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自羽认真的跟他保证,说他离开的日子,自己会照顾好妹妹,一定不会让妹妹病情恶化。

一开始,岳单笙走了一个月,回来时带来了五十两白银,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少年是如何在短暂的一个月里挣到那么多钱的,但钟自羽敏锐的发现,岳单笙变得不一样了。

才一个月而已,这个人就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不似以前娇贵了,也不似以前身上有那么多富贵人家的臭毛病了,他变得冷冽了,说话做事,变得更稳妥、也更成熟了。

这种变化是好的,但钟自羽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后来,岳单笙回来的时间变得漫长起来,从一个月回来一趟,到三个月回来一趟,最长的一次,近两年才回来。

七年时间,他来来去去,长久的分离。

岳重茗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喜欢上钟自羽的,在孤苦无依,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时,迷茫的喜欢上的。

这种喜欢或许都不叫喜欢,但当她的整个世界只有那么一个人时,依赖,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如何能将这份依赖维系得更密不可分,或许,就是夫妻吧。

两人不是亲兄妹。

但若成了夫妻,也是一家人。

一开始的兄妹之情变质,钟自羽第一反应是抗拒。

那年岳单笙回来,也提起了这件事,他问钟自羽,等重茗病好了,愿不愿意娶她。

钟自羽说不愿意,岳单笙听了,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

也是那次之后,钟自羽的心态发生了转变,他开始提起要与岳单笙一起出去,他不想困守在这小小的城镇,他告诉岳单笙,他不会拖后腿,他认识好多朋友,有一位姓魏的大哥,给了他一本拳谱,他正在努力修习。

岳单笙早已发现了,实际上去年他回家时,就看出来了,他在外行走多年,武艺是必备的,但他没想到,钟自羽也会学这个。

钟自羽有着许多小聪明,他学东西很快,尤其是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他最有兴趣,但岳单笙就是了解他睚眦必报的秉性,才希望他多念书,不希望他碰武,他知道这人若是真掌握了什么要人命的手段,将来必定会闯下大祸。

但是他在家里的时间太少了,以前知道钟自羽本性不善,还能从旁督导,后来,他一走就是几个月,无法约束,这孩子已经变得越发无法无天。

悲剧就这么在缓慢的沉默中酝酿开来,各方面的因素加成下,有了岳重茗的死。

那是钟自羽这辈子最后悔的一次,也是他年少无知,最张狂轻率的一次。

他不懂说话之道,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不懂自己迫不及待想摆脱岳重茗的想法究竟让小姑娘有多受伤,有多惶恐,惶恐到不惜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哥哥心中那个“厌恶”的拖油瓶。

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没人能要求钟自羽十年如一日的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妹妹那么掏心掏肺,岳单笙信任钟自羽,信任到忘记了这人骨子里与自己其实不是一路人,忘记了他们哪怕兄妹相称,哪怕表面上是一家人,却终究,不是真的一家人。

岳重茗的死,令岳单笙幡然醒悟,那时他悔不当初。

他恨钟自羽,不为其他,只因恨他为何会同意,在没有成亲前,让一个陌生男人,踏进岳重茗的房间?

这算什么?强吗?

当知道真相竟然是这样时,他真的疯了。

他的妹妹,他当宝贝一样呵护疼惜的妹妹,他千里寻药,颠沛流离,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妹妹好起来,可钟自羽在做什么?

让她怀孕。

他难道不知道那样的身子,根本不能怀孕,用他妹妹的生命换下来的那个孩子又算什么?谁稀罕那个孩子了吗?

能果断的将纪冰送到纪家,甚至连姓氏都不要求姓岳,可见岳单笙对那个孩子的不重视。

他甚至认为,是那个孩子剥夺了妹妹的生命,心底最深处,他连那个无辜的孩子都恨上了!

同时,他也恨他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久不归家,恨自己没有将妹妹保护得更好。

可恨有什么用?

他能做什么?他现在连杀掉罪魁祸首的勇气的都没有!

拳头举起来又落下,落在钟自羽身上,那柄能割断人脖子的短刀,被他弃在角落,再未捡起。

钟自羽没有反抗,实实在在的捱着殴打。

房间里间或传出的巨大声响,令门外的魏俦心惊胆战,终于,在长久的安静后,他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屋内没有动静,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魏俦心慌意乱,想到上次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后来回过神来,钟自羽已经被岳单笙虏到巷外,差点把人杀了。

魏俦担心,咬了咬牙,还是猛地一冲,朝着房门用力撞去。

撞了好几下,房门终于开了,他跄踉的稳住步子,就看到废墟一般的房间内,钟自羽正仰躺在地上,手捂着眼睛,沉默的喘气。

而他旁边,与他一臂之隔的距离,岳单笙也躺在那里。

两人身上的衣服和发带都乱了,看起来颇为狼狈,他似乎累着了,胸腔不断起伏,间或的抿一抿唇瓣。

魏俦愣了一下,才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把钟自羽的手拿开,一看,果然一脸的五彩缤纷。

魏俦生气的对岳单笙道:“这里不欢迎你,滚!”

钟自羽安静的躺着,半晌,偏头看了岳单笙一眼,道:“希望你尽快狠下心来,我的确活腻了。”

他也知道岳单笙下不去手,可他偏是挑衅。

就像真的活腻了似的。

岳单笙睁开眼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锋。

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道微带凉意的轻讽男音:“活腻了,可要我帮忙?”

三人扭头一看,就看到容棱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那里。

钟自羽:“……”

容棱看着岳单笙道:“许久没出来,怕你被他们杀人灭口。”

岳单笙从地上撑起来,站稳了身子,往外走。

走到容棱身边时,容棱问他:“我没带刀,你的呢?”

钟自羽:“……”

岳单笙绷着脸道:“我也没带,走吧。”

容棱扫了他一眼,又看向钟自羽。

钟自羽突然捂着嘴,开始装咳嗽。

魏俦忙给他拍背,一搭一唱,演得跟真的似的。

容棱还要走进去,却被岳单笙握住胳膊,强行往外面带。

直到走出客栈,岳单笙才松手,他上了马车,刚撩开帘子,就对上一双湿气朦胧的少女眼瞳。

岳单笙愣了一下,然后就听那位叫云楚的姑娘抿着小嘴,悲愤的恨声一句:“你们是无法圆房的!”

岳单笙:“???”

第1420章 举家进京!

十几岁的小姑娘失恋,就跟天塌下来了似的,偏府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还真没人能抽出空来安慰云楚。

客栈之事后,容府便迎来了一段忙碌期,先是云席收到京中寄来的家书,书言他们四兄妹多月未归,问他们何时能够归回。

再然后是纪淳冬收到宫里传下来的圣旨,皇上特任命他为都御监官,要他亲自押解恶犯万立回京。

纪淳冬是原州府的官,押解万立这种事,皇上若真需另派人去办,也该指派一位京官,好端端的,怎么会挖他一个地方官?

纪南峥听到后颇为了然,也不与小辈们商量,直接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举家前往京城!

入京之事,柳蔚一开始也有打算,如今被老人家提起,她立刻就带着小黎开始收拾行李。

虽说在西进县没住多久,但房子都买了,肯定也有感情了。

如今要走了,东西收拾起来,还真不是简单的事。

尤其是云想这人,有着女人天生爱买的毛病,家里光是丑丑四季更换的衣服,她就买了两个柜子的,现下整理起来,足装出了七个大包袱。

柳蔚无语了,拎着一件至少七八岁孩子才能穿的花袄子问:“这个也是丑丑的?”

云想把袄子拿过去,一边叠,一边说:“孩子长得快,过两天就能穿了。”

别说过两天,就是过两年也穿不了啊!

柳蔚很发愁:“这些都带上,一个马车不够放吧?”

云想头也没抬的道:“当然不够,所以我定了四辆。”

柳蔚愣住:“装东西的车就要四辆?”

云想笑呵呵的道:“四辆都不定够,先收收看,不够再添一辆。”

柳蔚:“……”

最后收拾出来,光丑丑的东西就占了两辆车,柳蔚彻底怒了,挪出六个包袱,说:“这些都不带!”

云想不乐意:“这些都是丑丑平日要用的,不能少。”

柳蔚深吸口气:“薄被七条、厚被九条、猪尾巴帽、虎头帽、还有整两大包的厚棉絮,我们是搬家,又不是逃难,带这些干什么?沿途又不让你露宿街头,有客栈的!”

云想还是不愿意:“这几张被子都是丑丑平日盖的,上头有她的味道,她要裹着才能睡。”

柳蔚十分冷酷:“哪有这么多臭毛病,我抱着她,看她睡不睡!”

云想嘴撅了起来:“带上又占不了多少地方。”

柳蔚道:“没得商量,这些都不带,我再看看你还收了什么,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都不带!”

然后柳蔚又搜刮出了两个大包袱,里头百花齐放,有丑丑的围兜兜,还有丑丑的木质挖耳朵勺,反正都是些用不上的东西,柳蔚统统留下,全不准带!

云想挺委屈的,看柳蔚的眼神都幽怨了不少,但最后强权压不过真理,等柳蔚巡视完,别说四辆车,两辆车都装不满。

出行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临走前的三天里,容府又迎来了一小波人潮。

来的最勤的就是汝降王。

祝问松早早就决定要与容棱他们一起走,但奇怪的是,岳单笙竟然不同行,仿佛是从千孟尧将他的职位提成侍卫统领后,这两人就开始同进同出,岳单笙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排斥千孟尧了。

千孟尧暂时不回京,他有自己的计划,现在回京,有害无益,而岳单笙已决定要助他,因此,也不上京。

可岳单笙不去,钟自羽与魏俦却要一道儿去。

介于这两人都有前科,柳蔚自然不可能把他们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出行的当天,是好日子,宋县令提了两个小包袱来送行,这里面都是他媳妇自己做的肉饼,让柳蔚他们带着路上吃的。

马车一共准备了五辆,两辆装货,一辆坐云家四姐弟,一辆坐柳蔚一家五口并一头白狼,剩余一辆则坐钟自羽、魏俦并李玉儿三人,至于纪淳冬,他会跟官府的行押解车上路,珍珠、咕咕,则要求自己飞。

李玉儿其实应该是跟云家姐弟一个车的,但她嫌人多,自己坐得不舒服,就嚷着要坐宽敞的,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她跟钟自羽他们一起坐。

魏俦坐在车里沉默不语,李玉儿上了车就挤到他旁边,魏俦瞥着眼角去看她,李玉儿笑眯眯的托着下巴,魏俦汗都快下来了,李玉儿“咯咯”一笑,突然凑过去道:“你脸上,有毛毛虫哦。”

话落,从手心里拿出一只黏黏糊糊,还带着土的蚯蚓,一把甩到魏俦的脑门上。

魏俦:“……”

魏俦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随时都要大开杀戒。

钟自羽看情况不对,忙按住他,劝着:“擦擦就好了,她是个傻子。”

魏俦抹了一把全是泥巴的额头,怒瞪着李玉儿,恐吓:“臭丫头,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掐断你脖……唔……”

“子”字还没说出来,李玉儿突然把手一抬,将手中不知什么东西,全塞到魏俦嘴里。

魏俦眼睛都瞪圆了,推开这死丫头的手,连忙吐出来,然后,他就看到地上三只绿油油,滑唧唧的小虫子,正在艰难的蠕动。

“呕……”魏俦捂着嘴,趴到窗口边,吐得黄疸水都出来了。

钟自羽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给他拍背,一边警告那傻姑娘:“别胡闹,坐好。”

李玉儿哪里知道这些,她笑得根朵花儿似的,一蹦一跳的喊:“毛毛虫,毛毛虫,变成蝴蝶飞走啦……”

魏俦脸白的都没血色了,他挣扎着去撩开车帘,对着前面车的柳蔚喊:“我不坐车了,我要骑马,让我骑马,让我下车!”

前头马车匀匀行驶,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从白山洲到京城,路程并不算远,正常行驶,十来天就到了。

这十天里,柳蔚过得特别开心,沿途外祖父都在跟她讲仙燕国的风土人情,她听着听着,觉得这哪里是赶路,分明是旅行啊。

可天公不作美,在眼看着还有两日就要抵达京城时,他们遇上了一场春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虽不滂沱,但对赶路的人来说,还是非常妨碍,尤其是下雨天行车,马儿也容易闹脾气。

距离京城不远的小镇上,众人决定先住两日,反正京城近在眼前,他们也没什么急事,晚两日进城,也不算什么。

第1421章 这里住着一支鬼神兵!

落脚的地方乃是入京要塞,常年客似云来。

柳蔚等人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暂住,客栈里还有许多外地商客,也是等着雨停,要往京城去。

天南地北的人凑在一起,性子活络的,便互相攀谈起来。

柳蔚等人看着有老有少,衣着光鲜,还斯斯文文,粗汉们都没找他们搭话,但就在云想帮丑丑换身衣裳的功夫,下楼一看,柳蔚一席男装,领着云楚、云觅已经跟楼下的脚商闲客打成一片了。

云想颇为压抑,靠近去了听。

就听到一个莽汉正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轶事。

“那夜是多黑啊,一整年也没有那么黑的天过,三更的棒子刚响,我还寻思着去找更夫,与他同行壮壮胆,可扭头一看,整条街里哪有什么更夫,但不对啊,我分明从街尾方向听到的更响,我不信邪,非走过去看,这一看不得了了,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云楚往前凑了凑,兴致勃勃的:“看到了什么?”

莽汉瞧了小姑娘一眼,摆摆手道:“大人说话,小丫头别插嘴。”

云楚生气的涨红了脸,云觅一把推开姐姐,也凑上去问:“到底看到了什么,伯伯您就别卖关子了。”

莽汉神秘的压了身子,故意憋了会儿声音,才道:“看到了,一双腿!”

“腿?”云觅没闹明白:“看到腿又怎么了,谁身上不长腿?”

“就是啊,这腿都是长在人身上的,可那双腿,就立在路中央,上头,却没有身子啊!”

一语惊出,整个大堂都炸开了锅,听趣儿的闲客都开始窃窃私语,云觅却哼着鼻子道:“还当您说的是什么怪谈,原来就是这个,只有腿没有身?那必然是天太黑您看错了呗,难不成,您还见鬼了?”

“唉哟,小娃儿,你可不能乱说话啊。”旁边另一位老汉突然取下嘴里的大烟袋锅子,敲着桌面道:“老鬼婆就喜欢找你这种不信鬼的娃娃吃,你也不怕触怒了鬼妖,今晚就找你索命去!”

云觅听到这里彻底没趣儿了:“大白日的就说鬼话,我才不信这世上真有鬼呢。”

老汉指着他道:“别的地方有没有鬼不知道,我们明月镇里,确实是住着一支鬼神兵的,我看你这娃娃细皮嫩肉,再是胡言乱语,恐怕就真要把鬼兵招来了。”

云觅斜着眼睛:“鬼兵又是什么?”

老汉冷笑一声,敲出了烟锅里的烟灰,摆正了姿态,细细道来。

原说这明月镇三十年前,还不是个小镇,乃是一片乱葬岗,从山头到山尾,遍地都是尸骸,某一日,山里头跑进去了一个新嫁娘,那新娘子本是附近小镇的绣娘,被她好赌的爹给卖了,要她嫁给年过半百的屠夫,绣娘不同意,竟在大婚当日,逃婚而出,可那屠夫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召集了十数亲朋,一路好追,生生将绣娘逼进了乱葬山。

那乱葬山是好走的地方吗?满山的鬼气森森,远远看去,山头还冒鬼火,屠夫一行人追进来时,没见到绣娘,却撞见了尸鬼,要问尸鬼是什么,可听过棺立朝月,九日成阴的传说?

人死之后,将棺材以竖形相立,半截埋入黄土,半截露出地面,这意为“不阴不阳”,再把棺材头对准月亮照耀的方向,晒足九日充足月光,将不阴不阳,转为半阴半阳。

九日之后,非人非鬼,非生非死,尸鬼应运而生,不似常鬼让阳人肉眼不识,却比常鬼更贪食人间烟火,每逢满月之日,尸鬼便会开棺而出,将离他最近的活人吞吃入腹。

那尸鬼在之前便食了逃进山里的绣娘,兴味正酣,屠夫一行人又撞到了跟前,尸鬼吃了个过瘾,待天亮之后,镇上的人进山找人,却只见一些断手断脚,还有那屠夫的半颗沾满腥虫的头颅。

老汉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身边已经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有些得意,正欲再说后续。

一道脆脆的童音突然发问:“为什么是半颗头?”

老汉看了那小童一眼,不在意的说:“自然是尸鬼吃了一半,剩了一半。”

小孩拧着眉,琢磨一下又问:“那是齐断开的一半,还是牙咬开的一半?”

老汉皱了皱眉,觉得这题有点超纲:“牙咬的吧,就是张嘴一啃,吃掉了半颗头,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小孩板着脸道:“人的头骨非常坚硬,活人的头骨,又比死人的头骨更硬,因为人死后钙质流失,骨头也会变软,那屠夫既然是活生生被咬开的头,那就有一个前提,尸鬼的牙齿,比他的头骨还要硬,牙齿硬,并不代表牙龈也硬,换句话说,尸鬼啃噬了一颗头颅,他的牙齿或许能负荷这个力度,可牙龈不见得足够支撑,老伯伯您说过,尸鬼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既然他住在棺材里,那便说明他的体型与生前无异,在体型没有变大膨胀为怪物前,他的牙龈负荷力,嘴张开的大小,为何又会高于与他相等的正常人类?老伯伯,您真的确定那屠夫的头颅,是被咬开的吗?”

老汉木木的看着那小孩,看了半天,气得直喘粗气,伸手指着问:“这是谁家的孩子不管管好,在我这儿捣乱!”

柳蔚见状只得将还打算据理力争的儿子拉了回来,压低了声音说他:“讲故事呢,你听就是了,插嘴什么。”

小黎不开心的嘟着小嘴,跟娘亲嘀咕:“那老伯伯撒谎,我常半夜去乱葬岗转悠,从来没见过尸鬼,娘您想啊,若尸鬼真能将人的脑袋咬开,这说明他生前与死后的骨骼差异非常大,这多有趣啊,要是我遇到了,我一定要把他抓回去研究,测试一下他的激素反应,看他是怎么做到在死后身体机能停滞的情况下,将体格如此大幅度提升的。”

柳蔚不知道说什么好,点了点儿子的脑门,道:“都是假的,说着玩的,有什么可当真的。”

小黎撅着小嘴,也不吭声了,直接缩进娘亲怀里。

那老汉看这娃儿不捣乱了,终于继续说了:“乱葬山上闹尸鬼,这可是大事啊,镇上当即就有乡绅筹钱,要请道士驱魔,可那尸鬼实在凶悍,生生吃了三个道士两个和尚,最后,却是来了一队朝廷军,那队士兵以皇廷龙气护身,进山寻鬼,大战三日,却不敌那旱鬼凶猛,双方闹了个两败俱伤,一整队的王军命损山头,可哪知,王军们生前无法击败尸鬼,死后却魂化鬼魄,变为阴兵,将那尸鬼击了个魂飞魄散不说,还从此镇守乱葬山,也正是因为这队鬼神军的守护,我们明月镇才能建造起来,你们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第1422章 找回自己的腿,才能走到黄泉路

老汉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多得是阳气刚烈的年轻人不信,可话已说到这儿,大家来了兴趣,纷纷侃起自己的“遇鬼”经历。

有的直接是谎编,有的则是抄袭志逸怪谈,老汉听大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气愤的敲桌子:“我说的是真的,我们明月镇有支鬼神军,你们尽管问镇上的老人,上了年纪的哪个不知道!”

起先说话的莽汉也跟嘴道:“我说的也是真的,我半夜街上看到的鬼影,真的没有身子!”

老汉这故事大家倒不提了,那莽汉所谓的没身子鬼影,却有人搭腔:“老哥你说你是在哪儿见到的无身鬼?”

莽汉道:“就是隔壁镇,上回我给隔壁镇的胭脂铺送货时在那儿留了一夜,就是那晚看到的。”

插嘴之人咂摸了一下,摇头:“若说是隔壁镇,我倒是想到一件事。”

莽汉忙问:“何事?”

“刘喜娘家的事。”

那插嘴之人是本地人,熟知当地民情,对周边村镇的闲事也了解颇多。

见大家好奇,他也不卖关子,叹息着道:“刘喜娘是隔壁镇的闺女,镇长是个鳏夫,刘喜娘年幼时就没了娘,后来镇长娶了个新夫人,新来的夫人给他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刘喜娘这大闺女,在家就彻底不值钱了,五年前江南连同周边三座州府大旱,朝廷忙着赈灾救援,百姓们也是各施各法,我们明月镇就由镇长起头,在山里挖起了地下水,隔壁镇倒是有趣,他们不想着怎么引水灌稻,却是想着向天求雨,你说你们一不是法师,二不是道士,哪来的本事求雨啊,可偏偏他们不知打哪儿找了个偏方,还真似模似样的摆起祭坛,可是祈福最后一步,大家都知道是供以牲畜斋果,愿佛享用,可他们也不知祈的是哪路的佛,说那神仙不要生猪鸡鸭,竟是要活人为祭。”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刘喜娘嘛。”旁边吃饭的茶客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先说话那人点点头:“咱们这天子脚下,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你以活人祭神,也不怕官府治你个滥杀无辜的死罪,听说当时隔壁镇就被官府扫荡了,可又听说他们趁半夜,还是偷偷将人祭了,祭的就是镇长家的刘喜娘,这主意还是刘喜娘那后娘出的,说是整个镇子,就没有比镇长家的姑娘更尊贵的了,拿她祭神,神仙肯定满意,再后来,那刘喜娘就没消息了,可有人听说,她哪里是被祭给了什么有来路的神仙,分明是被祭给了水鬼,还是让她那亲爹,生生把他溺死在镇边的荷塘里的,从那以后,隔壁镇就经常传说鬼话,有人说见到了刘喜娘从荷塘里爬出来,她说她的腿被水鬼吃了,她要找回自己的腿,才能走到黄泉路,重新去轮回,要不她就只能生生世世困在水里,直到魂飞魄散为止。”

说到这里,堂里忽的鸦雀无声。

那声称撞鬼的莽汉咽了咽唾沫,艰难的问:“也就是说,我看到的,是那个刘喜娘……”

说话那人点头:“你若不是喝酒吃昏头,看花眼了,那你见到的那条腿,就是刘喜娘要找的腿,那腿在街上,说明刘喜娘也在那条街上。”

莽汉吓得大白天的,出了一身冷汗:“腿不是让水鬼给吃了吗?怎,怎么又在街上?”

说话那人摇头:“那自然不是刘喜娘原本的腿,你们没听过吗,这五年来,隔壁镇出过好几次命案,死去的姑娘,无论是正常死的,还是枉死的,被发现时,腿上都有伤,最严重的一个,右边整条小腿都被山上的野狗啃烂了,镇上都在传,那些人腿上的伤,都是刘喜娘弄的,她就是想从别的姑娘身上找到合适自己的腿,可看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满意的。”

莽汉话都说不清了:“没,没有合用的,那街上的腿……”

“就是因为不合用,你才会只看到腿,看不到身子,因为没安在一块儿嘛,那街上的腿,指不定又是哪个刚死的姑娘的,我最近也没去隔壁镇,倒是他二叔前两天去送了一次虎皮,问问便知道了。”

那个所谓的二叔不在客栈,却有相识的人立马去门外喊,喊了两嗓子,就喊来了一个左脚有些跛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一脸粗蛮,听了众人的问话,还真捉摸着道:“前个儿是听说,隔壁镇有户人家的闺女去山上采笋菇,不小心摔进了山坳,被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腿有没有受伤?唔,好像两条腿骨被摔断了吧,那么高的山,人都摔死了,摔断骨头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言一出,满堂都炸了。

“还,还真是那刘喜娘作祟啊?”

“那,那那隔壁镇的人怎还敢安心居住,他们就不怕刘喜娘发起狂来,把整个村子都屠了?”

“不是,不是,我听着不是这个意思,那老哥说了,那些姑娘都是自己死的,只是死了之后,刘喜娘才去相看她们的腿,也就是说,刘喜娘没害过人,又怎么会把村子屠了?”

“说什么胡话呢?哪有鬼不害人的?我看那些人就是让刘喜娘弄死的,你说好好的怎么就掉进山坳了,既然知道山上哪里有笋菇,自然是熟悉山路的,既然熟悉山路,咋会说掉进山坳,就掉进山坳呢?”

“不不不,那刘喜娘说了,要腿是为了走那黄泉路,她是想投胎的人了,哪里又会在人间作恶?”

众人你言我语,聊得是热火朝天。

柳蔚抱着儿子干巴巴的坐在边上,小黎听了一会儿,已经困了,挽着娘亲的脖子问:“我们能回房吗?”

柳蔚起身将儿子托着,直接往楼上走。

云觅也早就没兴趣了,打着哈欠跟在背后。

只有云楚,兴致勃勃的听得津津有味,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云觅嫌弃得喊都不想喊她。

楼下的话题越说越远,柳蔚把几个孩子送回房后,打算去云想屋里坐坐,却在路过走廊时,看到二楼到一楼的楼梯拐角处,精神矍铄的外祖父正趴在哪里,也在听楼下说话。

柳蔚走过去,站在外祖父身边,笑着问:“您也挺喜欢听鬼故事啊。”

纪南峥摇了摇头:“故事是故事,却不见得假。”

柳蔚狐疑的挑眉:“恩?”

纪南峥幽幽的问:“若我说,刘喜娘是真的,鬼神兵也是真的,你信不信?”

柳蔚愣了一下:“啊?”

纪南峥侧着身子,认真的盯着他的外孙女:“知道我为何要带你们在这明月镇落脚吗?”

柳蔚茫然的摇摇头。

纪南峥叹了口气:“蔚儿,外祖父想请你帮个忙。”

第1423章 让恶鬼知难而退

事情一开始,要追溯到五年前。

五年前,圣上四十大寿,却恰逢江南大旱,为表与民同苦,皇上特令吏部,不施大宴,一切从简,将多余金银,遍施各地,以抗旱灾。

皇上爱国爱民,大臣自然乐于如此,但同时又觉得皇帝大寿,不该太过简易,进而倒也施了些小计,弄了些趣意节目,已悦帝心。

自致仕归宁后,纪南峥便不常回京,但五年前那场寿宴,他回去了。

当时,他便途经这明月镇。

明月镇与官道相连,自京城出郊,一路往东,不过半日路程,便能见到这热闹非凡的林中小镇。

镇上商客居多,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京郊之外亦属皇土,寸土寸金,在这里做买卖,肯定是赔不了本的。

纪南峥知道京郊四面都有不同的闹市,但这明月镇,他是第一回 来,想着离大寿还有十日之期,他索性就暂住了下来。

刘喜娘的事,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一开始是京里有队军队来各镇寻看十六到十八的妙龄女子,说是皇后为了皇上大寿,亲自编排了一曲群舞,群舞所需首舞伶一名,次舞伶十名,伴舞伶八十九名,凑上一曲百鸟朝皇。

其中首舞伶与次舞伶倒是早有人选,奈何伴舞伶哪怕征尽了京中各大舞坊的姑娘,也尚缺十多名,因此皇后便下令民间征寻,这才有了朝廷军亲自上门相人。

明月镇妙龄女子多,但长得能进宫献舞的,还真一个都拿不出,这个时候,就有人听说,隔壁镇的刘喜娘中选了,要御前献艺了。

纪南峥当时就是听了个趣儿,还多管闲事的担心大寿再过十日就要到了,现在还没选好人,那排舞来得及吗?

然后到了第二天,他就听到了刘喜娘的死讯。

事情与之前那闲客说的一样,就是让刘喜娘的亲爹后娘给祭了水鬼,可人家上祭活人是暗地里做的,几个人守口如瓶,竟让官府没有一丁点办法将他们纠办。

可这刘喜娘也不是默默无闻,昨个儿才入了皇后的编舞名单,今天人就死了,这怎么跟朝廷军交代?

纪南峥以为事情会闹起来,但毕竟无亲无故,来相人的军队气恼了一番,又想着大寿临近,不敢耽搁,只得匆匆又去寻看别家姑娘。

朝廷军一走,便意欲着刘喜娘的死,彻底要成枉死了。

纪南峥一生执教,为人师,见到这样草菅人命的恶事,自然心绪难宁,他一时气愤,直接找去了隔壁镇。^

隔壁镇原来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自从明月镇建起来,且成了十里八乡著名的闹市镇后,隔壁镇就改了名字,沾了明月镇的光,取了个清风镇。

纪南峥去的时候,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刘喜娘的死。

祭天是刘家人背着外人干的,镇上人口,自然不是所有人支持这么荒唐的祭奠手段,有义气重的,直接就往刘镇长家门口泼狗血,说他们一家人丧尽天良。

可大多数人,还是事不关己,背后唏嘘两声,悲叹两声,到底不是自家的事,也没理由多管闲事。

纪南峥打算找镇上的乡绅问一下,这事儿镇里就没有人管一管?却在刘镇长家门口,发现了一桩怪事。

“是他们家的小儿子。”纪南峥道:“他在家门口的牌匾上绑了根绳子,又在门口的狮子头上,洒满了石灰粉。”

柳蔚皱了皱眉,双手环抱,后背靠在楼梯的护栏上:“那是什么意思?”

纪南峥道:“这是民间的说法,据说绳子是为了拦下门前的恶鬼,让恶鬼知难而退,石灰粉则是激发镇宅兽的凶性,让他们能目视恶灵,威恐吓退。”

柳蔚皱眉问:“他们是怕刘喜娘的鬼魂,回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