没什么不敢说的,但我也没犯法,你的府衙里,总不会也有我的案轴吧?我总有资格作证吧?”

万立看都懒得看他:“市井流氓,作恶多端,你的话,更不值得取信,庄大人,这黄旁是未犯在万某手上,我亭江州允许人口买卖,只要买卖双方银钱妥当,卖人,并不算罪过,这黄旁就是拿捏了这一条,表面上做着正常买卖,私底下,却将人家好姑娘给卖到临县青楼去,受害人家恐于他恶名昭彰不敢报复,最后万某秉着爱民之心,无证无据之下将其黄旁赶走,这才算是还了余恩县一片清净。”

“你撒谎!”黄旁大声反驳:“是你说有人看上了那姑娘,人在临县,但价格给得好,你让我去偷拐的人,最后那姑娘被弄死了,事情闹大了,你怕我这压不住,给你捅出去,便一壶毒酒要杀我灭口,幸我那日身子不爽,没有喝酒,可我儿子,我那苦命的儿子,当场气绝身亡!万立,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害了我儿子的命,害我妻子痛不欲生,郁郁而终,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混蛋!”

黄旁骂的痛心,万立却优哉游哉:“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若没有,便是污蔑。”

说出污蔑二字时,他特意看着庄常。

下面的成齐已经气疯了,他咬牙切齿的跟纪淳冬说:“你说的没错,今日恐怕真的定不了他的罪,见过人渣,没见过这种人渣,颠倒是非,混淆视听,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捅他一刀!”

第1384章 老奸巨猾?滑不溜秋?没用!

除了王区和黄旁,其他的人证,也被万立一个个反驳了回去,万立做事向来有章法,替他做过事的人,他必不可能让其全身而退,离开时,多多少少都留了对方的把柄,而眼下,来替庄常作证的,恰恰都是那些已经离开的。

这些人,万立一开始就没看在眼里,太弱了,三言两语便能消灭,无足轻重。

当然,没有离开的他也不会松懈,就像秦远川,他知道,就算秦远川背叛了他,也不可能上堂作证反咬他,秦远川是重视前程的人,不管他因什么原因叛变,若敢上堂,那等待他的,只剩前途尽毁,死路一条,秦远川不可能冒这个险,这人将来或许不得不除,但现在,根本不算个威胁。

万立自信满满,他略骄傲的瞥着堂上的庄常,静等着对方还有什么后招。

人证、物证,均被一口否认,你若强行定罪,那便是草菅人命、屈打成招。

眼下大庭广众,旁听的人又比比皆是,庄常若做不到证据确凿,那今个儿,他就只能向万立屈服。

向一个罪犯屈服。

恰好此时,外头惊起一片喧嚣。

成齐气得够呛,不经意的扭头看去,一下就瞟到了一道略微眼熟的身影。

“他……”

纪淳冬也看了过去,只见门外人群缓缓让开,从中间,走过来一行人,打头领步那个,四五十岁,斯斯文文,胡须微白,正正是这白山洲府尹,司马吉。

“他怎会过来?”成齐如遭雷劈,现在情况已经够难了,万立老奸巨猾,滑不溜秋,这司马吉又是万立同门师弟,两人若是联手,那今个儿,他们所有人岂不是都得白忙一场?

司马吉的到来,掀起了一阵小风暴。

庄常稳坐首位,没有动静,但其他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其打了招呼。

白山洲就是司马吉的地盘,西进县只是白山洲一个小小辖县,作为府尹,司马吉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与万立的关系非比寻常,如今万立前途不明,司马吉一直迟迟未表态,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插手,可现在,他突然出现,莫非这是决定要与万立祸福与共?

那如此这般,事情的确就变得更难办了。

堂上的气氛很微妙,司马吉和气的笑笑,主动跟庄常拱了手,行了一个小礼。

庄常朝他微微颔首,表情却并不好。

司马吉道:“本官辖县内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若不到场,岂非太尸位素餐了。”

好言好语,倒说的冠冕堂皇。

大家静观其变,知道这万立与司马吉师出同门,都不是好对付的人,可就看之后,情况要如何发展。

司马吉来得晚,现在堂审已经过半,他官居高位,旁听席中,自然有他一位,可偏偏旁听席宋县令都拿去卖钱了,一个位子没剩,全塞满了。

宋县令急的满头大汗,赶紧让师爷去搬椅子,打算在旁边安个加座。

可司马吉不知道,他看到第一排还有个空位,而且位置正中,视野良好,他以为他前来的消息县衙已经知晓了,这是特地给他安排的,便直接走过去,坐下。

容棱就这么看着自己旁边多了一个人,面无表情。

“本官只是旁听,诸位继续。”司马吉微微扬手,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宽厚的让他们放松点。

在场众人中,要论官职,的确是他居首位,他也有资格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是……

那个位置……

其他官员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人想当个出头鸟,提醒他,又被旁边的人拉了拉,道:“那位爷现在都没来,怕是今个儿不来了,他要坐你就让他坐吧,只要那位爷不来,咱们就当不知道。”

出头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是应下了。

堂审继续,万立的姿态,却是比刚才要自在多了,司马吉到底会不会来,万立心里也是没谱的,他与司马吉是师兄弟,也正是因为关系亲近,互相了解,才知道对方是个如何明哲保身的人。

他现在的情况,老实说,司马吉应该避之不及,但他又的确需要司马吉与他联手才好脱身,为了这个,他也算费了些功夫,只是到底司马吉愿不愿意冒这个险,他也不确定,但此刻司马吉来了,那便是决定站在他这边了。

一切水到渠成,今日这堂审,应该是已经尘埃落定了。

司马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他摆起的姿态,却分明是给万立当靠山的。

庄常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他看向柳蔚,眼珠晃来晃去,拼命使眼色。

柳蔚却只是稳稳当当的喝着茶,见他看过来,就对他点点头,然后继续喝茶。

庄常内心纠结,柳蔚这个意思,是让他按照原计划,说后面的话?但说了有用吗?突然冒出一个司马吉给万立撑腰,他说那些,还有意义吗?

但柳蔚就是让他说,庄常不知该不该听,越发的沉默起来。

堂上因为这诡异的安静,弥漫出了窃窃私语,司马吉老神在在,时不时的看向万立一眼,万立与他对视,眼里尽是笑意。

局势似乎已经稳定,庄常已经认输了,一切,应该算是尘埃落定了?

却在此时,庄常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喊道:“传人证,千孟尧!”

……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

喊出千孟尧三个字时,庄常尾音都是抖的。

不止是他,听到的人,也跟着呼吸打了颤。

千,千……汝降王?

人,人证?

直到千孟尧本人真的从后堂慢条斯理的走出来时,众人因为错愕而微张的嘴,都没办法合上。

万立原本自信满满的脸,顿时被复杂取代,优哉游哉的司马吉也马上坐直了身子,满面严肃。

汝降王的出现,令堂上气氛陡然巨变,而庄常,就顶着这诡谲的氛围,咽着唾沫道:“千……王,王爷,您请说吧。”

千孟尧满面微笑的立在那里,视线先扫了下姗姗来迟,已经占了他座位的司马吉,然后又看向万立,在万立紧张慌乱的视线中,挑着眉道:“我证明,庄大人所言罪状,万立皆有所犯。”

第1385章 还真听了柳蔚的鬼话…

千孟尧说完这么一句,就停了。

堂上的气氛非常尴尬。

大家面面相觑,互相试探。

心想,就算您是王爷,您也不能红口白牙,胡编乱造啊,说证明就证明,证明是要有证据的,您有证据吗?

庄常也很不自在,他之前就说了,让汝降王做什么证?他能知道万立的什么事?

可偏偏,柳蔚就是安排了这么一个环节,还骗汝降王,说这是让他压轴,说一般只有身份极重的人,才有资格压轴,整个西进县,只有汝降王够分量办这件事,大家都很仰仗他。

汝降王还真听了柳蔚的鬼话,答应了,还大言不惭,说不就是人证吗,他闭着眼睛都能做。

做什么?您倒是接着说啊。

千孟尧不说,他已经说完了,他做完证了。

柳蔚在旁边悠悠散散的轻笑,杯中茶水已经过半,她敲了敲桌,提醒师爷给她续杯。

师爷拿起身后的茶盏,整个壶丢柳蔚面前,眼睛则全神贯注的盯着汝降王,也想听王爷继续说下去。

柳蔚给自己倒了茶,喝着喝着就饿了,又找吃的。

而堂下的气氛,还是那么僵持着。

旁听席那边,细小的议论声静静弥漫,成齐问纪淳冬:“这是什么意思?”

纪淳冬摇头,他也没看透。

坐第二排的某位大人恰好这会儿扭过头来,跟他们嘀咕:“汝降王不是常年在京吗?他与万府尹有关系吗?”

成齐把身子往前面凑,跟那位大人说:“我也没听过,按理说这两人应当是无冤无仇才对。”

“要不问问别人,看有知道的吗?”

“你问第一排,我问第四排。”

两人分好工后,那位大人就开始跟第一排的官员说悄悄话,第一排的官职都不小,说着说着,他们就说到容棱那边。

容棱那个位置就在中央位的旁边一格,他右边坐着司马吉,左边就是个来找他说小话的。

“这位大人,您看明白了吗?”

因为容棱面生,但偏偏坐在第一排,那位大人也不知道他的官职,只下意识的礼数周全,好言好语。

容棱本不想回,但扫了眼同样困惑的司马吉,突然开了口:“一目了然。”

那问话的官员愣了:“您真看明白了?”

此言一出,前后多少双眼睛都凑了上来。

司马吉也转过头来,好奇的注视容棱。

仙燕国大,地广人繁,地方官员更如过江之鲫,在场的这些大人中,也有互相不认识头一回见的,因此司马吉虽不认识容棱,却下意识的将其看做同僚,跟着问了一句:“这位大人有何高见?”

容棱目光沉稳,漫不经心:“汝降王已然说明,万立罪名属实,如此,还有何不明?”

有人插嘴:“汝降王不是什么都没说?”

“本王说了。”那人说话的声音,让前面的千孟尧听见了,千孟尧回头一瞥,再说一次:“本王说了,庄大人所言罪状,万立皆有所犯,一字一句,说的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位被盯上的官员脱口而出:“您……您有证据吗?”

千孟尧挑眉:“本王的话,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这样的吗?您这是以大欺小,以权谋私!

万立的脸现在已经黑透了,他咬牙看着千孟尧,不知这位汝降王为何突然冒出来跟他过不去,就算,就算让他发现了多年前自己调查过他的事,那也已经是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怨了,怎么现在非要翻出来?

千孟尧这会儿还真没空跟他翻旧账,他只是按照柳蔚给的剧本,老老实实的念而已,至于效果如何,结局如何,柳蔚说不用他管。

堂上的情况变得很诡异,庄常满头大汗,都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他心烦意乱,觉得这一切都是让柳蔚给搅合了,一发脾气,直接拍惊堂木,喊道:“柳仵作,你起来回话。”

柳蔚正在剥花生,闻言手一抖,花生仁掉地上了。

庄常瞪着她,再拍惊堂木:“起来回话!”

柳蔚看他一眼,有些无奈,擦了擦手,规规矩矩的站到堂前。

庄常懒得绕弯子了,直接问:“王爷说他能证明万立犯案属实,你认为呢?”

王爷说的话,你问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小仵作做什么?

堂下又开始窃窃私语,但庄常已经顾不上了,他看不得柳蔚在那儿大吃大喝,明明是她搞出来的事,凭什么让他们在这儿瞎忙活?

柳蔚倒也没推脱,庄常问了,她就回答:“小民认为,王爷说得字字肺腑、有理有据,很是令人信服。”

下面议论声变大了,都在说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小仵作,在拍汝降王马屁。

庄常威严镇压,湮灭一切闲言碎语,继续问:“具体的,你解释解释。”

柳蔚就解释了:“王区手持万立压榨百姓,苛捐杂税的贪污账本,敢问汝降王,您觉得这账本可是真的?”

千孟尧跟个摆着好看的洋娃娃似的,脑子都没走,直接“嗯”了一声。

柳蔚又问万立:“万大人可认为是真的?”

万立说:“自然是假的,王区其人……”

柳蔚抬起手:“后面的就不用叨叨了,您觉得不是真的对吧,这就行了。”

万立憋了一口气,沉默下来。

柳蔚道:“万立与汝降王,所言同一桩事,二人回答却大相径庭,敢问庄大人,您是相信谁的?”

庄常似乎明白一点了,眼睛稍微亮了亮,道:“王爷德高望重,万立乃阶下之囚,自然是信王爷的。”

柳蔚又说:“所以,既然王爷给王区担保,证明其所言非虚,所拿出的证据亦然可信,那贪污账本这一实证,不就石锤了?”

石锤是啥,柳蔚早已给大人们科普过。

庄常这下全明白了,他顿时爽朗起来,一拍惊堂木,又问:“敢问王爷,您觉得黄旁手上非法拐卖人口名册,可是真的?”

千孟尧也摸清楚意思了,他稍稍扫了柳蔚一眼,心里对容棱这位夫人有了新的看法,从善如流的应:“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