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掌柜特热情,将随身携带的折扇拿出来,把扇面展开,道:“这是今年年初我寿辰之日,宁公子送给我的贺礼,头的诗词,便是他亲手所提。”

柳蔚把扇子拿过去,看了一会儿,道:“果真是好字,只是在下学艺不精,笔锋字意,还是瞧不太出,六王爷,您精通正楷体,还是您看吧。”

说着,她非常故意的把扇子戳在六王爷的鼻子。

六王爷浑身戾气,一把将她手挥开,柳蔚提前躲了,没让他打着,又将扇子拿低一些,那姿态,是让他非看不可了。

六王爷震怒非常,正待发作。

裘掌柜却一脸悲悯的道:“既是一心为善,王爷不妨便瞧瞧,要说起来,宁公子的正楷体,还尽是模仿王爷所习,王爷应能瞧出底蕴。”

六王爷咬牙启齿,瞪着裘掌柜的目光,像要把他扎穿。

裘掌柜不明所以,但也瞧出他不悦,他不解其意,在接连两年多的相处,六王爷向来平易近人,温尔雅,并不是一个凶恶狠厉之人才对。

六王爷被赶鸭子架,柳蔚还趁机煽风点火:“原来那宁辉的字,还是学的王爷?如此,王爷的大作,想必更是非同凡响,若有机会,在下真要好好赏鉴一番才是。”

裘掌柜是个实诚人,想到六王爷也算是他们知晖雅集的常客,又是连续两年的魁首,便也夸道:“王爷于诗词一道虽显为平庸,但一手好字,的确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柳蔚轻笑一声,心想淫词浪语,又写小黄书,岂止是略显平庸,简直是难以入目。

裘馆主毕竟德高望重,六王爷哪怕心里气得呕血,众目睽睽,也终究只能将扇子拿过来,与病册与药方装模作样的对照。六王爷觉得自己现在是被困住了,在一个时辰前,他先后收到一封用知晖雅集内用纸写的药方,与一册他亲手所书的《兰许记》,这是这些人对他的警告,警告他,他们已经知道他与知晖雅集的关系,

现在再带出一个宁辉,其深意,更加不言而喻。

这些人想对付他,在今天,在他刚刚挖了一个坑,将云家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同一日。

他们不想着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想着如何挽回云家杏林圣手的百年清誉,却是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同一个方法,将他困进同一个死局里。

他不得不入局,因为这些人抓住了他的把柄,之前的大瑞祥,现在的知晖雅集,一旦传到皇耳朵里,哪怕他可以否认,却终究会在皇帝心落下一根刺。

对方既然先寄了东西给他,那这个警告虽然可恶,却也不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现在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让他缓过来,依旧能想好退路,筹出应对之策。

所以,今天,他必须确保至少今天之内,知晖雅集是平平安安的。

那么如此说来,宁辉……

一个助他两年,也算恪尽职守的门人,一个,对方送到他手的替死鬼。

只能牺牲了。

柳蔚见六王爷低垂着头,视线虽定格在病册,但眼神色却变了几轮,她心冷笑,知晓对方已经做好了决定。

病册与药方的确是被伪造过,但对方掩藏手法,柳蔚除了看得出这是同一人所写,并无法看到更深,如此,在找不到伪造药方的人出现前,云家依旧无法摆脱嫌疑。

可柳蔚也没打算真去找书写之人,书写之人是谁完全不重要,那人只是个小卒子,主意是六王出的,是六王在对付云家,所以现在,她是要六王,亲手把云家救出来。

他若是承认宁辉是伪造之人,那宁辉必死,他若是不承认,那此事会没完没了,一直纠缠下去。

是速战速决,结束这堂审,赶紧回去,筹备知晖雅集的后路?

还是与他们继续周旋,不死不休的将把柄一直暴露在敌人面前?

二选一,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柳蔚不急,她很悠闲,她静静的看着六王爷,看着他内心煎熬,神色纠结,最后,万不得已的决定,送手下得力大将去死。

柳蔚这人挺记仇的,六王冷不丁的捅了她一刀,这刀她不捅回去,气是肯定出不了的。

可哪怕她真捅回去了,这事儿也没完。

知晖雅集的后路是什么?

没有后路,唯一的后路,是解散,不解散,她必会咬住不放,到时候,还能再延伸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谁也说不准了。

所以,事情最后,知晖雅集必会像大瑞祥一样再次消失,而六王爷,也将会再次尝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美妙滋味。这波反击,她不亏。

第1482章 紧紧瞪着柳蔚的脸!

案情的后续,毋庸置疑,六王爷在磨蹭了许久之后,终是勉强的承认,折扇与病册药方的字,字锋确有相似。!

逮捕宁辉势在必行,府尹当即派遣役卫数十,前往搜找。

可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宁辉。

“知晖雅集的仆侍说,那宁辉半个时辰前离开会馆,之后再未归来。”役卫首领回来后,如是说道。

柳蔚好笑的听着这套敷衍人的说辞,狭促的目光,又扫到一旁的六王爷身。

都到这步田地了,这六王爷还想着耍花样呢。

她说,看两幅字罢了,缘何要看这么久,原来,早在他开始鉴别字体时,已派出去人,将宁辉带走了。

宁辉被他带走有两个可能,一,灭口,二,暂保。

若是一,那六王爷这是确定要弃车保帅了,毕竟,区区一个宁辉,死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根本不足挂齿。

若是二,那有意思了。

若宁辉没死,只是被暂时带走,那么哪怕今日六王爷迫于形势,必须放过云家,但等他从这场困局全身而退,他明日,依旧可能会带着宁辉,再扭过头来反咬一口。宁辉现在只是有嫌疑,并不能确定他是元凶,他的口供是有参考性的,若他明日出现,说今日他只是有事外出,知晓衙门找他,便尽快赶来,然后推脱了畏罪潜逃的罪名,再红口白牙的污蔑云家一场,

那又待如何?

柳蔚挺乐的,心想这六王爷还真有一副不愿屈尊的好骨气,堂堂王爷,被胁迫着投降,很不乐意吧,所以哪怕明知死路一条,也要试试能否周旋一二,挤出一线生机,好反败为胜。

不过,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宁辉不见了,案情不得已僵持下来,围观百姓们见状,三言两语的便评断起来。有人说,那宁辉只是个破落学子,为何好端端的要与云大夫作对?而且说是病册与药方都被伪造了,可药方是云大夫写好后,直接交给村长的,病册又是云家药童写完后,收入云家库房的,算真有人要

伪造,病册这么大一本,如何单单伪造其一页?

而药方,又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

对于这两个问题,柳蔚喜闻乐见,她直接走到六王爷身边,笑呵呵的问:“王爷对此可有什么高见?”六王爷此时正因衙门没有找到宁辉而得意,他认为自己这是扳回了一局,事出紧急,宁辉那边他还没有安排妥当,他不敢让宁辉现在出现在衙门里,万一宁辉口无遮拦,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那才是真正

的弄巧成拙。

所以,在府尹下令役卫去会馆抓捕宁辉时,他也给榔头下了指令。

他要宁辉,不能活着进入府衙。

可“灭口”的指令刚下了一半,他又改了主意,诚如柳蔚所想,被人摆了一道,六王爷心里是窝火的,故此,他想到了釜底抽薪,反将之法。

现在宁辉“失踪”了,他的计划,自也成功了一半。

而对于百姓的疑惑,六王爷同样心知肚明,病册并非只被篡改了一页,既然半个月前准备了今日的局,那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仿造一本一模一样的吗?

至于药方,找个手脚麻利的,碰掉村长手的方子,再李代桃僵换一张捡起来,所谓物证,不出现了。

但这些,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便冷笑着斜瞥着对面青年的脸,敷衍道:“本王不知。”

柳蔚将病册随意翻开,翻到其一页,指着面一点红色的污渍,问药童:“这可是你蹭去的?”

药童满脸赦然,那足厚一摞的病册,每次老师出诊他都要背,进进出出,翻翻写写,蹭脏了也在所难免,而那页纸的红印,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蹭到的了,但应当是自己弄花的没错。

药童不好意思的点头承认,耳根子发烫的道:“我,我以后会小心些。”

只是弄脏了纸,并不是什么大罪,柳蔚笑问:“你擦香粉?”

药童一愣,纳纳的摇头:“不,不擦。”

“那这册子,为何会沾了红桃香?”

那块红色的印子,正是红桃香粉沾了水,被蹭去的,细细去闻,能闻到明显的桃香之气。

药童抓抓脑袋,有些着急:“这册子,只有我会用,我,我不擦香粉,我是男儿身呢……”

柳蔚挥着那册子:“可册子的确沾了桃香粉。”

药童回答不来,苦着脸,吓得要哭了。

柳蔚在此时偏过头,笑看着六王爷,问:“王爷家好似有一位郡主吧?红桃花香,沁人扑鼻,不知郡主可会喜欢?”

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六王爷,顿时面色一崩。

他想起来了,病册撰好之后,为保万无一失,宁辉曾交予他检查过,而在之后,康庆便进了他的书房,是来寻他讨要生辰贺礼的,如今回忆一番,当日康庆身,似是涂的红桃香粉?六王爷猛地又攒紧拳头,紧紧瞪着柳蔚的脸。

第1483章 腹黑柳蔚耍六王!!

柳蔚笑呵呵的看着他,有些人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六王爷深吸口气,拧着眉似陷入沉思,对方这明显是将康庆扯进来了,所谓祸不及妻儿,他做的事,并不愿让康庆知晓,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她被打扰。

那边的药童还在解释,说自己真的不擦香粉,又说或许会蹭到墨迹,蹭到泥土,蹭到药汁,但应怎么都蹭不香粉,又说他们最近几个月,都没有去过后宅之地出诊过。

柳蔚听着药童喋喋不休,眼睛一直看着六王爷,过了一会儿,她瞧见六王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是打了一个什么手势。

片刻后,堂的役卫,少了三个。

说来也好笑,六王爷身边带了不少人,可发号施令时,指挥的,却是京城衙门的役卫,府尹家的部足,对自家司三心二意,却对别人家的王爷言听计从,也是挺有意思的。

又东拉西扯了一刻钟,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役卫的都报。

说宁辉找到了,但,找到的不是人,是一具尸。

宁辉在出城的时候,城门前的守卫刚好发现了通缉犯的行踪,一番追缉后,那通缉犯逃误伤了街边行人,而这倒霉的行人,正是宁辉。

柳蔚闻言,不禁看向了六王爷。

这人到底是牺牲了宁辉,不过法子可不可以有点创意?

次在西进县码头是这样,这次也是这么说,同一个借口用两次,腻不腻?

宁辉的死,是大多数人没料到的,堂七名死者尚未沉冤,嫌疑人竟也身首异处,那凶手没了,这案子到底要怎么定?

府尹倒也灵敏,稍稍错愕之后,便下令役卫搜查宁辉的房间,再将宁辉随身携带的包袱拿堂,他要亲自检验。

包袱里果然有线索,却是一封信,乃是宁辉与老家族亲所传的家书,信他言,他与云家医馆早有旧怨,正在筹备报复之法,之后役卫又从宁辉房间里找到一本与堂病册一模一样的册子。

如此,真相算是大白了,宁辉房这份,是病册的原件,而从云家库房被拿堂的这本,却是他不知何时,偷龙转凤伪造的假册。

既然证据确凿,那定案便毋庸置疑。

府尹到此才大松口气,抹了抹头的汗珠,他正大光明的下令,释放云家一干人等。

至于原告村人,府尹怜他们也是遭奸人利用,又痛失七名至亲,并未怪责他们诬告之罪,只斥他们尽快离开。

村人们嚎啕大哭,却在新的证据面前,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百姓们心生恻隐,不管宁辉与云家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他利用人家一村人的性命作为报复工具,也着实太丧尽天良了,今日是只死了七个人,若云大夫当初离开时没提“川草”可挖,那整村人都吃了白附子

,岂非整村人都要被屠尽?

村人们哭得肝肠寸断,他们搂着亲眷的尸身,难过得腰都直不起来。今日他们了恶人的奸计,险些诬害了一心向善的云大夫,知道真相后,他们对云家满怀愧疚,可他们村里也死了七人,这些都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亲戚邻里,云大夫一家是无辜的,那他们这七位亲眷难

道活该吗?随着那凶手身亡,他们的仇只能这样不了了之吗?

村人们悲痛欲绝,府尹虽知他们委屈,可事情已定,再不愿意,真相也只能是这样。

府尹打算退堂,将今日的一场乱局,彻底划一个句号。

柳蔚冷不丁打断了他。

府尹咯噔一下,心都快跳出来了:“你……你又要做什么!”是这个白白净净的小青年,今天险些把他害死。

眼下案情都定了,这人又想生什么幺蛾子,他不能消停点吗!

柳蔚也想消停,可惜在场除了她,没人再能为这些无辜遭难的可怜人讨要说法了。

凶手不是宁辉,是六王爷,即便不是他本人去做的,也是他下的令,该付出代价的,是六王爷。

柳蔚顾全大局,无法让他伏诛,但不代表,这事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损失知晖雅集,是六王爷污蔑云家的代价,这叫一报还一报,是报,不是偿!

偿是另一回事!

“六王爷,看着村民们如此伤心难过,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六王爷瞪着眼睛看着柳蔚,脸都青了:“你这是何意?”

柳蔚靠近一步:“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劳力损失费,这么多村民来往京城的盘缠,总不能让他们自己付吧?”

六王爷听出了那么点意思,眼酝酿着风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柳蔚扭过头去,看向堂府尹,一拱手:“大人,六王爷方才说,他贵为王爷,今日既有缘见证这场冤案,宁辉又算是他半个弟子,他愿替宁辉补偿在场诸位。”

六王爷咬牙启齿。“王爷愿出一百万两白银,一万两作为云大夫一家定惊之用,一万两作为一众村民收敛安葬抚恤之用,剩下九十八万两,他愿捐予国库,王爷说,他一心爱民,一想到国土之,或还有别的地方也正在发生

诸如此类的恶性事件,他便心绪难宁,辗转反侧,这一百万两,仅是聊表心意,他请大人千万不要推辞。”

一……一百万两?

万?

府尹都听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六王爷,话都说不利索了:“真,真的?”

六王爷满含杀意的盯着府尹,心想,你说呢?

柳蔚已代他回答:“王爷金口一开,自然是真的,还请大人成全王爷一片心意,不要质疑王爷为国为民的心。”

六王爷看柳蔚的目光,冰寒至极。

但柳蔚不为所动,在堂外堂内一片受惊过度的错愕目光,她冷不丁的带头,鼓起了掌。

两三下后,堂外有人跟着鼓掌。

接着,掌声如雷,连堂的府尹,也激动的拍起手来,然后走下堂,一把攥住六王爷的手,老泪纵横的道:“王爷,您放心,下官这修书表圣,相信圣知晓王爷如此爱民,必定也会龙心大悦。”

六王爷话都说不出了,一百万两,一百万两,整整一百万两,那可是一百万两!

柳蔚似知道他心所想,走到前头,错开六王爷身边时,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人命无价,一百两万,已算是便宜的了,没说一千万两,您谢我菩萨心肠吧。”

六王爷手猛地一抬,五指一抓,想不管不顾,先将这无耻青年一把掐死。

可他刚刚抬手,柳蔚已倒退一步,躲开他的攻击时,冷眼看着他悬空的手,然后,与他的手,对拍一下。

六王爷:“???”

柳蔚一脸笑意:“六王爷是想与在下击掌庆贺吗?在下虽不习惯这些轻浮做法,但王爷既然喜欢,在下定当奉陪。”

“击掌吗?”旁边的府尹正激动昂扬,闻言一时竟也不顾身份之别,美滋滋的与六王爷还未收回的手,也来了个对掌而合。

六王爷:“!!!”

堂的一众村民此刻也站了起来,对六王爷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满面泪痕的道:“谢,谢王爷恩典。”

云家那边,云大老爷被二老爷与三老爷搀扶着,大老爷一脸沧桑,也对六王爷颔了颔首,道:“一万两白银,我等定当善加利用,赠医施药,必不会辱没王爷一番心意。”六王爷:“……………………”

第1484章 飘在水里的小黎吐了口脏水

给银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给银子的!

六王爷面色青绿,狠戾的瞪了柳蔚几眼后,打算先忍下这节,只待退堂之后,他再与府尹说清。

什么捐款,完全是这险恶青年的子虚乌有,他不会给什么一百万两,永远不会给!柳蔚一看六王爷的表情,知他的心思,她轻笑一声,推了推还激动得难以言喻的府尹,道:“您既要表,不若现在便表,正巧王爷在,与此事相关的百姓苦主也都在,不能让王爷的一百万两捐得悄然

无声,得让大家都知道,都看到,才能彰显王爷的仁心仁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府尹犹豫一下,很快应允:“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王爷的广阔心胸,自然要万家传唱,万不能亏待了王爷一片善举。”

六王爷瞪着柳蔚,想在他身戳出几个窟窿。

那边半晌没说话的裘掌柜也在此时欣慰的点起头来:“京才子风范,正该如王爷这般,惠国惠民,大善也。”

六王爷气得鼻子都歪了,眼花缭乱的,呼吸都快呼吸不来了。

正说着,府尹已经麻利的借走师爷的纸笔,草草奏一番,交托给心腹役卫,让他赶紧带进宫去。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六王爷立刻打起精神,对那接下奏的役卫使眼色。

役卫收到指令,点了点头,不声不响的离开。

六王爷松了口气,知道这封奏是送不进宫了,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柳蔚却在此时走到他身边,不阴不阳的嘟哝一句:“心可真大。”

六王爷皱眉盯着她。

柳蔚却对他一笑。

六王爷先是一愣,后猛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可是与千孟尧那小畜生一伙的!

役卫手里的奏,怕是一出府衙,要被汝降王府的人抢走了!

当今圣是个如何爱财如命的人,作为亲弟弟的六王爷一清二楚,若这封奏当真送去了,白得的一百万两,还不把那人脸都笑烂了!

六王爷大受刺激,一口气没来,差点过去。

柳蔚见状,赶紧道:“王爷站累了,还不快为王爷准备桌椅茶点,奏已经送出去了,怎么着也得等到宫里有回复,咱们可还得在这儿呆一阵呢。”

……

六王爷猜的没错,役卫拿着奏离开府衙,正要寻个地方将其撕毁时,几个身手矫捷的侍卫凭空出现,而后不过两息,役卫晕倒在后巷,而那封奏,落到了几个侍卫手。

之后的事,便水到渠成。

这封奏,在半个时辰后,落到了当今圣的手。

接到奏时,圣正在御花园与人对弈,他对面坐着一位白须白发的矍铄老人,老人手捻黑子,正对着棋盘谨慎思量。

圣等候的功夫,拆开了奏,看了两行,却是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打断了老人的思绪,老人抬起头来,问道:“怎的?”

圣将奏纸递给他,道:“老六也不知怎么了,好端端的,要捐一百万两入国库,这孩子,何时这么有心了。”

老人听他提起六王爷,眉目深沉起来,想了想,道:“六王爷可早不是孩子了。”

圣顿了一下,叹息道:“是长大了,不似幼时那般可爱了,只是到底兄弟一场,朕是他的亲兄长,当今世除了朕,还有谁能包容他。”

老人将黑子放下,面色如墨:“皇可知,王爷早有不臣之心。”

未防老人会一句捅破了窗户纸,皇表情顿时尴尬。

老人站起身来,眉目凌厉,语带逼迫:“皇还打算纵容他到何时?”

皇起身,恭敬道:“太傅先坐。”“不坐了。”仙燕国前太傅纪南峥绷紧面庞,表情看起来非常不好说话:“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让你当娃儿似的宠着,这是养虎为患你可知晓?明知他有逆反之心,你不止不阻,还多番宽恕,你若真不想当这

皇帝了,这便传位于太子,太子都你长脑子!”

堂堂一国之君,让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却半句反驳都没有,旁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见此,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却只有跟随皇最久的老太监福祥知道,这种事,以前可没少发生过。皇与太傅之间,说是师生,其实早已情同父子,当初先帝病逝,皇尚未及冠,在如狼似虎的朝堂,他根本稳不下来,前有百官搪塞欺瞒,后有储王蠢蠢欲动,那时,全赖太傅力排众议,一力担保,

才将皇给扶了去。

皇一生的才学素养,治国之道,不是先帝所授,全是太傅所授。

太傅不仅教会了皇如何为君,更教会了他如何为人,因此八面威风的一国之君,却唯有在太傅面前,才会露出如此姿态。

打心眼里,皇是将太傅当做恩人的。纪南峥将自个儿不争气的学生骂了好大一顿,却见皇也不反驳,老实的垂着头听他说,他顿时更生气了,骂得也更难听了:“公私不分,恩怨不分,一肚子学问,都学到哪里去了?今日你便回我一句,

六王,你惩不惩?!”

皇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方才不该把奏的内容告诉太傅了,要不现在还在好好的下棋。

太傅难得回京一趟,他不想忤了老人家的意,又狠不下心来对自己唯一的兄弟下狠手。

这可如何是好?

正捉摸着,皇突然听到小池塘那边,传来幼童的惊呼。

皇立马抬头,指着小池塘道:“方才太傅带进宫的那娃儿,是不是去了那边?”

纪南峥一愣,脸色唰一下白了。

皇又道:“前阵下过雨,池塘水深,可别是掉下去了,福祥,你带人去瞧瞧。”

一听掉进水里,纪南峥哪里坐得住,忙脚步匆匆的跑过去,刚过去,还真看到自家曾外孙从池塘里探出头来。

“小黎!”纪南峥大喊一声,声音都变调了。

皇忙对身后的太监宫女呵斥:“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人救来!”

“不用了。”飘在水里的小黎吐了口脏水,手里拖着个哭得支离破碎的小女娃,一边往岸边划,一边说:“我救来了,不用下来了。”

众人这才看清,水里竟还有另一个,却是个三四岁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清儿?”皇见状,大惊。水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皇最小的女儿,辛贵妃所生的小公主,清公主。

第1485章 别把我家娃娃压坏了!

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清公主本是在两名宫女的伴伺下,在御花园里荡秋千,可其一名宫女临时回去换果水,另一名宫女又尿急去了净房,小公主没人照看,追着一只兔子,跑着跑着

,栽进了小池塘。 小黎当时正好带着小花在池塘边的灌木丛找虫子,小花是只非常嗜睡的蜘蛛,但今日进宫后,它却难得的醒了神,非常满意土质丰厚的御花园豢养出的毛毛虫,钻进灌木里,吃了个肚儿圆,小黎在旁边

等着它,等着等着,没等到小花吃饱,却等来一个没头没脑的小丫头,二话不说,往池子里跳。

事态紧急,小黎没来得及抓住小丫头,眼看着她摔进池子里,只能下水救人。

人救来后,小黎身也湿透了,他看着一脸紧张,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的太爷爷,脆生生的回答:“我没事,太爷爷,我会水的。”

说着,又看了看还缩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有些为难的抓抓脑门。

皇这时已匆匆走来,他心疼的想将小公主抱过来,可因受了惊吓,小公主现在非常敏感,谁都不要,赖在救她岸的小哥哥怀里不出来。

皇有些茫然,还想再抱抱小公主,可他一碰,小公主哭得肝肠寸断。

皇忙收了手,却已震怒,起身,大声喝问:“常缘殿宫女何在!”

去了净房回来的宫女,见公主不见了,本吓得面无人色,此时又看到小池塘边的阵仗,顿时五雷轰顶,哆哆嗦嗦的扑跪过来,一个劲儿的磕头告罪。

可无论她说什么,公主遇险,惨遭大难,这伴伺的宫女,是铁定性命难保了。

小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小黎离她近,被她嚷得耳朵都要聋了,可偏偏小丫头在他怀里不出来。

小黎没办法,只能搂着她,像平日哄丑丑一样,软声哄她:“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哦,乖。”

小公主哪里听得懂,方才生死一线,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只顾着哭,什么都顾不了。

小黎没办法,只能一直抱着她。

因着小丫头不撒手,小黎也没法换衣服,索性他有内力,便用自身的热量烘干衣服,烘衣时,也湿透了衣服的小公主觉得他怀里暖,更往他怀里缩得不愿意走。

纪南峥现在是焦急得不得了,他不住的摸着小黎的脸,左右检查:“是太爷爷不好,太爷爷不该带你进宫……”

又回头喊:“皇,太医呢,太医还没到吗。”

皇正要回答说快到了,却听那抱着自家小公主的男娃娃说:“太爷爷说什么傻话,我是大夫啊,我没事,这个小姑娘也没事,是吓着了,没有发热,没有着凉,都无碍的。”

纪南峥现在才想起自家孩子的本事,方才危急关头,关心则乱,他哪里想得起这么多,反正在长辈眼里,自家的孩子,肯定是最矜贵的,别人是摸了你家孩子一下,你都担心他手粗给你家孩子刮伤了。

世像柳蔚容棱那样觉得孩子摔断了腿都“仅是无碍”的父母,毕竟是凤毛麟角。

没一会儿,太医匆匆赶来,这时,小公主的劲头也过了,抽噎着看清了身边的人,朝着皇泫然欲泣的喊了声:“父皇……”

皇想去抱她,小公主却只胆怯的抓紧了小黎的衣服。

“怎么了?清儿,来父皇怀里。”皇哄道。

小公主望了望他,又扭过头,看着自己抱着的小哥哥,然后扁了扁嘴,把脸埋进了小哥哥怀里,依旧不出来。

皇:“……”

太医的检查结果和小黎说的一样,两个孩子都没大碍,不过再是如此,衣服也得换。

虽说小黎已经基本烘干,可到底边角的地方,还有些湿润,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养尊处优的小公主穿着这样的衣服,还是会着凉的。

这时,常缘殿的人得到消息,辛贵妃领着一群婢仆,匆匆的赶了过来。

瞧见自家宝贝女儿缩在一个陌生的男娃娃怀里,辛贵妃是不解的,他朝皇请了安,又瞧见皇身边有个较为眼熟的老人,定睛认了认,险些吓了一跳:“太,太傅?”

太傅进京的消息,辛贵妃显然是没收到。

辛贵妃是左相家的嫡女,左相与太傅同为三朝元老,辛贵妃自然是认得纪太傅的,不止认得,辛贵妃以前还在太傅府里开过蒙,同样的,也经常挨太傅的手板。

现在想起来,好像已是辈子的事了。

乍然再见太傅,辛贵妃一瞬间又想到了小时候自己抱着《女戒》熟读背诵,却被太傅指着鼻子骂她母亲庸俗蒙昧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