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深受打击,人也变得丧心病狂起来,他每日出海,有时瓢泼大雨,有时激浪翻涌,无论风吹雨打,他接连三个月,不放弃的在祝问松失踪的那边海域游走,但他还是未走出这片海洋。

那年深秋,祝问松又出现了。

他依旧从大海中而来,见到了船上的纪南峥,他激动的冲到他面前,顾不得浑身湿漉,大喊:“我知道怎么回去了,纪大哥,我知道怎么回去了!”

他已经回去过了。

在纪南峥回京后,他独自出海时,遇到了雷雨天,船身翻涌,他落海之后,竟再次穿越海底,回到了青云国,回到了魔鬼海。

他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半年相处,他知道纪南峥比他更渴望回家,于是,他在魔鬼海住了下来,寻找下一次回仙燕国的机会,终于,在一个巧妙时机,他又来了。

纪南峥那一刻是狂喜的,他振奋的与祝问松拥抱,之后,便是讲解。

他已经摸透了怎么突破魔鬼海与安江之间的关键联系,他将自己的实践与纪南峥一一相告。

兴奋之余,两人开始试验,一次一次,迫不及待,但他们却怎么都没有成功。

两片海洋的大门,似乎已经关闭了。

两人都不愿接受,他们不断的实验,不断的出海,甚至还因此,救下了一只被海商偷运,不幸落水的白色幼狼。

终于,在一个深冬的雪日里,他们亲眼见到了大海中央,转起了一股漩涡。

不是龙卷风,就是凭空出现的一股漩涡,就像一扇大门,一扇通往家的大门。

老练的渔民告诫他们,不能下水,那是鬼洞,进去就死。

但他们都不相信,两人在这一年,已经被这片大海给折磨疯了,他们顾不得其他,冲入了海中,亡了命的往那个黑洞里游。

然后,祝问松溺水了。

纪南峥游得更快,他先一步进入了漩涡,但祝问松只是比他晚了半步,却被风浪甩入了海底,险些窒息,不停求救。

祝问松不住的呼救,但那种情况,没人能救他,渔民不敢靠近,他自己越陷越深,眼看着就要溺毙其中,灵台前的最后一丝清明,他看到纪南峥向他游来。

天际电闪雷鸣,摇曳的船只一片片被掀翻,渔民接连落水,纪南峥拖着半死不活的祝问松,拼命的朝与漩涡相反的方向游。

但那漩涡或许真的是个鬼洞,周遭不断的有鱼翻着肚皮飘在海面,纪南峥是个读书人,气力有限,终于,他被浪花冲开了手,他拉不住祝问松,看着他,被吸进了漩涡。

那天,有好几名渔民因此丧生,红家村里,传出哭声。

纪南峥愧疚,憔悴,他差使了人去找祝问松,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猜测,那个漩涡或许就是回去的路,祝问松或许是再次回去了,但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回家的,不是他?

红家村不再欢迎他,他若还想再出海,需要另行雇人,但经过这样的事,他不知自己的坚持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他害死的这几条人命,他们难道就没有家人吗?这天底下,就只有纪南峥一人的亲情可贵?

他带着那只小白狼,打算另觅地方落脚,他不愿走,他还想再试试,但以后,就是他一个人试了,他不会再连累别人,若是不幸死在水里,就让他自己死吧。

那年冬天,他在怀山山脚搭了一间小茅屋,在某一个夜晚,他感觉怀中的白狼不见了,寻声去找时,在山底一个凹洞中,见到了一个灰头土脸,衣不遮体的小男孩。

小男孩是误中村民的陷阱,掉进了深坑。

纪南峥将那个孩子救出来,洗干净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摇摇头,低着脑袋不说话。

“那,你有父母吗?”

小男孩依旧摇头,不肯开口。

那是那年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在千里之外的异国,纪南峥,为自己找了一个亲人,他给孩子取名为纪淳冬,因为他是在深冬之日,被他发现的。

至于祝问松,他的确没有葬身大海,但他也没有回到青云国。

那是纪南峥重回京城,位任太子太傅之后的第五年,发生的事。

那时纪淳冬已入了军营,纪南峥收到一封从远方寄来的书信,信的落款,是祝问松,他那一刻激动不已,寻着地址找了过去。

然后,他又一次见到了祝问松,那时的祝问松,只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第1407章 这就是回去的路!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当时祝问松见到纪南峥后,说的第一句话。

纪南峥怔忡的看着他,伸手,想拉他。

祝问松却甩开!

他身上有好几处伤,脸,手,都是破的,腿还瘸了一条,他怨怼的看着眼前这个昔日挚友,咬牙切齿的说:“我就不该回来,以后,我要同你一起被困在这儿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无缘无故的被仇视,纪南峥很是懵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伤……”

“拜你所赐!”

那日的水难,祝问松溺进了漩涡,那场漩涡没有将他送回青云国,当他再次醒来时,周遭是碧蓝色的空荡海域,而他,就荡在这大海中央。

他在水上度过了三个月,活得千辛万苦,最后被一渔民所救,可等养好伤,再赶回红家村时,村民却告诉他,他溺水后不久,纪南峥已经走了,并没有再回来过。

祝问松大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生死未卜时,纪大哥竟然会不闻不问,毫不在意。

强烈的背叛感让他分外委屈,他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吃的苦,受的罪,都毫无意义。

他原本已经回去了,是因为纪南峥他才重新过来的,可现在,他全心全意对待的大哥,却抛弃了他。

痛心疾首,心烦意乱,祝问松认为,这大概就是师父提过的“交友不慎”,他以为人性本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但或许,人心从不是那么简单,是他想得太美好了,他是唯一一个穿越两个国度的人,纪南峥对他穷追不舍,只是因为,他能带他回家,可他失踪了,或许死在海里,纪南峥认为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不闻不问,一走了之。

对,这就是事实!

是他识人不清,落到现在这个下场,都是他活该!

怨恨蒙蔽了初心,尚处青年的他钻起牛角尖来,整整五年,未找过他的大哥一次。

五年后,他在又一次探索海洋时,受了重伤,这次伤的太厉害,钱银不够,连药都不敢敷,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在重重愤怒的驱使下,他终于写了一封信,找来了他昔日的大哥,却开口,便是怨怼。

弄清事实后,纪南峥无话可说,这五年来,因为收养了纪淳冬,他的心境渐渐平缓,他最终接受皇上的旨意,重新回京。其实在那一刻,他已经算是放弃了还能回家的可能,他不知道祝问松还在那临海小村,不知道这五年来,他并没放弃寻归之路,与他相比,自己的确三心两意,因为在这片国土有了归属,有了亲人,有了挂念,便渐渐遗忘了曾经对回家的渴望。

祝问松对他的辱骂,他一一接收,并不回嘴,只希望对方发泄完不满后,能同自己回京。^

若是注定再也回不去了,那比起留在这伤心地触景生情,不若与他回京,在京里,以他的能力,倒能让两人都过得好些。

可是,老天爷偏偏就喜欢捉弄人。

纪南峥留下来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祝问松的伤势渐渐好转,除了对纪南峥依旧仇视憎恶,两人又好像回到了五年前,一起同甘共苦,朝同一个目标奋斗的日子。

一个月后,祝问松观测天象,认定当晚会刮南风,他决定要在当晚出航。

纪南峥知道时,船已经离了港,他担心祝问松伤势未愈,贸然出海遇到危险,会旧伤复发,便追了出去。

然后,他见到了奇迹。

平缓安静的海面上,祝问松的船,透过层层薄雾,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他奋力划桨,追过去时,只看到海面上一艘翻覆的小舟,船上之人,却早已无影无踪。

纪南拼命叫喊,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叫自己。

那声音很远,又似乎很近,他朝着声音来源处划去,白狼在他身边,咬着他的衣角,“呜呜”低叫。

白狼会水,或许是因为年幼时落水险些丧命的原因,它的水性竟是比纪淳冬还好,纪南峥知道白狼这是提醒他危险,但他害怕重蹈覆辙,害怕祝问松又出什么意外,因此他依旧选择循声而去。

终于,他见到了祝问松。

祝问松落在水里,正被密密麻麻的一群鱼儿包围着。

祝问松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迷过去,他身边的鱼儿都朝着一个方向游,夹在鱼群中间,祝问松越飘越远。

“问松!祝问松!”

纪南峥拼命的喊,但祝问松毫无反应,最后无计可施,他只好跳下水,想去抓住祝问松。

当他抓到祝问松时,祝问松醒了,他迷蒙的睁开眼,确定了眼前情况后,他疯了一样的大喊:“就是这条路!就是这条路!通了,路终于通了!”

这么说着,他挣扎着甩开纪南峥的钳制,大概他太兴奋了,动起手来没轻没重,那一番推搡,竟将纪南峥推进了海底,连溺了好几口水。

船上的白狼拼命叫着,却无法唤得主人浮出水面,于是它一跃下海,冲着纪南峥游去。

纪南峥看到了白狼,他想伸手抓住它,可手指尚未探出,海里的鱼群已越聚越多,白狼毕竟不是人,纪南峥又被淹得没力气,眼看着两人被越冲越散,这时,祝问松竟游了回来,他拉住纪南峥的手,别扭的说:“这边!顺着鱼群,这就是回去的路!”

纪南峥好歹喘了一口气,他攀住祝问松的手,刚要说话,祝问松却已等不及,他似乎没发现纪南峥的状况,他眼里只有那片鱼群,在纪南峥尚未平缓好呼吸时,他已拉着纪南峥,冲那鱼群的方向狂游。

纪南峥几次被他拉扯着溺进海底,他闭着眼睛,只想让祝问松放开自己,祝问松却刚好嫌他太慢,直接松开他,独自往前游。

他以为纪南峥会追上,但那时的纪南峥,却连根手指都没力气再动。

最终,纪南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祝问松从他眼前消失,看着他进入那片鱼群中,看着他身影渐渐模糊,直到,连个黑点都不剩。

再后面,纪南峥哑着嗓子,挣扎着喊:“问松,祝问松……”

可这回,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当他再回神时,发现竟连白狼,也消失无踪了。

整片大海,除了远处两艘翻转的小舟,只有他一人浮在中央,任凭如何呼唤,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第1408章 柳蔚,不属于这个世间!

两位老人一见面,往事全都浮现于眼前。

柳蔚容棱等晚辈,却不知内意,只能沉默的不予打扰。

待二老稍稍平静,祝问松才愧疚的道:“日子过得太久了,以前想不通的事,后来都想通了,但我,始终回不来这里……纪大哥,这几十年来,辛苦你了。”

纪南峥摇摇头,拍着祝问松的肩膀,道:“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次,我已知足,况且,你还给我送来如此天大的礼物。”他说着,目光又转向柳蔚,然后慢慢看过去,柳蔚、小黎、丑丑,甚至白狼。

孤独了数十年的人,何其有幸,能再次拥有此等温情,眼前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小黎最为知趣,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跑过去抱住太爷爷的腰,仰着头就喊:“太爷爷!”他也不知道该叫娘亲的外祖父是什么,就都叫太爷爷好了。

纪南峥听得心里发甜,一边答应着“诶诶”,一边弯腰,将小孩抱起来。

小黎窝在太爷爷怀里,又亲昵的凑过去,亲了太爷爷脸颊一口,把老人家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小黎撒娇很有一套,加上他本就是个招老人家喜欢的性子,被他连声的太爷爷喊着,纪南峥只觉得一生之中,从未像现在这般幸福过。

最后还是柳蔚怕小黎太重,外祖父抱太久会累着,才强行将儿子扒拉下来。

有了小黎的打岔,两位老人那些往事,也似乎也显得没那么悲凉了,最后,祝问松又想起一件事,他看了柳蔚一眼,将纪南峥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

纪南峥听完,愣了下,皱眉盯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祝问松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纪南峥沉吟下来,他思忖片刻,对房中晚辈道:“淳冬,你们一路奔波,刚回县城,应当还未用饭,你带他们,先去楼下吃点东西,有什么话,我们晚些再说。”

纪淳冬看出来这是父亲与祝老有私话要说,他便领着柳蔚等人,出了房间。

等小辈们一走,纪南峥脸上的震惊再也掩盖不住,他看着祝问松问:“金瞳女,纪家这一代,当真生出了金瞳女?”

祝问松不住点头:“对,就是金瞳女,千真万确的金色眼瞳,当年我顺着鱼群,游回了青云国后,却发现将纪大哥您弄丢了,我在那魔鬼海又呆了半年,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回来之路,最终,我想带着白狼先入中原,去见见您的妻女,告诉她们您尚且安好,可白狼并不同我离开,它似乎认定了我是害您的人,对我始终虎视眈眈,后途经一片绿岛时,它竟趁我不备,跑进深林,我在岛上找了它一个月,它也不肯出现,最后我好不容易搭上了一条回航的船,却不知,那船竟不是通往青云国,而是去了西海以外的倭国,当时倭国与青云国正值战乱,我无法返航,只得在当地暂且停留,最后花了数年时间,才从倭国辗转四个国家,回到青云国,等我再寻着地址找到岭州时,正好那日有一对双生姐妹出生,其中一个女娃,生来眼瞳为金,与您曾同我说过的纪家金瞳女,当真是一模一样。”

在红家村里共同钻研回家之法时,祝问松与纪南峥可谓是惺惺相惜,无话不谈,纪南峥与祝问松也说起了许多纪家的往事,纪家的先祖,纪家的宝藏,甚至还有他们纪家数十青壮远渡重洋的真正理由,祝问松那时天真,纪大哥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也不知自己记得多少,但有一些关键的东西,听一次,便让人难忘。

比如,纪家先祖里,有一位祖奶奶,生来眼为异色,是金瞳女,而金瞳女的特别之处便在于,她们生而,有感悟天地的能力。

这么说似乎有些玄乎,但每次族内发生重大事件,或是世间出现什么大型天灾,金瞳女都能提前预判,她的预感,让嫡亲眷宗们数次逃脱厄运,金瞳女,也被称作纪家的守护灵。

可纪南峥却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纪家分很多支,主脉一支,因子嗣难得,从数百年前开始,便只余一嗣,而纪南峥,恰恰就是那一脉的最后一嗣,若他还有个儿子,那主脉还能绵延,可他只有个女儿,按老祖宗的规矩,非子不得继承祖志,因此他这算是绝后了。

可偏偏,主脉流传下来的家学,要比支脉多许多,因此,纪南峥知道,金瞳女的本领,并非是感悟天地,而是,伴帝为星。

简单的来说,金瞳女是个信号,但凡这一代出现金瞳女,便说明,这一代的晚辈中,会出一个堪比帝王般尊贵的人上人。

祝问松说完这些,看纪南峥还未回神,他深吸一口气,又道:“纪大哥,我生来不久就丧父丧母,由师父教养长大,我的师父教会我占卜天象、五易八卦,这些您都是知道的,那我的眼光,您应该也是相信的。”

纪南峥看着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要说什么?”

“您的外孙女。”

纪南峥心里一咯噔,紧张起来:“她……她有事?”

“她有大事。”

纪南峥整个人都摇晃起来。

祝问松忙托住他,道:“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但的确是大事无疑,您外孙女的命数,太过离奇,且她的身上,竟夹带着万物之灵。”

纪南峥没懂:“万物之灵是什么?”

“是一颗比帝王、帝后星更为耀眼的星宿。”祝问松道:“总之,按照她如今这命格来看,她并非这世间之人,她的命数,应当在多年前便断绝,可偏偏,有一位血脉相连的至亲,为她续了命,而那位续命的至亲若是还活着,那人才是真正的万物之灵,能取代帝王,成为这人间主宰的大人物。”

纪南峥勉强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纪家出现金瞳女,是因感应到了万物之灵,可那位万物之灵,却在早年丧生,且将自己的命数,续给了我的外孙女?那个万物之灵是谁?”

祝问松道:“不是族亲,是至亲,您外孙女的至亲,除了她的兄弟姐妹,父亲母亲,还能有谁?”

纪南峥紧张了:“难道夏秋……”

“不。”祝问松摇头:“您的妻子女儿尚都安好,我打听过,夏秋当初生了一对双生子,那个小儿子虽说自幼体弱多病,但也还活着,这些应该都不是为您外孙女续命之人。”

纪南峥不解了:“那到底是谁?”

祝问松摇头:“您外孙女的命格,是人外人的命格,她就像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所以我大胆猜测,或许,她幼时还有什么别的奇遇?”

纪南峥一脸严肃:“我会问问她,金瞳女已出现,此事非同小可。”

第1409章 柳蔚有很多秘密……

纪南峥这么紧张,实在是因为他万万没料到,这一代的纪家,竟有金瞳女。

最后一任金瞳女的出现,要追溯到数百年前,距今实在太过久远,若非族志上白纸黑字的记载,连他也不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奇特之事。

伴帝为星,听起来多么荒谬,可却又的的确确发生过。

纪荟。

一个一生只活了二十五年的苦命女人,天生异瞳,十七岁那年偶遇前朝末代君王万翰帝,得帝恩宠,入宫为妃,荣冠后宫,历经五年,由低嫔晋至皇后,却在三年后,义军容家军挥军南下之时,自寝宫中香消玉殒。

纪荟,是一个见证了历史更替的女人,伴帝为星,她找到了那个需要自己陪伴的君帝,却无法辅佐他,令他成为一代明君,最终,只导致国破家亡,而她,亦红颜薄命。

金瞳女的出现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无人可知,但有一点无可否认,一旦金瞳女现世,这世间,必将出现大事。

再与祝问松的话结合,纪南峥现在是真的慌了,他害怕金瞳女的魔咒会与自己的外孙女有关,他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做什么大人物,他只想他们平安喜乐,健康安定。

心里这般想着,他已等不及,这就要出门去找外孙女。

祝问松却拉住他:“您这样问她,恐怕会吓着她。”

纪南峥一顿,又纠结起来:“可是……若不问……”

“先问容棱。”祝问松给自己的老大哥出主意:“那小子好歹是您外孙女的枕边人,又心性冷静,为人沉着,先从他下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他这么一说,纪南峥才想起来自己女儿嫁人了,外孙女嫁人了,她现在都是曾外祖父了。

但是外孙女的相公……

“我方才没注意看,那个容……容……”

“容棱。”祝问松拉关系:“我徒弟,大徒弟,做事干练,脑子也好,值得托付终生,纪大哥,咱们这也算儿女亲家了。”

纪南峥表情淡淡的:“再看看吧。”

祝问松忙道:“他们都成亲了,孩子都两个了,哪能再看看,怎么?您还不满意怎么的?阿棱那小子,在青云国可是很吃香的,多少名门闺秀想嫁给他。”

“哦。”纪南峥听着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祝问松有点吹不下去了,就说:“我去叫他,您等等。”

几个小辈本在楼下用饭,祝问松在楼上喊了一声,就把容棱喊走了,柳蔚怪狐疑的,问她小舅:“这是有什么事吗?”

纪淳冬心大,无所谓的摆手:“能有什么事,你外祖父那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看了谁都笑呵呵,他还能为难你家容棱不成。”

事实上,为难谈不上,但也算个下马威了。

容棱老老实实的站在房中,看着眼前两位老人,躬身给纪南峥行礼。

纪南峥表情不咸不淡,抬手道:“不急。”

容棱身躯僵硬,尴尬的停住。

纪南峥上下打量他,问:“坐吗?”

容棱没动,看了眼他师父。

祝问松也没嫁过闺女外孙女,不怎么明白他纪大哥现在的心态,不好瞎出主意,就谨慎为上,替容棱道:“年轻人,哪能说不了两句就坐,长辈面前,站着就行了,纪大哥,让他站着。”

纪南峥笑了声:“问松啊,我同阿棱说话,你不要插嘴。”

祝问松一听都叫“阿棱”了,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说。”

容棱却没他师父那么看得开,从外祖父的口吻中,他已听出了不善,琢磨了一下,他也不知自己哪里不招老人家的眼,只好以静制动。

纪南峥又看着容棱,笑问:“你师父方才可是将你夸上了天,说你人本事,又能干,还有姑娘缘,说是许多名门闺秀都想嫁你,可是真的?”

容棱心里一个咯噔,忙自辩:“晚辈从未听说过。”

祝问松不怎么明白:“不是吗?难道我记错了?我明明记得你那两个师妹还老跟我说,有个什么郡主,天天往你府上跑,你那皇帝老爹还要给你俩指婚,是有这个事儿不?”

容棱滞了一下,看向师父:“您记错了。”

祝问松摸摸下巴:“记错了?是记错了吗?”

纪南峥在此时说道:“是不是风流多情,暂且不知,但却撒谎成性。”

容棱看了老人家一眼,沉吟片刻,道:“柳蔚性情刚烈,成亲之日,我曾许下鸳盟,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一生一世,绝无二心,如若违背,天诛地灭,万箭穿心。”

这话,终于令纪南峥抬了抬眼皮,他审视的又将这米已成炊的外孙女婿打量一圈儿,最后道:“记得你的话,希望你说到做到。”

容棱颔首:“能否做到,晚辈会用这一生的时间,向您证实。”

纪南峥的表情又和善了许多:“坐下吧,我同你师父,有正事与你说。”

祝问松看看他纪大哥,又看看他大徒弟,最终咳了一声,小声问容棱:“师父刚刚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容棱毫无孝心的点头:“是。”

祝问松:“……”

容棱坐下后,祝问松便简短的将纪家金瞳女的传说,与柳蔚的命格,说了一便。

容棱是祝问松的大徒弟,虽说与师父修习的是武艺,可周易八卦,却也有所耳闻,他并不觉得这些星象之说纯属荒谬,反而在师父提到“续命”时,他想起了什么。

祝问松立刻问:“你知道什么?”

容棱又摇头:“没有。”

纪南峥皱眉:“如今说的是我外孙女的安危大事,你若知晓什么,最好是和盘托出。”

容棱还是那句:“没有,是晚辈想岔了。”

纪南峥又问:“那你想到了什么?”

容棱看了他一眼,依旧道:“当真没有。”

纪南峥气得不行,扭头看祝问松:“你这徒弟胆子不小!”

祝问松也挺尴尬的,他给容棱打眼色:“得罪你媳妇的外祖父对你有什么好处?知道什么赶紧说,别耽误!”

容棱站起身来,也不惧二老逼视,只行了一礼,躬身道:“有些事,并非晚辈不想说,只是晚辈不确定柳蔚想不想他人知晓,柳蔚有很多秘密,武艺、医道、甚至那一手验尸解剖之术,这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她究竟从何习得,她从未透露,这些事,晚辈虽有猜测,却不愿逼她,她若有朝一日想说,晚辈自愿倾听,她若不说,那一辈子如此,也没甚所谓,二位若真想知道,大可直接问她,但依晚辈而言,不问比问好,她如今平平安安的在这里,就足够了。”

“那将来若是不平安呢?”

金瞳女的存在,让事情有了很多不确定性。

“那就将来再说,总之,无论危机重重,亦或是喜乐康泰,她的一生,都将有晚辈守护,假若有一日当真不幸倾来,也自有晚辈,替她抵挡这一切灾劫。”

第1410章 娘亲和珍珠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砰砰砰。”

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房中三人不禁同时回头,最后是祝问松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端着一只小瓷碗的小黎站在那儿,见门开了,他就走进来,边走还边道:“太爷爷,娘亲说这家店的人参鸡汤味道不错,让我送一碗上来给您尝尝。”

纪南峥刚才对容棱那是一百万个不顺眼,现在却一下笑开了,他忙朝曾外孙招手:“鸡汤啊,唉哟,小黎可真是乖孩子,快过来,到太爷爷这儿来。”

小黎捧着鸡汤放到太爷爷面前,又顺着太爷爷的腿爬到他的膝盖,坐到他怀里说:“太爷爷,这家店里的人参个头太小,但是鸡是老母鸡,所以营养价值还是很高,您喝喝看,若是喜欢这个味道,回头我给您亲自煲一锅更好喝的。”

纪南峥那叫个开心,端着碗连忙喝了一口,然后竖着大拇指:“好喝,真好喝,太爷爷就喜欢喝这个味道,小黎还会煲汤呢?”

小黎脆生生的答应:“我很小就会了,以前娘亲一忙起来就不爱吃饭,可不吃饭怎么行,我就给她熬汤,汤水补身子,比吃饭还好呢。”

纪南峥连连点头:“对,汤水补身子,我们家小黎可太孝顺了,小黎这么能干,告诉太爷爷,你还会什么?”

小黎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呐呐道:“我不能干,我可笨了,娘亲总说我学东西慢,老是学不会。”

纪南峥揉着曾外孙的脑门道:“没关系,你还小,学问之事欲速则不达,太爷爷是教书先生,以后太爷爷教你念书好不好?”

小黎表情僵了一下,胆战心惊的问:“学不会,要罚吗?”

纪南峥板起面孔:“那当然,学不好,要打手心的。”

小黎愁眉苦脸:“可以不打吗,好疼的。”

纪南峥让曾外孙这小表情逗得可乐,忍不住又把他抱紧了些,说:“不打也行,那就要认真学,只要尽了全力,就算真的学不好,太爷爷也不罚你。”

小黎特别为难,撅着小嘴一脸的郁郁寡欢。

纪南峥一看就看出来这孩子估计是个熊孩子,平日在学堂里会逗猫惹狗的那种,他不禁失笑,他也只是吓唬吓唬孩子,真要他打,这么可爱的小娃儿,他可下不去手。

奈何小黎当真了,他拧着小眉头思索了好半晌,又小心翼翼的问:“也会抽考吗?答不上来,也要挨罚吗?”

纪南峥以前在上书房教那些王孙贵胄时倒是不常抽考,除非皇上来视察,但搁在曾外孙身上,他就故意说:“要考的,抽出来背不下书,也要打手心。”

小黎快哭了,他委屈得不得了:“那怎么办,我念书可笨可笨了,念了快半年,我现在还没背全《史论五范录》,就连《治鉴林义》和《通合轨览雅集》也只背得出前两百卷,太爷爷,你可不可以不教我念书啊,还是容叔叔教我吧,容叔叔打我不用内力,都不疼的。”

纪南峥愣了一下,茫然的看着曾外孙:“你在学《史论五范录》?”

小黎闷闷的点头,整个人都苦兮兮的。

“还有《治鉴林义》和《通合轨览雅集》?”

小黎继续点头,然后可怜巴巴的望向他容叔叔,希望容叔叔能救他。

纪南峥也看向了容棱,看了一会儿,又问小黎:“《三字经》,《小学集解》,《龙文鞭影》,《幼学琼林》这些书,你学过吗?”

小黎回忆一下,皱巴巴的道:“很久以前看过,小时候付叔叔不让我看杂书,要我看《千字文》和《诗书百集》什么的,我背了三天,把那些书都背给他听了,他才同意我可以继续看《黄帝内经》和《本草经集注》。”

纪南峥更茫然了:“你还看过《黄帝内经》和《本草经集注》?”

小黎道:“看过啊,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了。”

纪南峥来来回回把曾外孙看了一整遍,也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小娃儿口中的“小时候”,会是什么时候?

这时,容棱开口了:“柳蔚以前不会教孩子,小黎的启蒙书大多为诗词集或各色医册,小时候学的东西杂,现在长大了,该懂事了,便教他一些助国安邦的官修典籍。”

纪南峥足足好半晌没发出声音,他看看容棱,又看看小黎,再看看容棱,再看看小黎,最后不禁哈哈朗笑起来:“问松,你听见没有,我曾外孙六岁稚龄,已能通背《史论五范录》和《黄帝内经》了,天才啊,他是个天才啊!”

祝问松拧着脸道:“纪大哥,您别激动,这小娃娃会的还不止这些,他娘会的,他都至少能会一半,他还会看诊,还会验尸,有回我心情不好,他还给我表演过胸口碎大石。”

纪南峥笑得简直停不下来,小黎窝在太爷爷怀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噙着大眼睛,望着老人家看。

倒是祝问松灵光一闪,突然问道:“小黎,师祖爷爷以前没问过你,你那些本事,可都是你娘教的?”

小黎回过神来,无比自然的答应:“嗯,是啊,都是娘亲教的。”

“那你娘亲的本事,又是从何习来,你可知晓?”

容棱皱了皱眉,本能的想阻止师父套话。

纪南峥却提前一步瞪着他道:“你闭嘴。”

容棱一噎。

小黎则老实巴交的道:“娘的本事,自然是师公教的啊,不过我没有见过师公,娘说,我和师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永远都见不到面。”

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