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这破嘴,谁敢嫁给他呀!”杨溪意有所指,指着他皴裂的嘴角调侃。

众人会意,于是轰堂大笑,气氛很是轻松。

百里晗默默地立在人群后,满眼阴霾,悄然离去。

慕容铎眼角余光瞥见,暗自冷笑一声,揽着庄然回了帐。

“有大动作了吗?”之前虽每天都与柔然人交战,但规模都不大。刚才见帐中气氛凝重,全体高级将领都已集齐,想来是大战在即了。

“打是肯定要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慕容铎怜爱地捏捏她的颊,不满地蹙起眉头:“木嫂是怎么侍候的?瘦这么多~”

庄然把他的手拉下来,嗔道:“是我自己没胃口,不关她的事。”

“担心我呀~”他嘻笑着凑过去,本以为她的性子含蓄,这一问必然是要否认的。

谁知庄然白他一眼:“你每天把命提在手上,我能不担心吗?”

慕容铎一怔,一丝甜意从心底丝丝蔓延,散在四肢百骸,竟比三伏天吃了西瓜还要舒服。

“然然~”他轻唤一声,侧头瞧她,墨玉似的眸子里浮起几点灼热的星光。

庄然鼓起勇气望他,低声道:“我不问你要怎么做,可你得答应我,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一切,以安全为要!”

“放心,”慕容铎忍不住笑:“我有分寸,绝不会让娘子成寡……”

“阿郁!”庄然花容失色,厉声喝叱。

“对不起~我不该开这种玩笑!”慕容铎见她面色惨白,显见十分介意,忙柔声安抚道:“不过你真的不必担心,明天他回京,我没了顾忌,便可放开了手脚大干一场!等着瞧,不出一个月保准让拓跋明州滚回柔然去!”

庄然听出重点,惊讶地问:“公子要先回京吗?”

“嗯~”慕容铎点头,轻描淡写地道:“柔然四十万大军,一直与我们周旋的其实只有二十万。有消息说有二十万来历不明的人马往京城奔袭,我怀疑是拓跋明诚想乘乱分一杯羹。我让百里带三千轻骑,火速追上五皇叔,以策万全。“

听了这话,庄然心中忽忧忽喜,一时默然无语。

难怪紫竹山庄外围的柔然人突然撤走,难怪拓跋明州握着四十万兵马以逸待劳,本以为必然会占尽上风,结果一直被慕容铎牵着走,被动挨打。

原来,从慕容铎杀了七王爷,破坏了他们的攻守同盟,夺回伊州兵权那日起,双方实力已然发生了逆转。

拓跋明州在兵力上不占优势,之前仗着与城中有勾结,大刺刺地在城外开阔地带扎营,如今失了内援,被两面夹击,顾此失彼自然是意料中事。

伊州局势这么险,慕容铎都有本事扭转局面,既然敢毫无顾忌地让百里晗领三千轻骑返京,想必京中之事亦早有安排。说不定,早就布好了套,等着百里晗往里钻!

想着百里晗精心谋划了数年,才布下这个局,如今被慕容铎各个击破,面临全面瓦解之势。那些积在他心中的恨,又如何能消呢?

她忍不住幽幽一叹:这两人之间的仇,只怕是越结越深了!

“这笔帐,迟早要算!”这个仇,结了千年,已然不可化解。他只是希望,她忘掉前尘往事,只有如此,才不会受到伤害。

“慕容!”明明他们之间的过节与她全不相关,也不知怎地,庄然听了心下说不出地难过,偎在他怀中,悄然红了眼眶。

龙困浅滩

三千轻骑成纵队,蜿蜒在雪域高原之上,远远看去,似一条串着无数黑珍珠的项链。

百里晗策马扬鞭,紫骝带起一串冰屑,箭一般蹿上了一片高坡,猛地带紧马缰,马儿长嘶一声,于急驰中人立而起。

百里晗身姿笔挺地端坐在马背之上,如岳停渊峙,冰冷的眸光一直盯着北方——那边,是伊州城的方向。懒

精心谋划了几年布下的局,本以为这次他定然在劫难逃!谁知百密仍有一疏,前有没有头脑的慕容钊,后又有好大喜功的拓跋明诚!再加上那头不知死活的银发畜牲,几下里一凑和,硬是让他反败为胜,堪堪扭转了局势。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本应该计划得更周密些——至少,他不该与慕容钊联手。而对拓跋明诚又太过放心了,没想到他的野心那么大,伊州都没到手,竟又想着到京城去与澹台凤鸣分一杯羹!

而澹台凤鸣,这次虽然应自己邀请来了北越,谁想到会御驾亲征呢?若说他只为唐意和姜梅前世的那一点可怜的交情,这个理由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不过,即便真的是想乘机把水搅混,从中渔利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并没有任何损失!反正,他的目的只是逼得慕容铎走投无路,自然是越乱越好。

至于江山,那本来就没放在他的眼中,谁来坐,谁掌权都不是他关心的范围——人间百年,不过转瞬即逝,什么名利权势都只是过往云烟,远抵不上梅雪的一根手指头。虫

想到小雪,他的心越发刺痛了起来,目光不自觉又冷厉了几分。

总有一天,他会让小雪明白,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才是她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曾经的她,错得有多离谱!他会让她为今日的选择悔不当初!

“主公~”眼见大队人马已然远去,消失在视野之中,简平小心翼翼地催促了一声。

“驾!”百里晗一带马疆,紫骝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是夜,三千轻骑疾驰了八百里,在安平打尖。

到天亮时分,从马厩那边传来鼓噪之声,把百里晗从睡梦中惊醒,披了衣服坐起,冷声喝问:“什么事?”

“主公~”简平慌慌张张地来回:“马儿开始拉稀了……”

百里晗心中咯噔一响,猛地拉开房门,冷着脸喝叱:“快去查查,病倒的马有多少?算了,我自己去!”

两人匆匆赶过去,负责看管的十几名士卒见了他,吓得脸都变了色:“军师!小人真的没有偷懒……”

百里晗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一路巡视过去,三千匹骏马,已有三成拉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有二成开始拉稀。剩下的那一半,虽然未有呕吐和拉稀的现象,但也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病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简平喝道:“混帐东西!马儿出了异常,为什么不早些报告?”

领头的小头目面色如土:“昨晚歇下时还好好的,谁知道……”

整整奔了三天三晚,跑了一千多里路,大家都去睡了,谁又撑得住?留下两个值夜的,全都睡得昏天暗地,待半夜醒来加夜草,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刚开始只有十几匹,也没当回事,想着喂点药瞒过去就算。谁晓得事情越来越严重,马匹相继卧倒,这才慌了手脚。

“饲料是谁负责调配的?”简平气急败坏地问。

“是,是小人几个一起配的……”四名士卒嗫嚅着跪在了地上:“我们冤枉呀!这活平素也是做惯了的,不可能出问题。请简爷明查!”

“混帐!”

“哼!”一直沉默的百里晗忽然开了口:“蠢材!还不赶快找畜医来?”

责任当然要追究,但那得放在控制了事态之后!

“小,小的王魁,见过军师~”一名年约四旬的男子抖抖擞擞地走了出来。

“你是畜医?”

“小的略懂些药理,平素马儿都是小的负责治理。可……”这么多的马同时倒下,且来势汹汹,他却从未遇过,显然慌了手脚。

“依你看,”百里晗神色如常,语气和蔼地询问:“这些马是吃了什么东西,可有解救之法?”

“回军师,”王魁见他态度和善,心便定了大半,上前一步道:“依小人看来,这并不是饲料配得不得法,是有人投毒。小人虽备了些畜牲常用药物,但毒性如此剧烈,怕是不对症……”

“这么说,便是无法可施了?”百里晗将脸一沉,声音越发地柔和。

王魁不知他习性,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已是心中大定,壮了胆子道:“小人是断然没有办法的,军师不如派人连夜去县城请高明的大夫,或许还能救下一二成……啊”

话未说完,忽听喳嚓一声轻响,他发出短促地低叫,身子一软,扑地倒了下去,鲜血从颈间咕嘟咕嘟往外直冒。

“啊!”众人未料他突然发难,皆惊叫出声。叫完之后发觉不妥,尽皆闭紧了嘴巴,扑通跪了一坪,现场一片死寂。

“既无用,留你做甚?”百里晗满眼戾气,优雅地抹去短匕上的鲜血,转身,施施然地离去。

主公~”简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脑子里紧张地思索对策:“属下这就派人进城,连夜将周边县市所有的马匹全部调过来,紧急征用……”

“没用的,”百里晗深吸一口气,徐徐地笑了:“慕容铎早已算准,这条路过了数路人马,早已无马可征。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困在这里,令我龙游浅滩,无计可施!他做梦!”

请你,抱紧我!

“哈哈哈~”一阵愉悦地朗笑自中军大帐中飞了出来,肆无忌惮地在北越营地上空回荡。

“唉,真想瞧瞧,亲眼看着三千匹军马同时倒毙,他是不是还和平时一样优雅?”喻守信高兴得眉飞色舞。

“就算是笑,定然也是苦笑,哪有咱们这般痛快?”杨溪说得兴起,敞开衣襟,一脚踩在凳上,双手叉着腰大笑。懒

“咳咳~”喻守信瞧了大急,忙轻咳几声。

“五爷,你啥毛病?”杨溪瞅着奇怪,一脸疑惑。

“走了,走了~”喻守信朝天翻个白眼,站起来拉了他便走。

“说得正高兴呢,上哪去?”杨溪还沉浸在兴奋中,赖着不肯动。

“懒得理你~”喻守信扔下他,另几人会意,随着他一轰而散。

独留杨溪张着大嘴,对着似笑非笑的慕容铎,这才觉出不对劲,慌慌张张地起身追了出去:“喂,等等我”

庄然在不远处,听得众人笑闹,遂回过头来,被众人的情绪感染,抿了嘴微笑。

“小妹,元宵快乐!”喻守信跑过去,极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又回过头小心地瞧了一眼大帐,低声道:“别说是我送的~”

说完,也不等她表态,冲她扮个鬼脸,倏地一下跑走了。

“五哥~”庄然啼笑皆非,低了头一瞧,见手中握着的是一枝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不觉心生感动。虫

“什么好东西,瞧得目不转睛~”身后一只手,不由分说伸过来,她尚未回过神,簪子已易了主:“快还我啦!”

慕容铎闪身避过,一只手环了她的腰,轻松地将她固定在身前半尺左右,另一手握着簪子,半眯了眼睛,不屑地道:“啧啧,这么丑,也只有你才要~”

“光会说别人,你倒是送我点漂亮的?”庄然嗔道,踮了脚尖去抢。

别说准备礼物,只怕连今天什么日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慕容铎顺手把簪子往后一扔,拖了她就走:“要漂亮还不容易?走,让你开开眼界!”

庄然被他半拉半拽地小跑着跟在身后,很是诧异:“这么晚了,上哪去呀?”

天寒地冻的,还飘着小雪,也不怕凉着?

“怕我把你拐去卖呀?”慕容铎睨她一眼,开口还是那么毒辣:“放心,你这么笨,长得又丑,除了我还要谁要?”

“哼,这么委屈,谁逼着你了?”庄然白他一眼。

“没办法~”他叹一口气,两手一摊,装做无可奈何的样子:“荒山野岭的,别无选择。丑是丑了点,好歹是个女的,只能将就了……”

“呀!”她尖叫一声,扑过去就打。

她的花拳绣脚落在他的身上,自是没半点影响,配合她的情绪,意思意思地遮挡几下,拔腿便逃:“以前只是丑,没想到还这么凶悍,受不了……”

“慕容铎,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别跑!”

两个人一逃一追,一路笑闹着,不知不觉已远离了营区,进入一片林子。

林中积雪盈尺,庄然只走得几步便连连遇险,东倒西歪地发出尖叫。

“真没用~”慕容铎低咒一声,望着她的眼里,却满是柔情,走过去,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

“慕容~”庄然飞红了双颊。

慕容铎低低地笑:“放心,再胖我也背得起~”

“讨厌~”重重地跳上去,在他背上用力拍一掌:“驾!”

他一笑——他的小雪,还是跟以前一样调皮。

想起过往的种种,心中感慨万千,酸甜苦辣五味杂呈。

“慕容~”庄然趴在他背上,眼见着他朝林子深中走去,竟是越走越远,禁不住好奇:“咱们这是去哪呀?”

他只笑不语。

林子深处,有点点火光透出来,走近了一瞧,不觉目瞪口呆。

树梢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荷花,梅花,桃花……争奇斗艳,兔儿,狗儿,猫儿……各异其趣。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缤纷,看得人目不暇接!

他记得,他居然记得今日是上元节?不但记得,竟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要知道,现在可是战时,伊州虽近在咫尺,隔了二十万的敌军,又与远在天边有何区别?

谁说他言词刻薄,性子狠戾,没有温情,不懂浪漫的?

慕容铎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搂着她的腰,低声道:“错过了中秋,错过了守岁,不想再错过元宵节。然然,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心底,则默默地道:小雪,欠你的上元花灯,今日补上。虽然迟了千年,总算是得偿所愿,希望可以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弥补对你的亏欠之万一,弥补千年来让你孤寂等待的疼惜之万一……

庄然心中一悸,似有什么极快地一掠而过——这画面,似曾相识。

记忆最深处,有一把霸气的嗓子飞扬地许诺:“不就是几盏灯?若你喜欢,我可以把这片林子全挂满,让你躺在林中,看得眼睛发酸,看得不想再看!”

抬眸,看着挂满了整片树林的花灯,眼底有无数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轻英俊的脸宠。

良久,未曾听到庄然的回答,他不禁有些惶惑:她,莫非不喜欢?毕竟,她如今只是庄然,不再是那个只要一盏小小花灯,就能笑得一脸幸福的小雪了啊……

“然然……”伸手去掰她的肩,想要看她的脸。

“别动~”静夜里,她微微哽咽地声音幽幽传来。一颗泪,自她眼眶中滑落,滴到他的手背,烫痛了他的心。

“然然?”他心中焦灼。

“阿郁~”她胸中悸痛,深吸了口气,低低却清晰地道:“请你,抱紧我~”

PS:吼吼,梅雪的记忆复苏鸟。。。

我们,回不去了

“然然~”慕容铎低唤。

再好的风景,再美的花灯,都不如眼前的人。他情怀激荡,轻舒双臂将她圈在怀中。由她身上和发间传来的阵阵幽香氲氤在他的鼻间,令他心魂俱醉,只盼时光就此停驻。

一时间,天地静止,只有风卷着雪花在紧密相拥的两人身边飞舞,落在脸上,转瞬即化,清清凉凉的,让庄然奔腾汹涌的思绪渐趋平稳。懒

她微垂着头,略有些羞涩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他拉了她的手,轻问:“怎么了?”

“不早了,回去吧~”庄然强抑了情绪,浅笑。

“我背你~”仔细端详了她片刻,确定没有不妥,遂笑着蹲了下来。

她主动牵了他的手:“我想走着回去~”

“下山的路不好走,而且风越来越大了~”他没有回头,轻声道:“听话,等天气转好了,咱们再出来散步,嗯?”

“嗯”她没再坚持。这次却是温顺地伏了上去,双手轻轻圈着他的脖子,将脸伏在他的颈窝。

柔软的黑发,带着点雪花的寒气和树木的清香,轻轻地拂着她的颊,让她的心柔软一片,不知不觉间濡湿了眼眶。

“然然?”过份的沉默,让慕容铎心生不安。

“干嘛?”

“你是不是哪不舒服?”他停步,扭头回来看她。

“没有~”伸手,把他的头拨转过去:“不过你再说下去,搞不好真冷出啥毛病来。”虫

“好,先回去。”他提气疾掠,转眼离开这边树林,往山下奔去。不过一柱香时间,已回到了营地。

进了帐,才发现这会子功夫,她居然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将她放下来,抱到榻上,极小心地脱了被风雪吹得湿冷的外袍,钻入被中抱着她宠溺地低笑:“小妮子,倒是挺能睡的。”