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然神色冷静,淡淡地道:“在下特地从锦州过来,可不是为了开玩笑的。”

“呸!”家丁骂道:“全京城谁不知道咱们老爷是锦州的?胡乱捏个名字,就想冒充亲戚呀?”

“什么事?”恰在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自外面徐徐驶来,停在霍府门前,车帘挑起,探出一张长圆的脸来。

“大少爷~”家丁见了他,立刻弯腰行礼:“你来得正好,不知从哪来个穷酸,硬说自己是从锦州来的,要跟老爷攀亲戚。”

霍青玺蹙起眉心,不耐地道:“给些银钱打发他走,别在门前拉扯,让人见到凭白惹人笑话。”

说完,他把头缩回帘子,就要离去。

庄然绕到车前,躬身揖了一礼:“在下柳溪县尉霍青玉,有事求见霍老爷,并非来此骗吃混喝的宵小无赖。”

霍青玺一听他是柳溪县尉,虽说未入流,大小也是个官,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不愿意得罪官府,只得再次挑起帘子,打量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抱歉,家父身体不适,不宜见客。霍县尉有何事,不知可否由在下转达?”

“不必了~”庄然淡淡地道:“既然霍老爷不方便,霍某改日再来。”

说罢,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去。

霍青玺瞧了他的架式,反而生出困惑,忙从车中走了下来:“霍县尉请留步。”

“大少有何吩咐?”庄然转头,见他年约三十左右,身材微胖,皮肤白晰,五官长得倒也端正,依稀和霍青玉有几分相似。

她在打量霍青玺,霍青玺同时也在打量她。

见她虽着布衣青衫,但长相俊美,气度不凡,便有些不是滋味:“霍县尉说是从何而来?”

“锦州。”庄然说着话,刻意带出些锦州口音。

霍青玺又是一惊,拧了眉问:“叫什么名字?”

“霍青玉。”庄然清亮的眸子坦荡地望着他,樱唇微勾,露出一抹嘲讽:“大少爷对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对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霍青玺又惊又气,圆脸拉长。

“你说呢?”庄然反问。

“以为做了县尉就算出息了?”霍青玺冷笑:“真是笑话!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本少爷一根指头就可以捺死你!”

“是吗?”庄然笑了:“我就在柳溪县衙,随时恭候霍大少。”

霍青玺见她想走,上前拦着:“说,是不是那老**派你来分家产的?我警告你,只要有我在,你想都不用想!”

爹糊涂,他可不糊涂!

庄然神色一肃,冷冷地道:“请你放尊重点,不要污辱家慈!”

“笑话!一个倚门卖笑的婊子,也配让人尊重?”霍青玺象听了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了起来。

他一笑,守门的家丁也都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霍青玺笑了一阵,蓦地敛容,眼中闪过阴鸷的光:“想分霍家的财产?下辈子吧!”

“霍家的钱,我一分都不要。”庄然笑了笑,淡淡地道:“怕脏了我的手。”

“你!”霍青玺哪里肯信,一双眼睛骨噜噜不停转着:“不要钱,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若不是娘临终交待,一定要见霍老爷最后一面,我宁死也不会踏进霍家一步。”庄然冷声道。

“哦~”霍青玺拖长了声音,露出轻蔑的神态:“那老婊子死了,你借口无依无靠,便想来装可怜,博同情,想乘此机会进霍家的门,对不对?”

“我真的很好奇,”庄然心中愤怒,话锋如刀:“你的眼里是不是除了银子,什么也看不到?”

一道粗豪的声音冷不防加了进来:“老子敢打赌,他肯定还能看到金子!”

庄然愕然回头。

朗三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跟这种满身铜臭的小人多说什么?没的脏了你的嘴!”

化成灰也认识

庄然一脸稀奇地看着他,心道:这位果然是个妙人,自己刚刚才骂过他,转眼之间他竟给自己来打抱不平来了~

“看什么看,”朗三被他看得脸一热:“不认识了?”

“不敢~”庄然忍着笑,躬身行了一礼:“下官见过三将军。”懒

霍青玺在京城十年,手段圆融,京中大小官员不说全都认识,起码也都混了个脸熟,这位说是将军,却是个生面孔。

又见朗三长得黑壮粗鲁,直觉以为他是霍青玉找来的泼皮无赖,想要吓他一吓,借此混进霍府。

当下把脸一沉,冷笑:“你以为霍某是吓大的?来人,把这两个招摇撞骗的泼皮无赖扭送到衙门去,交陈大人法办!”

慕容铎接管刑部,掌了京畿治安,连带的朗三也把这些官员的职责摸熟了,当下冷笑一声:“把陈天翔叫来最好,老子正要治他个收受贿赂,官商勾结之罪!”

霍青玺听他竟敢直呼京兆尹的名讳,不由吃了一惊,叱道:“大胆!”

正要叫家丁把他绑起来打一顿,忽地想起一事。

最近一段时间,靖王回了京城,并且掌管京畿之地治安,他手下有五虎将,莫非这矮胖墩实的黑小子就是其中一员?

再一回忆,刚才霍青玉分明称他“三将军~”

他猛地吸了口凉气,颤着嗓子问:“敢问,来的可是靖王座下五虎将,朗三将军?”虫

“呸!”朗三迎面吐他一口痰,冷笑:“爷爷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霍青玺一个激灵,冷汗登时淌了下来,也不敢抹痰:“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三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得罪一个将军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那个靠山——靖王!

那可是个六亲不认,凶残暴戾的主!

他若是一直强横,朗三或许还敬他是条硬汉,这般前倨后恭越发让他厌憎,冷笑:“不是要把本将军送去法办?老子还等着呢!磨蹭什么?”

霍青玺流着冷汗,一个劲地打拱做揖,陪着不是:“望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入内奉茶,受小人一拜。”

朗三越发瞧不起,板着脸骂道:“当老子没喝过茶么?滚!”

“是是是,将军责备得是~”霍青玺见风使舵的功夫极高,立刻顺着道:“将军这等英雄只能配以美酒!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庄然看得直摇头,转身离去。

这种市侩小人,若不是欠了人情,打死她也不会去认做亲戚的!

“喂~”朗三忙扔下霍青玺,追了上去:“你别走呀,我有话问你呢。”

“将军与我萍水相逢,”庄然停步回头:“为何苦苦纠缠不休?”

“嘿嘿~”朗三抓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实不相瞒,我觉得你很面善,象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庄然挑眉,讶然地反问:“将军对所有的故人,都是这样的?”

她说着话,提起拳头,做势欲打。

“喂~”朗三不服气地道:“是你先骂人的好不好?况且,我也只是吓吓你,又没真的动手~”

他长得是粗鲁,但是很讲理的!从来也不会欺凌弱小的!尤其是他这种,风一吹就会倒,哪经得起他一拳?

“那是因为你做了该骂的事呀~”庄然微微一笑,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要不然,她哪会对他无礼?

朗三咬着嘴唇,小老虎似地圆睁了双眼:“你不知道原委就不要乱说话!我跟那店铺的主人,确实是相识的。跑去闹场,也是不得已~”

庄然不敢再问,笑了笑,转了话题:“那么,将军将我留下,不知所为何事?”

朗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了好一会,问:“你真的姓霍?霍庭果然是你亲爹?”

庄然不答反问:“将军不是都看到了?”

“唉~”朗三叹一口气,不甘心地追问:“那你有没有表妹?”

庄然忍俊不禁,出语调侃:“怎么,有的话,你打算跟我攀亲戚,当我妹夫?”

朗三的脸哗地一下红到耳根,两只蒲扇似的大掌乱摇:“不是,不是,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大小姐哪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那你是啥意思?”庄然斜着眼睛睨他。

“我就是觉得,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真的很象。而且,你们都是锦州人,想看看,你们有没有可能是亲戚?”朗三吭吭哧哧,说了实话。

“是吗?”庄然心中温暖,放柔了声音问:“她是你什么人?”

“也不是什么人~”朗三脸上发烧,神情局促。

细一想,庄然除了是王爷的王妃,跟他什么关系也不是嘛!

“不是什么人也这么热心?”

“嘿嘿~”朗三尴尬地抓着头:“反正,她突然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想早点把她找回来。”

他实在不忍心看王爷如此痛苦,每天盯着那只药箱,都快把箱子望穿了!

而且,庄然一日不回,王爷的心情一日不会好转,他们就会被王爷支使得团团转。

哪象在山庄,虽然闷,但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现在回想起来,庄然在山庄的那段日子,竟然是大家最快活的!

“抱歉,”庄然默了片刻,轻轻摇头:“我帮不了你。”

“不怪你,是我病急乱投医。”朗三胡乱摇着手,垂头丧气地离开。

第一眼的感觉确实很象,可是越说越不象了。

声音,语气,神态,脾气……都差得十万八千里。

唉,错了,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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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霍府,庄然转道刑部。

苏家三代都是杵作,在刑部有许多故交旧友,她想过去打听一下,也许可以找到一些五年前苏丁荃离开柳溪的线索。

她坚信,苏丁荃的离开,跟这次的离奇假死肯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把这种想法跟曹瑛说了一遍,并小心地避开了伊州的百人失踪案,只说怀疑这次冒名假死跟他的失踪有关。

曹瑛也支持她的想法,并且提供了一份详细的苏丁荃的故友名单给她。

安排了县衙里的事,就带着苏解语进京了。

本来想抽空去看看百里晗的店,哪想到竟巧遇朗三,闹出一翻波折。好在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有了这两次的经历,下次与慕容铎正面相逢,至少拥有了两个有力的旁证:白云遏和朗三。

正想得出神,忽听前面呦喝声四起:“闪开,闪开!”

她抬起头,见两匹快马闪电般自长街那头奔了过来,眨眼之间已到了近前,根本无法闪避。

一道白影自人丛里急掠而出,翩若惊鸿,倏忽而至,长臂挽着她的纤腰,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她带离了路面,翩然落在屋顶之上,避免了血溅当场的惨剧,惹来一片掌声和喝彩。

“你还好吧?”温柔和煦的声音,在她耳畔徐徐响起。

庄然惊魂未定,这声音乍一入耳,蓦地抬起头来。

“怎么,才分别两个月,就不认识我了?”百里晗倏然一笑,伸指轻点她的鼻尖。

慕容铎用尽手段也逼她不出,他就猜到,必然是封印解除,她恢复了容貌,更恢复了部份前生的记忆!

看着眼前这张娇嫩柔美,吹弹得破的俏脸,心中妒恨交加,怒气在周身涌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按捺下去。

一双黑玉似的瞳仁里,燃着两簇异样的火苗!

你竟然让他吻你?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

庄然强装镇定:“请问恩公大名?”

“恩公?”百里晗嘲弄地一笑。

庄然被他笑得心虚,硬着头皮道:“在下霍青玉,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庄然,”百里晗淡淡一笑:“你烧成灰,我都认识你。”

这句话里,含了太多的感情,太多的苍桑,太多的怨恨。

庄然心别地一跳,张了张嘴:“你认错人了”五个字,在舌尖打了无数次滚,竟然吐不出来。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她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欺骗,只好默认。

“不装了?”百里晗轻浅一笑。

庄然很不服气,噘着唇问:“你从哪里看出破绽?”

她明明已伪装得极为成功,与墨染婚后十年间并无子女,两人常常结伴出游,为了贪新鲜,更为了满足她的游侠梦,她总是男装出行。

多年实践下来,她对此颇多心得,自问神态语气皆不落女儿痕迹。

更何况,此次她不但容貌大改,因找回记忆,性格也与从前迥异,声音也经过伪装,几乎是完全脱胎换骨,才会成功骗过白云遏和朗三。

百里晗居然不上当?真是太伤自尊了!

百里晗轻轻摇头:“不需要。”

她一进七星阁的门,他就认出了她。

“不需要?”庄然一脸迷惑。

他不说没有,却说不需要,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认识你。”百里晗望着她,意味深长地道。

不管她是梅雪,是姜梅,还是庄然,不管她是美,是丑,是男还是女,他永远都不会认错。

只因为,她早已经在他的心里打下深深地烙印!

他的心永远只为她而跳动,历千年而不变!

庄然的脸哗地一下红了,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别开玩笑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百里晗点到即止,转了话题。

“打算?”

百里晗瞥一眼她身上的青衫:“男装虽然潇洒,总归是女儿身。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当霍青玉?”

“有何不可?”庄然淡淡地笑了。

缘份可遇不可求,她也知道墨染与她是上辈子的情缘,结束了这辈子不见得还能再有。

但是,她愿意相信奇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