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棱点头:“京城府尹,曾为六王门生。”

各州府尹都归皇帝亲管,但位任府尹之前,这些官员依旧有各自的出身,各自的师门,而京城府尹,在大金榜前,曾为六王府幕僚,只是时过境迁,那已是旧事了。

可真要探查,依旧能查出。

千孟尧对朝权贵的背景所知甚详,但府尹简在帝心一说,向来是毫无争议,各州府尹是皇帝的部足,只效忠圣,因此千孟尧也未想过,京城府尹竟与六王爷,曾经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证实了京城衙门与六王府的关联,又探查了近半月六王府前后进出的门庭客人,甚至后门来往,容棱心已经八成认定,柳蔚所想,应是不假。

一天的时间,容棱所做的也极为有限,光是潜入六王府偷盗门客名册,已花费了近两个时辰,毕竟是贵王府邸,守卫森严,加之他们又不熟悉地形,很是周折了一番。

汝降王数十亲信,被容棱安插各处,除了六王府的消息他亲自去探听,其他的皆没回应,最快应也要明日才有结果。

在书房商谈到深夜,柳蔚眼圈发黑,神色疲倦。

容棱心疼她费心费脑,拉过她的手,替她按压手穴位。柳蔚缓了一会儿,拿起朱笔,又在纸笔画:“既知兵临城下,自该筹备反击,在场诸位皆不是任人搓揉捏扁龟缩屈懦的软柿子,那么人既算我,我为何不能算人,这是我的计划,你们且看看,此法需各方

配合。”

及至三更,众人才从书房出来,柳蔚头脑发胀,昏昏欲睡,容棱大手揽着她的腰,细心呵护。

千孟尧也难得熬夜,捏着鼻梁道:“快天亮了,在王府睡一夜吧,我谴人安排。”

柳蔚拒绝道:“云府众人还不知情况,尽早回去,也好与他们通信。”

关键是既知敌人所在,她不放心外祖父独自一人,虽说小黎也在,可那孩子与外祖父睡的地方隔了两间房,他又贪眠,唯恐守护不周。

赶回云府时,天是彻底亮了。

柳蔚劳烦管家,让他去各位老爷的府邸传话,请他们在晨往医馆前,来一趟主宅,她有事要说。

而与此同时,东街的云氏医馆门口,已集结了大批百姓。

在这天刚蒙亮,医馆还未开门前,有手持木棍的男子,三五成群的重击医馆大门。

“哐当当”的声响,伴随着妇幼凄苦的痛哭声,早起的民家或是出摊的贩夫忍不住都将狐疑的目光投射过来。

柳蔚在主宅等了近一个时辰,只等来四老爷一人。四老爷也是形色匆匆,回来主宅是为了拿病册,见了柳蔚,道:“东街医馆出了事,几位兄长都赶了去,好像是大哥月往附近村庄治理瘟症时落了纰漏,有好些当日的病患在最近两日接连身亡,这病册

详述了那次治病的全部细节,对薄公堂时要一一公布。”

柳蔚闻言猛地起身,拉住要走的四老爷,面沉如水:“您说清楚些,什么瘟症。”四老爷急着走,但被拉着,只能匆忙道:“是小疫,井水不干净造成的,整个村男女老幼皆患了腹呕之症,大哥前往,呆了四日,才将疫情稳定,又谴人在井水洒了药粉,按理说已经好了,也不知究竟

为何,这两日会接连死人……柳姑娘,我得走了,你先放手。”

柳蔚忙道:“我同你一道去!”

四老爷一愣:“你……”

“不是对薄公堂吗?原告为谁?尸在何处?四老爷莫不是忘了,柳蔚主职仵作。”

四老爷顿了一下,后知后觉的道:“衙自有仵作,此事应是误会,说清之后,应不会……”

“说不清的。”柳蔚面露寒霜:“京城衙门主审,说得清出鬼了。”

四老爷不解:“啊?”

她没回,只看向容棱,轻声道:“看来,已经开始了。”

容棱点头:“我随后赶赴。”去之前,他得确保外祖父是绝对安全的,因为这极可能,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第1474章 柳蔚担心的,就是这个!

对方摆明了是冲着他们来的,云家只是遭了无妄之灾。

而这灾祸,柳蔚自然有义务替他们解决。

柳蔚与四老爷走得匆忙。

云府这边,容棱也安排了一支人马,贴身保护纪南峥,甚至格外嘱咐小黎,不可让太爷爷离开他视线一步。

纪南峥不明所以,叫住欲走的容棱:“到底怎么回事?”

老人家于现在的状况,一头雾水。

容棱不知该如何解释,犹豫了一下,只道:“您身的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很重要。”

因为重要,才会环环紧扣的布下一套大局,令蒙在鼓里的他们,险些被打个措手不及。

纪南峥顿时一愣,随即,若有所思。

容棱已在此时离开。

房只剩祖孙二人,小黎缩在太爷爷怀里,笑嘻嘻的拉拉太爷爷的衣袖:“太爷爷放心,我会保护好太爷爷的。”

纪南峥揉揉曾外孙的脑门,停顿了半晌,突然问:“那太爷爷请小黎帮个忙,小黎帮不帮?”

小黎忙道:“帮!”

纪南峥笑了一声,将孩子放到地,牵起他的手:“陪太爷爷进宫可好?”

聪明如纪南峥,只凭容棱一句暗示,已知现今状况。

京里头对他手里东西感兴趣的势力,远不止一两股,他回京多日,这些人怕是已坐不住了。

尤其是六王爷,前阵子可是追到西进县去了,想必,是最着急的!

纪南峥心叹,与其让小辈们为了他的安危担惊受怕,还不如他自己解决。

既敢回京,他又怎会怕面对那些贪婪的面孔。

……

柳蔚与四老爷一同赶赴京城衙门时,里面已经开了堂。

衙门门口,围满了京城百姓。

四老爷手持病册,赶到最前,将册子递交给早已等候多时的状师。

于此时,柳蔚也在堂外,看到高堂之声威赫赫的京城府尹。

那府尹大人瞧着不惑之年,红光满面,一看便是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大老爷,倒不是说真正的清官该全是两袖清风,瘦骨嶙峋,但这么脑满肠肥的,实在让人难与清廉二字挂钩。送病册后,里面状师开始侃侃而谈,先引病册词,言在月大老爷去村治疫时,那些村民的确各个都是活蹦乱跳的,无论是药方,处症,亦或者当时救急时洒下井口的药粉,全乃对症下药,没有丁

点的错漏,若是还有不信,大可请更高深的大夫,出庭作证,不拘对照。

状师说得有理有据,不找借口,是直言不讳,强硬的咬定,云家医馆绝对没有医死人!

门外的百姓多是京城本地人,在京过活多年,有点小病小痛,也惯爱云家医馆,毕竟人家是连锁店,宝号遍布全京,可谓家大业大。

这样一户往日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医馆,若真出了医死人的事,那他们这些以往去看诊的,岂非各个都有危险?

如今听到状师口若悬河,百姓们也稍稍安心,有良善的听客便对那一干村民道:“云大夫医术高超,祖也是在太医院任职的,还时常赠医施药,可谓大善人家,绝不会罔害人命。”村人们个个横眉怒目,指着堂一一摆开的七具盖着白布的尸首,痛彻心扉:“什么大善人家?人命关天,若无确凿证据,我们又怎敢闹官衙?这些遗体,我们已请镇大夫看过了,个个都说,是吃了

他们云家医馆的药吃死的!证据确凿!”

“什么证据确凿了。”云家状师满面愤慨的打断:“病册在此,用药是否有错处一目了然,你们要再不信,尽可请衙门仵作当堂验尸,让尔等心服口服!”

村民立刻嚷嚷:“好啊,验啊!让你当堂验尸又如何!”

柳蔚站在人群外,眉头紧蹙。

事情,往最差的方向在走。

四老爷在她身边,却是松了口气:“验了尸便可证明清白了。”

柳蔚看着他,沉声:“验了尸,才不清白。”

四老爷一愣,又想到柳蔚跟来是为了亲自验尸,忍不住道:“京城衙门的仵作经验丰富,不见得便你差,只要如实验尸,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怎会不清白?”

柳蔚也不知云家人都这么甜,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说:“大难临头,且看吧。”

四老爷还要再说什么,见已有一位白发老者带着验尸工具堂。

那老者在众目睽睽下对七具尸首都进行了验证,然后对照状师手的病册用药,最后却是脸色一变,神色踯躅的看着堂的京城府尹。

府尹一愣,立刻坐直了身子,道:“来说话。”

仵作一脸紧张的前,小声与府尹耳语几句,府尹听完,亦是脸色一变。

柳蔚冷眼看着。

四老爷有些慌张:“这……难道验查的结果……”

七名死者,当真都是被云家医馆的药给活吃死的。

真正的证据确凿。

仵作与府尹的窃窃私语让堂下众人与堂外百姓都看了真切。

但片刻之后,仵作却对府尹微微颔首,扬声对外道:“七具尸首,俱因恶疾未止,病情激发而亡,与什么药不药的,全无关联。”

一言生出,全堂喧哗。

而后府尹立即宣布:“既案情已了,云家众人,当堂释放,至于原告,本官怜你们痛失至亲,既往不咎,现允你们带回尸首,不可再生事端。”

随即一拍惊堂木:“退堂!”

犹如冷水入了油锅,惊堂木一落,全场众人都惊了,如此匆匆结案,加之之前仵作与府尹的小动作,原告村民们各个痛哭流涕,大喊:“官官相护!”

而之前为云家说好话的那些听客们,也面面相觑,心惊慌,原来云家医馆当真医死人了,且,还买通府尹,颠倒黑白。

果真,什么大善之家,都是伪装……

连一心想为云家平反的状师,也在听到这个结果后,一瞬间呆在原地。状师应下云家的案子,是因云家乃是积善望族,他敬重仰慕,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是在助纣为虐,从刚才仵作与府尹的动静足可看出,官家分明是有所隐瞒,不尽不实,难道,云家医馆当真犯了人命

四老爷现在已经慌得手足无措,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只管抓着柳蔚,紧张的问:“怎,怎会这样,怎会是这样……”

柳蔚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云家乃皇后族亲,莫说有无医死人,是真医死了,看在皇亲国戚的份,衙门也不敢将罪名真冠在云家头。

这场对簿,必然是以云家无罪释放为结,毫无悬念。

恰,柳蔚担心的,是这个。

制造这样一个局面,六王爷根本不是为了真将云家定刑入牢,他是为了毁掉云家阖府数百年的笃笃清誉。

如方才所观,仵作分明验出了尸体有异,但府尹却急于结案,给了百姓与原告,甚至被告,无限的遐想。

看现在云四老爷不敢置信的样子,再看堂瞠目结舌的三位老爷,衙门的定刑算什么,现在全京城的人,包括云家人自己,都认为他们真的医死人了!

最为致命的,不过如此!眼看着这堂审要散了,府尹已经快步往后堂而去,柳蔚回头一看,看到人群外容棱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心大定,扬声喊道:“小民对验尸结果存疑!”

第1475章 只有容棱知她心

柳蔚此言一出,唏嘘着正要离开的围观百姓们尽数回头,而堂内哭得肝肠寸断的村民们,也猛地用看救命菩萨的目光盯着柳蔚。

案情明显存疑,但却只有这么一个明眼人敢冒大不韪说出来。

柳蔚拨开挡在自己前头的役卫衙棍,淡定走到堂前,盯着那满头白发的老仵作,发问道:“魂灵在天,亡者在前,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的验论,千真万确吗?”

一言指出,老仵作已有些慌了手脚,眼神闪烁,只能求助的看向身后下了堂的府尹老爷。

柳蔚看的不错,这位老仵作不是局人,他是真的老老实实的验尸,且验出尸体真的有问题,但他不敢说,因为他是一介小民,须得仰仗官爷,所以才只得与府尹连成一线,咬死无罪。

柳蔚再看那富贵府尹,见他眼睛微眯,定定的看着自己,再无其他,她一时也难以判断,这人到底是知情人,还是不知情人。

不过对方与六王爷关系匪浅,应当,是个知情人?有了柳蔚的大闹衙堂,外面有准备离开的百姓重新聚集回来,其一人冒头儿吆喊:“到底验尸结果如何啊?这些人莫非真是被云家医馆给医死的?衙门怎可欺瞒下,蒙蔽民心,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

求一个公道,求一个真相!”

有一个人喊,有无数人跟风一起喊,柳蔚认得出,第一个喊的,是汝降王的一个小侍卫,应是被容棱安排的。

只有容棱知她心,造势造得恰到好处。

民心所向,府尹本想雷霆结案,但被这么一闹,只好先平民怨。

他有些恶狠的瞪着柳蔚,认定对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堂的云大老爷如今亦是满眼无助,他微颔着头,神色仓皇,面颊苍白的呢喃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的自问:“我……我当真用错了药?”

柳蔚看他如此,心酸涩,只是一位救疾扶危的老大夫,只是一位一心为民,一心为善的老人家,怎么有人狠得下心,这样伤一位长者的心。

府尹重高堂,一拍惊堂木,震慑嘈乱百姓。

堂下安静了片刻,又陆续蔓开窃窃私语。

府尹知晓,今天若是不将话说明,这堂审是结不了了,法不责众,百姓真闹起来,便是役卫尽出,也堵不这悠悠众口。

府尹神色紧绷,瞧了堂下一圈儿后,定睛到那主头闹事的白面书生身。

惊堂木再落,他问:“不信衙府所定,你打算如何证实亡者死因?”

堂外的四老爷突然大喊:“她是仵作,她也是仵作!让她一验,请让她一验!”

府尹脸色差极,他自然也认得吆喝那人是云府四老爷,故而更加的恨,他这头帮着云家一心脱罪,那头云家人却鼓劲的自掘坟墓,这算什么?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简直愚不可及,不识好歹!

府尹被猪队友气得说不出话了,抖着手,又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而后用满含杀意的目光紧盯柳蔚:“你是仵作?”

柳蔚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那麻烦了,七具尸体的确是药毒而亡,但凡有点经验的仵作一眼能瞧出,这人若是真验出了实情,云家一家还不在劫难逃?

到时候皇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云家即便没有封官在身,那也是国舅身份,与皇,可是有姻亲的!

府尹心绪不宁,柳蔚观察他的表情,不禁有些意外。

这府尹对云家的担忧不似作假,那么,难道他一心顾全云家,的确是因官官相护,而非受人所命?

不管是不是,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得先还云家一个清白。

不等府尹再找借口拖延时间,柳蔚倾身,哗啦一下,掀开一条盖尸布。

布落后,一七八岁灰面男童的遗体便露了出来。

“大胆!”府尹大喝一声,有心想寻个理由将柳蔚拿下,定她一个以下犯的罪名。柳蔚却已捏住那男童的下颚,指着他脖子与锁骨间一抹青黑色道:“死亡时间十二至十六时辰间,尸斑初显,斑色偏褐灰,斑体为椭形半圆。”又捉住男童的右手,看向他的手前腕:“桡动脉凸起,脉线硬若

顽石……”针对性药物毒与一般性药物毒,在尸体的表征会有许多差别。一般性药物毒,属于食用了高危毒物致死的常规性毒,而针对性药物毒,却是由死者生前所服的正常药物与另一种药物相结合,

而产生的变质毒素。

这个男童的症状,便是针对性药物毒。柳蔚认真将男童身所见的尸理现象一一道来,堂前的老仵作频频紧张的望着府尹,府尹则一想到自己的大好仕途或会因此遏送,便恼羞成怒,大声呵斥:“本官并未允许你碰触尸身,你破坏罪证,先斩后

奏,来人,将他拿下,重打十大板!”

都要打人了。

柳蔚冷笑着觑对方一眼,心因有容棱在后,并不担心什么。

反又掀开第二具尸体,如前证验。

手持衙棍的役卫纷纷前,直接要武力镇压,柳蔚头都没抬,却在衙棍正要落下时,身边冲来一人,一把握住衙棍一端。

“让她验!”铿锵有力的声量,带着微弱的沙哑与笃定。

柳蔚偏头一瞧,正好对云三老爷鼓励的视线。

长者微微倾身,一拍她的肩头,语气沉重:“好好验。”

对云家人而言,定案判刑不重要,清清白白才重要。

家族声誉不可辱。

柳蔚对他点点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不偏不倚,公平断验。”

云三老爷一笑:“正该如此。”

若他们错了,自该认错受罚,承担责任,若他们没错,也莫要有人想构陷污蔑,含血喷人。

府尹在高堂之气得冒烟了。

一个二个的,都干什么呢?为何全都调转枪头,都疯了不成?到底谁是救你们,谁是害你们!

七具尸体,症状统一。柳蔚一一证明七人的确都为针对性药物毒,也是说,他们先患病症,而后吃了大夫开的药,但这药,却又与另一种药相冲,历经半月沉淀,药性转变为毒性,一朝暴毙,死于非命!

第1476章 不反击?那她还是柳蔚吗?

听闻真正死因,旁边的村民已哭作一团,有个双眼通红的妇人指着云大老爷,睚眦欲裂的道:“是他的药,我们吃的,都是他开的药!”月前京郊外的某个小村庄,因牲畜粪便清理不善,污了井水,发了小疫,云大老爷前往治理,为缓解村人腹呕之症,他先开了止屙安泻的常规治急药,后疫情稳定,他离开那村子时,大部分村民已无大碍

,于是他又开了另一固本培元的滋养药方,叮嘱他们早晚煎服,直至病情完全安好。

病册将两种药方都写了出来,数味药,还含有葵花叶,白附子。

这两种药,的确都是导人安好的救命之药,只用一种,能将那腹呕小症轻松治愈,但偏偏这两药相合,却起了冲突。

药性相冲这门学问,是杏林人的入门学问,刚习医的小徒弟,你可以不会断症问症,可以不会辨识药材,但你必须先将药毒相冲书案一一背诵,只有背会了这个,你才有资格去学别的。

药性相冲,便是小黎学艺不精,也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却在杏林世家,证医四十余年的云大老爷身发生了。

荒唐吗?错愕吗?

反正柳蔚在说完一切后,是笑了。

高堂的府尹满头大汗,堂外的百姓交头接耳,云家几位老爷也在此时,将目光齐集于他们的长兄身。

不可思议,瞠目结舌,他们只觉得荒谬。

而最感荒谬的,正是云大老爷:“白附子,我怎会用白附子?白附子在我们这儿怎是渔农人户能一吃三顿吃得起的,我用的分明是川草。”

川草价格低廉,但药效不如白附子配其他草药好用,可腹呕调理本是小病,多吃几顿,用一把川草代替,村民都是吃得起的。

所以,到底是病册有问题,还是处方有问题?

可是写病册的是云家医馆的小门生,写处方的是云大老爷本人,无论是在谁那里出的纰漏,这件事,都与云家脱不了干系。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在寻找问题症结的时候,柳蔚却将目光,投向了原告村民。

她问他们:“我可否为你们,把一把脉?”

大半村的人都得了疫症,不下数十人吃了云家给出的药,可偏偏,死了七人。

所以,其他人为何能安然无恙?

村民懵然,但对于场唯一一位敢直言不讳,蔑视不公的公子的要求,又无法拒绝。

柳蔚前为他们探脉,几人下来,均是脉象正常,脉理清晰,除了极个别有些骨子里带着的贫血脾弱小毛病,大多数皆为康健。

这时,堂外有些小喧闹。

柳蔚抬眸去看,见一个眼熟的小侍卫跑到了最前头,正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像是有事不知如何开口。

柳蔚了然,起身,直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小侍卫愣了一下,而后涨红着脸,将手的纸袋交给她,立马跑开。

从柳蔚提到白附子与川草为症结时,容棱已派人将两种药采购,还是那句,知她心者,唯有容棱,便不需她说,他也知她计划如何,心思如何,速去为她筹备妥当。

拿着两种药回到堂,柳蔚将其展开,问询村民:“可还记得,你们吃的是哪种?”

白附子为白片状制药,川草叶片为绿,两者区别甚大,只消见过,哪怕是不通药理的普通人,应也能区分。

果然,十数村民,立刻有人指着川草道:“这个,吃的这个。”

柳蔚挑了挑眉,着重又问:“当真?”

那村民让她盯得紧张,咽了咽唾沫说:“这种草,我们村子后面的山坡便有,云大……云……那个庸医说,若想省些银钱,不需进城去购,大可自个儿采摘煎熬,药效同等。”

云大老爷闻言,立马握住身边二老爷三老爷的手,激动道:“你们听,你们听,我未开错,我分明注的是川草,只药方与病册为何书写的是白附子,我也……我也……”

柳蔚抬了抬手,阻止云大老爷自辩的话。

云大老爷忙老实噤声,却目光灼灼的紧盯她。

却听这时,村人又有别的声音:“白的那种。”

柳蔚耳尖,立马瞧过去,追问:“什么?”

说话那人是个小青年,见状有些被吓到,吞吞吐吐的道:“我,我看村东的李寡妇家,煎的是白色那种……”

此言一出,周遭哗然。

柳蔚目光凌厉的扫视众人一圈:“李寡妇何在?”

小青年僵硬的抬着手,指着七具尸体的一个,战战兢兢的道:“那,那是李寡妇……”

已经死了……

柳蔚拧眉,继续问那小青年:“既是全村人同患一个病症,为何煎药时,有人所用不同,你却并不提醒?”小青年一听这是在怀疑自己,忙解释:“便是一个村,也有贫富之差,那云大……那庸医说我们自采后山野草便可熬煮服食,我们自想省些钱银,只管自个儿摘采,可李寡妇家肥田百亩,乃大户之家,我们

吃自个儿采的,人家却是瞧不,特托人去城购精药,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我……我也不知这两种药原来不同,只以为药铺卖的自是山采的精贵,模样有些许差距,也理所应当……”柳蔚听到这里,心里已有了数:“进城买,自是按照药方所示而购,药方的确言明白附子一味,便是真买回了白附子,也算不得药铺的差错,更算不得受害者的差错,说到底,你们听了云大夫额外之言,知晓川草可食用,便以为川草是白附子,而李寡妇却是拿了药方药铺去买,药铺抓药,本依方直取,她买回来的,自是千真万确的白附子,那么言至于此,药方云大夫亲手所书‘白附子’三字,果真

才是关键,换言之,若云大夫没在临走前多提一句,那整个村子的人,服食的应都是白附子,眼下,恐怕整个村子的人,都要灭尽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云家众人更是瞬间惨白了脸面。堂外有听客摇头叹息:“想是云大夫年纪大了,心思也糊涂了,明明心所想为川草,可真正写在纸,却成了白附子,连临走前,他都不忘提醒一句村人省钱,可见他心所想的确是川草,却偏偏

,眼花耳鸣,稀里糊涂,写了那要人命的白附子,造化弄人,可真是造化弄人……”

便是造化弄人,无心之失,那错也是错了。

柳蔚直视云大老爷,问:“您还有什么话说?”

云大老爷整个人犹如雷击,恍恍惚惚,只觉头重脚轻,呼吸困难,行医数十年,救死扶伤,为人为民,从未想过,临老竟会犯下如此荒谬的过错,害人枉送性命……

“大哥……大哥……”看出大老爷状态不好,二老爷忙紧张的为兄长探脉,发觉兄长脉息紊乱,心律不整,又紧为他顺气拍背,掐穴急治,恐他会大受打击,突发心疾。

云大老爷到底没晕过去,但整个人恍若一瞬历经了沧桑,老了十年。

柳蔚见他如此,心不忍,扭头去看堂外。

堂外人头涌动,人群里,容棱站的靠后,但挺拔的身影却格外明显。

柳蔚对他点了点头。

容棱明她示意,转过身去,融进人潮。

案到此处,已是再明白不过,错在云家医馆,众目睽睽,衙门无法狡辩。

府尹都要被气得厥过去了,整个人满头大汗,迟迟拍不下定案的惊堂木。

旁边有个役卫突然前,小声在府尹耳畔嘀咕两句。

府尹听完,激动点头:“如此正好,那你赶紧送信进宫,这里本官再拖延一二,切记务必请来皇后懿旨!”

役卫领命便去,而柳蔚看着堂这些小动作,心却已大定。

看来她之前是想岔了,这京城府尹原是个清白人,一心只是怕得罪皇后,并没有别的花花肠子,只是他手下的役卫,背着他,却早已成了六王府的狗腿,他还浑然不知,倒是活得云里雾里,狗屁不通。

府尹说拖延,真拖延起来了,为了等来皇后懿旨,他使出浑身解数,让老仵作重新验尸,还格外叮咛,务必验足一个时辰。

柳蔚见此,非常满意。

她今日前来的目的,是救云家,怎可能真送大老爷入牢,眼下,是有人欺负到她头来了,她若只想自保,不贪反击,那她,还是柳蔚吗?

呵,她不止要让云家人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的走出府衙,还要让那幕后黑手,付出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惨痛代价!从昨日到今日,她这憋满的一肚子的火,可得好好出出了!

第1477章 打下来!拔毛,喂狗

“云府有罪?”

正街的六王府内,衙门役卫榔头将衙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遍,说完后,听坐在他对面的威严男子冷冽一笑:“他当真这么说?”榔头急忙点头,眼同样露出不解:“按王爷您所言,那柳姓一家,该是与云家同气连枝,却不知为何,那人却在大堂之吃里扒外,陷云家于万劫不复、水深火热,小的不敢妄作主张,眼看计划与爷您之

前授意有差,便暂且拖延,特地赶来求问爷,接下来,小的该如何?”

六王爷眉梢轻轻挑起,看着榔头,却是起身,直接走到他面前。!

榔头只觉泰山压顶,扑面而来,他忙不敢承受的扑通跪倒,并且不忘重重埋头。

“尔可知,何为善,何为恶?”六王爷绕过小役卫,却是走到窗前,盯着窗外景致,眼底泛出没有温度的笑容。

榔头不明所以,纠结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回:“小人才疏学浅,胡言乱语,只,只认为行利人者应当为善,行害人者应当为恶?如,如此……”

六王爷盯着窗外一只浑身漆黑的栖木鸟儿,兴致昂扬的又问:“那你认为,云家,是善,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