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都有野心,都有魄力,他不想藏在母亲的裙子底下,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小少爷,他想靠自己站起来,站到他父亲曾站过的位置。

在这条路上,他有幸认识岳单笙,一开始只是看出他身手不凡,想留作己用,后来就变成了岳单笙主动为他遮风挡雨。

这种感觉,千孟尧从未体会过,他觉得世界不再危险,就好像有一座大山,始终替他顶天立地,很小很小的时候,这座大山是父亲,现在,好像变成了岳单笙。

这两年里,岳单笙代替了他的父亲,辅佐了他,帮助了他,推动了他,为他清扫障碍,让他前路一片平坦,以前觉得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位置,现在好像霎时间便近在眼前。

可是,岳单笙要走了,就像当年父亲要走时一样。

他留不住父亲,也留不住岳单笙。

很绝望,很难过,这一晚,千孟尧睡在了岳单笙房间,哭着哭着他就睡过去了,岳单笙便把他扶到了自己床上。而他自己经过这场哭闹,也没了困意,便轻手轻脚的,去检查收拾好的行囊,天一亮,他便要与柳蔚他们一起出发。

鸡鸣之前,岳单笙选择了不告而别,他留了封信给千孟尧,信很长,详述了属于汝绛王府的兵权军权,各个营队,排队,他把自己能叮嘱的话都写在了那封信里,至少在未来的一年到两年,千孟尧可以凭着这封信里的讯息,将数万部足管制得妥妥当当。

至于更久以后,那就需要靠他自己了。

岳单笙相信,千孟尧可以做到,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要他愿意去学,就一定能学会。

因为昨晚闹得太久,又喝了酒,第二日千孟尧醒过来时,已经快晌午了。

熟悉的房间里,一切好像都没变,装饰布置,就连落柜上的花瓶,都和平时一模一样。

千孟尧神不守舍的下床,看到桌前摆着的那封没有上蜡的厚信封,核桃似的眼睛,又涌出了泪。

他坐下来,把信拆开,才看两排,就抽泣起来,看到最后,信纸上全是泪水,把好多字迹都糊花了。

他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将信纸擦干,嘴里恨恨的念叨着:“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但一说完,他就愣了,因为可能,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第1644章 容溯,他顶个屁用

柳蔚等人是清晨薄雾刚散的时候出发的,临近傍晚时,已走到了京郊边缘。

回望着远处依稀可辨的熟悉风景,纪南峥长长的叹了口气,将苍老的脸庞,埋在满是皱纹的双手之间。他的身侧卧着一只白狼,白狼感受到他的失落,便起身嗅嗅他的耳朵。

感受到湿润的潮气,纪南峥便放下双手,迎面对白狼那蓝沁沁的眸子,他顺势撸了撸这大家伙的脑门,道:“还有你啊,老伙计。”

正好从车厢外进来的纪淳冬闻言停顿了片刻,才开口:“义父,水。”

纪南峥接过水碗,喝了一口,看向已经高大稳重的儿子,道:“送到这里差不多了,天黑前你该回去了。”

纪淳冬沉着眉眼没做声。

纪南峥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有军职,有前程,你早已可以独当一面,即便没有义父,你的人生还是会走下去,所以,孩子,不要送了。”

纪淳冬皱起眉来:“您说回去后,便可以一家团聚,可我不在,也叫团聚吗?”

“那你想如何?”纪南峥耐心的看着儿子的眼睛。

纪淳冬却不知该说什么,仙燕国有太多他舍弃不了的东西,新找到的族人,他的狼小胖,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生死之交,他的战士同僚,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这里是他的故乡,他没办法跟随义父的脚步,去往另一片陌生的土地,他是个成年人,他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的价值。

连柳蔚,都没有提过让他与他们一起离开,因为她知道,什么叫各归各位。

抬手抹了把脸,纪淳冬下了马车,他站在马车前,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车内的老人,连磕了三个响头。

明明不大的声音,却让周遭都寂静了。

起身后,他闭了闭眼,拉过自己的骏马,翻身跃,随即长鞭一扬,须臾间,已只剩一个尘土飞扬的背影。

柳蔚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慢慢走到外祖父的车厢前,撩开车帘,果然看到里头,外祖父按着自己的额头,眼眶发红。

柳蔚坐到老人身边,按住他的手,安慰道:“有缘,终会重聚。”

喉咙干涩的老人勉强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短暂的休息之后,马车继续前行,即便现在天已近黑,但他们还是决定连夜启程,只因为乘坐在这列车队的每一个人,眼前都有着另一个方向。

分别是难过的,但重逢是开心的。

他们与这里的人分开,却将与另一群人重逢。

所以,依旧是喜事。

因为日夜兼程的赶路,半个月后,众人如愿抵达了西进县码头。

柳蔚将从京城带来的特产,送去给了宋县令与师爷,宋县令的夫人非要留柳蔚用膳,柳蔚推脱说还有人在等,离开了。

直到连最后一个朋友都拜别之后,柳蔚带着众人了船,走向了他们归家的真正道路。

九日后,柳蔚的船,与容棱的三艘船汇合,四艘大船朝着容棱已经先行勘测好的路线,一路前行。

而这时,已接近十二月,两江之,飘起了浅浅的雪花。

……

尖锐的长箭划破人的皮肤,混合着雨水冲刷的古式战舰里,一身染血的军官统领按住自己的胳膊,扬声对着舱板里的士兵大吼:“开炮,快开炮!”

胆小的士兵满头大汗,他颤颤巍巍的抖着手按下某个按钮,却听到船底咯噔一声,他脸色大变,哭道:“后舱进水了,炮,炮药,冲不出来……”

“什么?”统领绝望的吼了一声,随即听着远处喑哑的叛军冲喊声,痛苦的抱住头颅,问他身边的副将:“援军来了吗?青州城的援军来了吗?”

副官同样伤势严重,他艰难的摇摇头,面尽是死色:“没有,没有来,这个时候都没有来,将军,他们不会来了……”

七艘官船,只有三艘装备了武器,力战一天一夜,损失近千海军战士,现在,最后一艘船也要保不住了,最后两百人也要保不住了!

铁骨铮铮的海军统领红着眼眶,无声咽下眼泪。

他的副将强迫自己撑起最后一丝冷静,握住统领的胳膊,道:“小舟已经放下水了,将军,您先走!”

“我不走!”海军统领倔强的看着那越逼越近的叛军海舰,咬牙切齿的道:“老子十四岁从军,这辈子没当过缩头乌龟!来啊,杀了我啊!有本事杀了老子啊!”

“将军,您不要冲动!”副将以下犯的大吼着,他猩红的眼睛里,装满了对敌人的仇恨,以及对自己同僚部足接连阵亡的无力:“青州城迟迟没发来军援,必然已受叛军钳制,将军您需尽快抵达回京,与七王爷禀报战情,您别忘了,京里的人,还被瞒得死死的!”

统领恨恨的握紧拳头:“七王爷,容溯,他顶个屁用,成日只知与官大谈国政,改动一些鸡毛蒜皮的狗屁国策,皇后在京城,那贱人私屯叛兵百万,一举发起,使得江南三洲尽受挟持,火都烧到眉毛了,京里的王侯将相还一无所知,甚至认贼为父,与那贱人同气连枝,歌舞升平。连脑子都不长的弱智,告诉他又有什么用?怕不是扭头带着武百官,倒戈弃甲了!”

统领说的是事实,他们海东军一贯镇守两江之左,丰州以东,丰州往下便是辽州,南州,随即便入深海,哪知一个月前,江南三州之一的松州传来敌报,说有大批海盗进入两江,令得沿江州府百姓苦不堪言,尸横遍野。

海东军闻言吓了一跳,因为海军镇守行船要塞,并不知为何两江之央的松洲会无端冒出来数千海贼?

可等他们带兵前去支援时,后防却出了内奸,半个军营的人死于投毒,到最后,海东军仅剩的生员,竟只剩带兵入松洲伏海盗的一千二精锐,而等这批精锐回军营时,伏诛已久的贼人,便将他们一打尽,在东海之挣扎了将近八日,今日是第九日,所有的讯息整合,海东军的人才知道,偷袭,圈套,陷阱,所有的一切,都是皇权之下,那位一国之母所做的好事。

而在这九日里,江南三洲,以松洲为首,丰州以次,南州以继,接连为敌军所俘。

海东军最后生还的可能,是青州府的援军,青州府与其他州府不同,青州是姓付的说了算,尤其是付子辰重回青州,两年下来,早已成了青州府的定海神针。

海东军相信这位国之栋梁付大人的能力,因此向他求救,可撑到最后,眼看着最后一艘船已要被敌军击毙,青州府的救援依旧没到。

副将说得对,现在都没到,只有一种可能,青州也沦陷了。

敌人对他们的军备要塞了如指掌,对方有人有武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是兵临城下,没有人能反应过来,战争,居然已经近在眼前。

像京城里那些豪门勋贵,他们纸醉金迷,生于太平,在此时,他们甚至对江南数州失守之事一无所知,更何谈应对之策。

海东军的统领不想走,他认为走了也没用,强敌的侵入迅猛又激烈,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现在去京城禀报有用吗?青云国的能员干将分于版图边塞,他们镇守在两国结界之间,提防着敌国军马的侵袭,这个时候,要抽调边防军来江南迎战吗?不说陆军能不能领导海军,换言之,算他们真的放下边塞,赶来应援,边塞在此期间出了问题,被他国袭击,又有谁来主持大局。

内忧外患,国家兵力的分布从来不是轻易挪动得了的,况且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到朝廷真的敕兵入两江,怕是江南七州,早已尽数覆灭了吧。

海东军的统领想着已经发生的种种,脑迅速生成了计划,他推了一把副将,道:“战报总要人秉,你去。”

“将军!”副将喊道。

统领却已握住手长弓,狠狠的闭了闭眼睛,道:“我替你掩护,快走!”

“将军!”副将已经哭了,眼泪将他本血污模糊的脸,冲刷得更加狼狈。

“轰隆”一声,在此时,敌军的炮火声再次响起。

而与之不远的平整海域,岳单笙用柳蔚自制的那叫做望远镜的物件,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两艘大船,他皱了皱眉,打算往船舱走去。

刚走到门口,迎面便撞容棱,他脸色深沉,目光凌厉尖锐。

岳单笙下意识道:“前方好像有海战……”

容棱声音冷冷清清的:“我听到了炮火声。”说着,拿过望远镜,看了片刻,放下时,脸色已如沉如墨汁:“是海东军的战船。”

岳单笙正要再问。

容棱已冷声对主舱的船工下令:“全速起航,疾行!”

第1645章 那两口子现在一肚子火

“认识的人?”岳单笙跟在容棱背后,问了一句。

容棱点了下头,复又想起什么,问:“这里是东海?”

四个月前,航海路线出现了问题,事前准备的海线地图与实际海域出现严重偏差,国师在翻遍典籍,绞尽脑汁后,提出了一个冒险方法,逆风而行,当时柳蔚与容棱都是不同意的,选择从九极岛背后走,是为了规避所有有几率触发危险的可能性,如果逆风迎海,稍不注意,便是船毁人亡,他们不敢这么做。

国师为了说服他们,自己选择了一艘船,担任主船手,打前锋,为他们开路。

实验证明,他的方法是有效的,历经三个月的航行,他们磕磕绊绊的走进了一片平整的海域,只是这片海域十分陌生,周围没有半片陆地,他们的前路依旧茫茫。

直到昨夜,大雨磅礴的海面,异声响起,远处的炮火轰隆,为他们指引出明确方向。

从仙燕国出发时,是冬日,那天雪絮飘渺,冷得人摇摇晃晃,而现在,又是冬日,即便还没下雪,雨水也已冷得沁人心骨。

他们走了一年,足足一年,摸索着,冲撞着,漂泊了一年。

再见熟悉的人,心情是激动的,但海东军的出现,又让容棱格外迷惑。

海东军的镇守关口是两江以东,也是东海,那么现在他们撞见了海东军,所以这里是东海?

从青云国去往仙燕国时,他们是从岭州出发,走的是西边,再历魔鬼海。

但现在,他们回来,途没有见到魔鬼海,却到了东海。

一东一西,他们从九极山背后走出的这条路,接连的竟然是青云国的另一头,那么魔鬼海呢?魔鬼海是怎么被他们避过的?

容棱思绪紊乱,脑子不停转动,彼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容棱回头一看,是柳蔚。

柳蔚之前已经睡下了,这会儿显然也是听到炮火声,匆忙赶来,她一边拢着衣衫,一边往甲板走,同时拿走容棱手的望远镜,朝远处一瞧,脸色微变:“有人?还在打海战?”

容棱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她裹,道:“是海东军。”

柳蔚眼前一亮:“青云国镇守东海域要塞的那个海东军?这么说我们回来了?”不可置信的兴奋还未挥发,她又猛地一顿,愣愣的问:“那这里是东海?我们怎么跑到东海来了?”

是啊,明明是往西边走的,怎么跑到东边来了?虽然回来了是好事,可鬼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柳蔚与容棱面面相觑一会儿,随后柳蔚先露出一丝笑,摆手道:“现在追究这个没必要,反正回来了,虽然稀里糊涂的,但是回来了!我去告诉其他人!”

接着,她便走进船舱,一一敲门,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众人都叫醒了。

得知他们真的回来了,众人都有些懵,一年的路程实在是太辛苦,因为途经历了逆风而行,所以他们还将原路返回的路线也弄丢了,最坏的打算,其实是所有人要在海再飘个三年五载,更甚者十年八载。

但没想到,一年,仅仅一年,他们居然顺利抵达了青云国。

真的回来了!

雀跃在每个人心澎湃,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国师都激动的握住了魏俦的手,问:“你说这里真的有神仙吗?”

到今天,众人都没明着告诉国师,其实他们是从另一片大陆来的,虽然谈话间国师应该猜到了,但他没问开,其他人便没主动坦白,这件事半遮半掩的一直拖到现在。

此刻,魏俦回家了,底气足了,他一拍国师的肩膀,笑着道:“有啊,你看我不像神仙似的!”

国师:“……”

国师其实不傻,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可这不是,不愿相信,想再抢救抢救吗。

告知了喜讯后,接下来说正事了。

“前面海东军的船在与另一伙战船对阵,海东军是朝廷军,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柳蔚话音刚落,远处又响起一道炮音,众人纷纷赶到甲板去探看,正好便看见一记重炮,将奄奄一息的海东军战船,轰至爆炸。

火光映红了整片夜色,电闪雷鸣间,幽黑的海水,像巨兽的嘴,要将一切吞噬。

海东军统领掉入冰凉的海水时,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他浑身浴血,脑嗡嗡直响,近距离的炮声,令他失聪,他现在头涨的几乎爆炸,眼睛连焦点都聚不齐。

他的身边是嘶吼着的副将,副将拖住他的胳膊,拼命攀着他,让他浮在一块破碎的木板。

海遍是尸骨,统领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具浮尸,辨认了好久后,才认出那是二营的一个年轻小兵,那个小兵平日很喜欢笑,皮肤黝黑,还有些馋嘴,往日喜欢偷藏半个馒头放在枕头底下,别人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小时候闹饥荒饿怕了,现在枕头底下不藏半个馒头,觉都睡不着。

而现在,那个曾经开朗活泼的小孩,连尸身都不完整,死在海里,他甚至还会成为鲨鱼的口粮。

在黑黑沉沉得海面,还有许多熟悉的脸庞,当统领一一看过,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断了一只手,还竭力保护他的副将身时,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全军覆没……

海东军,全军覆没了……

副将用着最后的力气,想赶在敌军清缴最后的俘虏前,将几乎丧失活下来意志的统领带到破船背后的一个障碍物旁边,但统领却先按住他,看着他断裂的胳膊,问他一句:“你怕死吗?”

副将不停的流泪,最后哽咽着摇头,说:“不怕。”

统领露出一个哭还难看的笑,他推开副将的搀扶,把脸埋进冰凉的海水里,任由水流进他的鼻息,他的口耳……

整个军队都没了,他还活着干什么?不如陪他的兄弟们,走过黄泉的最后一程。

副将还在哭,哭得泣不成声,眼见着统领连眼睛都快被淹没了,他终于停止了哭泣,一鼓作气,将自己的脑袋猛地扎进了水里。

不怕死,当兵的人,没有怕死的。

而在咸冷的海水灌进喉咙的同时,副将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当他再回神时,人已经被提出海面,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穿素甲的男人,男人眉眼冷厉,将他抓起来后,又拖出溺水昏迷的统领,当头盖面的是一顿嘲讽:“战败要自尽,倒是挺有骨气!”

副将愣了一下,正要说话,见那素甲男人背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模样斯,身形有些颀瘦,此时刚好说话:“岳哥,先救人再说。”

男人没再说什么,沉着脸,一手抓一个,将副将与统领提起来,丢进不远处的一艘小船,船还有一个年男子,那人弓着脖子,也在帮忙寻找海还有生气的人。

副将一头雾水的被搭救,脑子里还懵懵懂懂的,这些人穿着素甲,素甲是民式的盔甲,也是说,这三人不是正式士兵,更不是海军,那他们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救他们?

还没等副将想通个一二三四,见附近竟还有七八搜小船,而海里也多了许多穿着同样素甲的人,在帮忙搭救其他还有救的海东军士兵。

副将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问船的年男子:“你们是青州府付大人派来的救援军?”

年男子没心思回答,只低着头,继续在海里找生还者。

副将得不到回复有些焦急,忍不住暴躁的骂道:“你们为何这么晚才来!求救的信函不是送过去十天了!还有,为什么你们几个人?战船呢?海兵呢?”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炮音,再次响起。

副将吓得汗毛一竖,却发现这次发炮的来源,不是右边的敌军,竟是他的后面。

扭头一看,副将登时愣神,只见四艘装备着整齐炮台的民式战船,正由远而近的往这边驶来,而方才那声炮响,正是那四艘船里打前的那艘开的。

副将连忙又看向敌军,敌军那边因为冷不丁糟了一轰,一艘船已经不稳了,他们一共有九艘,火力庞大,人员充足。

一时的失利不足以论成败,副将赶紧问年男子道:“那是青州府的战船?怎么是民式的?不行,四艘民式战船打不过对面的九艘官船,他们的火药很强大,而且……”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眼睛都快找瞎的魏俦终于无法忍受耳边的喋喋不休,扭头大骂道:“你见他们还手了吗?他们的炮舱进水了,根本开不了炮。”

副将一愣,傻傻的反问:“炮舱进水了?”

魏俦重哼一声:“我们的船有简单的战事装备,但还不宜对打,容棱柳蔚亲自潜去了对面的九艘船里动手脚,放心吧,那两口子现在一肚子火,有他们受的了。”

第1646章 咦,还真是两个小孩!

副将迷迷糊糊的听那年男子抱怨了一通,还不等他再想问出更多细节,见自己身边的统领闷哼一声,竟有了动静。

级的性命重若泰山,副将连忙将统领搀扶起,小心翼翼的唤:“将军,将军你还好吗?”

统领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睁开眼睛,感受到身下的摇晃,他第一反应是副将将他又拖到什么暂浮的木板,但当他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一艘小船,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穿着简单素甲,正趴伏在小船边沿,往水下探去半个身子。

等等,小船?

船?

海东军的官船已经被轰沉了,他们哪儿来的小船?

统领正要坐起来仔细分辨,感觉胳膊撕裂般的痛处,之前一番恶战,他身早已没了一块好肉,右边肩膀被射了三支长箭,箭刃穿身,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捂着右臂,统领呲牙,问身边的副将:“怎么回事?”

副将也是稀里糊涂的,挠挠头,勉强道:“是,是,我们被救了……”

统领惊讶的瞪圆眼睛:“青州府的救援来了?”

副将想说不是,因为这些人看起来真的不像州府里的正规兵,可话还没说,听那趴在船边的年男子突然喊道:“这个人还有气,钟自羽,快把他拖来!”

接着,见海面那身形颀瘦的青年游了过来,与船的年男子一一下的合力,将那被烧了半张脸,但的确还有呼吸的大头兵怼甲板。

副将与统领忙前帮忙,那年男子却呵斥道:“手都断了还添什么乱,坐里面去!别碍着人!”

两人也知自己现在的状况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也怕帮了倒忙,只得相互搀扶着,坐到了边角去。

这时,水里的颀瘦青年看船舱里的人满了,便对那年男子道:“你先把这一批送回去,去四号船,祝老在岸接应你,快去快回,水里还有好些人能救。”

年男子没有耽误,应了一声,赶紧撑起船桨,临走前却又交代一句:“你水性一般,记得跟紧岳单笙,要是溺着了,攀他的胳膊,别给他机会甩开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水里的青年黑着脸道:“岳哥不是那种人。”

年男子哼了声:“你当他是哥,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一年了,他搭理过你半次吗?你给我长点心,我马回来,别给我出事!”

年男子叮嘱完,卯足了劲儿将小船划到了那四艘民式战船的最后一艘下面,甲板果然有人放下缰绳与吊板,将伤患全都送船后,年男子招呼都没打,划着空船,转头又走了。

统领与副将稀里糊涂的被托到了大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当即拿了热水与干布过来,一脸慈祥的让他们赶紧暖暖。

统领接过水,却没有喝,捧在手里,疑惑的瞧着这位老人家。

到现在,他也觉得救他们的这群人,不像青州府的官兵了,哪有出来打仗,还带个老头儿的?

不对,不是一个老头儿,是两个,还有一个,正是方才使力将他们从吊板拖来的那位。

而那位老人家把他们安置在外舱后,便急匆匆的进了内舱,而他再出来时,身后却跟着两个……孩子?

咦,还真是两个小孩!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孩身材颀长,五官精细俊朗,瞧着有十一二岁左右,女孩则圆圆胖胖,矮矮小小,此时那女孩正一只手拽着小男孩的衣角,另一只手困倦的揉着自己的眼睛。

“丑丑,你出来做什么,赶紧进去,别着凉了!”方才给统领副将送水送布的慈祥老人见状,忙厉了眼色,匆匆前将不听话的小女娃抱进怀里。

小女孩却不依,扁着嘴叫唤:“丑丑要和哥哥一起,丑丑要和哥哥一起。”

那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也在此时道:“太爷爷,丑丑离了我睡不着,让她跟着我是,我给她带了围脖和手套,冷不着她。”

慈祥的老人还是犹豫:“这里人来人往的……”

小男孩道:“是人来人往,我才带着她,人多手杂,看不见她,我更不放心。”

他都这么说了,慈祥的老人只得同意,不过他还是拿指头戳了戳小女娃的额头,斥了句:“你不省心。”

小女娃却只是咧着嘴笑,被老人家放下地后,她便手脚麻利的又跑到哥哥背后,伸手牢牢拽住哥哥的衣摆。

统领与副将看得有些出神,心里想着,不光带老人,还带孩子,这四艘船到底什么来头?打算去哪儿踏青吗?

“伯伯,您的手能给我看看吗?”统领与副将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见那精致俊逸的小男孩已蹲在他们面前,他正对着副将说话,音色清朗,很有礼貌。

副将后知后觉的将自己完好的右手递过去,以为小男孩又要给他们送水送吃什么的。

却见那小男孩自觉地托起他几近断落的左臂,用自备的剪刀,将湿哒哒的衣袖剪开,露出里面红白交错,还有些浮肿的狰狞伤口。

看着自己的胳膊,本还算坚强的副将冷不丁的心头一晃,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

他,残废了。

统领忙揽住还兄弟的肩膀,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他的胳膊也被射了三支穿骨箭,即便获救,他将来也会是个残废,但这又怎么样呢?他们只是断了一只手,其他人呢?其他兄弟,他们已经葬身大海,这辈子,都再也睁不开眼了!

思及此,二人又涌起无尽悲戚痛苦,却在此时,又听那男孩,噙着清脆的嗓音,冷静的道:“没有伤到筋,骨头是断了,皮肉也裂了,但血管还连着,不用截肢,能缝。”

正哭得起劲的副将一愣,一双又红又青的眼迷茫的抬起,呆呆的看着那小男孩。

小男孩则已经扭头,问身后的白发老人:“师祖爷爷,我娘呢?”

还在照顾伤员,帮着药的祝问松头也没抬的回:“不知道,你找她干嘛?”

小男孩道:“这位伯伯的胳膊没断尽,还能缝合,她不在,谁手术?”

“她忙着呢,你别找她。”祝问松随口说了句,抬眸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副将,沉默片刻,又道:“你给他缝。”

小男孩愣了下:“我……”

“你不行?”祝问松挑了挑眉:“最近半年,你不是都在学吗?次那船工被木齿轮压断了腿,不也是你缝的。”

“但那时候我娘在……”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娘看着,总要安心些……”

“多大了,还离不开你娘,你能缝给他缝,不能先用夹板固定,等你娘回来再说,不过救人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他之前泡了半天海水,伤口已经化脓,晚了要是经脉再萎缩,可更难办了。”

小男孩心里也思忖起来,他考虑了一会儿,半晌,才扭过头,对还不明所以的副将道:“事情紧急,我给你缝吧。”

副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听他又对后喊道:“太爷爷,帮我将这位伯伯扶到我娘的实验室里去,不是装净水过滤器那个实验室,是医用的那个。我去找针线,我记得我娘有套备用的,应该在她房间……”

小男孩说着,风风火火的走了,而之前那位面容慈祥的老人,也在此时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搀扶住副将完好的右臂,轻声轻气的道:“医用实验室在十二号舱房,你慢点走,左手千万别乱动。”

第1647章 哪,哪个容都尉?

水里的人被陆陆续续救上来,几波小船来了又走,匆匆忙忙。

统领眼看着自家副将被关进那间挂着“机密要地,闲人免进”牌子的舱房里,不一会儿,就听里头传出凄厉尖锐的惨叫。

统领紧张了,正想去拍门询问一下,却猛地听到远处又是一声炮响。

统领脸色大变,连忙赶到甲板,正好也听到那位姓祝的老人家在对那姓纪的慈祥老人抱怨“轰轰隆隆的,今夜怕是都不得安宁了。”

那姓纪的慈祥老人则面露担忧“不会出什么事吧,炮火不长眼,蔚儿可别受伤才好。”

祝姓老人摇头一笑“纪大哥,就您家那外孙女,谁伤得了她?况且您看,发炮的都是我们的船,被轰的都是对面的船,没事的。”

“可蔚儿不就是上对面的船,说是捣毁底舱去了吗?这要是她还在船上,炮火一轰,她不就……”

“不可能的。”祝姓老人拍着纪南峥的肩膀,安抚道“我们的船既然敢发炮,必然是确定敌人的船上,已经没有我们的人,纪大哥,不是我吹嘘自己家的徒弟啊,他容棱带兵多年,手下的人要是连这点办事能力都没有,他这个镇格门都尉,早就应该卷铺盖滚蛋了。”

纪南峥哼了一声“我不知你们青云国的官职,别跟我提什么镇格门,我听不懂。”

祝姓老人只得讪讪的摸了下鼻子,道“那就当我没说,纪大哥您也别总看容棱不顺眼,他好歹也是您的外孙女婿呢……”

纪南峥不做声了,低下头,继续给手边的伤员包扎。

而就在纪南峥包完一个,正要转身去另一头,再拿点热水时,冷不丁发现自己背后竟然站着一个人,他愣了一下,看清对方的容貌后,不禁问道“你不是在里头等你兄弟吗?怎么,缝完了吗?他出来了?”

统领没做声,他呆呆的张了张嘴,看看眼前的老人,又看了看远处那直冲天际的猩红火光,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开了嘴,干巴巴的问“您方才说……容,容都尉?敢问,是说的,哪,哪个容都尉?”

纪南峥拧起了眉,转头看向祝问松。

祝问松则给手边一个小兵正好了腿骨后,才抽空抬起头道“容棱啊,你认识吗?”

统领觉得自己喉咙很干,勉强呼吸了好几下,他才重新找回声音,音色却僵硬非常“当朝三王爷容棱?镇格门总都尉,那个容……容棱?”

祝问松笑了一声“你结巴什么?真认识?不过也不奇怪,他一眼就认出你们海东军的船,想来你与他还有些私交?”

统领摆摆手,又觉得自己惊恐的样子太尴尬,忙又按住额头,挣扎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的道“可,可是容都尉,容三王爷……他,他不是死了吗?”

“啊?”这下换祝问松愣了。

连纪南峥都傻了下“他为何死了?”

海东军统领挠挠头“虽,虽然没找着尸首,但与他一同远航的人,回来都说他们遇到了海龙卷,朝廷虽然一直整兵在西海范围搜寻,但几年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三王爷应该就是死了,我听我们元帅说,今年年初,朝廷已经颁布了悼仪,虽然还没对外公布,但墓冢都建好了。”

祝问松“……”

纪南峥“哈哈哈哈哈!”

祝问松瞥了眼他家纪大哥,觉得他笑的太大声了“纪大哥,有这么高兴吗?”

纪南峥笑的肚子都痛了,他捂着肚子道“英年早逝容三爷,哈哈哈哈!”

祝问松“……”

……

轰轰烈烈的海战,在持续了一夜后,伴着清晨深蓝色的暮光,拉下了序幕。

海东军统领武鸿站在甲板上,看着天边越来越小的雨,瞧着远处朝他们驶来的三艘民式战船,心中的震荡,依旧没有平复。

皇家那位据说最有望登基为帝的三王爷,被传逝世,今日,竟然活着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