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染既便服而来,必是不想曝露了身份,他自然不会蠢得去揭穿,但又不能装不认识,这位脾气可不好,万一制个不敬之罪岂非冤枉?所以,用君公子相称,既打了招呼,又不至于惹恼他。

“哼~”君墨染轻哼一声,扭头并不理睬。

姜梅不动声色地下了滑椅,夹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弄清了事情原委。

原来这鬼不灵地势虽险,因是沙溪入口处,水质颇佳,因此涯下盛产一种银鱼,味道鲜美,当地百姓多喜在此下网捕捞。

这次就是一个村民在此下了网,来取鱼时从水底带上来一具尸体,因而报了官。

这时,在岸边忙碌的两位衙差抬了尸体过来,顿时恶臭逼人,人群发出惊呼,纷纷掩鼻闪避。

姜梅出于职业习惯,不但未退,反而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专注地盯着尸身。

她注意到,这是名年轻的女子,梳着常见的双丫髻,从衣服的质料和式样上看,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丫环。

如意揪着姜梅的裙角,吓得簌簌发抖,又不敢扔下她离开,叫苦不迭。

待得那两名衙差走得再近些,如意瞟见躺在门板上已泡得变形的尸身,发出“啊”地一声惨叫,两眼一黑,已昏了过去。

蓝三眼明手快,立刻扶住她,将她抱到路旁的树底下休息。

君墨染倒是不闪不避,但他双手抱胸,冷眼旁观,似乎如意的昏倒,河中的死尸都不感兴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他可以漠不关心,张捕头却不能不向他报告。

张彪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杵作已验过了,是溺水而亡,至于是不慎失足还是蓄意谋杀,还有待再查。”

“嗯,”君墨染仍是轻应一声,不置可否。

姜梅听了微微蹙眉,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终于忍住。

五更之死(三)

“怎么,”君墨染望向她,勾唇逸出一个嘲讽地微笑:“莫非你看出些什线索,想要提供给张捕头?”

她是法医,她的职责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办案人员了解事情的真相,从而最大可能地避免冤假错案。

不能因为来到古代,不能因为害怕启人疑窦,想要自保,就丧失基本的职业道德和操守。

做了决定,姜梅顿觉一身轻松,微微一笑:“请问张捕头,你凭什么断定死者是溺水而亡?”

“这,”张彪怔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杵作:“自然是根据杵作的报告。”

“是吗?他根据什么判定的死因?”姜梅再问。

张捕头原以为她不过好奇,随口一问,见她问得详细,忙招手让杵作过来:“朱励,过来解释一下。”

朱励离得不远,两人的对话也都听见,这时红着脸过来:“小的对尸身已全面验过,并未发现任何外伤,并以银针试过胃中残留物,排除了中毒的可能,因此推定是失足落水,溺水而亡。”

这样的检验在古代也算是中规中矩了,姜梅点了点头,道:“其实要知道是否溺死,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切开死者的气管与胃肠一线,检查有无泥沙。”

朱励对这种方法显然并不知晓,因此只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她,半晌并未行动。

“还不快去?”张彪忙推他一把。

“哦,是!”

朱励如梦初醒,依言重新走了过去,按姜梅的指导切开气管与胃肠检查,结果自然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不说围观众人哗然,朱励心生佩服,就连君墨染望着姜梅的视线都带了几分深思。

张彪惊讶之极,忙神色恭敬地问:“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他不傻,姜梅既然会质疑他的判断,当然是因为有不同的看法。

“你看她嘴唇,面颊,耳后,连指甲都是紫黑,这些都是窒息死亡的典型特征。”

“可是,小的验过,她颈部咽部并无伤痕。”朱励并不肯采信。

“窒息也分很多种的,”姜梅温和地笑了笑,走过去细细地检查尸身:“看这里,她的口鼻歪斜,很可能罪犯以丝帛之类柔软物品掩其口鼻所致。”

“一般来说,人在遇到外力时,必然会抵抗。”再抬起头时,面上的笑容越发镇定:“你们看,她的左手中指与无名指缝里夹有布丝。”

朱励凑过去一瞧,连连点头称是,极小心地将布丝取下,包了起来,望向姜梅的眼神已十分佩服。

没想到,他自认为已臻完美的检验,她只一眼已看出那么多破绽。

五更之死(四)

这时如意已缓过气来,颤颤地站起来,远远地站在树底下,望着姜梅的眼神十足怪异。

包含了震惊,恐惧,害怕,不敢置信和隐隐的悲愤……已不能简单地用乍然见到死尸而受到的惊吓和恶心来解释。

姜梅背对着他们,自然看不到她表情,只抬起手冲蓝三微微一笑:“有没有酒?给我消消毒。”

君墨染将一切尽收眼底,淡淡地道:“可以走了吗?”

姜梅从容地上了滑椅,蓝三和蓝五抬着她从夹道的人群中穿过。朱励和张彪几个垂手恭敬地相送:“请慢走。”

走了一段,姜梅忽地在滑椅上回过头:“对了,张捕头,你可以把搜索范围锁定在五至七天前失踪的人口中。”

“多谢君公子和夫人。”张捕头愣一下,忙大声致谢。

有了滑椅,行进速度果然大不相同,如意并没有象之前那样跟在姜梅身边,不离左右,只远远地跟着。

君墨染本就不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如意是女子,体力不如众人,落在后面也是很自然的事——所以,姜梅也不以为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现场不见苦主,也没有人认出死者,说明她不是本地人。

以她的服饰和发型来看,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有点身份的丫头,不知为何被人谋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按理,丫头们没有主子的允许是不能随便乱走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滑椅停了下来,她诧异地抬头,撞到一双幽深的黑眸。

“怎么,还要本王搀不成?”君墨染似笑非笑地俯瞰着她。

“不敢~”姜梅扭头再一看,“栖云庵”三个黑体字已撞入眼帘,原来栖云庵已到了,忙下了滑椅。

栖云庵大门紧闭,蓝三上前轻叩门扉,半晌才吱呀一声打开门,走出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清秀小尼姑。

她冷不丁见了蓝三,当时脸就红了“啊”地轻呼一声,转身便要走。

姜梅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陪笑道:“好姐姐,我们从京城来,想求见贵庵主持。”

“师傅说了,”那女尼见了姜梅这才惊魂稍定,仍垂了头,目光偷偷朝一脸冷肃的君墨染身上溜去,双手合十低声道:“我们栖云庵尽是女子,不方便接待男施主随喜。尤其,天色已晚,你们还是请走吧。”

姜梅忙偷偷撞了君墨染一把,示意他挤出一丝笑容来,别吓坏了小姑娘。又转过身去亲切地道:“出家人出蕴皆空,讲究众生平等,怎么可以分男女呢?”

“阿弥陀佛~”正说着话,忽地一声佛号,一名中年女尼从小尼姑身后踱了出来,手势佛尘恭身施礼:“女施主此言甚是,倒是贫尼着相了,请~”

于是君墨染在前,姜梅随后,蓝三蓝五等人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栖云庵。

五更之死(五)

嗯,虽说他们总共只得五个人,但浩浩荡荡用在这里并不夸张。

栖云庵名不见经传,又隐在云深处,香客少得可怜,这几人一走进来,立刻全庵震动。

蓝三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往前庭一站,气势上先压人几分。

君墨染携了姜梅先入庵里随喜,并同主持慧静师太商议几日后的祈福点灯事宜。

寺庙姜梅并不是没见过,具体讲到祈福点灯的规矩,自然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抓瞎。她胡乱拜了几拜,找了个由头悄悄溜了出来。

现代那些名山古刹比赛似地修葺得威武雄壮,一个比一个热闹华丽,商业味十足,早失了建寺庙本身的意义,哪有眼前的栖云庵古朴优雅,静谧庄严?

绕着那几间佛殿走了一圈,再穿过一个天井出来,忽地瞧见如意背对着她蹲在一棵古松下,再一走近,才听到细细地呜咽声。

姜梅这才想起自己对尸体见惯不怪,如意看来却是第一次见尸体,而且是如此可怖的形状,所受冲击只怕不小。

姜梅快步走近她,弯下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把声音放得极柔:“如意,不要害怕~”

“走开~”如意弹跳起来,大力挥开她的手,双目通红,眼神愤怒且恐惧:“不要碰我!”

“如意?”姜梅顿感莫名其妙,往前走两步:“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