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好兆头,容莫越发心慌,咽了咽唾沫,轻手轻脚的拍拍女孩的脸。

“喂,醒醒,你醒醒……”

叫唤了两声,怀里的小人没有动静,容莫思索了一会儿,只得哆嗦着站起来,搓着双臂,跑到门边去张望。

漏风的木门有很多缝隙,从缝隙往外看,外头已经天黑了,四周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

容莫抹了把脸,拍着门叫喊着“来人啊,这里有人受伤了,要请大夫,求你们去请大夫……”

呼噜噜的夜风将木门晃得哐当作响,冷得要命的冰库外面,半点回应都没有。

容莫叫了足足一刻钟,叫的嗓子都干了,才喘息着又跑回去,被他放置在麻布袋上的小女孩依旧双目紧闭,容莫惊恐的拿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万幸的是,还有呼吸。

他又把小女孩抱起来,把自己的里衬也脱了,拿那保温的绸布给小女孩捂住脖子与脸颊,希望用这个笨拙的方式,让她稍微暖暖。

“喂,你醒醒,你先醒醒……”

他还在一直唤,他怕小女孩再睡下去,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小女孩似乎被他动来动去折腾得有了点意识,可是她沉重的眼皮稍稍掀了掀,又因为太累,快速耷拉了回去。

容莫见到她眼睫颤了,惊喜的叫道“你醒了,你看看我,别睡了,你看看我啊……”

小男孩慌张的捧着小女孩的脸,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还在给她哈气。

小女孩终于喘上来一口气,虚弱的看着眼前的人,脸颊与嘴唇白的近乎透明“我……好……好困……”

“不能睡了,别睡了,我们说说话,说说话就不困了……”

小女孩咽了口唾沫,似乎也了解自己的现状,她强打起精神,疲惫的问“说……说什……什么……”

“说……说你的爹娘,你的姐姐,你的家人,或者,或者别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小女孩没有力气描述,她脑子里转过很多人,很多事,最后,她眼眶慢慢的变红,把脸压在小男孩的怀里,她抽噎着,委屈的说“我……好……好疼,我……我想……我家……小……小姐……”

容莫看她哭,哭得又难受又忍耐,心都揪起来了,他对着空气愤怒的咆哮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抓了我们,为什么没有人看守!来人啊!快来人啊!”

小女孩哭了两声就累了,眼皮垂着,又想睡过去。

容莫只得又去哄她,轻手轻脚的搓她的脸“别着急,你别着急,一定能得救的,都过了几个时辰了,父亲一定发现我们不见了,他会找到我们的,再坚持一下,喂,你听到了吗?再坚持一下!”

小女孩没有动静了,短暂的清醒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恍惚,她沉沉的闭着眼睛,全身的力气都靠在容莫怀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方才还感觉到的疼痛,现在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麻木,寒冷,想就这么睡过去的越来越强烈,脑中好像也有个声音在这么告诉她,那声音说,睡吧,睡吧,睡过去,就舒服了……

睡过去……就不会冷,不会痛了……

小女孩只觉得这个声音挥之不去,慢慢的,她妥协了,遵循本意似的让自己放松,接着,她看到自己前方,出现了一条路,一条又光明,又温暖的道路。

那声音又说,走过去,走过去就好了,走到尽头就好了……

走……走过去……

那就,走过去吧……

心里的念头催动了她的意识,可还不等她踏步,“哐哐哐”的剧烈的撞击声,将前路撞得支离破碎。

小女孩只觉得自己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来,瞬间清醒了。

她恍惚的睁开眼睛,耳边“哐哐”的声响更加清晰了。

她偏了偏脑袋,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处,模糊的视线里,便看到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小男孩,正抱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前方冰凉的大门。

就在刚才,容莫将自己最后一件亵衣,也脱下来,披在了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可话却说不全。

小男孩头也没头,他的肩膀已经被木门撞青了,可依旧一下一下的,咬着牙齿坚持,毫无迟疑,动作毫无停滞。

大门从外面被锁住,小孩子的力气又始终有限,容莫不知撞了多久,撞到他自己都开始头晕眼花,浑身僵麻,那门,还是纹丝不动。

容莫很生气,气得发泄似的挥着拳头,对着大门大声辱骂“开门!他妈的开门!什么藏头缩尾的狗杂碎,有种到小爷面前来,看小爷不把你们大卸八块!畜生,混蛋!只知道欺负小女孩,你们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给小爷滚出来!滚出来!”

一边撞,一边骂,很快他的胳膊就流血了,往日里无法无天,作威作福的二少,年纪小小,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无助。

门不打开,容莫又跑回来,查看小妞的情况。

小妞无声的流着泪,她没有再睡了,她吸着鼻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劝道“你……你把衣服……穿……穿上……”

容莫没听她的,将厚厚的衣衫,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的,一丝缝隙都不留。

小女孩推着他的手道“你……你穿……你能……能活……”

容莫咬紧牙关,过了一会儿,手背拂过脸蛋,将眼角的热泪豪迈的擦干,他哽咽着将小女孩抱起来,又拥到怀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大局似乎已经注定了,伤加上冷,这个自己讨厌了三年,憎恶了三年的小女孩,可能真的就要,就要死了。

可是,他不想她死怎么办?

不要死啊,不要死行不行……

容莫越哭越厉害,因为自己的无能,也因为对现状的无力挽回,他特别生气,生气那些狗杂碎,又生气自己。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直到小女孩再次睡过去。

容莫看着她憔悴的脸庞,想再次用手捂她捂脸,可一抬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得比冰块好不到哪儿去。

他哈了会儿气,想给手哈暖,但渐渐的,他的眼皮也开始沉重,在寒冷的冰库里一件衣裳都没穿,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受得住。

昏昏沉沉间,容莫想着,不知道自己死了,爹会不会难过,还是会像对妹妹那样,毫不在乎,也看都不看一眼?

“……是这里吗?长枪,是这里吗?”

容莫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听到一道恍惚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他怀疑那是幻觉,可之后他又听到一阵激烈的狗吠“汪汪汪!”

然后,又是那道声音“好样的长枪,来人,把这门砸开!”

……

再次醒来时,容莫听到了隐约的啜泣声,就贴在自己耳旁。

小男孩疲倦的皱起了眉头,想动一动身子,又觉得浑身无力,抬不起手。

接着,他就听到自己姨娘的声音,突兀又兴奋的叫嚷起来“醒了,是醒了吗?莫儿,莫儿,太医,快去叫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容莫彻底恢复了意识,他看到床榻边熟悉又温柔的生母,还有一旁白须白发,给他把脉的陈太医。

试图张了张嘴,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太医安抚似的按了按小男孩的肩膀,叮嘱道“你的烧刚退,现在嗓子哑是正常的,过两日就好了,这两日便不要说话,安心静养,药要按时喝。”

陈太医是太医院有年资的老太医,主负小儿科,容莫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每次调皮捣蛋,伤风受寒,都是吃陈太医开的药,日子久了,便熟悉起来,容莫一直很尊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过今日,他却不像以往那么听话。

他挣扎着,还是努力发出声音“那……那个……臭……臭丫头……呢……”

容莫的姨娘掩面哭泣着,没有回答。

容莫脸色顿时一白“她……她死……死……”

“没有没有。”陈太医忙解释“五小姐伤势颇重,虽尚未苏醒,但无性命之忧,二少爷大可放心。”

容莫撑起自己的身子,咬牙道“我去……去看……看看……”

“你看什么看。”容莫的姨娘一脸愤慨“不是她,你能受这个罪?她在你父亲房里,那么远,你怎么过去,给我好好躺着,不许乱动,身子没大好前,床都不许下!”

容莫起身的动作一滞,突然望着他的姨娘“她……她在……父亲……房里?那……那……父亲……来,来看我……了吗?”

容莫的姨娘没做声,却是又哭了起来。

容莫心里有了答案,片刻后,他重新躺回了床上。

陈太医倒是个老好人,安慰道“五小姐性命垂危,王爷自是多关照一些,二少爷无须多虑,且平心静养才是。”

容莫失神的望着床帏的纱帘,心里想着,为什么,为什么他连那个野丫头都不如?

第1653章 我可以,娶她啊……

容莫连着在床上躺了十日。

第三日时传来消息,小妞苏醒了。

第四日时,他的父亲来了。

容溯只坐了一会儿,问容莫身体如何,又详细问了当日发生的事,容莫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小声气的问:“她,还好吗?”

容溯看了次子一眼,那日镇格门的人将两个孩子送回来,容莫半个身子都是光的,他的衣服全裹在小妞身上,小孩自己冻得没有意识,可怜巴巴的,眼圈也是红的。

七王府没有王妃,侧室们生了孩子都是自己养在膝下,三个儿子打小的时候,容溯关注得便不多,有生母在身边,他不觉得小孩会缺爱,要知道他年幼的时候,可是住的皇子所,连见一面母妃都不容易。

容莫的叛逆是个意外,容知懂事,容倾好哄,偏偏卡在中间的容莫,无法无天,小时候容莫就爱逗猫惹狗,每次都要容知收拾烂摊子,长大了本以为会懂事,可他倒是出息,成天那点脑子,尽想着怎么跟女孩子作对,性格也越发顽劣不堪。

很长一段时间,容溯连看都不愿看这个次子一眼,连带着容莫生母这里,也不搭理。他原本以为,从根子就歪了的容莫,长大了会长成个纨绔子弟,仰仗着父荫庇佑,普普通通,随随便便的过完一辈子。

但这次,容溯却有些意外,小妞醒来第一句问的就是,容莫怎么样,小女孩知道感恩,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恨不得好上十点,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怕这就要爬下床,来看容莫了。

容溯瞧着次子忐忑犹豫的目光,淡淡的道:“背上还好,膝盖……不太好养。”

容莫顿时紧张了,问:“会……会瘸吗?”

容溯说不好,现在还在治,陈太医说尽力,但腿骨碎得太狠,就算接好了,不说瘸,往后走路总会有些影响。

但这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默默把喉咙里的愤火强咽下去,容溯平复着内心,尽量不想吓到还没痊愈的儿子,实事求是的道:“可能会。”

容莫脸一下就白了,呆呆的半天没说话。

容溯又说了两句让容莫好好养病的话,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打算离开,刚走一步,衣角便被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拽住。

他回头。

容莫纠结的仰着头,眼神复杂的问:“他们都说,她……她是爹给,给容知养的,小媳妇……那,她瘸了,容知还要她吗?”

容溯拧起眉,墨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容莫又说:“容,容知不要……那,那我要吧……”

“啪”的一声,容溯冷面挥开儿子的手,在儿子错愕呆愣的目光下,阴着嗓子道:“你是在床上躺久了,脑子躺坏了?”

容莫讶然的张大了嘴,懵懵的回不过神来。

“德伦世理先生没教?你自己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话吗……”

容溯从伦理道德,各个层面严肃的批评教训了儿子一顿,把病情未愈的次子骂得频频用手背擦眼睛,他这才一脸带气的甩袖离去。

走出院子后,容溯命人招来管家,又是一顿喝骂。

管家无端倒了大霉,不止被扣了半年薪俸,还差点挨了板子,从书房离开后,管家连忙召集了府里所有下人开会,简单点说就是,王爷以前不知道府里的那些丧德败伦的流言,现在他知道了,因此立下规矩,从今往后,谁再敢编排少爷小姐们的闲话,自己去刑房领板子,三十板起步,上不封顶,打死为止。

容莫是在后来病好了,能下地后,才听容倾提起这件事的。

容倾捧着容莫姨娘做的桂花糕,坐在他二哥宽阔的大床上,一边啃糕点,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爹可生气了,说什么,这个府里到底是谁做主的?还说他将小妞儿立为五小姐,是不是有人不服?是不是不把她当自己人?才传这些不知羞耻的传言。哎,这两日我都不敢跟爹请安,爹就跟吃了火药似的,我看你也别去了,回头病还没好,触了爹的霉头,再让他给揍了。”

容倾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吃得满脸跟花猫似的,又看向一直沉默未语的容莫。

见容莫怔怔的目光放空,容倾又用手肘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大哥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这回爹把话说成这样,大哥连着两日,饭都吃不香,我觉得大哥挺喜欢小妞儿的,没准偷偷都在准备聘礼了。”

容莫皱了皱眉,不解的问:“容知不是喜欢他表妹吗?那个萝萝?”

“哪儿啊,是萝萝喜欢大哥,大哥躲她都来不及。”

容莫再次沉默下来,没说话。

容倾啃了口糕点,又问:“你说爹干啥非要说这种话啊?我看小妞儿对大哥也挺好的,两人经常有说有笑,这要是小妞儿也喜欢大哥,爹不是棒打鸳鸯吗?”

“好了。”容莫听不下去了,推了容倾一把,虎着脸道:“你下去,别在我床上吃东西,脏死了。”

容倾哼了声,撅着屁股爬下床,却是又跑到桌前,去拿剩下的桂花糕。

第十一日的时候,容莫悄悄去了小妞的院子,大下午,院里只有两个洒扫丫鬟在晾衣服。

看到了他,两个丫鬟出来请安,容莫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来看小妞,有些别扭的嗯了声,故意先说:“我是路过。”

两个丫鬟不太明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容莫耳尖红了一下,又问:“那个臭丫头呢?”

两个丫鬟这下明白了,回答道:“五小姐伤势未愈,王爷不放心,让她在主院养,这阵子都没回来。”

容莫顿了一下,有些失望的“哦”了声,转身走了。

傍晚的时候,容莫拿着背好的书,往主院走,容倾在路上遇见他,听说他说是要去给爹请安,还要主动请爹抽查功课,容倾吓得以为他二哥病坏脑子了,眼泪都滚了出来。

容莫冷漠的推开小弟黏黏糊糊的脸,深吸口气,继续往主院走。

刚走到正厅门口,就见里头有人走出来,看到来人,容莫规矩的躬身问好:“秦叔叔。”

秦徘笑着看了容莫一眼,关切的问道:“痊愈了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容莫摇摇头,道:“都好了,陈太医也说没有大碍了。”

秦徘看向他手里的书,这时容溯也走了出来,他脚步较快,路过容莫时,容莫忙喊:“父亲。”

容溯“恩”了声,沉着脸,脚步未停的走过。

容莫后面的话都没讲,他爹已经影子都看不见了,他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秦徘还没走,见状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道:“是最新军情,他忙着回内阁,不是故意忽视你。”

容莫低沉的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他爹离开的方向,那里,根本不是出府的方向,是进内院的方向。

秦俳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脸上露出笑意道:“两江传来短报,青州府码头,疑有肖似你三皇叔之人停靠上岸。”

容莫愣了一下,错愕的仰起头:“三,三皇叔?”

三皇叔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秦俳也不欲与个孩子说太多,只道:“传报来的消息虽还未判清真假,不过,这应当是你那五妹想知晓的,你爹这是去告诉她,想让她高兴高兴,笑两声,你也体谅体谅,那小姑娘受了大罪,腿还坏了,若是治不好,将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容莫脑子懵了一下,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又说了一句:“我……我可以,娶她啊……”

秦俳:“……”

秦俳干笑两声,无奈的摇头:“你都懂这些了?你才几岁?”

容莫红着脸,没吭声。

秦俳也不说,先去了府外,等着容溯出来,一起进宫。

第1654章 皮了一下

柳蔚走过狭窄幽深的市井小道,穿了好几个门,总算在巷子的最尾处,见着了自己要找的门牌。

小井街二十三户。

敲了敲门,木质的门板里,很快透出谨慎细微的脚步声,接着,里头一道女声传出:“谁啊?”

柳蔚没回答,而是在门上敲了五下,很有节奏。

刚敲完,门扉被打开了,里头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透出半张脸,悄悄的看着外头的面生公子。

柳蔚先打招呼:“杨青姑娘?”

那朴素的年轻女子深吸口气,板着脸,将门全打开,看了看左右,确定周围无人,才道:“进来吧。”

柳蔚进去了,习惯性的左右环视,打量这小偏院的布局。

“你是谁?”杨青问道。

柳蔚笑了一声,自我介绍:“我与贵坊坊主,是朋友。”

那杨青先愣了下,随即垂下眸子:“我不是八秀坊的人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柳蔚无奈道:“青州并无八秀坊分堂,在下也是苦无门路,才想到上次纪坊主莅临青州时,与在下提过,此地还有一位故人,杨青姑娘是八秀坊的老人,应当比在下更清楚坊中暗地传递消息的特殊渠道,在下这里有一封信,想托杨青姑娘,寄到贵坊坊主手中。”

杨青听到坊主曾来过青州,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听到对方后面的话,面色便冷了,扯扯自己身上的衣衫,反问:“我这看起来,像是还与秀坊有联系的人吗?”

“纪坊主既认杨姑娘为旧故,想来,哪怕你离开秀坊,在她心里,也是将姑娘当做自己人的。”柳蔚说着,将袖袋里的一封烧了蜡的信,递给对方。

杨青没接,表情很犹豫。

正好这时,屋里有孩童的声音传出:“娘,娘,我饿了娘……”

杨青快速将那信收下,抬头撵人:“我答应帮你寄,你别再来了。”

柳蔚这便离开,走到门口时,又扭头提醒:“信中所书,乃是关乎青州生死存亡的绝顶大事,还请姑娘不要敷衍,尽快寄往。”

杨青愣了下,手里捏着那信,皱了皱眉。

柳蔚压低了声音,又说:“码头,船行,货运所,包括街上的巡逻役卫,都成了未见过的生面孔,杨姑娘不太出门,怕是还未所觉,这青州府,上至府衙官员,下至贩夫走卒,已被不着痕迹的替代俘虏,杨姑娘,你手上这封信很重要,整个青州的安危,都寄托在这封信上,希望你能慎之又慎。”

杨青粗粗的喘了口气,人还有些茫然,最近儿子生病,丈夫又醉酒好赌,她许久都没上街了,也无暇顾及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着自己手里的信封,杨青问:“青州府出了什么事我不知晓,但你寄信前往八秀坊又是缘何?你想让纪坊主做什么?”

柳蔚故意把事态严重说出来,就是避免杨青不当回事,而现在杨青既然问出了口,她若说一半,不说一半,自己走后,杨青也会打开书信偷看,避免对方乱猜,柳蔚索性直言不讳:“青州沦陷,海陆空信息渠道全面被堵,一只信鸽都飞不出的情况下,官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今在下可知的,敌军派系里,还有几个细作,是京城七王爷安插的,能与京城通信,但我们不知道那几个细作是谁,无法与他们共用通信渠道,因此只得另辟歧径,寻求他法。至于牵连贵坊坊主一事,杨姑娘无需担忧,在下并非有意拖累,只是想借贵坊的地下通信网,将求救信送到辽州,青州与辽州相隔两岸,辽州只要愿意动兵,青州与其里应外合,自可逃出生天。”

杨青听得沉默,恰好这时,屋里的孩童又叫嚷起来。

杨青脸色一白,答应道:“信我今晚就送出,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我会另附一封信,请纪坊主绝对不要前来青州,你懂我的意思?”

“明白。”柳蔚温和一笑:“多谢姑娘。”

离开小井街后,柳蔚绕了半个城,回到了众人暂居在城北的大杂院里。

院子里人来人往,柳蔚进了其中一间,里头容棱,岳单笙,钟自羽,魏俦,武鸿已经等候多时。

柳蔚将屋门关了,隔绝了外头的声音,对着五人点点头道:“寄出去了。”

容棱“恩”了声,对她招招手。

柳蔚坐到容棱边上,表情不太好:“刚才回来时,看到街上有役卫跟百姓收保护费,不给就打,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动手了。”

容棱捏住柳蔚的手指,无声安慰。

旁边歪坐着的魏俦撇了撇嘴:“你忍他们做什么,他们还能抓得住你不成?”

容棱冷目看向魏俦,钟自羽直接推了魏俦一下,小声道:“不懂就别乱说,柳蔚是怕打草惊蛇。”

魏俦不当回事,还是懒洋洋的。

钟自羽悄悄看了岳单笙一眼,见岳单笙微皱着眉,显然也是对魏俦不满,便将魏俦拉着,出了屋子。

魏俦被拽出去,很有情绪,反问道:“干什么呢?”

钟自羽压着火气:“你不想出来,就该呆在船上不过来,我们上岸四天,你日日找茬,你存心的吧?”

魏俦哼了声:“我没说我想过来,柳蔚一开始说他们四个先到青州查探,我就觉得不关我的事,是你非要跟来,我为了谁才这么奔波的?”

“我跟来又怎么了?我拖谁后腿了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来,不就是冲着岳单笙吗?钟自羽我告诉你,青州沦陷了,你们这是在冒险,真出了什么事,危急关头,难保他姓岳的不会拿你挡箭,我不跟着,回头你尸骨都没人收!”

“我说了,岳哥不是这种人!”

“我也说了,他就是!”

两人吵吵嚷嚷的,说不明白,平白的给对方肚子都添了一把火。

最后还是魏俦先冷静下来,让步道:“行了,往后我不说话总行了吧,真他妈是欠了你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射墙上多好。”

钟自羽:“……”

下一瞬,钟自羽抡起拳头,眼睛都没眨的往魏俦头上砸。

魏俦早就防着他动手,皮了一下,手脚麻利的撤开,跑远了还笑着喊:“儿子,你这可是弑父!”

一行六人上岸,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是分开走的,当时过码头被巡逻役卫查问时,魏俦和钟自羽妆扮的是父子,而就因为钟自羽当着役卫面冷冰冰的喊了魏俦一声爹,这几天,魏俦尾巴都翘上天了,天天拿这个说事,经常把钟自羽气得跳脚。

第1655章 您要等的人,可能来了。

屋里岳单笙皱起了眉,这大杂院很乱,一个院子住了好几户人家,有老有少,三教九流,他们选择落脚于此,也是考虑方便隐蔽,但钟自羽和魏俦总是吵吵闹闹,弄得周围人,想不注意他们都难。

终究,是太高调了。

似是看出岳单笙的不悦,柳蔚开口维护:“有点人气也不错,我们是生面孔,太过谨小慎微,反而引人怀疑,大大咧咧的,倒让人不好多想。”

上岸四天,柳蔚夜潜付府,一个熟人没见着,又去了府衙,上至府尹,下至门房,几乎全换了一批。

现在的青州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人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市井闹街上,混迹着许多武艺高强的精卫,他们有的穿着粗布麻衣,有的拿着破碗乞讨,他们隐秘的躲在暗处,带着怀疑警惕的目光,窥探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

今日在街上,柳蔚是真的很想出手教训那些欺辱百姓,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伪军,但她知道,一旦她动手,立刻会有上百双眼睛盯上他们,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的下场,可能会使这本就诡异多变青州府,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官员失踪,百姓懵懂,这些叛军伪装成朝廷命官,手里拿捏着的,是城里数万无辜百姓的性命。

柳蔚不敢图一时意气,去冒这种险。

平静下来,柳蔚又将自己出去一路的见闻告诉了众人一遍,简而言之,就是叮嘱他们保持警惕,切不可露出马脚。

简短的小会结束,众人没有在屋里多呆,武鸿昨日在码头找了份长工,今日开始已经要做活。

容棱假扮的木商,会带着岳单笙这个掌柜,和柳蔚这个小厮,去各大木材行看货。至于魏俦和钟自羽,他们扮的是从乡下过来看病的父子,钟自羽脸色本就苍白,看着也瘦弱,说他有隐疾,一般人都信。

晌午过后,几人便前后出发,而与此同时,小井街二十三户,杨青也已经给儿子煮好了饭菜,正坐在床边,喂儿子吃。

小孩刚吃了两口,外头传来敲门声,杨青出去开门,一看,竟是陆益。

杨青的丈夫是个烂赌鬼,几日几日的不回家,而陆益,是住在她家隔壁的一个工头,长得人高马大,手底下有十几个兄弟,跟着混饭吃。

陆益对她,很照顾。

陆益见了杨青,把腰包递给她。

杨青没接,冷声道:“我不需要,你拿走。”

陆益硬塞给她,笑着道:“孩子不是病了吗,又不是给你的。”

杨青还是没接。

这时,屋里儿子的声音又传来,问:“娘,是爹回来了吗?”

你爹怕不是睡在哪个小娘皮肚子上,还记得家里有妻有儿?

杨青心里压着火,又想起一件事,问道:“陆大哥,最近外面,是不是不太平?”

陆益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不太平,怎么这么问?”

杨青不觉得早上那个面生公子会骗她,又问:“真的?”

陆益看了杨青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道:“街上生面孔是多了,乞丐也多了,可能是附近城镇闹了什么饥荒?”

杨青抿了抿唇,随即,转身回了屋,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个佩囊,那封信,已经被她折得很小,塞了笋花,做成了香囊。

她把香囊递给陆益:“这是我日前答应给东城周掌柜缝的佩囊,孩子病得下不了床,我这里走不开,劳烦陆大哥下午上工前,替我走一趟。”随后又拿出一两碎银子:“这个就当跑路钱。”

陆益笑了一声,接过香囊,却没接钱,甚至还把自己的腰包又塞到杨青怀里,扭头道:“走了。”

“欸,你……”杨青追上去,不想再受他的恩。

陆益却已经回了隔壁,还把门都关死了,任凭杨青怎么敲都不开。

杨青站在门口握了握手指,当初为了和丈夫成亲,与秀坊老朋友全部撕破脸,现在她成了这样,怪不得任何人,只怪她自己犯贱。

但这样的她,根本配不上陆益。

下午,陆益带着那个香囊,提前去了东城,到了周记香粉铺,掌柜的不在,陆益没有贸然把香囊给其他人,而是在门口一直等着。

直到他上工的时辰都快过了,才看带着丫鬟,提着裙摆的周掌柜回来。

陆益确定那就是周掌柜,话也不说,直接将手里的香囊递给她。

周掌柜本来还不解,但看到香囊上绣的青竹花样,闻到里头笋花的甘香,她顿时一震,警惕的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问:“这位大哥,请问您是……”

陆益摇头:“有人给我银子,让我帮着送的,其他我不知道,东西送到了,银子我也拿了,走了。”说完,陆益扭头就快步离开。

周掌柜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握着手里的香囊,摩挲了两下,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