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随口道“我没事。”

柳蔚揉了儿子脑门一下,在他旁边坐下,又问“那你爹又怎么了?他好像发脾气了?”

小黎摇摇头,把头枕在胳膊上,就看着窗外不眨眼。

柳蔚觉得儿子长大了,都有心事了,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大概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小黎过了半天,才看了娘亲一眼,眨着眼睛问“娘,人长大了,都会变得很奇怪吗?”

“怎么奇怪?”

“撒谎,骗人,伤害别人。”

柳蔚忍不住笑,把儿子好端端的头发揉乱“说的还挺深沉,小屁孩懂得不少,谁撒谎骗你了?”

小黎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你。”

柳蔚一愣“啊?”

小黎问“你没骗我吗?”

柳蔚不解“我骗你什么了?”

小黎冷笑“外祖母说,容叔叔就是我亲爹,她还说你跟她承认过,那么娘,你到底是在骗外祖母,还是在骗我?”

柳蔚“……”

“其实,娘,我已经长大了。”小黎懒洋洋的,用胳膊撑起自己半边身子,看着娘亲闪避的眼睛“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判断是非,也会自己思考了,以前你就告诉我,我的亲爹抛弃了你,抛弃了我们,付叔叔也告诉我,我的亲爹不是好人,非常之坏。那时候,你们告诉我什么,我就相信什么,但现在,我其实已经不好骗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很难消除,你们一直给我灌输同一个想法,我也就下意识的相信了这个想法,但是跳开这个思维,我客观的去分析,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娘,你是让人随便抛弃,随便吃亏的人吗?你会这么没用,这么懦弱吗?”

柳蔚“…………”

“刚才容叔叔进来问我,我有什么不高兴,可以告诉他,我问他,他是我亲爹吗?他没回答,把你叫进来了,我看的出容叔叔也很不高兴,这件事是你不告诉我,不是他不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把答案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容叔叔不管是解释还是辩驳,都需要你的配合,但你一直没有配合过,娘,我能理解容叔叔的不公开,但不能理解你的隐瞒,你们大人,真的都很奇怪。”

柳蔚“………………”

小黎咄咄逼人,一字一句,几乎把柳蔚逼到墙角,柳蔚根本回答不上,她哑然的沉默着,第一次被儿子训得抬不起头来。

小黎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答,他娘什么破样子,他清楚的很。

小黎叹了口气,又看向窗外的大树,样子恢复了之前的伤感,但又没有很激动,反而很平静“你们都觉得我年纪小,好骗,好哄,你是这样,小矜哥哥也是这样,今天我去见小矜哥哥,他对我非常客气,一开始我觉得很别扭,觉得我和他之间,好像多了一层隔膜,我很拘谨,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矜哥哥就一直对我笑,他的笑容看似亲近,实则带着疏离,那会儿我们都还很不自然,再之后,我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他突然很激动了,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柳蔚忍不住问“他,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说了什么不重要。”小黎盯着他娘道。

一与儿子对视,柳蔚立刻垂下眼睛,样子特别心虚。

小黎又道“刚听他说那些话,我也挺生气的,觉得他误会了我,我觉得不舒服,可等我进了他的书房,安静的思考了一会儿,我就发现,他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柳蔚问。

“他不想见我了,所以用比较强硬的态度,告诉我,希望我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柳蔚皱着眉思索,不太理解容矜東想表达的意思,同时她也不确定小黎的说法与真实情况是否一致。

第1746章 柳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人很奇怪,觉得你年纪小,仿佛他使什么小伎俩,小心思,你都看不懂,他给你看的东西,都是他想你看到的,他不想你看到的,就会偷偷藏起来,他以为藏起来的东西,你就看不到,就像娘,你到现在都还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对吗?”

“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 ”柳蔚喃喃的嘟哝“我这个事,是可以解释的。”

“那等你想好怎么解释,再说吧,别颠三倒四的,我听着都替你累。”

柳蔚“……………………”

儿子已经长大了,变得可凶可凶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天使了。

柳蔚灰头土脸的出了房间,外面,容棱正环着双臂,站着等她。

刚刚在里面挨了骂,现在柳蔚怕容棱也骂她,就恶人先告状的吼“这都怪你,不是你弄大我肚子,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容棱一句话没说,只冷笑着睨她。

柳蔚觉得烦,抓抓脑门,道“还是怪容溯,他不逼婚我就不会逃婚了,所以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问题!”

也就是容溯现在不在这儿,不然肯定对柳蔚翻白眼。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不过经过今天这件事,柳蔚也明白了,小黎真的长大了,并且各个方面,都跟容棱越来越像了。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方向,都十分一致。

不过容矜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排斥小黎?他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柳蔚转移话题,故意问容棱怎么看。

容棱哪能看不透她的小把戏,只是没拆穿而已,随口道“他不想连累小黎而已。”

“什么意思?”柳蔚不解。

容棱看着柳蔚的眼睛,问“将来,你会让小黎入朝吗?”

柳蔚想都没想,几乎是立刻摇头“不会。”

容棱笑了一声。

柳蔚道“以前或许会,他小时候喜欢刀枪棍棒,做梦都想上阵杀敌,那时候我就觉得,他若愿意做个武将,应该也挺好的,但不知是不是生了丑丑,我的想法变了,做官太危险,我宁愿小黎坚持最初的所梦想,当个普通的大夫,或者是个普通的仵作,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就好。还有丑丑,我不会让丑丑嫁入任何一户军机政党之家,这是我的底线。”

容棱理解,他揽住柳蔚的肩膀,道“正是因为如此,矜東才疏远小黎,作为一个豪门贵子,与皇帝情同手足,是件很糟糕的事,尤其他还有个做亲王的父亲。伴君如伴虎,矜東无法确保自己会一颗初心对待小黎,故此,他宁愿从一开始,便不要深交。”

柳蔚皱起眉“皇帝不需要朋友吗?”

“不需要。”

柳蔚惊讶的看着容棱。

容棱挑眉“怎么,以为我会有不同的答案?”

柳蔚深吸口气,揉揉眉心“没有朋友,没有信任,如何能做一个好皇帝?疑人勿用,用人勿疑,难道皇帝差遣一个大臣时,对大臣还是心怀质疑吗?”

“君臣之谊与至交之谊,是不同的。”

“任何人都需要朋友,没有朋友,委屈了怎么办,困惑了怎么办,烦恼了怎么办,辛苦了怎么办?”

“皇帝为什么要有委屈,困惑,烦恼,辛苦?”容棱反问。

柳蔚震惊的看着他“皇帝不是人吗?”

容棱理所当然的道“皇帝凭什么当人?”

柳蔚倒吸一口气,后退半步,像是不认识容棱一般“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矜東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有人逼他吗?有得必有失,做不到,从一开始就不要做,既然决定要做,就要撑得住这份沉重的压力。”

柳蔚摇头“你太狠了。”

“是你太仁慈了。”容棱对着柳蔚摇摇头“对一个一言一行,每一条政令,每一个决定,都与千万黎民生死息息相关的人,你怎么能同情他?你的同情若是助长了他的软弱,他将来做了错误的政令,似的百姓苦不堪言,这个责任,你要去负吗?”

“但他才这么小……”柳蔚道。

“年纪小,说明他不够成熟,就像今天,他让小黎看出来了他的意图,这是错误的,一个注定要做帝王的人,怎么能让别人揣测到你的用意?他应该觉得庆幸,教他的是容飞和容溯,不是我,若是我,就他今日的表现,一百戒尺跑不掉了。”

柳蔚无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你不知道。”容棱看着柳蔚,沉沉的道“你明白皇帝是什么吗?”

柳蔚停顿了许久,才道“皇帝,是让天下太平的人……”

容棱冷笑“那一个人,要如何担负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他要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要能让庄稼丰收绵延,要能让匪贼斩尽杀绝,要能让天下永保太平,天下之事,如何尽归你一人耳,你见到的,就是真相吗?你看到的,就是事实吗?你要如何训练你的部足,如何制衡你的大臣,如何做到皇城之内,相隔万里,你依旧能听天下民声,闻世间百态,执掌江山,九五之尊,这两个词,在你这里,就这么简单吗?天下太平,要如何去太平,多少先贤,耗尽十年数十年心血,且做不到一句天下太平,在你口中,倒能顺势而出,柳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担子不落在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它有多沉。”

柳蔚反驳“既然这么沉,其他人就不能分担吗?”

“可以分担,他若能教化为他分担之人,便能分担,但如何教化,怎么教化,依旧要他亲手去做。”

柳蔚长吐一口气“你说的,太可怕了。”

“是你,太安逸了。”

太安逸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柳蔚觉得容棱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不知民间疾苦的键盘侠,明明不了解这个世界,不了解那个高度的人每日过得都是怎样的生活,却偏偏要自以为是,用自己的方式,却教别人做事。

好像自己有多厉害似的,却不知,最狭隘的,就是你自己。

第1747章 柳蔚实在不知道能靠谁了

容棱难得严肃,他并不是要批判什么,也不是要和柳蔚吵架,他只是不认同柳蔚的心软。

柳蔚会心软很正常,是个女人,尤其是做了母亲的女人,都会心软,但这种心软得分时候,在天下万民,大是大非面前,有些心软,会害人害己。

容棱说完后,柳蔚就一直沉默。

容棱握住她的手,问;“我太凶了?”

柳蔚摇摇头,但依旧没有作声。

容棱一直都很严厉,他从来就不是多温和,多儒雅的人,他少年从军,披甲上阵,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他是京中权贵闻风丧胆的容都尉,是连呼尔托忍都要战兢应对的容三王爷,在遇到柳蔚之前,容棱的一生,用“冷硬”二字便能概括,他不对谁温柔,不对谁宽容,这些,都是他为柳蔚破的例,他乐意破这个例。

容棱在柳蔚面前向来是有求必应,柳蔚极少见到真正露出凶狠獠牙的容棱,但现在,在关于容矜東的教育问题上,容棱表现出了他的强势。

柳蔚在现代长大,她接受的是鼓励教育,关爱教育,容棱在古代长大,自小深受乾凌帝迫害,他接受的是越挫越勇的棒棍教育。

不能说哪个教育方式更好,只能说因时制宜,青云国,需要的是容棱口中这样一个皇帝,若将容矜東按照现代领导人的模子那般抚养,对青云国的百姓是不公平的,他们不需要这么和平的皇帝,因为这本就不是一个绝对和平的年代,他们需要一个更强势,更厉害,能肃清内党,严查贪腐,爱民如子,安内平外,带领他们,将青云国的版图越扩越大,让青云国的百姓,越过越好的皇帝。

容棱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人,他非常明白这里的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里的皇帝,必须做到什么。

柳蔚是个外来人,就像容棱说的,她太安逸了,现代本身就是个安逸的时代,她从现代而来,受到的现代教育太过根深蒂固,这使得她和容棱在面对同一个问题时,她做不到容棱这么设身处地。

心里将这一切粗粗过了一遍,柳蔚便揉了揉眉心,没什么精神的道“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话乍听有点丧气,容棱看着她,目光灼灼的,有些紧张。

柳蔚又叹了口气,道“我没生气,只是,我要提醒你们,不管你们采用怎样的教育方式,孩子的心理问题必须是第一位,我不反对你们用强势的方法,将矜東锤炼成你们需要的样子,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得确保他不会崩溃,如果他崩溃了,心理扭曲了,承受不住压力了,你们最后得到的,也绝对不会是那个一开始就如你们所愿的人,童年阴影四个字,不是说说而已,如果他最后变得暴戾,自私,独断,那这天下,反而会陷入水深火热。”

柳蔚的话很正确,棍棒教育下的孩子,必须有抗压能力,就像容棱,他从小到大就是个硬骨头,咬碎了牙都是和血吞,但容矜東能否做到容棱的程度?若是做不到,过度的重压,只会让他破碎。

容棱沉吟的低下头,似乎在思考。

柳蔚直接抬起眼睛道“一月一次的心理辅导不能少,以后我亲自进宫,一月一次,我会与他单独聊聊。”

容棱皱起眉,问“你要和他聊什么?”

“不关你的事。”柳蔚说完,又特别强调“我有心理医生资格证!”

容棱“……”

……

小黎虽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但难得遇到心情这么差的时候,故此,他一时半会儿还真缓不过来。

柳蔚因为白天被儿子训了,现在多少有点害怕,不敢再去找儿子,就安排丑丑去,她还特别让大妞做了一盘桃花酥,让丑丑去送给哥哥。

丑丑端着桃花酥来哄哥哥,她坐在哥哥旁边,看哥哥一块酥果都不吃,就自己拿起来吃,一边吃,一边问“哥哥不饿吗?”

小黎给妹妹擦了擦嘴,又给她拍拍衣服上吃得到处都是的酥果渣,叹了口气“看你吃完,就不饿了。”

丑丑嚼着桃花酥,啃得手都脏了,含糊的问“那我留两块,哥哥饿的时候吃?”

小黎看她为难心疼的模样,爽快的道“不用了,你全吃了吧。”

丑丑稍微掩盖了一下偷偷上扬的眉梢,假装客气道“那多不好,还是给哥哥留点吧。”

小黎逗她“那就都留着吧,我晚上吃。”

丑丑顿时浑身一僵。

小黎捏捏她的脸,嗤道“小气鬼,贪吃鬼。”

丑丑不敢再推拒了,害怕哥哥真的要把桃花酥都留下,就埋着头,一块一块的,很快把一盘子酥果全吃了。

等丑丑端着空盘子出去时,柳蔚还挺高兴的,问丑丑“你哥哥都吃了?他心情好了?”

丑丑眼睛都不敢抬,根本不敢看娘亲,就含糊的说“哥哥说,桃,桃花酥,挺好吃的。”

柳蔚敏锐的注意到丑丑下巴上没擦干净的酥渣。

柳蔚“……”

丑丑“……”

柳蔚“……”

丑丑“……”

最后,丑丑扛不住了,在娘亲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同手同脚的抱着盘子,边跑边道“我,我把盘子送到灶房去,大妞姐姐要洗……”

丑丑都指望不上,柳蔚实在不知道能靠谁了,最后,她把目光又投到容棱身上。

容棱严词拒绝,冷漠的道“你捅的篓子,自己去补。”

柳蔚本来不想用这招的,但事急从权,她只能威胁容棱了“今晚开始你睡书房。”

容棱“……”

柳蔚又恩威并施,去哄容棱“他现在生我气,我去不行,你去好说话。”

容棱不乐意的觑着柳蔚。

柳蔚就推着他,把他往小黎的房间塞。

等好不容易把容棱弄进去了,柳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出来,就看到外祖父在找她。

外祖父气势汹汹的,一脸烦躁的道“那只鸟,珍珠,它回来了!”

柳蔚跟着外祖父去看,就看到熟悉的一幕,珍珠回来了,正缩在外祖母怀里,嗑蛊磕得美滋滋。

柳蔚急忙问珍珠“付子辰呢?”

珍珠又吞掉一颗黑漆漆的蛊,嚼完了后,仰起头道“桀桀桀,桀桀桀。”

第1748章 得罪了柳蔚,还是咱俩倒霉。

在旁边,正给母亲捏肩的纪夏秋好奇的问“它说什么?”

柳蔚道“付子辰已经到京郊了,但因为现在城门关了,他要明日才能进城,珍珠惦记着吃,就自己飞进来了,说明天早上再去接付子辰他们。”

她又问珍珠“咕咕呢。”

珍珠道“桀桀,桀桀桀。”

纪夏秋又问“这又说的什么?”

柳蔚道“因为珍珠有偷跑的前科,付子辰不肯释放人质,所以还押着咕咕,他还威胁珍珠,说要是珍珠明天不回去,他就把咕咕撕票了。”

纪夏秋“……”

柳蔚也有点无语,她觉得付子辰越来越幼稚了,咕咕那么大一头鹰,能是你说撕就撕的?咕咕不叨你?

总之人既然已经到城郊了,那有什么事,明日说就好。

柳蔚看外祖父盯着珍珠,那眼神跟要把珍珠宰了似的,便急忙从外祖母手里,把珍珠抢走了。

珍珠还没吃饱,不乐意的用隼刮柳蔚的手背,柳蔚按了按它的脑门,正要教育它,便正好见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岳单笙与陌以在画画。

柳蔚心里好奇,想看看弟弟在画什么,就揣着珍珠过去了。

哪知道刚靠近亭子,珍珠就挣扎起来,动作太大,还把柳蔚手给刮红了。

柳蔚忙撒了手,珍珠一得自由,又看了凉亭一眼,马上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欸,珍珠。”柳蔚唤它,但眨眼的功夫,珍珠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柳蔚满脸不解,正好凉亭里的两人也看到了她,柳陌以放下毛笔出来,问姐姐“没受伤吧?”

他刚才看到那只爪子尖尖的小黑鸟在姐姐怀里扑腾来着。

柳蔚摇摇头,随手擦了下手背,那红印很快就消了,没大碍。

柳蔚想着珍珠肯定是又想回去骗吃骗喝,就没当回事,心想等外祖父再来找她时再说吧,便进了凉亭,坐在凳子上看陌以的画。

柳陌以有些红着脸的道“画得不好。”

柳蔚看他画得就是这园景,挺传神的,就夸“很好看,很有意境。”

岳单笙也道“比小时候,进步了许多。”

柳陌以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又拿起毛笔,往枝节末梢上添了一些。

柳蔚在旁边支着下巴看,觉得弟弟越来越优秀了,岳单笙也觉得柳陌以画得好,在一些色调转角的位置,他时不时会叮咛两句。

岳单笙小时候也是出自富贵之家,自打开蒙,便学惯琴棋书画,后来家逢巨变,在生存面前,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自然就被他扔到一边,但在遇到纪夏秋、柳陌以母子后,他把这些自己都快忘记的东西,又捡了起来,偶尔会教教因身体不适,无法上学堂的陌以诗画,两人都很乐在其中。

如今多年不见,柳陌以再次作画,便邀请他岳哥一起。

岳单笙还是如以前那般,会下意识指导他画工的部分,柳陌以很受教,加上他本就喜欢书画之类,因此钻研得尤其用功。

三人在凉亭里一呆就呆到天黑透,小妞期间过来点了灯笼,但黑漆漆的园景,已经没什么好画的了,三人便在晚膳之前将东西收拾了。

等收拾完,三人去了膳厅,柳蔚看到容棱和小黎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便故意蹭过去,偷听。

柳陌以帮着大妞小妞、明香惜香摆放餐具,三年来大家早已熟识,也互帮互助惯了。

柳陌以帮着摆菜的时候,就将一叠笋摆到了岳单笙面前,哪知他手刚刚搁下,又有另一只手伸过来,将那盘清笋端起来,放到另一边去。

柳陌以下意识的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钟自羽一脸冷漠的道“岳哥不吃笋。”

柳陌以愣了一下,他与钟自羽并不熟,两人也几乎没说过话,但他知道钟自羽与岳家兄妹的关系,上次他见岳哥时,岳哥因为丧妹,心情很差,但却额外叮嘱他,让他若是可以,请照顾一下这个叫钟自羽的青年。

当时这个青年是另一张脸,不是现在这张,因此这次见面,柳陌以一开始并未认出对方。

不过这都重逢两天了,本来没认出,现在也认出了,柳陌以能感受到这位钟公子对他抱有敌意,但他并不知这来源于哪里。

柳陌以看着那盘被放到很远的清笋,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岳哥很喜欢吃笋。”

但他并未再动手将那盘笋拿过来,端来端去的,可能会让这位钟公子更不喜自己。

钟自羽眉头皱的很紧,他旁边的魏俦推了他一下,小声提醒“这是柳蔚的弟弟。”

意思就是,你和他杠什么,回头得罪了柳蔚,还是咱俩倒霉。

钟自羽也不想和柳蔚对着干,但他就是看这个柳陌以不顺眼。

“岳哥吃笋会起疹子,你到底知不知道?”钟自羽说完,还狠狠的瞪了柳陌以一眼,显然是觉得他不懂装懂。

柳陌以有些无辜,坐下来后,也不想再争辩什么了。

但岳单笙这时突然道“谁说我不能吃笋。”话落,直接夹了一筷子笋,送进嘴里。

钟自羽脸都青了,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豁然起身“不吃了。”说完,转身就走。

膳厅里,因为三人间的互动,此时已经静若寒蝉。

等钟自羽离开后,柳蔚就跟岳单笙道“若真是过敏,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快吐出来。”

岳单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柳陌以在旁边小声的道“岳哥很喜欢吃笋,以前在定州、丰州的时候,但凡带笋的菜,他都吃得比平时多。”

纪夏秋此时也道“我也记得单笙爱吃笋。”

作母亲的,对孩子的喜好总是格外敏感,因为岳单笙爱吃笋,柳陌以有样学样,有一阵子也天天嚷着要吃笋。

纪夏秋知道陌以这是凑热闹,什么都跟哥哥学,但一向沉寂的孩子难得开朗,这是好事,所以那阵子,有空她也会亲自下厨,做给两个孩子吃。

钟自羽的突然离席,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魏俦吃了一点后,就去找钟自羽了。

此时钟自羽已经回了屋,魏俦带了饭菜给他,放在桌上。

钟自羽不吃,生闷气。

魏俦知道他是闹别扭,就把刚才膳厅听到的,给他复述了一遍,同时不解的问“你怎么这么肯定岳单笙吃笋会起疹子?你见过吗?”

钟自羽此时没说话,他整个人都愣了,一动不动。

为什么会认为岳哥吃笋会起疹子,因为这是岳哥自己说的啊,甜笋干,萝卜笋丁,辣青笋,岳哥说他不能吃笋子,所以每次领了工钱,买了这些平时想吃,但吃不起的零嘴,岳哥一口都不会吃,只有他和重茗能吃。

岳哥不能吃笋,吃了就会生病,不能为了贪那点口腹之欲,再花更多的钱去买药。

这是岳哥自己说的啊,明明,就是这样的啊。

第1749章 你长的,这是帝王骨相啊

魏俦端进来的饭,最后钟自羽一点都没吃,他急着又跑出去了,去找岳单笙。

一开始没找着人,他就在岳单笙屋子外头等,等到都快亥时了,岳单笙才回来。

两人冷不丁遇上,钟自羽握了握拳,才走上去,盯着岳单笙一直看。

岳单笙站定在那里,问“有事?”

钟自羽开门见山的问“你吃笋不长疹子?”

岳单笙目光凉凉的。

钟自羽很执着“不长吗?”

“不长。”岳单笙随口回。

钟自羽很气愤,还委屈,他问“那你怎么以前不说?”

岳单笙觉得他有点没事找事“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钟自羽说完,又深深的看了岳单笙一眼,最后别开脸去,生闷气“算了,反正我想什么你都不在乎。”

岳单笙没做声,也没反驳。

钟自羽更难受了,他转身就走,但是走了老远后,他又不服气,跑去柳陌以的房间。

柳陌以听姐姐说明日付子辰会进京,这会儿正在准备东西,他与付子辰一开始相识不算莫逆,但三年相处,彼此了解,现在关系已经非常不错。

付子辰明日会来,柳陌以就决定明早跟着珍珠一起去城门外接他,他现在正在准备鸟食,打算到时候贿赂那只小黑鸟。

钟自羽来找他时,柳陌以还在装食盒,看到钟自羽,他愣了一下,才礼貌的问“钟公子有事吗?”

钟自羽直接走进屋里,在柳陌以错愕的目光下,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了。

钟自羽在柳陌以房间呆了一个时辰,离开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柳陌以送钟自羽走后,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刚才把这些年自己与岳哥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告诉钟公子了,包括一开始岳哥怎么出现在他们家,岳哥口中时常念叨的弟弟妹妹,岳哥这么努力挣钱,为的究竟是什么,甚至还有岳重茗身亡后,岳哥怎么叮嘱他,希望他如果可以,请多照顾钟公子的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岳哥对这对弟妹,的确做足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妹妹长大要成亲,需要嫁妆,弟弟长大要成亲,需要聘礼,要给弟弟准备房子田产,不然家底不厚,没有好姑娘愿意嫁。

妹妹身子不好,要找个疼她,珍惜她,不介意她是药罐子的夫君,这样的人选不好找,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只能招赘,招赘的话,女方也得有家产傍身。

养两个孩子是不容易的,这就是当年岳单笙执意要离乡背井,外出打拼的原因,他出身富贵,知道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他不愿意把日子过得那般将就,不愿意给妹妹找个虽有家产,但自大狂妄的夫君,不愿给弟弟找个不要聘礼,但性格泼辣,没人敢娶的媳妇。

自己家过得不好,就必然找不到好对象,要让弟弟妹妹后半生过得顺心安乐,钱就是必须的。

岳单笙比钟自羽大不了几岁,但又因为大了几岁,担了哥哥的名分,就是要有所付出。

他们三个人的家里,是没有长辈的,长兄为父,岳单笙就是长辈,他得为下头的孩子考虑。

柳陌以看得出来,他方才说的那些话,那位钟公子应该是第一次听,自己说明白了,钟公子应该就懂了,懂了之后,他应该会对岳哥更加体谅了吧。

这其实是别人的家事,柳陌以不太清楚钟公子与岳哥现在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所以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不能干涉太多,点到即止,是他的极限了。

送走了钟公子后,柳陌以继续折腾他的鸟食,他还去外祖父的房间,问外祖父要了几只蛊,外祖母放蛊的盒子就摆在明面上,外祖父抓了一把,直接塞给他了。

柳陌以拿回来和鸟食放在一起,都是打算明日喂珍珠的。

到了第二天,天一早,柳陌以就醒了。

他去找姐姐,柳蔚这会儿迷迷糊糊的,披着外衣出来,就见弟弟一眼亮晶晶的,说要见珍珠,还说要去接付子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