榔头噎得不敢吭声,憋了半天,才道:“是……是恶……”

“是善。”六王爷说。

榔头忙跟着改口:“是是是,是善,是善。”

六王爷笑:“为何善。”。

榔头是个平庸的衙门役卫,哪里会理解这么深奥的人性问题,这题他答不来。六王爷似也不需要他回答,只自顾自的道:“自以为是,便自以为善,不见得是真正的善,派头却是做足了,成日的悲天悯人,为国为民,像是往他身泼一丁点脏水,都能要了他的命似的,却不想,一无

官职,二无勋位,不过是仗着与皇家有了姻亲,便忘乎所以,连自个儿几斤几两都掂不轻了。”

榔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张口应附:“您说的是,说的是……”

“他们不吃本王人情,本王也不欲逼着他们。”六王爷看向榔头,冷冷嗤着:“懿旨也甭请了,不是要公事公办,不徇私情吗?既他们自愿认罪,那理该下牢,你便知会衙内,如实处置便是。”

榔头听到这儿却是惊了:“真……真要下牢?那若头追问……”

“头?”六王爷朗声大笑:“有证有据,便是九五之尊,又如何徇私枉法?”

榔头听得不寒而栗,只觉后背沁凉,额头生汗,他不敢深思王爷方才那句“九五之尊”,包含了多少冷嘲热讽,只敢鹌鹑似的躬身应允,承诺保证将事办好。

榔头离开后,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六王爷没出房门,只立于窗前,盯着窗外那同自己对视了许久的黑鸟,对外唤了声:“来人。”

很快便有侍从进来。

六王爷眼神冰冷:“将那黑鸟给本王打下来,拔毛,喂狗。”

侍从顿了一下,自然记得主子最忌黑色,忙抬头认住窗外鸟儿模样,立即应允:“是。”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起乒铃乓啷的声响,侍从们各式各法,有用弹弓的,有拿弓箭的,有急忙爬树,要亲自手刃的。

六王爷看得没趣儿,转身出了书房。

可刚走两步,他又顿足,回身看了眼书房大门,再次走进去,拉开书桌前第二个抽屉,将里头一个信封,摆到桌面之。

做完这一切,他才离开,乘了软轿,去吏部点卯。

而在六王爷离开,院又因围捕黑鸟而乱作一团时,一道利刃般的身影,如雷鸣电闪般,轻易进了书房。

容棱看都没看那摆于桌面的信封。

信纸为浆黄色,空气弥漫着浅浅淡淡的苦花香,那信封有毒,昨夜他夜探六王府,偷走府内来往名册,哪怕做得小心谨慎,今晨下来,应也让人发现了不妥,所以现在,对方是打算要瓮捉鳖。

容棱绕到书房后壁,并不伸手,只靠目视观察柜面,很快,他在其靠右的一格摆饰鼎钟的柜面前停下,他发现这柜面前后的灰尘,其他柜面颇浅。

他稍稍靠近,掀开鼎盖,便看到里头全是火灰,却有半截烧碎的纸角,印有“知晖雅集”的字样。

将那字样记入脑海,容棱又将盖子盖好,恢复原样,继续巡看其他柜格。

柜面再无破绽,地面整洁如新,看似好像再无破绽。

但容棱立在桌前,环视整间书房后,很快,又将目光定格在了桌面一支狼毫朱笔。

容棱小心将朱笔取下,便看到,笔侧有两个小字,刻的正是“正魁”二字。

将朱笔放回,容棱再扫过桌面,又在桌前的烛台手柄,看到了同样的刻字——正魁。

如此这般,他循序渐进,花了一刻功夫,终是心落成算。

他离开时,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而在他离开后,一直盘旋在府院空,把王府侍从溜得跟狗似的黑色鸟儿,也振翅高飞,眨眼间消失踪影。

容棱回到胡同后巷,一边脱下身黑衣,一边换玄色外袍,同时快步往外走,并问身边汝降王府小侍卫:“六王为职吏部,可任侍面?”

小侍卫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纳纳的道:“六王任职吏部,乃属皇嘱命,任职便但侍郎,侍面……应是没任过。”

侍面是各部均有的书面先生,换言之,是各部誊抄书写的复工,堂堂王爷,自不可能担此劣职。

容棱掀了掀眼皮:“非为侍面,却好用正楷体,字色宽阔,不带潦豪,规整齐砌,倒是外面的抄书先生,还写得官式。”

小侍卫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便道:“衙门要求官员字面整洁,写奏简练直白,六王会正楷体,应不怪……”

容棱知这小侍卫是真没开窍,不知他意,便转了话题:“六王好诗?”

小侍卫这个倒没听过,纳纳摇头。

容棱看这小侍卫实在不顶用,也不问了,只了马车,吩咐车夫:“知晖雅集。”车夫应下,驾车前往,过了半个小时,才抵达一书斋会馆。

第1478章 到底写的什么?莫非是肉欲横流?

会馆内墨香四溢,大有人墨客,挥笔执毫,容棱粗粗扫了这些人一眼,直奔柜台,道:“百张浆纹纸,百张青黛纸,百张褐灰纸。 ”

知晖雅集是一处兼顾书斋与茶居的式会馆,意在以会友,广结各方读书人,平日除了招待一些诗书学子,也会售卖房四宝,各式书册。

三百张宣纸只是小笔买卖,柜台很快拿出货物,整叠妥当,银货两讫。

容棱派人拿三百张纸,转身时,腰间玉佩却落到地。

他似未发现,径直离去,后头的柜台小子却忙唤他:“公子,您掉了东西。”说着,绕出柜面,亲自捡起,双手奉。

容棱拿起那玉佩,掏出银锭,丢到小子手,算是赏钱。

柜台小子高兴接下,笑得兴高采烈。

离开后,容棱了马车,却是从怀掏出一张单独折叠的正白珲纸,埋头书写起来。

这纸是那柜台小子算合三百宣纸时被容棱顺走的,这珲纸与购买的宣纸纸质都属品,但最大的不同,是这是知晖雅集的内部用纸,角落印有会馆字样。

与六王爷鼎钟内,半片碎纸的字样,一模一样。

旁边一直跟随容棱的小侍卫,看容棱奋笔疾书,却是在写一张药方,一张治疗腹呕之患的药方,一张,今日在衙门闹得沸沸扬扬,牵连七桩血案的要命药方。

小侍卫不明所以:“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容棱模仿云大老爷字迹,在右下签下专名,便收了笔,将纸吹干,回答那小侍卫:“伪造证据。”

小侍卫噎了一下:“不是说云家实属无辜,为何……”

容棱瞧他一眼:“这证据,不是给府衙看的。”

小侍卫更不懂了。

容棱叹了口气,多说无益,只看纸干透,便折叠起来,塞进一个信封,对小侍卫道:“送去六王府。”

小侍卫愣住:“啊?”

容棱皱了皱眉。

小侍卫便不敢忤逆,接了信封,稀里糊涂的跑了腿。

半个时辰后,送往王府的信,又被送到了吏部正堂,由王府亲信,亲自交给正在与同僚闲话的六王爷。

六王爷拿过信封,随意的展开信纸,看到里头内容竟是一页药方,猛地一惊,皱紧眉头。

“谁送来的!”

亲信被王爷凶神恶煞的样子,唬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有人从门缝丢进来的,一开门,外头空无一人。”

六王爷面色冷厉,瞧着信纸还有知晖雅集的字样,更是切齿:“好,很好,能查到这步,倒是小看了他们!”

亲信一脸不解:“王爷……这是?”

六王爷将信纸捏成一团,握在拳心:“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用这种小伎俩威胁本王,本王会怕这些阿猫阿狗不成?”

正说着,门外又来一人,却是王府侍从,见到六王爷,那侍从便急急忙忙的道:“王,王爷,京,京城衙门的役卫,携府尹手令,来,来找您,说,说有些小事,需得请您堂一问。”

六王爷脸都青了。

旁边的亲信也气得不行:“荒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带?京城衙门请我们家王爷堂,他以为他是谁?以下犯,尊卑不分,不想要脑袋了?”

侍从也知衙门的令传来得稀古怪,但他还是道:“随府尹手令一同送来的,还有一首诗册。”

说着,将诗册递。

看到那诗册确凿无误的写着《兰许记·连魁手扎》字样,他面色一怔,额青筋暴跳:“好大的胆,当真好大的胆!”

侍从战战兢兢:“王爷……”

六王爷将书册猛地挥摔在地,抬步,周身戾气的喝道:“起轿,京城府衙!”

而与此同时,完成任务的容棱,与在堂眼看着那府尹如何三百里十五度花式拖堂的柳蔚,来了个胜利会师。

柳蔚以腹痛为由,暂退后堂,容棱已在此等候。

柳蔚见了他,忙兴奋的凑过去问:“如何,如何?”

容棱捉住她躁动的身子,道:“还算顺利。”

柳蔚两眼亮晶晶的:“之前我们所怀疑的果然是真的,除了大瑞祥,六王在京还有其他势力,这次是哪儿?”

容棱道了四个字:“知晖雅集。”

柳蔚没听过这个名字,问:“怎么发现的?”

容棱便与柳蔚略说了六王爷书房的蛛丝马迹,而后又想到什么,倾身,在柳蔚耳边又道了两句。

柳蔚听完却是吓了一跳,捂着嘴,后退两步:“什么,那狗屁王爷竟还写艳诗?兰许记?讲什么的?”容棱一噎,解释:“不是艳诗,那六王应是痛失左膀大瑞祥,便培养出另一右臂,他于知晖雅集广邀天下士,天下智者,齐论诗词,争言政论,六王更化身历任会馆魁首,以才子之名,接触其内,相信

几年周折,他手下已有了不下百位数的军僚团人。”

柳蔚一个劲儿的点头,又问:“那兰许记里到底写的什么?莫非是肉欲横流,声色犬马?你看了内容?”

容棱蹙了蹙眉,头隐隐作痛:“已说了不是那种,内容自是看了,里头是些六王以连坐魁首之名,书写的诗词合集,诗词并不高深,多为情情爱爱,男男女女,故事浅白易懂,却也难登大雅。”

情情爱爱,男男女女,故事浅白……

这不是……

柳蔚委屈的望着容棱:“你果然背着我看小黄书……”

容棱:“………………”

柳蔚又摆摆手,长叹一声,一脸宽宏大量:“算了,算了,看都看了,我不计较了。”

容棱忍不了了,一把握住柳蔚的手,要不是顾忌她一会儿还要堂,他都想动粗了:“情爱,男女,浅白,不是只有那档子事!”

柳蔚却无辜极了:“可堂堂一个六王爷,志在天下的紧要关头,却写那种诗,不是很怪吗?算内心住着一个小公主,还是很变态啊,容棱,答应我,以后别看了,对身体不好。”容棱气得脸都绿了:“我没看!”

第1479章 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吗?

这时,前堂又响起喧哗。!

柳蔚顾不再与容棱细说,匆匆又赶了回去。

却见堂外又来了一批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家一众女眷与小辈们。

云氏医馆被状告衙,苦主告的原本只是主诊的云大老爷,但几位做弟弟的,自然不可能放任长兄一人孤身前往,纷纷前去,没有惊动府内女眷与小辈,也是怕大家被吓着。

可从开堂到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了,案情迟迟不定,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在家守候结果的亲眷们哪还坐得住,这不,拖家带口的赶来了。

云家人口庞大,一来把堂外的观席区占了二分之一,与其他百姓自然难免有些推搡,造成了不小动静。

秦氏先看到了从后堂进来的柳蔚,忙紧了紧视线,张口欲叫她。

柳蔚对她摇了下头。

秦氏没反应过来,还想要叫,忽的被旁边伶俐的应氏拉住,应氏较为冷静,也纵观大局,她不知事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柳蔚既然让她们不要声张,她们便不能拖后腿。

有了应氏的提点,秦氏也反应过来,忙闭了嘴,却还是很紧张,不为其他,只因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大老爷沧桑的面孔。

那是她的夫君,是云家真正的顶梁柱,是她心高山一样的男人,现在,却成了这个模样。

秦氏心疼。

应氏在旁安慰秦氏,后面的小辈叽叽喳喳的,太小的孩子没敢带,在场最小的便是云楚、云觅。

云楚、云觅来时本来也很担心,但现在一看到柳蔚也在,他们都不担心了,虽说心还是悬着的,但他们选择相信柳蔚。

西进县的所见所闻,让两人对小黎弟弟这位能能武的娘亲,早已心悦诚服。

云家人的出现,造成了一阵不小的骚乱,骚乱之后,柳蔚又看向高堂的府尹大人。这府尹大人此刻已是如坐针毡、汗如雨下,也是,云家来的人越多,他越不敢给云大老爷定罪,但现在众目睽睽,他又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强行颠倒黑白,他现在盼着派去皇宫传信的那役卫快回来,

他要撑不住了!

堂外的百姓,干等了这么久,早已不耐,现在见云家又来人了,不和谐的声音顿时冒了出来。

“几具遗体让你们看了又看,都看了十多遍了,到底何时才有定论,光这么耗着也不是法子,总不能拖着拖着,不了了之吧!”

一人说话,其他人跟着附和,一时吵吵嚷嚷,闹腾不停。

府尹顶着巨大的压力,先拍了下惊堂木,而后问询堂下老仵作:“看,看好了吗?”

老仵作他更紧张,压力更大,只抹着额头大汗,哆哆嗦嗦:“小,小的学艺不精,还,还要再看看。”

明知道两人是一唱一和,百姓们自然不买账了,当即有人吆喝起来:“磨磨蹭蹭的拖拉什么,快定案,快定案!”

“快定案”三个字被一众百姓齐唱出来,老仵作脸发白,眼发花,眼看着要晕过去了。

府尹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后堂大门。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百姓要把府衙房顶掀翻之前,府尹等来了他的救命稻草。

叫榔头的役卫脚步匆匆的跑进来,贴在府尹耳边,急说了几句。

听他说完,府尹却一脸震惊,满脸错愕:“什么,不赦放?要定案?你可问清楚了,皇后真的这么说?”

榔头沉重的点头,又小声说了几句。

两人神神秘秘的窃窃私语,可别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柳蔚却听得到,那役卫说他托人请示过皇后了,但得来的结果四个字“公事公办”,想来皇后是铁面无私,不惜大义灭亲云云。

而那府尹在起初的震惊后,似也琢磨出了面的意思,便打算先将犯人押下,容后再奏亲表。

眼看着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握着惊堂木要定案,柳蔚倏地开了句口:“云大夫,在下还有一疑,想问问您。”

失魂落魄的云大老爷茫然的看了柳蔚半晌,才点头:“你说。”

柳蔚找状师拿了病册,又从原告手拿了药方,双双摆在云大老爷面前,问:“您可能瞧出两者不同?”

云大老爷盯着两样物证看了片刻,瞧着头的“白附子”三字,痛苦的闭了闭眼,道:“没有不同,一模一样。”

柳蔚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一模一样,的的确确是一模一样。”

云大老爷没懂她的意思,困惑的看着她。

柳蔚转头又看向一众原告:“诸位可能复述一遍,当日云大夫处写药方时的情况?”

村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小青年出来说话:“是,他坐在椅子写下这个方子,旁边的药童,照着单子,又记录在你手这个册子。”

柳蔚走到他面前,将两样物证给他看:“可是这个。”

小青年先看了看病册的封面,确定是与自己所见一致,又看药方,也是那份原方,便点头。

柳蔚又问他:“你觉得这两样东西,可有什么不同?”

小青年识字不多,但也认得几个,将两样物证看了半晌,却是怔了。

柳蔚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聪明的,反是一目了然了。

柳蔚问:“怎么了?”

小青年挠挠头,恍惚一下,表情古怪,最后,憋着嗓子,闷声道:“有些,怪……”

柳蔚向前一步:“哪里怪?”

小青年指着药方的几个字,又指着病册的几个字,嘟哝:“勾,是一样的……”

柳蔚故意挑眉问:“一样的又如何?这个字本来是这么写。”

小青年有些赦然,大概觉得自己没化,怯懦了一下,不说话了。

柳蔚不为难他了,扬起手,将病册与药方一同放到府尹台前:“两张处方,笔迹不同,但字锋相同,虽是模仿的两个不同之人的笔迹,却忘了锋芒毕露,将正楷体的字形,露了个彻彻底底。”

话说到这里,柳蔚又转首,盯着堂外人潮涌涌的百姓们,扯出一丝冷笑。“贵客既来了,便进来吧,躲躲闪闪,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吗?”

第1480章 脸色,当即黑成了锅底!

人群逐渐散开一条道,所有人都沿着柳蔚的目光朝后头看去。

便见大门开合处,一身绛青长袍,不苟言笑的年男子,领着一些侍卫仆从,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儿。

在场百姓虽多为京城本地人,但也不是个个都有幸面见王公贵胄,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这位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会是什么身份?

云家乃百年世家,又与京城流圈子交情颇多,自然认得那位是当今皇的弟弟,六王爷。

几位云家老爷面面相觑,不知六王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连高堂之的府尹也愣住了,他在科举高前与六王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主仆关系,自打入朝为官,又受皇青睐后,他便总有意无意的与六王府多番疏远。

一开始他也怕六王爷会怪罪,可后来他简在帝心,更被委任京城府尹一职,这些担忧便随之消失了,陈年往事毕竟只是陈年往事,只要他现在只效忠皇一人,皇自会保他安然无恙。

现在六王爷乍然出现在他的府衙,府尹怎会不惊,他从高位下来,恭恭敬敬的走到衙门口,敛袖恭敬:“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王爷?

边的百姓听说这位竟是王爷,纷纷笨拙的行礼。

六王爷看着眼前红光满脸的旧部,眼底掠过一丝戾气,讽刺道:“不是你派人手持官令,召本王来的吗?”

府尹顿住:“下,下官并无……”说到这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堂的柳蔚。

随着他的目光,六王爷也瞧见了堂容貌清隽的年轻男子,方才那句“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便是他说的吧。

迈步,六王了正堂,迎面站定在年轻男子的面前,虎目危险的眯着,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警告道:“你可知,你这是在找死?”

柳蔚眼神同样尖锐:“拭目以待。”

“你……”六王还待说些什么。

柳蔚已打断了他,扬声道:“请王爷来的,的确是在下,不过现在人还未到齐,烦请王爷稍候。”

府尹脚步匆匆的走到柳蔚面前,压着声音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在下是一名仵作,现在正在协助大人您破案。”柳蔚说着,还了个“请”的手势:“人应该快来了,您请座。”

府尹颤抖着,指着柳蔚的脸:“本官真是让你给害死了!”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蔚往外一看,登时笑了起来:“这回,人到齐了。”

最后一个被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知晖雅集的裘掌柜。

看到裘掌柜出现的那刻,原本还算镇定的六王爷,猛地瞪向柳蔚。

裘掌柜也看到了六王爷,他压制住要前请安的冲动,先对府尹大人行了个礼。

府尹是认得裘掌柜的,京城人,没哪个是不知道知晖雅集的。

府尹被迫回到高位,一拍惊堂木,直视柳蔚:“你想说什么,现在便说!”

柳蔚转首,看着年过半百的裘掌柜,问:“裘掌柜可会书正楷体?”

这话明着是问裘掌柜,另一边的六王爷,却瞬间握紧了拳。

裘掌柜不明所以,只回答:“在下会书正楷体,却并不精通,不知阁下所问,意欲为何?”

柳蔚摆手:“说说闲话,活跃一下气氛。”

堂的府尹严厉的重拍惊堂木:“大堂之,不是让你说笑的地方,你将六王爷与裘掌柜找来,便是要戏弄愚耍他们吗!”

柳蔚没在意府尹的激动,这位富贵府尹也怪不容易,先是六王爷,后是裘掌柜,他现在怕是已经被吓疯了。起六王爷的有权有势,一个区区知晖雅集,应当不足挂齿,可偏偏,知晖雅集地方小,人脉却广,京城士子皆聚于此,得罪一个裘掌柜,便等同得罪整个知晖雅集,得罪整个知晖雅集,便等同得罪全京

城的才子人,

这位府尹是官,他得罪不起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

柳蔚理解他的敏感,也不卖关子了,又将那份病册与药方拿过来,递到裘掌柜面前:“不知裘掌柜,可能瞧出这两份书的不同。”

裘掌柜狐疑的将病册与药方看了看,而后道:“瞧着是两个人的笔迹,实则却像一人所书,笔锋笔意,均大略相同,应是一人模仿二人之笔所提。”

柳蔚笑了一下:“知晖雅集的主事人,果真非同凡响,一眼便能道出关键。”

裘掌柜谦虚的笑笑:“只是一介酸儒,公子客气了,不过是平日看得多了,也能瞧出些门道罢了。”

柳蔚点头:“掌柜实诚,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裘掌柜既然能瞧出这两份书所书为一人手笔,又能否瞧出,是哪一人所写?”

裘掌柜一愣,摇头道:“对方有意掩藏笔迹,在下又能看得出,不过瞧这笔锋,写的应是正楷体,在京,书正楷体的大儒也有那么四五位,你不妨问问其他人。”

柳蔚一下走到六王爷面前,问:“六王爷可算当之一?”

裘掌柜一顿,犹豫了一下,才说:“六王爷的正楷体,也算当世一绝,笔力锋刃,字正浑圆。”

柳蔚直接把病册和药方递到六王爷眼皮底下:“王爷身份尊贵,本不该劳烦于您,可人命关头。”

六王爷眼神尖刻的瞪着柳蔚,众目睽睽,他不好发作,只能将两样物证拿过来,随意看了下,敷衍道:“背后是藏了正楷体的笔锋,但本王瞧不出是谁的笔迹。”

柳蔚料到他会否认,不疾不徐的道:“要证实的确有些困难……”说着,又话题一转,看向裘掌柜:“匆忙之下将裘掌柜请来,您想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在下便长话短说……”

柳蔚言简意赅的将今晨发生的种种一一道来,待她说完,裘掌柜才知事情经过,不免唏嘘:“云大夫妙手回春,按理说,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柳蔚道:“正是如此,在下一开始也认为当真是云大夫一时错手,枉害人命,可转而又发现这病册与药方的字迹,竟出自同一个人,这便有些蹊跷了,裘掌柜您觉得呢?”裘掌柜点头道:“原告既说,是看见云大夫先书了药方,再由药童抄录在病册的,那两样东西,便该是两人所写,可方才在下也瞧见了,药方与病册,笔迹是不同之人,可笔锋却出自同一人,这便说明

,药方与病册被伪造了,这并不是云大夫初时写的药方,病册也不是小药童一开始写的病册,事情,大疑。”

柳蔚拱手,一脸敬佩:“裘掌柜明理,如今前有七条人命无辜枉死,后又有云大夫一家含冤受屈,掌柜一身浩然正气,不知,您可愿拨冗,为此案尽一份心力?”

裘掌柜被说的面有赦然,人的气节又随之涌现,他郑重道:“若有在下能助之处,自当竭力。”

柳蔚等的是他这句话,她笑容扬起,前一步:“那便烦请裘掌柜好好想想,京城人,谁人既精通正楷字体,又是仿笔高手。”

裘掌柜果然认真的回忆起来。

柳蔚眼尾扫了一直盯着她的六王爷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道:“正楷体乃是官体,大多学子书生都会习写,实在是范围太大……”

却在这时,裘掌柜眼前一亮,拍手道:“有了!”

柳蔚立马看向他,六王爷也忙看过去。

“宁辉,今届阴州士子,现暂居知晖雅集内!”柳蔚清楚的看到,六王爷的脸色,当即黑成了锅底。

第1481章 这波反击,她不亏。

宁辉,一位考了十年科举,依旧屡屡落地的没落才子。!

此人于前年年初投奔六王,现为六王安排在知晖雅集的说客,专收外乡士子,为六王筹建军僚团。

你问柳蔚如何知晓这些?柳蔚不知道,但容棱知道。

为何知道?

有人告诉了他。

半个时辰前,容棱抵达知晖雅集,在柜台小子热情的招呼下,买了三百张宣纸,宣纸点算时,他摸走了一张台面的知晖雅集内用纸,同时,换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去。

柜台小子没注意内用纸被拿走,但那五百两银票太过瞩目,他一眼瞧见。

他盯着容棱面露惊讶,容棱却似毫无所觉,大略过了几个呼吸,那柜台小子明白过来,伸手,左右看了一遍,悄悄将银票藏进袖笼,容棱见此,才递给他了一张纸条。

宣纸点算好后,容棱故意掉落了一枚玉佩,玉佩后来被柜台小子捡起来,奉还给他,而还那玉佩之时,玉佩下便压着两张纸条。

一张,是容棱先前写给那小子的,另一张,是那小子的回答。

知晖雅集不是六王爪下势力,或者说,不全是。

知晖雅集在京城已有数十年历史,从第一代馆主到现任馆主裘掌柜,前前后后,换了几波人,六王爷是在大瑞祥败走后,才将主意打到了知晖雅集。

柳蔚听千孟尧说过,他之所以能查出大瑞祥为六王势力,正是因为大瑞祥底蕴太浅,一个在京仅仅建造两三年的酒馆,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靠山,稍微打听一下,便一清二楚。

或许是吸取了大瑞祥的教训,再练兵团时,六王选择了名声地位早已根深蒂固的知晖雅集,利用知晖雅集易吸纳人才子的优势,暗里地,筹建自己的人手。

所谓灯下黑,不外如是。按照时间来算,大瑞祥倒闭后,六王爷应对知晖雅集产生了兴趣,因此才会连续两年,争夺魁首,所谓魁首,便是知晖馆内每逢秋之日举办的采大赛,六王爷连续两年被选为第一,而第一年他的奖

品,正是书房里挂着的狼毫笔,第二年的,则是一方前代著名词人所用的香烛台。

当然,且不说六王爷这艳词淫语的学水平,能连夺魁首,里面有多少水分,单看他愿意连续两年,如此耗费心力的与馆内学子切磋交流,便足矣瞧出,他对知晖雅集有多么看重。

知晖在前光明正大,六王在后藏污纳垢,两年光景不多也绝不算少,柳蔚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六王爷既然都被千孟尧搞过一次了,应也不妨再遇她这第二次了。

“宁辉的正楷体写得极好?”柳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