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庄然回首,见人流全部朝街尾跑去。

庄然跟着人流走街尾,分开人群一看,尚子清两眼无神,跪坐在大门前,而正堂的梁上,赦然悬着一名女子!

一众街坊邻居围在门口指指点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年轻,咋就寻了短见呢?”不时有人发出感慨。

“嗨!”有知情人同情地道:“成亲数年无所出,尚秀才要休妻,李氏没脸见人呗~”

“嘘~”立刻有人推她的肩:“事情没查清楚,可不敢乱说话~”

庄然离得近,瞥到李氏颈间勒痕,走过去,细细观察了一遍,抬起头道:“赶紧报官,她是给人勒死的。”

“什么?”众街坊哗然,争着往里挤。

“各位街坊,请千万不要挪动房里的任何物品,也不要随意走动,保持现场,让衙门勘验。”庄然张开双臂,拦在门口,提高了声音嚷。

一直愣在地上的尚子清,这时回过神:“你,你说什么?”

“尊夫人是给人勒死的,这位大哥赶紧清点一下,看家中少了什么财物吧~”庄然一脸同情。

“你是什么人,怎知道尚大嫂是给人勒死的?”众人见她面生,不禁心生疑惑。

看一眼贴了满墙的通辑令,庄然微微一笑,道:“我是霍青玉。”

杀妻

“锦州汤原的霍青玉?”狐疑的男音自人丛外响起。

庄然回头,柳溪县令曹瑛带着捕头徐涞,杵作周群,分开众人走了进来。

庄然心中惴惴,面上不动声色,讶然反问:“正是,不知大人如何识得小生?”懒

怪了,霍青玉是土生土长的锦州人,这辈子没进过京,按说不可能会有人认识他呀?

莫非,这人就是汤原县令的同窗曹瑛?

“这位是柳溪县的父母官,曹瑛,曹大人!”果然,捕头徐涞眼睛一瞪:“无知酸儒,见了大人还不下跪?”

“草民霍青玉,见过曹大人。”庄然躬身行了一礼。

“免礼~”曹瑛微微一笑:“方才在人丛外,听得霍公子说尚李氏并非自缢,乃是为人勒杀,不知有何凭据?”

“真自缢的,索痕交至左右耳后,呈深紫色,眼合唇开,索勒喉上则舌抵齿,勒在喉下则舌出,胸前有涎沫,臂后多有粪便出。为人勒杀,口眼开,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抵齿也不出。”

庄然微微一笑,侃侃而谈:“你们看,尚李氏的颈间还留有指爪痕,且指间残留血迹,必是反抗贼人时留下。若我猜得不错,那贼子的身上必然留有伤痕。”

“周群,他说得可对?”曹瑛掉头去问杵作。

周群验看了一翻之后,点头认同:“回大人,尚李氏果然是死于勒杀,时间约摸在丑时左右。”虫

街坊听了,不禁发出鼓躁之声。

徐涞在屋中转了一圈,见房中整洁,并未有人翻乱撬动痕迹,于是开始盘问隔壁邻居,可曾听到异常响动,以便确定更具体的死亡时间。

众人纷纷摇头,称未有异常。

“尚大嫂被人勒杀,指间留有残屑,想必与贼子有过一番激烈争斗,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曹瑛蹙眉不解。

“昨夜雨大风疾,就算有响动,怕也是听不见的!”庄然淡淡地道。

她四处打量了一翻,心生疑惑:“只是,屋中为何如此整洁?莫非凶手杀人之后,不尽速逃离,竟然还敢留下来清理现场?”

这与常理不合,实在匪夷所思!

“霍公子言之有理,”徐涞一听,随声附和:“看来凶手必是惯犯。”

“不止啊~”曹瑛摇头:“他应该还对尚子清家中近况很是熟悉,知道他访亲未归,不怕被人撞见!”

“屋后院子里有一行脚印,痕迹新鲜,想必是那贼子留下。”正说着话,有衙役开了后门,发现情况,立刻前来禀报。

徐涞领了衙役,并几个乡人包括霍青玉一起到了后院。

沿着地上那行足印,一路追到尚家后门,见门扉虚掩,并未上栓,显见歹人是自此仓惶逃蹿。

“哎呀!”他跺足叹息:“让那贼子溜了!”

尚子清更是伤心得一屁股瘫在地上,号啕大哭:“娘子,为夫对不起你~”

“尚秀才放心,徐某定会将贼人抓捕归案,为尚大嫂报仇!”徐涞信誓旦旦。

“尚秀才,”庄然忽地问了一句:“此次离家,不知所去何地?”

“呃?”尚子清不知他为何突然话起家常,有些呆愣。

徐涞祖辈居于棕树街,对一众街坊的家事了若指掌,于是从旁代答:“尚秀才老家在临汾,此次堂兄弄璋之喜,特地回乡道贺。”

“那么,”庄然微微一笑,继续问:“尚秀才昨夜宿在何处?”

“城外~”尚子清犹豫了一下,低声答:“老悦来客栈。”

“老悦来离此不过数里,尚秀才何以不直接回家,要投宿客栈?”

前面二问,众人都不觉有何不妥,待得这一句出口,皆蹙起眉头,不满地看向庄然。

只要住在棕树街的街坊都知道,因李氏不能生育,尚子清与她关系日益恶化,口角不断,矛盾逐年升级。

要不然,他也不会到了家门却不回,选择住进客栈了。

“是我不好,”尚子清顿足捶胸,涕泪长流:“若不赌这口气,夜宿客栈,拙荆也就不会遇害了~”

“冒昧再问一句,尚秀才今晨从何而回?”庄然看着他,唇边那一抹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有几分犀利。

“这,”尚子清一呆:“自,自然是从城外而来。”

“那,”庄然脸上还挂着微笑,目光扫去,却炯炯烁然,利若刀剑:“尚秀才的鞋上何以点泥不沾?”

尚子清表情古怪,象被人突然打了一记耳光,张大了嘴直直地瞪着他。

庄然这一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尚子清的脚底之上。

他脚上踏着一双簇新的千层底缎面新鞋,干干净净,象是刚从家中出来,哪里是赶了数里路的样子?

“大胆尚秀才!”徐涞见事有可疑,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问:“昨夜究竟宿在何处,还不快从实招来?”

“我,我……”尚子清窒了一下,大声喊起冤来:“冤枉啊,学生昨晚确实宿在悦来老店,徐公门若然不信,尽可派人去查。”

悦来老店离此不过数里路程,若是谎言,不过半日功夫就可拆穿,徐涞见他言之凿凿,不禁又迟疑了起来。

尚子清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若无切实证据,是不能胡乱对其用刑的。

“是啊,”曹瑛也是不信:“他们夫妻平素关系确实不睦,但尚秀才平日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妻?”

众街坊也觉有理,一至点头,把质询的目光转向庄然。

庄然依旧含着笑,不急不徐地道:“霍某好象并未指责尚秀才犯有杀妻之罪?”

曹瑛一怔,这才省起,他确实只追问尚子清昨夜的去向,并未有片语指其杀妻。

但是,他在这种时候,做此设问,任何人都会往杀人罪责上联想。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徐涞有些不高兴了。

文人就是酸,好好一句话,弯来绕去的,忒不爽快!

“不过,”庄然把目光投向尚子清,话锋一转:“我却知道,尚大哥昨晚回过家。”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你胡说!”尚子清心生不详之兆,跳起来大声否认:“学生是今天早上才从城外悦来老店出来的!对了!进门之前,还跟卖西瓜的刘老汉撞了一下,当时很多街坊都看见了的!”

“是,”刘老汉也在看热闹,这时不待人问,已点头承认:“我还骂了他几句。”

霍青玉微微一笑,忽地指着桌上一只碟子问:“这碟子里装的是不是枣泥糕?”

曹瑛心中一动,走过去拿起碟子一瞧,已明白了大半。

他点头:“不错,这的确是临汾特产枣泥糕!颜色新鲜,搁在碟中最多只有几个时辰。”

换言之,尚子清在丑时左右曾回过家,与杵作推断的李氏死亡的时间刚好吻合!

“这,”尚子清脸上阵青阵红,硬着头皮分辩:“临汾的枣泥糕,福兴楼也有卖的,如何赖在我头上?”

曹瑛轻蔑一笑,眸光一冷,牢牢地注视着尚子清:“糕面上残留的图样,是用红曲写就的,弄璋之喜四字,独缺一个喜字!”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碟子在房中走了一圈,让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碟子里原本四四方方的糕点,现已切去一块,四只余三。

尚子清的冷汗一下子就淌了下来,在他的视线下,只觉呼吸都难。

衙役一涌而上,把尚子清按倒在地,扒了衣服一瞧,右颈上三道血痕清清楚楚!

“尚子清,你还有何话说?”曹瑛厉声喝问。

尚子清面如死灰,心有不甘地瞪着他:“万万想不到,我精心策划了半年之久,自以为计虑周详,天衣无缝的杀妻之谋,竟会毁在一块枣泥糕上!”

一直半信半疑的街坊,直到这时才总算相信眼前这连杀鸡都不敢的尚秀才竟然真的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庄然平静地望着他,语带怜悯:“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所谓的天衣无缝,实际往往是漏洞百出。所以,我奉劝你配合徐公门,及早把同伙招出来,以求减轻罪责。”

“什么,他还有同伙?”

“难道是奸夫淫/妇?”

街坊惊讶之极,纷纷猜测。

徐涞脸一沉,拍桌而起,厉声喝道:“尚秀才,证据确凿,还不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认输

“果然是后生可畏~”曹瑛忍不住称赞:“霍公子目光如炬,只在人堆里一站,就勘破一桩命案,真是令人佩服!”

徐涞听了这话,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脸上不觉显现出来。

“哪有这么神?”庄然心中有数,微笑摇头,不肯居功:“我不过是碰巧猜中而已。最关键的疑点,还是徐公门找到的。”懒

曹瑛讶然:“徐公门发现了本案最大的疑点?”

他一直在场,怎么不知道?

“那一行直通后门的脚印啊~”庄然淡淡地道。

“脚印?”周群听得糊涂了:“脚印怎么了?”

曹瑛到底经验丰富:“后院只有一行向外的足印,说明凶手不是从后院跳墙而入,而是从正门进来的,对吧?”

“对呀~”周群猛拍一下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

“尚秀才本想伪造自缢假象,才会对现场进行清扫整理。他没想到雨后泥泞,后院留下足迹,露了破绽。”庄然淡淡地道:“确定这两点,他早上与刘老汉的那一撞,就变得很是可疑了。”

“哦,撞一下也可疑?”路人奇怪了。

“当时还未到辰时,街上行人并不多,路面这么宽,刘老汉在街边卖瓜却被他撞倒。显见这一撞也在精心策划之中,目的就是要引人注目,留下人证。”庄然解释。

众人恍然,曹瑛捋着长须看着他,更是频频微笑:“难怪程兄对你赞不绝口,聪明沉稳,冷静机智,最重要的居功不傲,不骄不躁。”虫

“曹大人过奖了。”

“以霍公子的才智,做个文书实在屈才,本县县尉一职刚好有缺,不知霍公子有没有兴趣过来助老朽一臂之力?”曹瑛诚意相邀。

庄然大方一笑,坦然接受:“承蒙大人抬爱,霍某感激不尽,愿效犬马之劳。”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里距京城只有七十里地,不会太近又不会太远,刚刚好。

慕容铎撒下天罗地网,拉开架式要逼她露面,绝想不到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她悠哉游哉地在这里当个县尉,忙时破几个案子,闲了还可以进京去见霍庭,替霍青玉了了心结。

刚好身边银子也花得所剩无几,正需要找个地方落脚,曹瑛的提议恰比及时雨,正合心意。

“哈哈哈~”曹瑛揽得一名英才,老怀大慰,登时开怀大笑:“走,霍贤侄,老夫替你接风洗尘。”

“不敢劳动大人~”

“对了,”曹瑛与她并肩往外走:“程兄的信二月就到了,霍贤侄缘何现在才到?”

“路上有些家事,耽搁了。”庄然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曹瑛不疑有他,又问:“霍贤侄可有落脚的地方?”

“今日刚刚进城,还没来得及找。”庄然也不打肿脸撑胖子,实话实说:“家母病重,盘缠花得精光。大人若能提供一间宿舍,学生感激不尽。”

曹瑛很是欣赏:“这有何难?县衙后多的是空房,贤侄若不嫌弃,随便挑一间就是。”

“多谢大人。”庄然松了一口气,释然而笑。

自今天开始,你就是霍青玉了。

谁知道呢?也许前尘往事全忘却后,能活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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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五天,七天……眼看着半个月都过去了。

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茶庄,甚至庙宇,庵堂……等等他认为庄然可以藏匿的地方全都地毯似地搜过一遍,她却依然沓如黄鹤,一去无踪。

从最初的信心满满,到愤怒疑惑,再到现在的满怀忧虑,焦急,慕容铎的情绪起伏跌宕,倍受煎熬。

但不管怎样,她确实已经消失在了人丛里,如同水滴回到大海。

尽管不情愿,却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寻找庄然,比他想象中更艰难,也许,他又将要经历一次极其漫长的等待。

这种全世界撒网,漫无目的的寻找,除了让百姓怨声载道,让自己背负骂名外,已变得毫无意义。

可,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更教他无力的是,他完全猜不透她心里想什么,无法预测她究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感觉她已离他越来越远,远到即使找到她,也没有办法将她留下——她,对他的恨,比想象中更深。

否则,以她的性子,不会走得如此绝然,连半点希望都不留给他。

然,他又能怪谁呢?

她曾经离他如此近,曾经义无所顾,毫无保留地爱着他!可是,他还给她的是什么?

是猜忌,是谩骂,是羞辱,是折磨,是冷漠……是他伤透了她的心!

他甚至,连老天都不能怪!

它已把她送到他的身边,他却亲手将她推离!

“王爷~”喻守成在窗下,极小心地唤。

这几日,王府气氛低迷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