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陆益的工事小团队,接了秦员外府里的小阁楼搭建,正是忙碌的时候,今日下午陆益去晚了,主动跟兄弟们先道了歉,说家里有点事,兄弟们都没当回事,也不在意。

晚上做完最后一点工事,众人道了别,各回各家,陆益却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绕了一圈城,避开巡逻的役卫,钻到了城郊的小道观里。

道观的小道童都要锁门了,见陆益过来,登时警惕起来,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我要见元帅。”陆益直言道。

道童看看他的背后,确定没有尾巴,才沉着脸将他带进去。

道观后面有个放牛草的棚子,掀开棚子上手上的草垛,底下,露出一个地窖门。

陆益匆匆忙忙的下了那门,沿着通道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最里面的密室。

密室隐隐听到有说话声,陆益“咳”了一声,发出声响。

没一会儿,密室们打开,里头,昔日青州府驻兵大元帅冷意,手持长剑,寒着张脸出来。

陆益对冷元帅拱了拱手,刚要说话,便见密室里,又走出来一人,那人年纪不大,但目光阴冷,满面戾气,手里的兵器已经出鞘。

冷元帅对室内的那人摆摆手,又问陆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秦府那边查到了什么?”

陆益摇摇头,看了眼密室里的桀骜少年,他记得这人叫付子寒,是付子辰的亲弟弟。

付子辰死后,他一直跟着冷元帅。

陆益说道:“元帅,杨青动用了八秀坊的内部传讯方式,她跟秀坊疏远已久,不可能突然联系,我怀疑有人找了她,我会继续监视,不过我觉得,您要等的人,可能来了。”

第1656章 辽王能有这么傻?

“辽州的人?”这话不是冷意问的,而是握着长刀,从密室里走出的付子寒问的。

陆益看了付子寒一眼,又看向自己元帅,点头道:“有可能,杨青是八秀坊老人,离开秀坊多年,一直生活于青州府,辽王与八秀坊坊主关系亲密,如今有人通过杨青,动用八秀坊秘密通信渠道,应该,就是辽州的人抵达了。”

冷意黑眸紧眯,似还在揣测。

陆益不解:“元帅不是一直在等辽州的援军吗?怎么……”

“不太对。”冷意眉头轻蹙:“要你监视杨青,的确是希望探听到辽州那边的动静,但这个动静,应该是从外面传进来,而非从里面,传出去。你的意思是,辽王有可能已经到达了青州府?我却不这么认为,青州情况微妙,那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在没有好处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如此仗义,以身犯险。”

陆益便沉默了下来,没有吭声。

冷意过了会儿,又问:“秦府有消息吗?”

陆益摇头:“大概也知晓局面险峻,那秦员外很是小心,这段日子,未再与那些人联系。”

一个月前,青州府接到一封求救军函,发信方是东海的海东军,那日冷意正巧与已继任青州布政司之职的付家新任家主付子辰商讨政务,收到那封信时,不管真假,二人都已决定派人先前往东海,探看一番。

东海是两江东面的交通要塞,海东军最早成立,是为了震慑东面邻国,镇守国界,后来性质有些变了,变成了监视辽州辽王动态。

辽王野心勃勃,早对九五之位窥探多年,乾凌帝心有城府,更早之前便下了密令,要海东军严防辽军。如此一举,实有大效,搞得辽王屯兵都不在辽州屯,为的就是怕打草惊蛇,进了海东军的眼睛,泄露军情。

海东军这些年来一直没摸到辽王的把柄,这当然不是因为辽王无辜,而是众人都知,这位辽王老谋深算,狡兔三窟,实在棘手得很。而眼下,海东军突然遇难,不向最近的辽州丰州求救,这无话可说,毕竟关系一直不好,但也不向随之紧邻的南州,松洲求救,反而舍近求远,找上了青州大门,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冷意的第一反应就是,辽王会否已整合相邻四洲,要起兵谋反?而他的动静让海东军发现了,所以两方起了大战,海东军力有不敌,仓皇求助。

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付子辰否定了。

付子辰道:“皇上和太子重病,容棱失踪,京都群龙无首,唯靠七王苦苦支撑,辽王足智多谋,既已知京中无人立足,他就算真要造反,大可以以藩王身份,重掌大权,等皇上一死,镇压容溯,自封为帝,他哪里需要大动干戈,起兵造乱?况且一旦打仗,百姓必定深受其害,辽王若想水到渠成登基,何苦再担个叛军之名?明明有更稳妥的法子,偏要选这吃力不讨好的路子?辽王能有这么傻?”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辽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本就有继位权,以前有皇上,有储君太子,还有一个被所有老臣看好的三王爷在,辽王想要在这群人手中拿走皇位,必定只能走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可现在,皇上与太子病了三年,早已药石无灵,生拉硬拖,只靠人参续命。而容棱也被传失踪,甚至在京中连墓冢都盖好了。辽王如此精明之人,明明已得了大利,这种时候,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好端端的冒出来打仗?

付子辰与冷意说了一夜,第二日便派了三十人小队下东海,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七日后,三十人小队,无一归来。

第八日,有一人逃跑回来,那人浑身狼狈,言明辽王嗜血,已攻占南州,松洲,如今挥军北上,下一个目标,就是京城的门户,两江的镇门虎,青州。

冷意大感震惊,错愕之余,甚至未来得及判断,那仅剩而归的小兵竟是生面孔。

冷意当即勒令各军营起旗,准备随时迎战,而他自己,也立刻派人去请付子辰入营商讨。

十人小队进青州府布政司衙门,却见里面人去楼空,一个役卫都看不到。

十人归来禀报时,冷意心中不祥越发攀升,他不顾下属阻止,亲临府城,要寻付子辰,却在进城之后,被付家五老爷,付子辰的五叔,给请到了付府。

三年前,付家出了大乱,几位老爷死的死,伤的伤,容棱当时力挽狂澜,并顺手收了付家这头老虎,为己效力。付家老爷子因依附容棱,挑选家主时,便选了付子辰的父亲继任,而两年前,付子辰的父亲,付鸿望正式卸任,将自己的权利,全数移交给儿子付子辰。

从此,青州还是姓付,但成了付子辰的付。

而这位付家五老爷,三年前便是个脓包,曾帮着付家四老爷付鸿达造反,不过他实在干不了什么大事,造反之事上,他也知之甚少,最后有付老爷子求情,这个五老爷免脱罪责,之后也一直畏畏缩缩的活在付家角落。

冷意是认得这位付家五老爷付鸿天的,他以为付鸿天出面,是领他去见付子辰,却不想,他的茶里,被人下了药。

之后等他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他被关在府衙的地牢,身上倒没有伤,但浑身内力全无,无法动弹。

再之后,他是被付子寒救出的。

当时付子寒眼眶通红,手里持着的长剑还在淌血,他砍断了冷意手脚的镣铐,带着他出了府衙。

走出院子时,冷意看到了横躺的付鸿天的尸首,那干瘦的中年男子身首分离,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付子寒冷情冷血,他不觉得杀了自己的五叔有何不妥,直到他带着冷意安顿下来,桀骜不驯的少年,才咬着牙齿,浑身发抖的道:“父亲,与兄长,被他们杀了……”

父亲说的是付家三老爷付鸿望,兄长说的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付子辰。

冷意大为震惊,而这个时候,青州府已经彻底被不明势力统治,连他,也被困在了城内出不去。

之后冷意联系了早已退役的昔日下属陆益,根据付子寒的话来说,这些偷袭青州的叛军,不像辽州的军,他们甚至不像中原人,有些像胡人,有些像蛮人。

冷意心中有了猜测,他知道皇后的兵,就以胡兵为主。

心中大略有了看法,冷意便把目光转向了辽王,只要不是辽王作乱,那他们或许可以向辽州求救。为何不找京城?因为皇后就在京城,京城七王必然自顾不暇。

而辽州那边,冷意相信,辽王没那么容易被俘虏。

第1657章 容貌你真的没认错?

冷意一开始是不知道八秀坊这条密线的,这是付子寒提醒他的。

自打三年前被容棱身边那位柳司佐搞得又是挨打,又是下狱,吃尽苦头后,付子寒的确懂事了,这三年,他并未再做什么欺压百姓,顽劣不堪的恶事,但他也并未变好,只能说,这三年来,也没人再去关注他,而他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当个蒙受祖荫,再普通不过的世家子弟。

冷意知道付子寒曾与柳司佐的那点旧事,起因是付老爷子大寿,宴请宾客时,付子寒去州府大牢,提取数十名死囚,将他们放到林中,当做猎物射杀,这件事成为一个诱因,使得当年的青州,上上下下乱了好大一通。

三年来,冷意与付子辰的关系亲近,但也只局限在公事上,对于付家的家事,他没兴趣过问。

而这次,付子寒的突然出现,也让冷意正式的将这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少年看到眼里。

也是由此,冷意才发现了,付子寒并没有其他人所以为的那么骄蛮,相反他很聪明,有不输于付子辰的才华,至少,在冷意绞尽脑汁,毫无头绪时,他能给出一个意见。

八秀坊这条线,是付子辰的,按照付子寒的说法,是三年前那位柳司佐临走前给付子辰的,用意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付子辰死了,付子寒将这条线提出,无意外的,成为了冷意的救命稻草。

冷意希望用这条线,联系辽州,信,他寄出去了,没有通过杨青,直接通过东城香粉铺,虽然他们知道,让杨青去寄,可能更加保险,但这个杨青已多年未与八秀坊打交道,贸然联系她,对方不信任不说,恐怕还会节外生枝,因此他们选择绕开杨青。

倒是陆益知道杨青既然与之有关后,愣了一下,道:“我与她是邻居。”

冷意没想到会这么巧,索性就让陆益盯着杨青,他们寄出的信,虽然没有通过杨青的手,但回信,应该会送到杨青手上,毕竟他们是假冒了杨青的名义,故此,香粉铺拿了回音,第一时刻,应该也是送到杨青手上。

冷意的意思是,回信来了,要陆益率先劫走,不要让杨青发现。

陆益今日就得到了消息,但这消息与他们一开始设想的不同,冷意要等的是回信,辽州的回信,但陆益却说,有人找了杨青,从杨青手里又寄出去一封信。

知道杨青这条线的,只有八秀坊,权王与八秀坊坊主关系亲密,权王也知道,并不为奇。

陆益的猜测是,权王收到了他们的信,虽然没有回信,但是亲自来了青州,并且要借杨青的手,再寄一封信出去,这第二封信,可能是调兵遣将的军令。

但冷意觉得不可能,写信找你求救,你二话不说就找上门帮忙来了?权王是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吗?这是权王还是菩萨?

陆益听完冷意一通分析,也觉得恐怕自己想岔了,同时心中惊疑,若说今天找杨青寄信的不是权王,那会是谁?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八秀坊,知道杨青这个人?

陆益猜不透。

冷元帅问他秦家的事,他便顺势回答了,秦员外有个女儿,十日前被“青州布政司付子辰”纳为妾室,他们都知道,这是伪军假冒的付子辰,真正的付子辰,已经死了,但秦员外家与叛军联姻,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因此这段日子,陆益一直监视着秦府,想多探听一些蛛丝马迹。

陆益离开后,密室里再次剩下冷意与付子寒二人。

付子寒坐在石凳上,模样呆呆的,眼睛盯着房中某一处,愣了半晌,没有回神。

冷意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问:“你仔细再说说,付子辰到底是怎么死的?”

付子寒猛地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冷意:“他真的……真的有可能……”

冷意忙让他冷静,随后实事求是道:“这条线除了我们,只有你兄长知晓,如果他没死……那么今日杨青这封信,的确有可能是他寄的。”

付子寒手指都颤抖了,连忙按住自己的脑袋,尽力的回忆。

“当夜……我听到打斗声,出来时,便看到起火了,五叔……不对,付鸿天那个畜生,正喊着人灭火,着火的地方是东偏院,那里,常年没人去。我……本不当回事,岂知火灭了后,里头,却被抬出两具尸首,大半张脸都烧坏了,但五官形态我尚能分辨,的确,是父亲与兄长。我……我眼看着他们咽气的……”

冷意皱起了眉:“容貌你真的没认错?”

付子寒摇头:“亲爹,亲哥,如何认错?”

“身形也对?头饰,衣饰呢?”

付子寒抱住头:“我不记得了,当时,我吓坏了……加之火虽不大,他们烧得却太狠,头发与衣裳早都成灰烬了,冷大哥,我父亲与大哥真的有可能没死吗?那被烧死的又是谁?”

“我不知道。”冷意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你父亲与大哥没死,那么就是有人,希望其他人认为他们死了,认为他们死了有什么用?我想不明白。”

冷意都想不明白,付子寒更不明白。

无助的少年捏着自己头发,脑袋里乱七八糟。

冷意不想再刺激他,劝了他一声:“如果你父兄真的没死,他们现在一定是安全的,否则也不敢动用八秀坊的内线,所以,你也别急着担心,当务之急,还是先等到辽州的回信,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城里的叛军。”

付子寒只得点了点头,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冷意又提醒他:“明日祥和典当铺,别忘了正事。”

付子寒“恩”了声,不再吭声。

与此同时,大杂院里,柳蔚等人,又在开会。

武鸿的手还没好全,码头的活计他吃不消,柳蔚必须一日两次给他施针稳固,现在,柳蔚就在施针。

一边施针,她一边与其他人说:“城中与城南乞丐最少,不过也不奇怪,这两块地方出入均是富贵人家,即便有可疑人来往,也会被立即发现,盯梢相对来说松散些。”

容棱道:“城中有两条街,十二家商铺均歇了业,问了左右邻里,是最近几日前后停的。”

“这个时间歇业,太巧了,问题很大。”柳蔚说。

岳单笙点点头,拿了一份名单出来:“商铺的名字都在这儿。”

今日路上,岳单笙也发现不妥,故此将歇业商铺的名字都记录了下来。

柳蔚浏览了一遍,指着其中两家道:“这两家是付家名下的产业,另外不清楚。”

容棱便吩咐钟自羽与魏俦:“明日你们去看看。”

钟自羽和魏俦会假扮求诊的父子,去这些店铺附近打探,钟自羽点头,看着岳单笙,小心翼翼的伸手,从他指缝里,将那名单抽出来。

岳单笙看了他一眼,收回手,随口道:“明日我去城北进货。”说去进货,其实就是去城北探查。

柳蔚此时突然抬头,说道:“去过城北,你再去趟城中,明日我与容棱去城西,抽不得空,今日城中那家吉祥木材行对面的祥和典当铺掌柜,看过我们许多次,目光不对,我觉得有问题,你明日再去瞧瞧。”

“好。”岳单笙应下,简单的晚间小会,与明日的人手安排,到此也结束了。

第1658章 鬼鬼祟祟站在我背后做什么?

冷意被困城中近半个月,最后被付子寒救出,寻到陆益后,冷意第一时间想让陆益出城,替他跑一趟驻军大营,他需要提兵整合,与叛军正面迎战。

但是陆益出了一趟城,回来时却告诉他,营地里来了一伙太监,名为监军,手持圣旨,已经将军营中官阶副将以上的武官全数控制住了。

驻军大营不是他冷意的私家军,这是朝廷军,受皇权调配,受圣旨约束。当然,如果冷意亲自出现,凭他驻军大元帅的身份,配合兵符,依旧有权力调兵遣将。

可是早在被迷晕后,随身佩戴的兵符便不知所踪,并且现在,他冷意被困城中,也根本无法亲自现身军营,这个时候,郊外的数万大军,反倒成了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能看不能用。

等待辽军救援的同时,冷意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出城,需要找回兵符,他是在付府被抓的,兵符有极大的可能还在付府,但现在的付府人去楼空,叛军的总指挥处,变成了布政司衙门。

若要硬闯布政司衙门,凭他一个人,根本不现实,所以冷意心生一计,想用个迂回的方法,偷入布政司衙门。

青州布政司,官居二品,如此重要的司政衙门,偷入的风险也十分巨大,冷意为了寻找兵符,只得铤而走险,但前提是,他需要一些帮手。

不光是帮手,还需要武器。

城中一家叫祥和典当铺的小店铺,背后有青州本地著名的地下势力撑腰,所谓地下势力,又叫黑势力,而那典当行,也不是普通的典当行,那是一家黑货交易所。

付子寒被冷意安排前往祥和典当铺的原因,正是要在交易所每月初三开业时,去买下大批武器与马匹。

如今的青州被叛军管制,武器销售,马匹销售都被严格监视把控,冷意需要这些东西,只能靠黑市交易。

第二日,天密密的刮着风,是阴天。

付子寒乔装打扮一番,贴了假胡子,换了一套不起眼的布衣,伪装成驼背,哆哆嗦嗦的进了祥和典当铺。

典当铺的店面很小,只有一个六尺高的典当台,台子后面坐着朝奉,朝奉看到台子外面的人,眼皮撩了一下,问:“当什么?”

付子寒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金钗,用淡青色的布条包裹着塞进去。

朝奉捻了捻那金钗,道:“三两。”

付子寒压着声音道:“成。”

朝奉拿了三两银子,写了张简陋的当票,连着那淡青色的布条,一同递还给他。

付子寒却只拿了银子和当票,将布条又塞了回去。

对上信号,朝奉了然,咳了一声,走出典当台,绕到外面,看了眼街外的人,确定没有可疑的,便对付子寒道:“这边。”

朝奉带着付子寒进了后堂,被另一伙人高马大的壮士接走后,又回到店面前。

正好这时,铺子外又进来一对父子。

朝奉瞥眼看着他们,还是那句:“当什么?”

那对父子中,脸色苍白,看似身体不佳的“儿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佩,用淡青色的布条包着,勉强递上了高高的典当台。

朝奉看着那布条,挑了挑眉,心想今日的客人还不少。

他随意说了个价,那对父子同意了。

写了当票,拿了银子,朝奉还是与之前一样,将三样东西都递出去,结果也是同之前一样,布条被塞了回来。

朝奉也带这对面生的父子进了后堂。

而进了后堂后,一直互相搀扶着的父子,表情都变了。

前面有两名大汉领着他们,魏俦拉了拉钟自羽的衣角,小声问:“怎么办啊,现在怎么办?”

魏俦和钟自羽今日一早就出大杂院,将昨日岳单笙罗列的十二家店铺周围都逛了一遍,临近下午时,魏俦本来觉得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但钟自羽不知发什么疯,非要来这祥和典当铺看看。

魏俦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意,昨晚说好的,今日岳单笙去过城北,就会来这典当铺,钟自羽想在这儿碰碰运气,等等岳单笙。

魏俦烦得要命,但拿钟自羽没办法,气得咬牙,还是陪他过来了,谁知道,刚好就遇见铺子里进去一个驼背汉子,他们在门口都看见了,那汉子拿金钗典当,塞了布条,动作很有仪式感,回头就被带进了内堂,魏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哪知还没来得及说,钟自羽已经撕开自己袍子的一角,包了个玉佩,走了进去。

魏俦吓得赶紧跟上,于是有了之后一出。

临时起意,钟自羽没有金钗,就用了布条包着玉佩,哪知关键线索似乎原本就不是金钗,而是那布条,接了布条,朝奉也把他们带进了内堂。

魏俦现在真的慌了,所以这特么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多佩戴武器的巡逻壮汉?是贼窝吗?

钟自羽早年三教九流的混,对于黑市交易所也有了解,因此他看了一会儿,便判定,这里应该也是个黑市交易所。

之前那个驼背汉子,这会儿正站在大厅一角,佝偻着身子,与一个猥琐的小混混说话。

魏俦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巡逻汉子,又看看他们手里的利刃,害怕的跟钟自羽嘀嘀咕咕:“出门太急,我没带药,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怎么办?我弱不禁风的,我可打不过……”

钟自羽不想听他逼逼,但也知道,他们误闯黑市,想要原路返回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是这青州府的黑市到底有什么规矩,他们外地人也不知道。

钟自羽犹豫一下,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个驼背汉子,之前就是模仿他进的黑市,那一会儿驼背汉子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依样画葫芦,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这么想着,钟自羽拖着颤颤巍巍的魏俦,便走到了那驼背汉子背后。

正在与猥琐混混讨价还价,商量买人的付子寒:“?”

付子寒看着突然冒出来,堵住他的一对父子,愣了一下,心就紧了,他想难道是自己穿帮了,露馅了,被认出来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虚虚的撇着那对父子,而后试探性的拉着混混,离那对父子远些。

结果他们刚走半步,那对父子又紧随其后。

这下那小混混也觉得不对了,目光探究的打量着那对父子,而后警惕的对付子寒道:“我去个茅房。”

能来黑市做生意的,哪个不是藏头露尾,那小混混明显是感觉到了危险,所以借尿遁。

付子寒表情难看,人口贩子黑市虽然多,但多是卖女人小孩的,他们要买的是青壮年,环视整个黑市,只有刚才那个混混手里有货,这都开始说价了,后面这对父子突然把卖家吓走了。

付子寒压着火,还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露馅了,今日出门前,冷大哥明明夸他,说他乔装得连他都认不出了,付子寒不觉得冷意会说谎。

摸了摸脸上的胡须,付子寒回头,冷冷的盯着那对父子,决定问清楚:“二位有事?”同时他也看准了出路,若是对方真的是来抓他的,他会推翻旁边的货架,然后趁乱,第一时间,火速朝东门逃离。

付子寒心中有了全盘计划,还算镇定,但另一边,魏俦却不镇定,他慌忙的看着钟自羽,双眼里全是“怎么办怎么办他发现我们了怎么办!”

钟自羽倒也机灵,思忖片刻,模棱两可的道:“买东西。”

付子寒皱着眉:“我不是卖家。”

钟自羽便犹豫的将目光转向刚才小混混离开的方向。

付子寒吐了口气,确定对方也是来买人的,并不是认出自己,心头大石放下,但随后又很不悦的斥责:“那位兄弟怕是不会回来了,你要买人,大可直言,鬼鬼祟祟站在我背后做什么?”

原来他是买人的。

钟自羽默默又掌握了一条线索,然后很有素质的说:“我在排队。”

付子寒:“???”

第1659章 那的确是太可怜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不远处的巡逻壮汉往这边走来。

付子寒连忙弯下背脊,用手掩盖性的捂住嘴,遮遮掩掩。

壮汉握着刀柄,过来警惕的问:“怎么了?”

付子寒咳了一声,用沧桑的音调解释道:“小误会。”

壮汉皱了皱眉,又看向钟自羽和魏俦二人。

魏俦悄悄往钟自羽后面躲了一下,胆战心惊的样子非常可疑,壮汉心里越发狐疑,绕到另一边,指着魏俦问:“你要买什么?”

魏俦可怜巴巴的缩着脖子,偷偷看钟自羽。

钟自羽冷漠的瞄着他,理都不理,他知道魏俦是装的,这人以前行走江湖,杀人无数,能被这小小黑市吓着?演得跟真的似的,不就是两个字,贪玩!

果然,魏俦看钟自羽不理他,委屈的扁扁嘴,然后跟壮汉说:“买人。”

“什么人?”壮汉又问。

魏俦一把握住壮汉的手,突然声泪俱下的道:“给我儿子买个媳妇,大哥您是不知道,我儿子,就是旁边站着的这个,他天生不举,肾虚气亏,活了三十多年,至今都没尝过当男人的滋味,大哥,您是这场子的管事吗?那正好,请问您知道谁手里有小寡妇卖吗,最好生过孩子的,没办法,我这儿子注定无后,买个媳妇,再买个儿子,正好双喜临门。”

壮汉显然没料到这对父子的身世这么可怜,本还怀疑的目光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同情,他看着旁边站着的苍白青年,盯着他瘦巴巴的身子瞄了一会儿,最后目光定格在他的裤裆。

看着挺正常的人,怎么就有这么个毛病,可怜啊。

就连还在装驼背的付子寒都信了,他犹疑的盯着钟自羽瞧,心想难怪他脸这么白,原来 有病,不过天生不举?也就是说,活了三十年连自渎都没有过吗?那的确是太可怜了。

被两双隐含深意的目光来回打量,钟自羽气得快冒烟了,他双拳紧握,脸色铁青,盯着魏俦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魏俦装作没看到,料定钟自羽不敢动手,所以不止不怕,还一脸推心置腹的跟壮汉和付子寒拉起了家常,讲的全是“自家儿子”自小因阳气亏损,痿弱不起,饱受同龄小朋友欺辱霸凌的陈年往事。

壮汉听入迷了,一边听还一边安慰他,说他们黑市什么货源都有,一定会帮他留意谁家有漂亮小寡妇。

魏俦感动的又是抹泪,又是道谢,戏多得不得了。

然后扭头,就发现钟自羽气得已经在发抖了,抖得人都出虚影了。

也怕把钟自羽真的气死,魏俦总算有所收敛,三言两句把壮汉劝走,壮汉离开时,还一脸喟叹的又看了钟自羽两眼,显然是真的为他悲惨的身世感到动容。

付子寒这会儿也出声了,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抓抓脸,隐晦的道:“刚才那个混混,认识不少人伢子,下回遇到,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小寡妇。”

钟自羽脸又白了几分,魏俦忙真诚的感谢:“那就劳烦兄弟你了。”

付子寒“恩”了声,顶着一脸胡茬,驼着背,去找别的卖家。

一等到周围没了人,钟自羽藏在袖子里的铁丝便露了出来,他极快的用丝线缠住魏俦的手腕,丝线卡住的位置,正是魏俦的脉门。

“疼疼疼疼疼……”魏俦叫唤了两声,然后好奇的问:“欸,怎么变成铁丝了,你的金线呢?”

金线被柳蔚看见了,给顺走了,后来他学聪明了,备的都是铁丝。

不过杀伤力和金线相差无几。

钟自羽又勒了一下,差点把魏俦的手齐切成两截,这回魏俦终于有反应了,他蓄了内力,全灌在手腕上,然后钟自羽就觉力道受阻,怎么勒,都勒不动了。

魏俦无辜的望着他,还嘿嘿一笑:“错了,错了,我认错了。”

钟自羽气得烦,但又打不过他,愤愤的把铁丝收了,骂道:“真不该让你跟着上岸!”

魏俦美滋滋的不当回事,晃晃悠悠的跟在钟自羽后面,在大厅里一边闲逛,一边偷听别人做买卖。

两人最后什么都没买,轻松的离开,按理说进了黑市的,离开时手里不带点东西,都会显得可疑,但巡逻壮汉们都了解了这对父子的身世,因此看他们空手而归,不止不觉得可疑,还非常同情,并且有人还极富人道主义的过来劝慰:“这次没找到合适的不要紧,下次就有了,千万不要灰心。”说着,还偷偷塞了一瓶壮阳丸给魏俦,小声道:“孩子还年轻,再试试,说不定还有机会。”

魏俦感动极了,跟壮汉们纷纷告别,离开时都依依不舍的。

出了祥和典当铺,钟自羽迫不及待的想尽快离开,结果刚走两步,就看岳单笙正从街头往这边过来。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停下步子,站在原地等岳单笙。

岳单笙也看到了钟自羽和魏俦,他蹙了蹙眉,走过来时,就听到钟自羽小声的喊他:“岳哥。”

他没做声,顺势问:“查完了?”

钟自羽点头,主动道:“都查完了,十二家商铺,有三家是……”

“不用告诉我。”岳单笙清冷的打断他,目光越过他们背后的招牌,上面写着“祥和典当铺”五个字。

钟自羽又道:“这铺子的确有怪,外头是典当行,里头是黑市,我们进去看过了,岳哥就别进去了,里头严防死守,巡逻的人很多,都带了兵器,房子里还设有机关,贸然进去,不安全。”

岳单笙挑眉,问:“你进去了?”

“对。”钟自羽道:“里头的摆设布局我都记住了,回去我画出来,岳哥就不要涉险了。”

岳单笙不做声了,目光低垂时,却不小心看到魏俦手里正握着一瓶东西,那瓶子上贴了个小小的标签,标签上写了四个字“金枪不倒”。

岳单笙:“……”

钟自羽注意到他的目光,脸都红了,连忙解释:“这,这不是我的,是魏俦的,魏俦买的……这个黑市,不,不买点东西,不好出来,是,是他的……”

“什么是我的。”魏俦反应也很快,怕被贴上不举的标签,直接把小瓶子塞钟自羽怀里,扬着下巴道:“明明是你的,别狡辩了,不是?不是你慌什么?你结巴什么?”

钟自羽想杀了魏俦的心都有了。

岳单笙拧了拧眉,冷淡的道:“不用跟我解释。”说是不用解释,但目光,却微妙的从钟自羽身上一扫而过。

钟自羽差点哭出声来。

正好这时,典当铺里又出来一个人,那人驼着背脊,满脸胡须,头埋得很低,走路的速度却很快。

岳单笙看了那人一眼,本没在意,但收回目光时,又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

钟自羽认出这是刚才的驼背,见岳单笙目光不对,小心的问:“怎,怎么?”

岳单笙板着脸道:“官靴。”

“啊?”

“他穿的官靴。”

一个市井野民,不可能有官靴穿?

钟自羽还未反应过来,岳单笙已经快速藏匿着,跟在了那驼背后面。

第1660章 你是谁的人?

同一时刻,城西一家叫大育米铺的商铺里,柳蔚捻着一把新米,在手里把玩。

“一斗七百文,掌柜的,这价钱,是不是有点贵?”

米铺的掌柜站在柜台里打算盘,闻言掀了掀眼皮,不怎么在意的道“现在是七百文,过阵子,一千文都不见得能买下半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