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鸿与这位三王爷没有交情,海东军是海军,那位三王爷倒是带过兵,但带的是陆军,与他们海东军没有关系。但武鸿就是知道这位三王爷,原因无他,因为他们海东军总元帅柯大人,曾与这位三王爷是忘年之交。

柯元帅一生驰骋,当过陆军,震过边塞,立过海峡,终老东海。

柯元帅是一年前过世的,临死前,他说他自己一生骁勇,没有遗憾,但唯一可惜的就是,见不到青云国的未来,遇不上一位明君了。在老元帅心里,那位他认为可以带领青云国更上一层楼的储君,已经早逝了。

武鸿不太关注京城的皇室内乱,甚至他连皇上到底有几个儿子,都没算清过,京城的事,离他们东海太远了,东海的人,也没那么多闲心,操心远在天边的政事。

可是那位三王爷,武鸿却算如雷贯耳,没办法,柯元帅老念叨。

柯元帅去年死于营区的医房,当时柯少帅曾远赴东海来为父亲送葬,但柯少帅镇守南海,不可久留,匆匆三日服丧后,便又风尘仆仆的离去。而也正是因为海东军一夕失去主帅,朝廷又没有立即提拔新帅上位,使之帅位空悬一年之久,在无人带领统筹时,小小一瓶毒药,便令营区半数战士身亡。

武鸿曾想过,皇后的叛军为何选择从东海作为突破口?他们是在柯元帅死后,才决定的入侵东海?还是在柯元帅死前,就有了这个打算?

如果是后者,那柯元帅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老当益壮的元帅大人明明一月前还同他们一道下海猎鲨,一个月后,却已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武鸿得不出结论,他不是太聪明的人,他习惯听从上级支配,服从军令,要他扛起整个海东军的责任,他没有这个能力,要他去深究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是如何的滋滋钻营,他也没这个脑子。

但现在,被传葬身大海的容都尉回来了。

朝中老臣曾经一致认为被最适合继位登基的容三王爷,回来了。

武鸿想,有些事,如果有这位英名聪慧的三王爷相助,或许就能得到答案了吧。

总归,海东军数千数万战士的血海深仇,是不能不报的!

第1648章 要说会玩,还是你们京官会玩儿

逐渐聚拢的四艘大船胜利会师,其一艘战船,与他们的四号补给船连了桥板,武鸿站在人群后,眼看着一位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的温青年,手里杵着一柄长枪,慢慢的打头走了过来。

武鸿的眼睛有些发亮,盯着那青年看了又看,那青年先于匆忙接应他的两位老人打了招呼,随即才扫了眼舱板还随处可见的伤兵,眸露出凝重。

“师父,仓库里的药还够吗?”青年冲那位祝姓老人问道。

祝姓老人点点头,又略带嫌弃的瞅了瞅他满是鲜血的素甲,啧了一声:“你也不知道换件衣裳。”

青年笑了一声:“哪有那功夫,这不是打完回来了吗?”

祝姓老人还想说些什么,那位纪姓老人已经追问道:“没受伤吧?”

青年洒脱的摇摇头:“当然没有。”

纪姓老人松了口气,不过他也不喜欢见到青年一身是血,因此便把他往船舱里推,边推边说:“先去洗洗,回头丑丑要找你了,别让她瞧见。”

青年“恩”了一声,正要进舱,恰好从武鸿身边路过,看了他一眼。

武鸿还没换衣服,一身破败盔甲虽然难看,但扔能瞧出,他穿的是五品以武将的服饰。

那青年顿住了脚,往武鸿身打量一圈儿,问:“敢问阁下……”

武鸿心头火热,激血涌,几乎立刻便拱手跪下,恭敬的喊道:“末将东海震军,海东军左营都统武鸿,见过三王爷!”

青年愣了一下,旁边的两位老人也愣住了,连一地摇摇晃晃的伤兵们,也都愣住了。

恍惚之后,伤兵们俱是满目震撼,然后不顾疼痛,挣扎着要朝那位所谓的三王爷行礼。

青年此刻才回了神,见场面已经混乱,忙解释道:“我不是容棱,欸,你们别乱动,身有伤的都给我坐回去,不许折腾!”

武鸿还想说点什么,感觉胳膊被人托了一下,那青年单手将他扶了起身,失笑道:“武都统是吧,你认错人了,在下姓柳,单名一个蔚字,若说朝廷实职,唔,倒是任过镇格门司佐一职,不过数年未归,也未述职,怕是早被撤下台了。”

武鸿连容三王爷的名讳都是听柯老元帅提的,什么柳司佐,自然闻所未闻,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这位柳司佐是镇格门的人,也是说,他是容都尉的下属,那么他在这里,果然,容都尉也在这里。

容都尉还活着!

武鸿心激荡,对于刚才认错之事也有些讪讪,他露出一个粗糙的笑,又朝那三艘战船看:“敢问柳大人,三王爷他……”

青年指指远方还仍有余烟的大海,道:“这不是打下来九艘战船吗,自然得去检视,有三艘船让我们给炸穿了,不能要了,剩下的六艘,该收编的收编,该清缴的清缴,还有船的叛军,也得审问,他还有得忙。”

武鸿眼光芒大亮:“九艘都打下来了?一艘都没跑掉?”

青年笑着摇头:“没有。”

武鸿兴奋:“好好好,没跑掉好,不给他们半点通风报信,早作准备的机会,真是太好了!”说着说着,武鸿又脸色一变,原因是他太高兴了,动作过于豪迈,一不小心牵动了肩骨的伤处,昨晚被勉强包扎的肩胛,现在又渗出了暗红色的鲜血。

青年见状严肃起来,让他别乱动了,赶紧坐下。

武鸿还有好多话想说,根本坐不住,他越看越觉得这位浴血奋战了一夜的柳司佐是条汉子,虽然容貌清俊了些,看着绉绉些,但英姿勃勃,挺拔骁勇,武鸿觉得与他相逢恨晚,恨不得现在把酒言欢,开怀畅饮一番。

那柳司佐却顺手拿起旁边的剪刀,弯腰给他拆起肩的绷带。

武鸿闲不住,又要说话,那纪姓老人却走过来,接过柳大人手里的剪刀和伤药,催促道:“你先去洗洗,我来好。”

那柳大人便也不说什么了,临走前冲武鸿笑了一声:“武都统,一会儿聊。”

武鸿紧忙点头:“柳司佐您先忙。”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那柳司佐又出来了,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白色的便装,褪去血染的素甲,露出白皙的面容后,武鸿差点没认出他。

原因无他,刚刚还飒爽磊落的青年将士,摇身一变,竟成了戏里唱的那种俊俏公子,若非之前见过他一身浴血,武鸿都不相信,这小身板,居然是个武官。

那柳司佐出来后也没闲着,忙里忙外的帮着伤兵看诊药,临近晌午时,内舱里,昨日见过的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走了出来,小男孩面露疲惫,小女孩则活蹦乱跳,嘻嘻哈哈。

武鸿见柳司佐与那两个小孩姿态亲密,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但也能猜到,这两个孩子,应是柳司佐的儿女。武鸿眼露出一丝艳羡,他已经快三年没见过老家的妻女了。

这么想着,武鸿站起来,走了过去。

刚好听到柳司佐点着小女孩的鼻尖,轻斥:“太爷爷说你耽误哥哥一整晚是不是?哥哥给人治病,你缠着哥哥,让哥哥分心了是不是?”

小女孩撅着嘴,软绵绵的身子,一直往柳司佐怀里钻,脸蛋红扑扑的,显然也是不好意思了。

柳司佐支着让她站好,还戳了下她的额头:“让你爹回来骂你。”

走了一半的武鸿顿住,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心想,这不是柳司佐的儿女吗?看他们那么亲密,还以为是呢。

正想着,武鸿又听到那小男孩和气的将小女孩护到身后,微笑着道:“丑丑没有捣乱,是跟着我,也不说话,很安静,很乖,很懂事的,娘,你别说她了。”

武鸿:“……”

娘?

娘????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是娘?

武鸿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迷茫的目光,先看看一脸温慈的柳司佐,又看看兄友妹恭的小男孩与小女孩,心头的思绪入千万潮涌,过了半晌,他才卡着喉咙,仰首,艰难的喟叹一声:“要说会玩,还是你们京官会玩啊……”

第1649章 好日子过久了,皮开始痒了

一整天下来,武鸿看那位柳司佐的目光都不对。

对方倒也没搭理他,忙里忙外的,脚都没沾地。

到了傍晚时,获救伤兵数目整合下来,一共两百一十二人。

一千两百人出来,现在活着的只剩两百人,武鸿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昨晚被嗷嗷折腾了半宿的副将这会儿全须全尾的出现了,他的伤比较重,之前都在那间所谓的医用实验室里静养,那位给他缝针的小男孩说,要住院观察十个时辰以上,确定伤口没有发炎,没有恶化,才能出院。

副将也听不懂啥叫住院,啥叫出院,这不是在船上吗,他可连个院子都没瞧见。

不过怕问多了显得自己没文化,副将就没吭声,在那白晃晃的舱房里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现在醒来,他精神得很,拉着武鸿就说“大人您是不知道,那孩子可太狠了,拿着那针,直接就往我皮肉里戳,戳了好几个窟窿眼,又用线拉吧上,看着吓死人了,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武鸿点头,拍拍副将的胳膊,觉得他受苦了“我都听到了,你一直叫,很疼吧?”

副将愣了一下,耳朵微微发红,半晌,咳了一声“疼倒不疼,说是伤口上了那叫啥,麻药?但我这不是,看到他缝荷包似的缝我的手,给吓坏了吗。”随即小心翼翼的问“真的叫的很大声吗?”

武鸿没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白操心了,你说你是疼得嚎还行,结果你说你是被吓得尖叫的,这就过分了,你是小姑娘吗?

副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矫情,转移话题“不过大人,这船上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我特地问过了,那小男孩说,他们不是青州府的人,说是恰好路过,偶然救了我们,您信吗?”

副将还是有点阴谋论的,主要是时机太巧合了,但对方救他们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才一时想不明白。

哪知往日也算警惕性十足的统领大人,这会儿却信誓旦旦的道“信。”

副将一愣“啊?”

武鸿面有红光的问“你还记得三王爷吗?”

副将懵懵的“哪个三王爷?”

“还能哪个,管镇格门那个,镇格门总都尉。”

副将这才反应过来,恍悟了一声“柯元帅提过的那个,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

武鸿黑线一下“什么十几年,就几年而已。”

“是几年吗?”副将平日也不关心京里的皇室贵胄,对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多是左耳进又耳出,什么三王爷四王爷的,他一点概念都没有,要不是这次海东军出了大事,他连朝中现在做主的是七王爷都不知道,不过知道七王爷这个人后,他们军营的人就经常偷偷骂他,说他有病,不给镇海边塞安排主帅,没一个掌权人做得出这种傻逼事。

武都统突然提到早逝数年的三王爷,副将不知这是啥意思,眨眨眼睛问了句。

接着便听他家统领大人悄咪咪的凑着他耳朵边道“救咱们的,就是那位三王爷!”

副将惊呆了,整个人瞬间战战兢兢的“您是说,还魂?”

武鸿一巴掌拍副将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的道“还个屁的魂,人家没死,只是失踪了,现在回来了!”

副将嘴巴大张,嘴里都能塞鸭蛋了,下巴迟迟收不回去。

副将追着武鸿问了好多问题,全是围绕那位传奇人物三王爷的,武鸿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正想与他细说,就听甲板外突然一阵喧哗。

武鸿连忙去看,便见六艘威风凛凛的已经靠近了他们的船,船与船之间架了桥板,桥板上,打头走下来的那位青年,沉稳高大,气势逼人,冷峻的容貌下,眸色深如大海!

武鸿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位,必然就是那传说中的三王爷了!

镇格门总都尉,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随着那高大男子的上了甲板,他后头也走来一行人,武鸿见到了昨夜在小艇上,奋力搭救伤兵的中年男子,与那颀瘦青年,还有一位他没见过,但瞧着气质清冷,表情淡漠的俊逸青年。

那位柳司佐此时也上了甲板,迎着凯旋而归的几人,在问着什么。

武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现在上前,在他还没做好决定时,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软绵绵的呼叫“爹!”

武鸿扭头一看,就见那熟悉的小女娃,炮弹似的迈着小短腿,直冲冲的往前撞,她动作摇晃,看起来跑得不稳,未免她会摔掉,正与柳司佐说话的冷峻青年及时跨步上前,将小女娃抱了起来,搂在怀里,眸色趋近温柔。

爹?

武鸿麻木的按了按眉心,已经不敢去深思三王爷与柳司佐之间令人遐想的隐秘关系了。

“统领大人,咱们过去吗?”副将也没面见大人物的经验,这会儿很紧张,就躲在自家上司的背后,小心翼翼的询问。

武鸿沉默了片刻,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枉死兄弟们的冤屈最重要,因此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煞风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要武鸿说,那位柳司佐真的是个大好人,本来几人在说话,但见到他过去,那柳司佐主动的就帮他引荐,做介绍时,脸上笑容可掬,看起来和气得不得了。

武鸿心想,这要不是断袖之癖,该有多少小姑娘心驰神怡啊,就是可惜,可惜啊……

武鸿很识趣,柳司佐说完后,他就握拳弯腰,对那位抱着小女孩的稳重男人行了个军礼。

容棱对着武鸿打量两圈,拧着眉问“你是柯家军?”

武鸿滞了一下,低首摇头道“王爷有所不知,柯家军已于两年前解散,四万家军,被分作十营,并入了西海、南海,两江都督等七处海式军辖。”

“解散?”容棱眉头皱的更紧,半晌后问“柯元帅同意?”

武鸿面上可见哀思“王爷,老元帅已于一年前过世了。”

四周微妙的寂静了片刻。

武鸿叹了口气,沉沉的将这三年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片刻之后,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夹杂着微末的细雨,淅淅沥沥的飘到了人脸上。

那位柳司佐先开口“进去说吧。”

众人匀匀进了内舱,桌上摆满了吃食,比之甲板上的湿冷,这里舒服安逸很多。

食物的香气引人食指大动,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没动筷。

那柳司佐倒是先坐了下来,再招呼其他人都坐,随即他一边给自己的女儿兑营养餐,一边头也没抬的问“武都统说,如今朝廷当政的是七王爷容溯,就他一个人?”

武鸿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只能道“几位内阁老臣应在从旁辅佐,不过对外发的诏书军令,下的都是七王爷的官印。”

“包括解散柯家军的?”问这话的是容三王爷,不过他声音冷的近乎结冰。

武鸿点点头,那张军令他看过,上头落的印,的确清楚的刻着七王爷的名讳。

彼时,又听那柳司佐突然嗤笑一声,将手里的营养餐放到女儿跟前后,他才扬起眉,唇瓣轻启,幽幽的吐出一句“我看,那位权倾朝野七王爷,是好日子过久了,皮开始痒了。”

第1650章 小妞跑了,你见过她吗?

京城,七王府。

容知下了学堂,刚进王府,便见几个丫鬟嬷嬷形色匆匆的往这边走来。

放下手里的书册,容知皱起眉,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年纪大的嬷嬷当即顿脚,朝容知行了个礼,慌慌张张的道“禀大公子,是……是五小姐,她,她不见了……”

容知脸色很难看,质问道“怎么会不见?这么多人看着,她能去哪儿?”

那嬷嬷满头大汗,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跟着容知的小厮拉了拉自家主子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说“会不会又是二公子他……”

那嬷嬷听见了,犹豫着才解释“二公子今日下了学堂,尚未回过府,应,应当不是他……”

容知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给小厮,快步走到后庭的左院,果然看到他父亲正立于院中,面色黑沉,表情严肃,周身弥漫着杀人的戾气!

容知鼓起勇气上前,同父亲行礼。

容溯瞥了长子一眼,冷声问“小妞跑了,你见过她吗?”

容知心头大震,摇摇头,又宽慰道“父亲无须担忧,五妹年纪尚幼,哪怕一时顽皮,跑出王府,也走不了多远,多派人些去寻找,必然是能找回的。”

一年前,小妞正式被父亲收为养女,连带的还有远在青州的大妞,也被安了个四小姐的名,容知作为容溯的长子,对自己父亲要收养谁,并没有意见,更何况,当时的小妞,已经在他们府里住了近两年,收不收养,其实也就是一句话。

但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容知能够接受,他的二弟容莫却不愿意。

小妞借住的时候,容莫便对她颇有微词,现在她被收为五小姐,容莫差点炸了,这一年来,家里大乱小乱不少,每次都是容莫引起的。

父亲责骂过他,教训过他,甚至打过他,可容莫越来越任性,越来越离经叛道,直到半年前,他动手,将小妞推进了荷塘,好好的小姑娘,差点死了过去。

从那以后,父亲对容莫再无好脸色,容莫的姨娘每日以泪洗面,就盼着儿子能够懂事一点。

可容莫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就是跟小妞不对付,就是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烦。

这次小妞不见了,容知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肯定又是容莫搞的鬼,但是他不敢说,甚至提都不敢提,他知道自从上次小妞落水后,父亲对容莫的容忍就濒临极限,这次若容莫再干出大逆不道的错事,他敢发誓,父亲一定会打死他。

果然,就在容知心头百转,整颗心都悬在半空时,他的父亲,又开口了“你二弟呢?”

容知心头一咯噔,咽了下唾沫,道“儿子与二弟并非同班,并不知他下学后去了哪儿,不过无外乎就是那几位同窗家里,不若儿子去找找,父亲也好安心寻找五妹。”

容溯清冷的眸光在长子身上,半晌,问“你想包庇他?”

容知扑通一声跪下,紧张道“儿子不敢,况且,五妹失踪,也不见得就是二弟所为,还请父亲明察。”

容溯不再出声,他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冷声道“去吧。”

容知忙从地上站起来,脚步一转,步伐快速的朝府外走去。

可容知急急忙忙的走遍了往日与容莫关系好的同窗好友家里,却都没找到容莫身影,甚至还从一个容莫往日的狐朋狗友那里打听到,今日下午,容莫根本没去学堂。

容知生了一场大气,将容莫小厮劈头盖脸大骂一顿,同时又在心里着急,这该死的孩子,可别真的又把小妞怎么着了,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家里,可再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

腥臭的空气里,容莫挣扎着闷哼一声,顶着后脑钻心的剧痛,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少年觉得自己很难受,他感觉自己仿佛整个人都像被泡在水里,从头到脚都是漂漂浮浮的,当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看清周遭的环境后,他顿时怔住了。

这是一个放满了鱼虾生鲜的冰库,冉冉冒着寒气的冰块,将满框满篓的海味熏出让人难忍的咸腥气,容莫努力回忆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终于记起了他昏迷前发生的事。

今日中午,他下了学堂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间售卖古董玉器的黑店,那店之所以叫黑店,不是因为店主坑人,而是因为这里头的货物,都是黑货,大多甚至是墓的陪葬品。

众所周知,陪葬的珠宝,都有邪性,会招祸,还会引鬼,容莫就想买一件这样的东西,再偷偷的塞到小妞那个小杂种的枕头底下。

计划安排得很好,可哪知,当他买了一对玉耳坠,偷偷摸摸的从后门回府,打算去小妞的院子藏时,却冷不丁的感觉有人用棍子,砸了他后脑勺一下。

而等他再醒来,已经是现在了。

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被人掳拐了吗?

容莫平日再是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终究也是个小孩,长这么大,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下意识的慌了。

颤颤巍巍的吸了两下鼻子,他委屈的扁起嘴,冲着漏风的大门,怯怯的喊了一声“来,来人啊……救,救命……”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道略微熟悉的虚弱嗓音,飘了过来“没人,别喊了。”

容莫震惊的转过头,竟看到自己身后的虾篓前,正歪靠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这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小妞。

容莫愣了一下,忙问“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表情十分难看,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她使劲咬了咬牙,闭了会儿眼睛,才缓缓睁开,艰难的道“你能帮我,挪挪腿吗,我动不了。”

容莫很排斥小妞,本来不想理她,但看她的样子的确好像不对,便又问“你怎么了?”

小女孩呜哼一声,身子突然不稳,朝旁边歪了一下,容莫顿时看到她背后的虾篓上,几乎全是鲜血。

“啊!”容莫惊叫一声,惊慌失措的爬过去,却不敢动手扶她。他害怕的问“你受伤了,你为什么受伤了,好多血,你怎么了……”

小女孩被他叫的烦了,她浑身颤抖着撑住地面,可无论怎么使力,都爬不起来。

这时,容莫也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托起小女孩的胳膊,让她能够重新坐起来,然后又想起小女孩方才让她挪腿,便又想给她摆摆腿,可手刚碰到她的膝盖,小女孩就“唔”的痛哼一声。

容莫这才看清,小女孩红色的裤子上,膝盖的位置,竟有明显的暗色,他用手沾了沾,指尖都是血。

“你……你你……”容莫吓得说不出话了。

小女孩只是喘息着,一边咽唾沫,一边保持呼吸,道“他,他们把我的膝盖,打断了,背,背上,还砍了一刀……”

容莫震惊得不得了,他喃喃的问“为,为什么……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到底……”

小女孩满头大汗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半晌,才吐着气道“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对付王爷……”

“我爹?”容莫瞪大了眼睛。

小女孩点点头,又舔舔唇瓣,语气中,隐含抱怨“你,你来找我做什么?他们,他们只是想,掳劫我,来威胁……威胁王爷,如,如果你没来,我就,就不反抗了。”

容莫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整个人都僵了,半晌,才试探性的问“你,你变成这样,是,是因为我吗……”

小女孩没说话,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她抿着小嘴,语气里有些遗憾“我就要,死了,可我,还没找到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还,还活着吗……”

第1651章 只要您盖个印,就盖一个

容莫眼神复杂,他拧着眉,一直看着小妞,往日对这人有多少厌恶,现在就有多骇然,他喉头动了一下,勉强着追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用你威胁我爹,你知道些什么?”

小妞难受得不想说话,冰库里太冷,她又受了伤,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生气,在一寸一寸的消失。

可大概是以前跟着小姐,跟着三王爷,跟着小黎见过太多世面,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只是觉得很委屈,她都快死了,为什么她身边不是她在意的人,而是一个讨人厌的容莫,她一点都不喜欢容莫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见她不吭声,容莫也没再问,他脱下自己的衣衫,将带着毛绒的夹袄,整个盖在小妞身上。

小妞牙齿打颤,哆嗦着看着他。

容莫便又坐近一点,把她抱住,然后搓搓自己的双手,在手里哈满热气,去烘小妞的脸。

小妞静静的看着他,感觉暖和了一些,才问:“你干什么?”

倔强男孩绷着脸色道:“我觉得不公平,他们为什么要打你?还有,凭什么用你来威胁我爹,我才是我爹的亲儿子,排队也该是我排在前面,都看到我了,为什么还打你,你一个养女,你算什么东西。”

小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小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甜,但就是嘴唇太干了,嘴角都咧不开,眼睛还太红了,笑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容莫默不作声的又把她抱紧一点,梗着脖子说:“太过分了,打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小妞把头软软的靠在他肩膀上,气虚的问:“你没打过女孩子吗?我看你,老想打我……”

“想和动手是两回事。”容莫说着,又冷起眼神质问:“我打过你吗,我只是想把你赶走,我可没打过你!”

“恩。”小妞轻轻的应了声,没说话了。

大家都说容莫半年前将她推下荷塘,想害死她,容莫自己也没解释过,但小妞记得,好像不是这样的,当时她背对着池边,看不到身后的人,当她感觉自己掉进荷塘,再扭头时,看到容莫正往她这边跑来。

那个动作,那个举止,或许就是他推的,但也有可能,他是想拉她。

惊鸿一瞥不能作为证据,事后小妞跟大家说过,不是容莫推的,但容莫自己突然承认了,说就是他,说他就是不喜欢她,就是烦她。然后,毫无意外的,这傻子挨了一顿打,被罚了跪祠堂,三天三夜不许吃饭,等从祠堂被放出来时,他整个人发了高烧,病了整整两个月。

小妞其实挺不理解容莫的,她与他无冤无仇,不知他为何就这么排斥自己。

这个问题府里其他人也问过他,可容莫从来不回答,久而久之,大家索性也不追根究底,把两人的恩怨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尽管小妞从来没想过与容莫为敌,她只是想快点离开七王府,快点回到青州去。

男孩子火气旺,小妞在容莫怀里,被他烘得暖和多了,后背和膝盖的伤没有再流血,但没有治疗,伤口依旧在恶化,小妞觉得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失。

当她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时,容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喂,你知道我爹想给你取个名字吗?”

“容宓,真难听。”

“喂,他们都说,你是我爹给容知养的小媳妇,说你长大了要嫁给容知,哼,我告诉你,容知有钟意的姑娘了,是他的表妹,去年来过府里,叫萝萝的那个,而且容知的姨娘也不会同意你过门的。”

“你听到我说的没有?我劝你识相的,就自己离开,别等最后不尴不尬的,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不好过,你说你注定不会有名分,呆在我们家干什么啊?”

“喂,喂……”

小妞在意识最模糊的时候,听到容莫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妹妹,出生三天就死了,我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可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又不是我妹妹……”

……

深夜的皇城,寒冷的夜风,将细雨笼罩。

容溯面色难看的踏出西城外的宫门,身后有个小太监在追他,气喘吁吁的追到后,递上来一样东西。

容溯看也没看,接也没接,大步流星的离开。

那小太监忙又赶上去,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劝道:“只要您盖个印,就盖一个,您的儿子,您的女儿,都会安然无恙,王爷,我的好王爷,您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那两个小娃娃着想,他们还那么小,还有长远的前途,况且流了那么多血……”

话至此处,容溯停住了步伐。

小太监以为有戏,脸上的笑都咧到了耳朵根。

然而下一瞬,一个带着寒气,沾着雨水的拳头,正中小太监鼻梁,小太监唉哟一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拿手一摸,鼻子上全是血。

他吓得大叫:“你……你……”

容溯咬牙切齿,揪着那小太监的衣领,把人抓起来,砰砰砰,连着三下,专打这人面门。

容溯先打人的头,再打人的身上,小太监很快就成了血人,雨也变大起来。

秦俳迎着大雨,赶到西城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容溯几乎要在并列两旁的守城军的注视下,将皇后身边的小太监活生生打死。

秦俳黑着脸将容溯拉开,看到好友猩红的双目,惨白的面孔,吓了一跳,忙吼道:“你冷静一点,杀了他有什么用?区区一个奴才,你何必跟他大动干戈!”

容溯狠狠的喘了口气,雨水打在他脸上,他却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似的,缓了好久,他才一字一顿的道:“那贱人,抓了我一双儿女!”

秦俳瞪大了眼睛,又急忙安抚似的给他拍背,压低声音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忘了我们的计划,不能现在撕破脸。”

容溯握住秦俳的手腕,很快在他手上捏出五根指印。

秦俳吃疼不已,但为了安抚容溯,不敢挣扎,只能继续道:“时机就快成熟了,阿紫那边都安排好了,容溯,想想这些年的努力,我会派人替你找孩子,你七王府的兵不能动,容溯,你必须冷静,江南三州沦陷,此时她正如日中天,她嚣张是必然的,但我们不能冲动,你听到我说的没有,容溯,容溯……”

容溯卡在要将秦俳手腕捏断的当口,松了手指,秦俳好歹松了口气,便听容溯寒着嗓子,沙哑的道:“你的人也不好动,通知镇格门,让他们去找。”

秦俳皱了皱眉:“他们,应该不会听令……”自打容棱失踪,镇格门便名存实亡,不过所幸,镇格门名义上,是直受乾凌帝管辖的,因此这个部门至今还没被取缔。

现在镇格门里的人虽然官职依旧,职责依旧,不过谁都知道,没有容棱的授意,任何一股势力,都使唤不动他们,容溯,亦然。

容溯强迫自己冷静,但额上的青筋,依旧暴露了他沸腾的情绪:“即使不管容莫,他们也会管小妞,通知镇格门,我,请求他们帮忙。”

第1652章 不要死啊,不要死行不行……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怀中小女孩的身躯,一开始还抖得厉害,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她竟不抖了,不止不抖,连呼吸都轻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