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纪南峥便与主持方丈闲聊起来,两位老人交情深远,一说起旧事,便有些没完没了,当然,大多时候都是纪南峥在说,主持在听,不过二人显然都有些乐此不疲。
柳蔚看时间不早了,提议外祖父留在寺里等他们,明日他们出京时,再来接他。
哪知纪南峥却不愿意,与主持单独告别后,一脸怅然的跟随众人一起下山。
按照外祖父的说法,他在京里,还有其他朋友需要道别。
在仙燕国呆了太多年,这里早已成为纪南峥的第二故乡,只可惜,他的妻女不在这儿,他的根也不在这儿。
因为马车里带了猛兽,这么直挺挺进城,肯定是要被守卫拦截的,因此进城前,柳蔚让魏俦带着她的信跑一趟汝绛王府,让千孟尧带人来接。
魏俦接过信脸色有些不虞,他和那位狗屁王爷一直不对付。
倒是钟自羽盯着那封信看了一会儿,突然下车道:“我与你一道去。”
魏俦反应很快,一把将他推回车厢,吼道:“谁要你一道,滚回去,不许跟来!”
钟自羽皱眉,想说点什么,却不妨柳蔚也道:“你别去了。”
钟自羽面色沉沉的,显然不太高兴,魏俦连忙拿着信,狗撵似的飞快往城门跑去。
魏俦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果然带来了汝绛王府的大批亲兵,其领头那人,还是他们的老熟人,岳单笙。
远远看到岳单笙过来,钟自羽想下马车,柳蔚却在后面按住他肩膀,道:“我的钱匣子在包袱里,你在车里帮我盯着,别让魏俦偷了。”
钟自羽知道柳蔚这是借口,是怕他下车与岳单笙发生矛盾,他有些不服气,这两年来,他可没有一次主动找过岳单笙的茬,怎么非得是他避着?
但柳蔚话都到这个份了,钟自羽也只能留下,他坐在车厢里,帘子都没开,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说话声,是岳单笙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带着拒人于外的冷峻。
随后,车帘从外头被掀开,钟自羽以为是柳蔚回来了,头都没抬,直到他感觉车外的人半天车,才狐疑的掀起眼皮,随即便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岳单笙静静的盯着他,他的瞳孔幽深黑亮,钟自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映,错愕苍白,看起来像个傻子。
连忙回神,闭因为讶异而微张的嘴,钟自羽咳了一声,视线四处乱转,嘴里问着:“有事吗?”
岳单笙没回答,空气有一瞬间的冷凝,这样沉默的气氛,让钟自羽紧张,他正想鼓起勇气再说些什么,见对方倾身,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包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车帘垂下来时,车外传来柳蔚的声音:“怎么是你去拿的,不是让魏俦去拿吗?魏俦,人呢?”
没有人回答。
随后是柳蔚的叹息声:“算了,地图在里面,容棱让我带给你……”
两人边说边走远,直到声音再也听不清,钟自羽才疲惫的将后背抵在车壁,自嘲的笑笑。
第1640章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娘腔了?
因为柳蔚与岳单笙有话要说,汝绛王府的亲兵没有立刻接人进城,而是在城郊等待了许久。
再出发时已去了大半个时辰,此时魏俦也出现了,他满头大汗的跳上马车,心烦气躁的坐在钟自羽旁边。
钟自羽随口问“方才去哪儿了?”
不提还好,一提魏俦就来气,他黑着脸道“买水。”
“什么?”
魏俦大吼“买水,去后面的茶寮买茶水了,你问东问西的烦不烦!”
钟自羽不知他发的什么疯,他不就问了一句吗?但看魏俦的表情已经快吃人,他也不打听了,扭开头,去整理行囊。
见他安静了,魏俦反而不自在了,咳了一声,犹豫的问“你找我了?”
钟自羽想说他没找,是柳蔚找了。
就见魏俦眉毛倒竖,登时差点跳起来“是不是姓岳的找你麻烦了?我他妈就知道这混蛋不安好心,非让老子去买水,不就是侮辱老子吗?老子是顾全大局才没跟他吵!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一走他就找你茬了?他打你了?你吃亏没?”
钟自羽怔了一下,短暂的微愕后,眼睛看向车厢外。
是岳单笙把魏俦支走了?
带着这个疑问,安抚了暴躁的魏俦,马车也重新开始出发。
进城的时候,柳蔚没有再回到他们的马车,而是与岳单笙同车,这辆车里只有钟自羽和魏俦两人,魏俦挺自在的,翘着二郎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身子不着痕迹的一直往行李堆那边靠。
钟自羽在想事,就没管他。
魏俦靠了一会儿,似乎没摸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便扭过头,大刀阔斧的把行李都翻出来。
这下动静太大,钟自羽被他打扰,抬头时,不经意的提醒一句“装钱匣子那个包袱,被拿走了。”
魏俦“……”
魏俦面色扭曲的将行李重新捆好,回头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哼哼鼻子“谁找钱匣子了,我可没找。”
钟自羽懒得理他。
进城因为有汝绛王府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大家先回到清宅,下马车时,钟自羽就看到前面那辆车里,岳单笙也刚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了一下,岳单笙先移开,钟自羽有些沮丧,低垂着头,把自己车里的几个行囊提出来。
接下来的两日,清宅里进进出出,来了很多人。
短短两年不到,柳蔚在京城已结交了许多朋友,如今她说要走,以后或许都不回来了,大家都赶上门来告别,钟自羽听着那些女眷们哭哭啼啼的声音,觉得有些乏味,女人就是麻烦,分别有什么好伤感的,她又不是你们唯一的朋友,你们还有家人,还有兄弟,失去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根本不足挂齿,却非要弄得像天塌下来似的。
这两日钟自羽一直呆在清宅,主动的帮助忙于应酬的其他人收拾东西。
这其中,柳蔚还不算忙,最忙的要数纪太傅,以前倒是没想到,这小老头人缘这么好,朝中大臣亲自探望不说,连皇帝都微服出巡,带着大包小包,亲自给他送行。
他们原本定好的是第二日启程回两江,但因为亲朋好友太多,太热情,一拖,就拖到第四天。
钟自羽坐在偏院的亭子里,手里剥着一颗橘子,将橘子皮都撕开后,他掰了一瓣酸甜的橘肉,正要放进嘴里,中途被人拦截了。
抬头一看,果然是魏俦,魏俦不止要这一瓣橘肉,还把整个剥好的橘子都抢走了,魏俦对面还坐着一个花朵似的小姑娘,小姑娘呆呆傻傻的,怀里搂着一个布娃娃,正天真的在跟布娃娃说话。
“傻丫头,吃橘子。”将从钟自羽手里夺走的食物扭头投喂给那傻姑娘,魏俦脸上带着笑“好吃吗?”
傻姑娘李玉儿嗷呜一下把橘子吃,砸吧砸吧嘴,乖乖点头“好吃。”
魏俦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叹了口气“虽然你这蠢丫头老气我,但一想到以后就见不着你了,还挺伤感的,你说你这病,到底治得好治不好?”
钟自羽重新拿起一颗橘子,一边剥,一边说“已经治好了。”
魏俦“恩”了声“云家那几个老头是说治好了,至少外症都痊愈了,就是这脑子,不知还能不能恢复过来。”
李玉儿的病经过这一年多的治疗,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她的智商始终没有回来,按照柳蔚的说法,这是心理问题,跟表症没关系,得靠她自己走出来,这方面,没人帮得了她。
魏俦又喂了李玉儿一瓣橘子,然后看看左右,想了想,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塞进小姑娘怀里。
李玉儿盯着那个布袋子,好奇的打开,里面哗啦啦的,全是银子,至少有五十两。
钟自羽挑起眉,身子往前倾,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大概是魏俦的全部身家吧?
“收好了。”重新将布袋子系上,又给它绑在李玉儿的腰带上,魏俦叮嘱道“别弄丢了,你一个姑娘家,没点银子傍身始终不好,藏着点,别让人瞧见了。”
傻姑娘根本听不懂,摸摸那布袋子,觉得没兴趣,又继续跟怀里的布娃娃说话,随后觉得嘴有点干,又“啊啊”两声,示意还要吃橘子。
魏俦又给她喂了一瓣,李玉儿吃得美滋滋的。
钟自羽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回果盘来,看着对面的魏俦与李玉儿,他竟然瞧见魏俦眼眶有点红,他是眼花了,魏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娘腔了?
这两日下来,整个清宅都弥漫在一种离别的悲伤氛围里,所有人脸上都不见笑容,回到青云国明明是件好事,但因为对这片大陆的人付出了感情,因此,分别也成了一种煎熬。
钟自羽不太理解这种感情,大概因为在这里,他连个分别的人都没有吧。
魏俦还在跟李玉儿说着一些叮咛嘱咐的话,钟自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泼冷水“她又听不懂。”
魏俦强辩道“她病都好了,肯定听得懂,以后等她脑子清醒过来,就记得我的话了。”
钟自羽觉得魏俦也变蠢了,不高兴的起身,扭头打算回房间。
刚走到拱门时,却见拱门外一个小姑娘,探头探脑的正往这边瞅,见他看过去,登时一紧张,整张脸都煞白了。
钟自羽认得这个小姑娘,叫云楚。
“有事吗?”走到门口,钟自羽耐着性子问道,这个小姑娘是云家的女儿,也是柳蔚的朋友,钟自羽不得不对她和颜悦色。
哪知他这一开口,小姑娘的脸就从煞白,变成了通红。
还好小姑娘没逃跑,她只是局促的站在那里,两只小手揪成疙瘩,吭吭哧哧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
钟自羽的耐心全无,随手指了指右边,道“柳蔚在正厅。”
“我不是找柳姐姐的……”小姑娘脱口而出,说完后,脸更加红了。
钟自羽拧着眉看她。
好半晌,小姑娘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迎视钟自羽的眼睛“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钟自羽平静的与她对视,眯了眯眼“哦?”
第1641章 亏她想的出来
“你,你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吗?”云楚心里很怅然,即便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但长这么大,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小姑娘心里始终放不下。
钟自羽是不太喜欢跟小女孩磨叽,见对方问了,便不客气的“恩”了声,说:“是。”
云楚不能接受:“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柳姐姐也是,大家都是,一开口就说永远不会再见,可哪怕是搬到其他州府,逢年过节也可以串串门啊,就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吗?”
钟自羽没法跟小姑娘解释,跨越两片大陆的横穿,并不是他们想串门就可以办到的。
这几日大概从其他人那里也听了不少这种话,云楚心里憋闷了一会儿,又恢复过来,她仰头望着眼前的青年,半晌,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递过去:“这是我亲手绣的,你可以留下作纪念吗?”
钟自羽没接,香囊这种属于姑娘的贴身物品,陌生男子不好收藏。
“没有别的意思,这种香囊我绣过很多个,爹娘,伯父伯母,哥哥姐姐他们都有,里面装的是一些助眠安神的草药,你就当,是朋友送的。”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那倒可以。
钟自羽拿过来,嗅了嗅,嗅到了浅淡的药草味,说了句:“谢谢。”
云楚很高兴,脸颊粉粉的很可爱。
钟自羽极少受女孩子的青睐,见这小丫头如此殷勤,脸上也带了两分柔和,正在也学着魏俦,说点叮咛照顾的话,就听小姑娘突然问:“你和岳公子还好吗?”
钟自羽一怔,脸上的柔软转瞬即逝,变得冷冰冰:“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云楚苦笑的说:“那么明显,想不知道也不容易。”
钟自羽皱起眉,他与岳单笙的关系复杂极了,绝对不是一眼就能让人看透的。
他心里不太高兴,觉得云楚知道了,肯定是柳蔚说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己与别人的恩怨被说给外人听,他还是烦。
对云楚的那零星两点好感,因为这句话消失得干干净净,钟自羽语气生硬的道:“东西也送了,别也道了,没事我走了。”
云楚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有些无措,反应了一会儿,才试探性的问:“你……你和岳公子,吵架了?”
恩?他和岳单笙不是一直都不合吗?
钟自羽有些狐疑,盯着云楚打量起来。
云楚见他不回,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禁叹息:“你们这种关系,的确很难办,我特地着人打听过,听说官府是不给你们这样的签婚书的,没有婚约,说到底也不是一家人,吵了架,红了脸,外人都不好劝。”
“婚约?”怎么扯到婚约上了?
云楚却兀自出着主意:“如果不是严重的事,我觉得你可以适当的放个软,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之你们以前那么亲密,顾念以前的情分,什么误会,三两句也就说清了,到时候皆大欢喜,日子才能和和美美。”
且不说云楚这些话怎么东拐西拐的听着不对味,就说放软示弱这个,钟自羽也是试过的,可是并不管用,用魏俦的话来说,他为了跟岳单笙求和,已经变得毫无尊严可言了,但即便如此,依旧徒劳无功,重茗的死,说到底终究是他不对。
“他不会原谅我。”钟自羽沉沉的道。
云楚讶然:“这么严重吗?”
钟自羽没有吭声。
云楚一咬牙,又道:“那就来硬的吧。”
“硬的?”
“你把他扑上床!”
钟自羽:“扑上床?”
“霸王硬上弓!”
钟自羽:“……”
“生米煮成熟饭!”
钟自羽连忙叫停:“……等等,你在说什么?”
云楚一脸无辜,解释道:“我爹生我娘的气时,我娘就是这样做的,一觉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了,相信我,真的管用!”
钟自羽服了:“你爹娘管用,与我何干,这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云楚不解:“可是夫妻间吵架,不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吗?说到底也得靠床……”
“我与他又不是夫妻!”
钟自羽话音刚落,对面的云楚就震惊起来:“什么,你们不是夫妻?怎么可能!你们那么般配!”
钟自羽:“…………”
这话不对,云楚赶紧改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旦接受了你们的关系,就觉得你们还挺匹配的,但是,等等,如果你不喜欢男人?为什么拒绝我?”
钟自羽无语了,觉得这小姑娘脸怎么能这么大,不喜欢你就是喜欢男人,你又不是天仙。
沉默片刻,钟自羽抬手在云楚头顶拍了一下,婉转道:“你还小。”
云楚要哭了:“这么敷衍的借口吗?我都十六了。”
钟自羽:“……”
豪门贵族的女儿,十六岁没嫁,的确都属大龄了。
云楚伤感了一会儿,终究也接受了钟自羽不喜欢自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没有任何缘由,她委屈的垮着脸,半晌,幽幽的道:“那还不如你喜欢男人呢……”
钟自羽:“……”
云楚本来只是念叨一句,说完还真给自己洗了脑,于是连忙说:“要不,你试试喜欢岳公子,我觉得你们真的挺配的。”
钟自羽伸手直接在云楚头顶一按,把人给按矮了一截,冷着脸道:“别再胡言乱语了。”
云楚扁了扁嘴,只能不说了。
又与云楚说了会儿话,钟自羽最终也没找到机会,像魏俦对李玉儿那样,对云楚展现出长辈的光辉,主要是这小丫头说话太气人了,来不来就臆想他和岳单笙是一对,这,这什么乌七八糟的?他长得像小倌吗?还是岳单笙长得像男娈?
云楚走了后,钟自羽就冷着脸回了自己的院子,恰好此时柳蔚也回隔壁院子拿东西,看到钟自羽,一眼就瞧见他手里的香囊,笑着问:“云楚给的?”
小丫头给每个人都送了香囊,每人上头绣的花式都不同,钟自羽这个,绣的竹子,绣工比其他人的精细漂亮许多,显然小姑娘对这只香囊,尤其上心。
钟自羽“恩”了声,也没多聊,径直就往自己院子走,走到院门时,又回过头来,喊了柳蔚一声:“那小丫头大略交友不慎,不知跟什么人学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成日瞧着两个男人一块,就说人家是夫妻,你与她家长辈熟,抽空与她们说说,让家里大人管管。”
柳蔚何等聪明的人,一点就透,便问:“她说哪两个男人了?你和岳单笙?”
钟自羽一愣:“你知道?”
柳蔚不吭声了。
钟自羽叹了口气:“你说她那是什么眼神,我和岳单笙?亏她想的出来。”
柳蔚盯着钟自羽看了一会儿,直到钟自羽抱怨完,回了院子,柳蔚才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小声嘀咕:“原来真的不是啊,没想到……”
第1642章 气得双眼冒金星
汝绛王府前院。
岳单笙刚回府,便听管家唤他,说王爷在小书房等他。
岳单笙“恩”了声,想到明日便要离开,也是时候与千孟尧正式道个别了。
熟门熟路的穿过湖畔凉亭,抵达了千孟尧建在竹园深处的小书房,这间小书房往日千孟尧不常来,里头放着一些真迹藏书,千孟尧躲懒偷闲的时候,会闷在里头呆两个时辰,但一旦开始处理大事要事,又会去前院的大书房。
叫他去小书房见,岳单笙大略能猜到千孟尧会说些什么话。
竹园碧色一片,远远看去,便令人心旷神怡,推开竹制的门扉,还没走进,岳单笙便嗅到空气淡淡的桃花香。
是桃花酿,汝绛王府自酿的酒,千孟尧很喜欢喝,但因为去年桃花产量不高,地窖又淹过一次水,今年的桃花酿府拢共那么两三坛,倒是没想到,这小孩还算舍得,践行单独给他开了一坛。
听到动静,窝在竹塌看书的小王爷扭过头来,见到门外之人,便挥挥手,指指自己前面的椅子:“过来坐吧。”
岳单笙在这人面前本没什么尊卑,因此也没拒绝,大大方方的坐到他对面。
千孟尧将书搁下,坐直了些,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恩。”素来缄默少言的男人随口应了声,目光倒是盯着桌的酒壶。
千孟尧看出来了,轻笑一声,亲自倾身,给他斟了一杯,递到他手。
岳单笙接过,抿了一口,香气扑鼻,冰冰凉凉,勿怪千孟尧总喜欢喝,的确是外头酒肆卖的,好味数倍。
“说来这桃花酿的方子,还是我父亲在时,托人特地寻的,因为我母亲爱喝,可没想到,父亲离世后,母亲便戒了这酒,说是不香了,尝起来满口的苦。倒是我,长大后把方子捡起来,自己酿了继续喝。”
岳单笙不知他为何说这个,又酌了一口。
“酒的味道始终如一,但因为喝的心情不同,这味道差了千倍。”千孟尧说着,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饮尽,再把杯子一搁,脑袋随意靠在竹塌的护颈。
他懒洋洋的,斜着眼,看对坐的岳单笙,见他一连喝了半杯酒,才撑着下巴问:“你说这酒现在是什么味道?”
岳单笙抬眸看他一眼,道:“很香。”
千孟尧点点头,反口道:“我觉得不香。”
岳单笙态度很平静:“因为我想走,你不想我走。”
“是啊。”千孟尧叹了口气,又撑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想再喝时,岳单笙却将他杯子夺走,放到一边。
千孟尧挑了挑眉。
岳单笙道:“不香还喝来做什么?不如饮茶。”说着,将茶杯往他身前推了两分。
千孟尧呲了呲牙,抱怨道:“我故意说这些,是等你开口说不走,不是让你跟我硬碰硬,你懂不懂。”
“懂。”这个话题几日里,他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只是每次都没有结果罢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岳单笙早料到了千孟尧会使出一些别的小把戏,刚才说什么爹娘,不是讲自己惨,提醒他,他父亲早亡,母亲年迈还与他不亲,可是,那又如何?
千孟尧很沮丧,盯着岳单笙看了好久,最后像是放弃了,委屈的问:“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可能。”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那个姓钟的,也同你一起回去?”
岳单笙神色动了动,不着痕迹的,半晌,“恩”了声。
千孟尧嗤笑:“不是深仇大恨吗?这会儿又愿意一起了?我说你这个人,都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了,你回去又能怎么样?你还有亲人吗?还有朋友吗?你留下来,与我相互扶持,岂非更有意义?”
“谁告诉你我没亲人?”岳单笙冷硬的转过脸,淡淡的瞥着千孟尧。
千孟尧愣了下,反应过来,脸嘲色依旧:“柳蔚吗?表亲?哦,那也算亲戚,不过我看你们往日也没什么来往,你与她,还不如与我亲近。”
岳单笙将酒饮尽了,放下杯子道:“我妹妹的坟,还在家乡。”
周遭霎时寂静下来,千孟尧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愣住。
“况且,我还有个弟弟。”
“弟弟?”千孟尧不解。
岳单笙却不肯说了。
千孟尧便回忆起来,半晌,才想起以前他特地朝容棱打听过的事,含糊着问:“柳陌以吗?柳蔚的弟弟,我听说过,你对那孩子很照顾。”
岳单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千孟尧便以为自己说对了,顿时有些烦躁,犟嘴道:“人家有亲姐姐,能把你当回事吗?你为了他回去,根本不值得!”
“不是他。”不想听千孟尧胡搅蛮缠,岳单笙索性起身,告辞道:“没事我回去了,明日要早起。”
千孟尧还沉浸在那句“不是他”当,愕然的表情尚未收拢,扭头见岳单笙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忙趿着鞋子追过去,追到半路鞋还掉了,他拉着岳单笙的衣袖问:“不是他是谁?你哪有什么弟弟!”
“有的。”岳单笙将自己的衣服拉回来,低头看了眼千孟尧光着的脚,道:“以后照顾好自己,懂事点,你长大了。”
千孟尧拧紧了眉,愤愤不平。
但岳单笙已经走了,头也不回,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傍晚的暮色。
千孟尧站在小书房门口呆了好久,脑一直思考分析,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他才似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抬头,气得一拳捶在门栏的扶手之。
岳单笙有个妹妹,还有个弟弟,这曾是他唯二的两个亲人,相依为命的那种,后来妹妹死了,弟弟与他结仇了。
只是尽管结仇了,岳单笙也承认那个人是他的弟弟。
千孟尧气得双眼冒金星,连鞋都没穿,直冲冲的跑到岳单笙的寝院里,隔着门一边拍,一边问:“他把你妹妹害死了,你居然还认他,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正打算换衣的岳单笙将门打开,便看到外头一身狼狈的千孟尧,千孟尧脚都是泥,脚后跟还流血了。
岳单笙把他拉进来,拿了药箱要给他擦药,却被千孟尧拦住,他一脸倔强的道:“我没兄弟,你与我结拜吧,我一定对你好,尊敬你,把你当亲哥哥!”
岳单笙安抚道:“先药。”
千孟尧只得松开,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
第1643章 很绝望,很难过
伤口不深,就是一路过来磕碰得太狠。
本来千孟尧还不觉得,现在周遭寂静下来,痛感便不自觉被放大,岳单笙先用湿布巾在伤口附近擦了一遍,再敷上红色的药粉。
药是柳蔚以前给的,是好东西,半个时辰就能结痂,但也有副作用,就是刺激性大,刚涂上的时候,会疼。
千孟尧本来就怕疼,可现在情势逼人,他不敢娇气,咬牙忍了。
于是岳单笙再抬头时,就看到千孟尧一双眼睛都红透了,眼眶边缘还湿湿的,但尽管如此,他也没吭声,倔强得很。
岳单笙叹了口气,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包一天,明晚再拆,让府里的大夫给你拆。”
千孟尧哼了一声,闹脾气:“你管我。”
岳单笙看着他,坐到他对面,问:“你想与我结拜吗?”
千孟尧忙抬起头,热切的点头:“恩!”
“那就结吧。”
他答应得这么快,千孟尧反而愣了:“什,什么?”
岳单笙平述的道:“江湖中人,一见如故时,歃血为盟,也是常有之事,早年间我为养家,多出门行走,也遇着过不少同道中人,意气相投时,也行过八拜之仪……”
千孟尧听明白了,结拜不是什么大事,多个朋友多条路,江湖人士,只要是谈得来的,都是称兄道弟,岳单笙草莽出身,对这一套早已烂熟于心,但是……兄弟是兄弟,亲人是亲人。
他可以和自己结拜,就像对其他的朋友那样,但他不会把他当亲弟弟,在他心里,他的亲弟弟就一个,而自己与他,顶破天,也只是个知交。
千孟尧特别不服气,他质问:“凭什么!”
岳单笙皱起眉,第一次开始反思,这两年来,自己是不是让千孟尧太依赖了。
初相识时,千孟尧权势被架空,周围虎狼环饲,两年下来,他助他平定纷争,脚步越扎越稳,所有明的暗的,只要是对他不利的,岳单笙都会第一时间出手铲除,这种安逸的生长环境,让千孟尧开始习惯了,进而变得不肯割舍。
但这不是个好现象,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岳单笙想通了关窍,便认真的提醒:“一开始我们便说好了,我助你,是暂时的,将来的路,还要你自己走。”
千孟尧眼眶发红,鼻尖也发红,他想开口说话,但张嘴时,声音就忍不住哑了:“万一我走不好呢,你一走,万一我就被害死了呢?”
岳单笙像个长辈对晚辈:“四个营团,三个亲列队,光是京城,你便有不下三万部足,用你的聪明的小脑袋去善用他们,你要记住,现在的你,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你。”
千孟尧眼泪流了出来,他今天本来决定不哭的,他想用所有的手段留住岳单笙,倒是也考虑过用苦肉计,想哭到他心软,但这个方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否决了,堂堂汝绛王,他拉不下这个脸。
但现在,他还是哭了,边哭边呜咽,脑袋一砸,埋进岳单笙怀里,又可怜又委屈。
岳单笙拍着他的后背,慢慢的安抚。
千孟尧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他的脑子里藏了很多歪主意,父亲早亡后,他小王爷的身份就被多方忌惮,呆在母亲身边时,他会觉得安心一点,但母亲只是母亲,母亲会温柔的呵护他,会细心的照料他,却教不会他如何上阵杀敌,如何挟势弄权,那些本都应该是父亲教的,可他没有父亲,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在虎视眈眈的朝野高堂,做一个又能自保,又能立足的异姓王。
他本来想靠自己摸索,但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本就年纪不大的他,每日都生活在多方监视中,呼吸不到一丝一毫自由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