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夜色凉人,纪南峥看看天边,隐隐皱眉:“怕是要下雨。”
话音刚落,淅淅沥沥的小雨还真落了下来。
西进县周遭都是穷苦人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还未入夜时突兀降临,不多时,小小的钟馗庙,便进来好几波人。
先进来的是一位背着竹篓的农夫,农夫看到庙里已经有人了,礼貌的冲老人家点点头,憨厚的道:“俺还想趁着这两日山上静,多拣点柴好去集市卖,未成想碰到这场雨,险些把柴火都浇湿了。”
老人让出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农夫过来坐。
农夫看着他身边蓝眼睛的大狼,惊恐摇头。
老人也不勉强,看着农夫在离他不远的角落坐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之后进来的是一位猎户,猎户手上还提着两只野鸡尸体,乍进庙内,没先看人,反是注意到那头皮毛油量的大狼。
老人适时的睁眼,拍拍身下蠢蠢欲动的老伙计,对猎户道:“外头雨大,老师傅要不要坐过来?”
猎户盯着那狼两眼发光,又知这狼是认主的,犹豫一下,摇头道:“雨停我便走,不劳老先生了。”
最后进来的是个乞丐,这乞丐浑身脏臭,头发都结成块了,他进来得最是随意,也不与任何打招呼,就闲闲散散的找了个犄角处,躺下就睡,没一会儿还打起了呼。
那打呼声实在是大,脾气好的农夫没说什么,手里还提着砍刀的猎户却有意见了:“能不能小声点,雨下得已经够烦人了,还要听你这磨牙打呼声!”
乞丐分明是听到他的话了,却不止不收敛,还打得更大声。
猎户腾地一下站起来,抓起砍刀就要过去算账。
农夫忙起来当和事老:“都是为了躲雨,这位大哥消消气,消消气。”
猎户还是不舒服,但也没朝农夫发脾气,他又坐下来,冷不丁的开始说话:“有的人啊,就是骨头贱,好手好脚的做什么不行,非要乞讨为生,也不知他爹娘生他出来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丢人现眼的?”
农夫一脸尴尬,那边的乞丐也不装睡了,直接坐起来问:“你骂谁呢?”
猎户瞪过去:“骂你了,怎么的?”
乞丐抄起身边的砖石,站起来就朝猎户过去。
猎户握着砍刀朝他也走去。
两人一触即发,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农夫阻止不及,慌忙的朝钟馗像下,那个从头到尾未置一词的老者喊:“老先生您快劝劝他们吧,都是萍水相逢,可别闹出人命啊。”
靠着白狼的老人家缓缓抬眼,微白的瞳孔内显得浑浊,他没说话,却是看着他们三人,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
他站的时候动作很迟钝,而那边互不相让的三人也停止了对峙,齐齐转头,看着他。
老人叹了口气,撑着钟馗像,有些疲软的问:“何时下的软筋散?”
第1399章 珍珠咕咕!
三人中那农夫说:“乞丐进来时下的,下在他的衣服上。”
老人轻笑:“何时寻到我踪迹的?”
三人中那猎户没回答,反是拱手道:“我家主子有请大人过府一聚,还请大人赏脸。”
老人问:“你家主子是谁?”
乞丐道:“也是您的学生。”见对方似乎没想到,他又冷讽:“太傅大人心中只有皇上,怕已不记得当初上书房内,您的学生,可还有好几位。”
老人摇头,拍拍白狼的脑袋,问:“可否能让我这个老伙计走?”
再看白狼,狼的嗅觉灵敏,他吸入的软筋散比老人还多,此时它正趴在地上,动一下都困难。
三人没答应,这显然就是不同意了。
千里迢迢跑回来一趟,却还未进城,便被堵在了城外,老人心中叹一句“天意”,却也知道,自己这回是跑不了了。
他看着三人,又问:“谁是肖习正?”
乞丐越众而出,淡淡道:“肖某承蒙大人挂念。”
老人有些唏嘘,这时药效发作,他顿觉身上骨头跟化了似的,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了。
白狼一颗护主之心冉冉,它坚持着站起来,冲着对面三人威胁似的干吼,可声音低垂,一声还未喊完,又跌回了地上。
老人有些难受,按着白狼的脑袋,在它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想法子跑,一定,要跑掉。”
白狼低吼着看着他,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闪着湿润。
三人看时机差不多了,慢慢靠近,想对老人伸手,同时他们也很防备,确保地上的白狼不会突然跳起来袭击他们。
老人轻易的被三人抓住,正想拖延时间为白狼争取逃命时机,却见白狼突然扬起头颅,凉沁沁的眼睛看向头顶的钟馗像,长吼一声:“嗷呜——”
下一刻,一只人脸大小的黑色鸟儿,俯冲一般朝下飞落,鸟儿坚硬的隼角直击三人中乞丐的手腕,一个呼吸的功夫,乞丐手上已多了一道穿透筋骨的血腥伤痕。
“嘶。”乞丐,也就是肖习正猛地一甩手,再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
“哪儿来的野鸟,还会叨人!”农夫说了一句,也看了眼乞丐的手,同时惊愕:“怎么流这么多血?没毒吧?!”
肖习正野蛮的抬手,吸了吸自己伤口上的血迹,将血吸出一大口,往地上一吐,如此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毒,都先把毒吸出来。
叨了人一下,又飞回钟馗像头上的黑色鸟儿静静的看着下方,它黑黝黝的背毛顺滑晶亮,豆子一般的小眼睛四下乱转,转了一会儿,它冲着白狼叫唤:“桀桀,桀桀。”
白狼也看着它,似是想表达什么,但已经没有力气,倦怠的闭上了眼睛。
黑色鸟儿站在钟馗头上气得跳脚,又叫唤:“桀桀,桀桀桀。”
下头的三人看白狼已经昏迷,再瞧纪老也快撑不住了,三人不愿再与个野鸟周旋,对视一眼,道:“先走!”
外面的雨还在下,三人先扶着虚弱的老人上了马车,又回来拖走庞大的白狼,黑色鸟儿就看着他们一番动作,没再出手攻击。
可就在白狼被提上马车后边时,雨夜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鹰鸣。
“咕咕,咕咕咕……”
同一时间,一直安分的黑鸟,又从天上飞下来,这回直奔的是农夫,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尖锐的嘴角,钉子似的专往人头脸上扎!
然后,一只成人大小的老鹰也俯冲下来,老鹰伶俐锋芒的尖爪,直抓猎户的头颅,一个爪子,就在猎户头上留下三个伤口,头皮抓破。
“啊啊啊啊……”农夫叫的惨绝人寰。
“啊啊啊啊……”猎户喊得撕心裂肺。
没再被攻击的肖习正忙掏出匕首,想朝这攻击人的两只鸟刺去,可鸟儿灵敏,哪里是他能刺中的,黑鸟更是嚣张,把农夫啄够了,直接调转枪头,又往肖习正脸上扎。
肖习正手里的匕首捏不住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要捡的时候,黑鸟已先他一步,把匕首叼走,咻的一下飞走了。
“妈的,哪来的毛畜生!”肖习正狠骂一声,脸上鲜血淋淋,皆是被黑鸟啄出来的,他怒上心头,再看身边的同伴,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更是气愤。
这时,大雨越发倾盆而下,雨雾中,一道闪电劈下,将他们正前面钟馗庙的招牌,晃得耀眼夺目。
钟馗庙,钟馗,凶神,掌人间生死福泽,擅降妖伏魔,匡扶正义。
肖习正忍不住有点抖,捏着拳头自言自语:“莫不是真的撞鬼了?”
黑色不吉,黑鸟又被某些小地方的流言话本称作黄泉鸟,鹰属凶,性恶,肖习正做了一辈子坏事,却第一次有自己真的触怒神仙,被降下报应的想法,否则,谁能解释这黑鸟与山鹰突然出现的原因?
可那又如何?金银钱财,珠宝荣华,与人间富贵相比,报应不爽,又算得上什么?
肖习正咬紧牙关,也不管两位同伴是否还有力气,他仅凭自己,满脸是血的将昏迷的老人与白狼塞进车厢,然后踢了两脚同伴,见同伴爬不起来,便直接上车,一扬马鞭,驾着车走了。
可他刚走两步,马儿就不动了。
棕色大马长鸣一声,前蹄向上,立于半空,等肖习正仔细去看,才发现马儿的头上站着一只黑鸟,黑鸟一个叨隼,正中马儿眉心,马儿吃痛,挣扎不已,自然不再前行。
马车因马儿的失控颠簸起来,肖习正那位置无依无靠,马儿扭动几下,他便摔下了车,还运气不好的被马蹄踩了一脚。
他疼得痛不欲生,气愤的同时,对天大吼:“有本事一道雷劈死老子,劈不死,便是老天爷你没种!”
敢对老天大放厥词,这胆子也是没谁了。
冬季夜雨本就不如夏夜猛,方才一道闪电,或许是恰逢时宜,但现在,天空平静,却没有电闪雷鸣之象,肖习正正当得意,攻击着猎户的大鹰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肖习正的脚踝,把他拖拽着,直接拉走。
肖习正大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放开我……畜生!”
大鹰的力气不足以将人腾空抓起,但拖拽几米,却绰绰有余,肖习正被拉着在地上摩擦,正回神时,正前方是一棵大树,接着,他的脑袋与大树紧密相接,意识瞬间丧失。
肖习正撞晕了,农夫与猎户也疼晕过去了,钟馗庙前绵绵细雨依旧没有停歇,可四周却安静了下来。
在这一片寂静的雨声中,咕咕叫的大鹰飞进了破庙中。
湿漉漉的黑鸟,也跟着飞了进去,冬季雨凉,两只鸟面面相觑一会儿,黑鸟气愤的跳起来,跑到马车边,钻进车厢,去啄还未醒来的白狼。
是白狼向它们求救它们才过来的,帮了这么大的忙,白狼居然还睡觉,要生火,要烤毛,毛毛全湿了!
第1400章 无奈!拉了一车飞禽走兽进城
清晨,山间沁凉,浑身酸痛的老人,是被活生生冷醒的,他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片灰褐色的木质板顶。
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中。
他想坐起身来,却使不上力,左右看看,车厢内只有他一人,白狼不在,那三人也不在。
老人有些恍惚,愣了一下,待身体稍微复苏,方撑起身子,正要撩开车帘瞧瞧外头什么光景,便听“啾”的一声细响。
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瞧见,自己怀里竟缩卷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
有猫崽大小,却像耗子一样灰黑。
伸手碰碰,那东西抖了一下,不舒服的左右挪动了一番,而后从翅膀下面,露出半截尖尖的小嘴。
是只鸟?
老人还有些不明所以,自己这是被鸟儿当巢用了?
他拿手去捉,将睡得安安分分的小黑鸟抓了起来,展开翅膀上下的看。
黑鸟被他闹醒,喉咙里发出不舒服的“咕隆”声,待小眯缝儿眼睁开,看到眼前的老人,它方苏醒一般,扑腾着翅膀,挣扎着要摆脱桎梏。
老人没与这小东西较劲,也是怕牲畜叨人,撤手撒开它。
黑鸟趁势飞出车厢,站到对面的树上,引颈长鸣:“桀桀,桀桀桀……”
老人跟着出去,发现已经天亮了,待要下地时,又见马车旁边竟躺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他脚步一顿,猛又缩了回去。
“是他们?”认出两人的衣服,老人又是不解:“怎么成了这样?”
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对面树枝上黑色鸟儿似回答他般,朝他吆喝:“桀桀,桀桀……”
老人听不明白,他下了车,回到旁边的钟馗庙,看了一圈儿,却没见白狼,不禁心焦,正要沿着山边寻找,就见远处一道白影疾驰而来,定睛一看,还就是白狼。
老人松了口气,弯下腰,冲白狼招手。
白狼嘴里叼着只被咬死的野山鸡,见状将野鸡吐了,匍匐着身子,趴到老人脚下。
老人拍着他的头,心中欣慰:“你没事吧?”
白狼仰着脖子,对他低吼:“嗷呜——”
老人微笑,又接连揉了许久狼头。
白狼舒服的眯起眼睛,似很享受主人的抚弄。
这时,对面树枝上的黑鸟飞了下来,笔直的身子落在野鸡头上,小爪子抓了抓野鸡的脖子部位,低头,叨了下去。
白狼较为护食,平日跟着主人赶路,吃不到荤腥,虽是连烧饼馒头也会啃,但是一旦有肉,却是绝不相让的,可现在,一贯把自己的食物当金疙瘩似的藏起来的白狼,竟看着黑鸟吃它的野鸡,动都没动一下。
老人拍拍白狼的头,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狼生性狠戾,头脑聪明,擅勇斗狠,却也深含自知之明,通常在打不过的敌手面前,狼会委曲求全,不敢造次,可一旦对方是可与自己有一战之力的,它又会无所顾忌,上去就干!
在老人看来,白狼不保护自己的食物,唯一的解释就是,它觉得自己打不过那只黑鸟,会落于下风,因此知情识趣的不与其发生冲突。
可一头狼,怎么会打不过一只鸟?白狼平日也会猎食鹊类,它杀鸟可是一咬一颗头的。
除非,它受伤了,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狼也不会贸然战斗。
老人忙对自己的老伙计一番查探,可看了一圈儿,也没看见它哪里有毛病,正狐疑着,天边闪过一道黑影。
老人抬头,正好看见一头山鹰俯冲而来,直直的落到他前面的马车车顶。
山鹰爪子上抓着一捧东西,东西用荷叶包着,看不清是什么。
老人下意识后退了些,鹰这种鸟类,属凶兽,易伤人,他不想触怒这只山中霸王。
同时他又担心白狼会与其发生争执,白狼太为护主,平日就是有只鸭子冲着他叫,白狼都挡在他前面,把人家鸭子吓个半死,这一只凶鸟,白狼怕是已经将对方视作威胁了。
“白狼,冷静。”惯性的,老人先安抚白狼一声,让它不要冲动。
低头一看,却见白狼正乖乖的趴在地上,低甩着尾巴,仰头看着他。
完全不在备战状态。
眼神毫无防备。
姿势坦坦荡荡。
就像看不见那只凶鹰正用尖锐刻薄的眼神在瞪他们,且随时都会扑过来咬他们一般。
老人:“……”
白狼:“???”
地上的野鸡被叨走了最嫩的脖子肉与翅膀肉,接着,那黑鸟就不吃了,黑鸟从地上飞起来,先用树叶蹭蹭嘴,把嘴擦干净了,就飞到马车车顶,站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山鹰脚边。
山鹰乖顺的松开爪子,被它抓了一路的荷叶散开,里头滚出几颗红果子,黑鸟跳过去找了一颗最大的,小嘴一叨,扎出里面的果肉,慢吞吞的嚼。
吃了肉,又吃了水果,再跑到树枝上去喝了露水,黑鸟舒服了,美滋滋的飞到老人面前,歪头看了他一眼,蹦到他怀里,踩了踩窝,趴下睡。
老人:“………………”
等黑鸟睡下后,白狼终于站了起来,叼起那只被黑鸟吃剩的野鸡,把他放到山鹰面前。
山鹰没动,就看着他。
白狼示好的弯了弯腰,用鼻子又把野鸡往前推了推。
山鹰这回动了,它咬走野鸡,几下就吃完。
等它吃完,白狼就冲它叫:“嗷呜……”
山鹰咂咂嘴,三催四请的腾飞起来,眨眼间不见踪影。
等它再回来时,手上抓了两只野兔,都给了白狼。
白狼叼走两只兔子,放到主人面前,笑呵呵的对主人甩尾巴。
老人:“………………”
所以,这两只鸟是白狼交的新朋友吗?
一头狼为什么会和两只鸟做朋友?
还有这两只鸟很有问题啊,尤其是他怀里这只,吃了就睡,吃东西还挑嘴,是小公主吗?
早上吃烤兔虽然不利于肠胃,但荒郊野外,薄饼又吃完了,老人无奈之下,也只好把兔子拔毛烤了。
这两只兔子,全入了老人与白狼的肚子,看那样子,黑鸟和山鹰应该是不喜欢吃熟食,等吃饱喝足,老人就寻摸着该下山了。
这里马车倒是有现成,可车边还晕着两人。
一番思忖后,老人把他们拖进钟馗庙,用麻绳绑住,打算一会儿下山后直接报官,至于肖习正,那人不见踪影,应当是跑了,虽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老人心明,这是有人救了他,只是对方救人后为何不肯露面,他却不得而知。
下山时,老人驾车,白狼坐进了车厢,山鹰寻摸了一下,也把自己塞进了车厢,同时那只睡醒的小黑鸟,也跳了进去。
老人无奈,心想自己拉了一车飞禽走兽进城,也不知守城门的官爷,会不会将当他非法狩猎的盗户给逮了?
第1401章 一颗极大的白毛屁股
仙燕国的所有州府都设有地域管制,这是一种土地资营说,简而言之,就是我们州的东西,只有我们州的合法公民有权享有。
打个比方,怀山是西进县的土地,怀山上的所有资源,树木也好,牲兽也好,都归西进县所有,县令有权割分土地予不同村落,也有公家土地的约束权,但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分,还是人家西进县自己关起门来的事。
纪南峥已经踏入西进县范围,昨晚的钟馗庙便已在西进县界碑之内。
因此拉了一车兽禽进城,他是真的担心会被误以为成盗户,更怕禽鸟乱飞,届时会引起骚动。
但他的愁绪还未蔓延到进城,就发生了转折。
临近东城门时,车厢里发生异动,他将车停到路边,回头刚把车帘打开,里头呼啦啦的就飞出来一只大鹰,大鹰上了车顶,耀武扬威的冲天鹰鸣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老人一愣,下意识的问:“它去何处?”
白狼蹭过去,用湿漉漉的鼻子怼了怼主人。
老人理解了一下,才看出白狼这是让他启程,不用等了。
真的不等?
城门就在前方,那鹰若是自个儿飞进城,惊扰了百姓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不定,就看那本来缩在白狼脖子下面的黑鸟,突然钻出来,蹦跳到他怀里,仰头对他叫:“桀。”
老人:“……”
黑鸟看他没反应,就跳到老人肩上,又叫:“桀桀。”
同时白狼继续怼主人的手。
老人这算是明白了,是真的不用等了。
他唉声叹气的放下车帘,驾着车,继续进城。
进城的时候果然遇到盘查,他肩上立着的黑鸟并不打眼,这种小型鹊禽,有些人家还会豢养,因此守城士兵毫无波动,但车厢掀开,里面却是一颗极大的白毛屁股。
士兵吓了一跳,问:“这是什么?”
老人笑着拍了拍白狼的大屁股,道:“家里养的猎犬,来,叫一声。”
白狼不怎么会叫,含糊的咕哝:“嗷汪呜……”
叫的不伦不类,像狼又像狗。
士兵也没怎么多想,山民们都喜欢养大犬,个头壮,能看家,遇上熊瞎子都有一战之力,也不稀奇。
爽快放行后,老人原想先去县衙,黑鸟却在他肩上又跳又叫:“桀桀,桀桀……”
老人没办法,只能停下,问:“你说什么?”
黑鸟从他身上飞起来,往右边绕了一圈儿,又回来。
老人这回明白了,这是让他向右行。
一路上,顺着黑鸟的引路,他们朝着与县衙完全相同的方向,一路前行。
最后,马车听在了一户叫“容府”的门前。
老人猜测:“这是你家?”
黑鸟开心的飞起来,围着府门转来转去。
“原来是家养的鸟,怪说那么娇气。”老人也不在意,挥挥手道:“既到家了,你便走吧。”
黑鸟扑扇着翅膀,原就可以从围墙飞进去,但它不走,回身又飞到老人肩上。
老人不懂:“怎么了?”
黑鸟就在他肩上蹦蹦跳跳。
老人让这小毛团折腾得头疼不已,最后只能跟着下车,道:“我送你进去便是,莫要叫了。”
敲了两下府门,里面很快有人来开,开门的是个半大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看到他,便问:“您找谁?”
话落,又看到老人肩上的黑鸟,立马一脸惊喜:“珍珠!你跑哪儿去了,小黎弟弟到处找你!”
老人看这鸟儿的确是这家所养,便道:“路上恰逢,这鸟一直跟着老朽,引着老朽来此处,原是要回家,如此,鸟儿奉还。”
半大小子,也就是云觅自然立即道谢,他与珍珠是认识的,嗯,也就是认识而已,珍珠平日不常在家,就是在家,也不怎么搭理他,倒是他好奇小黎弟弟竟能与鸟儿交流,非常稀罕的老围着珍珠转。
黑鸟这回没有较劲,乖乖的飞进了大门,却还看着老人,叫唤着:“桀桀,桀桀桀。”
老人听不懂,云觅也听不懂,这时,突听院中传来一声大叫,正是云楚的声音:“啊啊啊啊,是咕咕,咕咕回来了,三哥,四姐,咕咕回来了!”
云觅更加惊喜了:“咕咕也回来了吗?你们俩到底跑哪儿去了?小黎弟弟都快急死了,说你们再不回来,就不要你们了!”
珍珠还在边上飞来飞去的晃,它也不听云觅说了什么,就看着老人不眨眼,见老人想离开,还过去叼老人的衣角,弄得云觅惊奇不已。
云觅倒是很有想法,当即就道:“这是在谢谢老先生送它回家吧,既相识一场,便是缘分,老先生若不赶路,不若进门歇歇,您不知道,珍珠野得很,这都快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成日在外头称王称霸,家里人翻了天都找不着它们,您能送它们回来,真是太好了!”
老人说自己还有事,不好多呆,但这时,原本好好蹲在马车里的白狼突然跳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进了容府,坐在门内不走了。
老人:“……”
云觅好生惊奇,这是狼吗?唔,还是狗?狗的话,也太大了吧?
老人则是颇为无语,最后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坐坐。
云觅刚才正在院中练舞,这会儿身上汗津津的不好看,便朝里院喊了一声:“云楚,有客道,你出来招呼招呼。”
云楚哪里有空,李玉儿见了咕咕就扑过去抓人家翅膀,云楚在旁边拦都拦不住。
见没动静,云觅又喊:“四姐,四姐你快来啊。”
云想倒是容易出来,她本来就在厅中给丑丑缝新帽子。听云觅喊,她就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见到前厅真来了客,她先是一愣,而后问清原委,便亲自奉茶。
仙燕国重伦常礼仪,晚辈给长辈上茶,实属正常,可老人却很尴尬,他都不认识这些人,完全是被白狼与黑鸟逼着进来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云想坐在下首也不知说什么,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云想没话找话:“老先生长得好生慈祥,竟像极了晚辈幼时的师长。”
老人笑呵呵的喝茶,随口寒暄:“是吗,那可真是巧……”
第1402章 丑丑不在家,嗷呜~
这时后院的云席正好要出门,打前厅而过,见厅中有人,顺势瞟了一眼,原本没怎么上心,可刚看了一下,他就顿住,然后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最后站在厅外发起呆来。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进了前厅,盯着上首的老人看了又看,最后试探性的开口:“老师?”
纪南峥一生为人师,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傅,教任过无数学子学孙,不夸张的说,京城除了近十年诞生的孩子,哪户豪门大家的公子少爷是他没教过的。
哪怕是圣上,在还是太子前,也吃了他不少鞭子,更遑论皇家子嗣念书,本就陪读不少,这些陪读身份同样显赫,虽没资格与太子同称太傅为先生,却也会尊一声老师。
云席以前,是当过侍读的,侍的是现今太子,他的表哥,那时候他年纪小,大概六岁,算一下也有十多年光景了,当时的纪太傅还未致仕,因此纪南峥,也算教过云席。
云席这声老师,叫的厅内三人都懵。
老人年纪大了,学子遍布天下,哪可能是个人都认得?
老人原本就是进来歇歇脚,喝喝茶,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该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但现在,突然偶遇学生,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脸上的笑意撑得实在困难,偏两人见了他一番惊奇,喋喋不休的一直与他搭话。
老人其实并不好奇他致仕后京里发生的事,该知道的他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也无足轻重,但云席云想却拉着他说个没完,全是围绕曾经学堂的趣事,但,不怕明说,他真的想不起来了,执教三十年,他真的带过太多届学生,不是人人都能记忆深刻。
莫名其妙的,老人就被留下来吃了晚饭,中间的时候,知道他要去县衙报官,云觅一手包办,直接替他跑了个腿。
老人没找到借口走,生生的让两名学生拖住了,用饭的时候,云席一改往日食不言寝不语的刻板规矩,竟一直与老师说些闲话。
老人只能陪他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那被报官的两个人,自然也提到了其中逃之夭夭的首犯肖习正。
不想云想还真知道,她道:“这两日可把我们宋县令给急坏了,就差把整个西进县都翻过来了,就是没找着那肖习正,今日得亏老师报官,他现在指不定多高兴,也是亏了纪大人前往红家村未回来,要不这都两天两夜了,人还没抓到,纪大人指不定得发多大脾气,他们武将,动起手来可是没轻没重的。”
老人本没细听,偶然却闻“红家村”三个字,顿时放下筷子:“红家村?”
云想点头:“是啊,老师您不知道,您遇到的那肖习正,日前才在西进县做了两起伤人案,先是红家村村民无辜遭累受伤,再是原州府的纪都正平白于路上遭刺,纪都正您知道吗?以前在御前任都正官职那位,我是不了解,但老师常走御前,应当知道他,说来也巧,他与老师还同姓。”
老人沉默了好久,才不可置信的问:“纪淳冬在西进县?”
云想看他直呼其名,便知二人或许熟悉,便道:“可不是,纪大人也住在咱们容府,住的东院,不过现在他不在,去了红家村,好像说也是查那通缉逃犯肖习正。”
老人:“………………”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无缘无故在山上遇到两只鸟,无缘无故送鸟儿归家,无缘无故撞见曾经的学生,无缘无故还得到了义子的下落。
可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无缘无故。
白狼横趴在院中,它的头顶,落着一只黑乎乎的鸟儿,对面的大树上,站着一只在啄自己毛的山鹰。
白狼很低落,耳朵没精神的耷拉着,想了想,又站起来,先看了眼厅中还在用餐的主人,然后凭着气味,甩着尾巴往后院走。
走了好一会儿,它走到一间屋子外,趴在屋门口,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